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画棠作者:一只猛禽   文案:   小狼狗x神颜裸模   渝棠是军校美术系花高价聘来的裸模   但是只露背给人画   直到穆司令家的小少爷穆京宸剿匪归来   连哄带骗的把渝棠骗回了家   小模特看着穆小少爷画在他身上的海棠花正在苦恼这该怎么算薪酬   谁知穆京宸直接往他手指上套了只戒指   “我聘的是后半生的少夫人,不是结时薪的小模特。”   拽里拽气多才多艺小狼狗攻x为了赚钱被迫当裸模的神颜受   本文设定皆为架空,无原型   HE,甜宠为主,有剧情,工作日日更   又名:   看起来只会打仗其实非常懂浪漫的优雅狗狗与看起来非常乖巧其实别有心思的冷韧猫猫的爱情故事 第1章 御用模特   上山剿匪的穆家军回城了。   峪临城连放了三天三夜的大红炮仗,庆祝穆老将军的独子穆小爷凯旋。   攀花楼中笙歌不断,刚刚换下军衣的男儿们举着西式高脚杯欢庆胜利,啤酒的浮沫在碰撞声中破散成灯影重重,将整个攀花楼染上一层微醺。   “各位爷,你们都喝成这副模样了还要加酒啊?”   大堂经理讪讪地劝酒,这群在兵营里长大的人对他而言都是生面孔,一个二个和常常光顾攀花楼的那些个纨绔子弟相去甚远,看着不像买得起这么多好酒的人。   “上就行了!你那儿那么多废话!怕我们吃霸王餐不成?”   “就是啊,有我们小将……小少爷在,怎的也不会亏了你们!”   军规纪律严明,他们此次出来庆祝是瞒着穆老将军的,当然不敢直接报上穆小爷的名头。   “是,是是是,只是请各位爷稍稍收敛些,这是我好意提醒啊,今儿个碧麟会的兄弟们也在攀花楼吃饭,我怕你们酒劲上头,起了冲突。”   经理好声好气,朝着坐在这群壮汉最中央的那位小少爷解释道,这位爷长得标致笔挺,又不似身边的人那般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是被贵气韬养过的贵公子。   那碧麟会是攀花楼所倚靠的地头蛇,平日里遇上闹事的都要靠碧麟会的黑崽们出手摆平。   “你放心,出事了有我担着。”   穆京宸笑了一声,也觉得屋里酒气太甚,便端着杯子走出包间到走廊上吹风。   夜晚凉意上涌,朦胧月色落在万家灯火之中融成了温柔的暖风,就在昨日,远处山头上土匪的寨旗刚刚被他们穆家军折断。   穆京宸看着远处发了一瞬呆,没注意身边,一不小心和从旁边包厢里闯出来的人撞了个头对头。   “唔……”   “抱歉。”   他反应极快,伸手接住那人,纤细的腰甚至还没有他巴掌宽,快要摔倒的人也是一惊,顺手就抓住了穆京宸的衣领。   “弄疼你了吗?”   穆京宸牢牢将人接在怀里,那人水色的旗袍上绣着碧波涟漪,眉眼清秀好看得像是一尊下凡的小星神,眼里受着惊吓时更是如含着水墨,软若温玉。   “没有……谢谢您。”   “小美人儿!你别跑啊!”   包间里追出来几个醉醺醺的地痞流氓,胳膊上都盘着青灰色的纹身,那是碧麟会的标志。   “再陪爷几个喝两杯啊!”   撞在穆京宸怀里的小美人闻声一抖,二话不说提着旗袍下摆迈开长腿就跑,一不小心还撞翻了穆京宸手里的酒杯,只听“啪呲”一声,玻璃杯摔得支离破碎。   是个男人。   穆京宸看着刚刚搂过美人腰的手掌,自然而然就抓住这英雄救美的机会,一脚蹬在廊柱上,挡住了那群碧麟会流氓的去路。   “臭小子,你想挡路?”   为首的男人脖子上有三道刀疤,江湖人称疤哥,两米高的个头抵在穆京宸面前像一头恶狠狠的野兽。   “我不喜欢抬头看人。”   穆京宸揉了揉脖子,突然一个横扫腿直直踹中疤哥的膝盖,顺势抓着他的领子往后一勾,力能扛鼎的疤哥就像一只漏了气的瘪皮球一样被他摁在了侧墙上。   “怎么这么大声儿?别是穆小爷出事了?”   屋内的兵哥们听闻动静,有人放下酒杯要出来查看情况,被旁边的人拉住:   “什么事你穆小爷摆不平?就这群臭鱼烂虾,都不够他下酒的。坐下来安心喝酒,别扫了你穆小爷的兴。”   “哦,也是,喂,这酒炖牛肉你们别吃完了,给穆小爷留两口。”   穆家军的包间内一片歌舞升平,夸赞不断,却不知道他们冠以信任的穆小爷此刻正站在走廊上被人拿枪指着脑袋。   “你小子疯了!这是我们碧麟会的地盘儿!敢打疤哥,你小心我一枪毙了你!”   疤哥的小弟们一看情况不对,知道穆京宸是个能打的,便直接拔枪,在军火堆旁边数着子弹长大的穆京宸哪里会怕这个,他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摸枪,结果只摸到了一条光溜溜的皮带。   坏了,今天出来喝酒没带枪。   “知道害怕了吧?”   小混子看穆京宸这样是没辙了,顿时趾高气昂起来,疤哥被这臭小子一把打晕了,在场能说上话的便是他,小混子拿枪口顶着穆京宸的太阳穴,打肿脸充胖子放狠话道:   “想保平安也可以,赔钱就行。”   以为要挨一顿打的穆京宸:“?”   “喏,看你打碎的高脚杯,这可可可是从洋鬼子里那里进口来的,攀花楼上上下下拢共不到十只,被你这么糟蹋一只,别的不说,留一千大洋,放你小子走人。”   “一千大洋?”   穆京宸好笑道,“你这破杯子镶了金还是贴了钻,一千大洋买你这条狗命我都嫌多。”   “还敢顶嘴!”   小混子拿枪逼着他的脸,“两千,你回句嘴就加一千。”   “哦?”   穆京宸若有所思,摘下了手上的正阳绿扳指扔给那混子,   “那我再给你加位数,你告诉我刚刚逃走的那美人叫什么名字。”   “这、这这这扳指……”   小混子第一次看这么纯粹的翡翠,慌张地和身旁的人耳语道,“这扳指是真的吧?”   “一般人哪戴的起这东西,大哥,咱们见好就收吧?”   有识货的看得出穆京宸这一只扳指能买下半个攀花楼,虽然见他面生,但怕惹上个硬茬,一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看在这扳指的份儿上今天暂且放过穆京宸。   “算你小子识相,哼,”   小混子把玉扳指装进荷包,指挥其他人搬起昏迷不醒的疤哥,   “那美人儿可不是你小子能觊觎的,我劝你要是想活命,就死了这条心,别和我们老大抢东西!”   “哦?”   穆京宸冷嗤一声,早想找机会收拾这群地头蛇,没想到还能再捡到一个小美人。   “各位爷,这是怎么啦?咱们都喝酒高兴,别伤了和气啊。”   迟迟赶到的攀花楼经理擦了擦额角的汗,看见碧麟帮的人还拔了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能硬着头皮上来劝架。   “你好自为之,别以为带个玉、玉扳指就能为所欲为,哼。兄弟们撤!”   小混子刚好找到台阶,又警告了穆京宸几句才揣着那价值连城的玉扳指搬着自家疤哥回到包厢去。   “小爷,您不进屋吗?晚上这楼风大,招呼着别要吹着您。”   经理点头哈腰地送走了碧麟帮那群匪人,又恭敬地转向穆京宸,能从碧麟帮手底下毫发无伤地溜一趟,如果不是非常有钱,那就是富可敌国。   “我问你,你们这儿的陪酒小姐里会有男人吗?”   “哎呦爷您可别说笑了,咱攀花楼是正经酒楼,姑娘们都是客人自己带来的,和咱们没关系。”   “那城里最有名的布料店是哪家?”   穆京宸又问道,刚刚虽只是揽了一把,但能摸出来美人那身绸缎价值不菲,应该是水纹云锦,隔着丝滑的缎面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人腰上的温度,这缎子现在难买,不是大店一般进不到货。   “哦,这个我熟,”   经理朝楼下指去,“这条路尽头左手边那家铺子,咱们峪临城的少爷小姐们都在那儿做衣服,掌柜的尤其做得一手好旗袍。”   “是么。”   穆京宸自顾自点点头,打发走经理后也进了屋,屋里的兵爷们一见他回来,扯着羊腿就涌上来要拉着他继续喝酒。   “对了穆小爷,过几天你要不要回军校看看?你这一战剿匪成名,学校恨不得把你刷墙上做宣传,好让那些还在念书的小子们学学你的阳刚之气。”   “再说吧,”   穆京宸摸了摸手指上原本带着扳指的地方,“在那之前还有点事要处理。”   “行!咱今晚不谈工作,就喝酒!在山上哪里有这么多好酒好肉吃,来啊,穆小爷,我再敬你一杯!”   酒气洗去这群剿匪归来的英雄们身上的疲惫,多年前他们也不过是在峪临军校里读书的意气少年郎,毕业后被收入穆家军,一步步磨砺成了充满血性的男子汉。   峪临军校是城中率先全面普及新式教育、隶属于军统下的大学学堂,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投身于各行各业的国民表率,穆京宸便是军校优秀毕业生之一。   近两年军校除却军事训练外还开设了医学、文学、美术等学系,尤其是美术系,招收了一批留洋归来的毕业生当教师,吸引了许多有志之学子。而比起这群海归小教授的博学多识,美术学系更吸引人的是其新颖的教学方式——峪临军校是当时内地唯一一所提供裸模,教学生画写实人体的学校。   “喂,你们听说了吗?穆家那个穆小少爷回城了。”   上课前,军校里的年轻学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这几天城内的风声。   “谁不知道啊,动静那么大,就差往每门每户院墙上贴张告示告诉大家他回来了。”   有的学生一边立画板一边揶揄道,   “不过你们说那碧麟帮招惹谁不好,惹上了他。”   一直在教室后面帮忙整理用来写生的石膏的渝棠听到“穆小少爷”四个字时终于缓缓抬起头,   “穆京宸回来了?”   “小渝助教认识他?”   负责教受写生临摹的年轻小教授邹卫伊走到渝棠身边,“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认识,只是久仰大名。”   渝棠淡淡一笑,“邹教授和他有过节?”   “那多了去了!”   邹卫伊一提到穆京宸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六岁开始他们两家人就经常走动,那穆京宸坏得像个土匪一样,经常把他惹哭,   “你看他一回来就带军队围了人家攀花楼,又是砸又是烧的,比那碧麟帮还像黑社会。”   “……他砸了攀花楼?”   渝棠一顿,穆京宸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砸攀花楼,该不会是因为之前替他解围吧……   不知该不该用孽缘来形容,穆京宸那晚上在攀花楼救的“小美人”不是别个,正是他渝棠。   “是呗,说是因为前一天砸了个杯子被讹了一个玉扳指,第二天就带着兵把人家围了,非要砸够一个扳指的钱才罢休。”   邹卫伊满鼻子不屑,他们家从商,祖上讲究读书风雅,自然是看不惯穆京宸那样军营里长大的小土匪。   “攀花楼不是被碧麟帮罩着吗?”   “碧麟帮也就窝里横,碰到军队了谁还敢造次,只能认栽呗,穆京宸砸完就赔了钱,金山银山堆在面前那掌柜的能说什么。我跟你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了解穆京宸?他就是想出口恶气罢了。”   渝棠嗯了一声,正巧画室里的座钟整点报时,和邹卫伊一起负责教授美术的另一位老教授端着画具进来,看见渝棠招呼道:   “小渝啊,来吧,今天咱们先画半天,看学生们画的情况再说下午画什么……不过别担心,你的工资还是按一整天来结算。”   “好。”   渝棠放下手里的东西,穿过画板走到画室中央摆放好的模特椅前,轻车熟路地脱光了上衣。   他就是峪临军校里被学生们私下称作“烟波海棠”的那个御用裸模。 第2章 背上画棠   “咱们今天主要学习画人体背部线条,来,小渝你背对着他们坐。”   老教授将渝棠当做教学用具,在他眼里,光着上半身的渝棠和那些石膏模具没什么区别,渝棠便也安心让他朝着自己的背一阵比划,教学生如何画肌肤肌理、如何观察人体构造。   渝棠生得国色天香,又不如寻常男儿健壮,常常被当成做媚淫生意的行家,无论走在哪里,投到他身上的目光都是带着兽欲和觊觎的,只有这间画室不一样。   在军校画室里,他哪怕光着半截身子,学生们的目光也只会带着纯粹的求知欲,并且都会尊重地喊他一声“小渝助教”。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画室给的工钱高,活儿轻松,不然单靠渝棠那细胳膊细腿,除了去卖还真没办法养活家里那个卧病在床的弟弟。   没开始画多久,老教授突然起身说是有事去办,便暂时离开了画室。他这一走,画室里的学生们便坐不住,开始围在一起小声聊天。   “诶,你们晓不晓得那个穆京宸最近受咱们校长邀请要来咱们学校啊?”   学生们一边削笔一边闲聊,琐碎话语自然也落入了渝棠的耳朵。   “他不继续在攀花楼找他的那个美人儿,跑来军校做什么?”   “什么美人儿啊?”   “你没听说啊,穆小少爷正花重金在街坊上四处寻找一个与他在攀花楼里有一面之缘的美艳女子。赏金上万呢,我要是敢这么招摇,我爹不打死我才怪。”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渝棠则开始有些坐不住。   穆京宸在花钱找他?为什么……因为是他害得穆京宸和碧麟帮起冲突吗?   “怎么,有心事?”   邹卫伊坐在一旁帮学生改之前的画,画室这份工作是他介绍给渝棠的,他不喜欢身边那群纨绔小爷们,倒是和渝棠总能聊得投机。   “你说穆京宸找那个女子是想做什么?”   渝棠信任邹卫伊,便压低声音问询。   “看上了想娶回家当老婆吧,”   邹卫伊不屑道,“不过那小子眼界高,应该看不上攀花楼里那些媚俗的女人,说起来你那天……你……!!”   邹卫伊突然反应过来,凑近渝棠身旁不可置信道,   “他找的那个美人不会是你吧?”   渝棠遗憾地点了点头。   那天峪临城里旗袍店的老板跑他们艺术学院来借模特,表演系的小美女们一个没瞧上,倒是一眼看中了路过的渝棠,说什么也要把他带走,好巧不巧,渝棠刚刚换上旗袍,就被碧麟帮的几个小混子给看上了。   “没事,穆京宸找不到画室来,”   邹卫伊安慰他,“那个不靠谱的老板下次甭想从咱们这儿要人了,这不是坑你呢吗,他付你钱没啊?”   “钱是给了不少,把渝眠这个月的药钱给垫上了。”   渝棠始终挺直腰板,一动不动,方便学生们作画,邹卫伊看着觉得他辛苦,却也无话可说,毕竟渝棠从来不接受施舍。   渝棠家里有个小两岁的弟弟名叫渝眠,听说身上怪病多的很,晒不成太阳,脏器也有问题,只能窝在家里拿药材吊着命,这兄弟俩无父无母没有亲人,吃喝穿住都靠渝棠出来赚钱。   “唉,我姐姐在国外读医,等她回来我让她去看看你弟弟。”   邹卫伊叹了口气,起身围着画室开始督促学生们画画,偶尔碰到画得不对的还会细心指导一二,渝棠就安静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座钟发呆。   “裸模”在当时还不被大多数人接受,街坊邻居大都觉得这和街上卖的陪酒女没什么不同,渝棠也没告诉他弟弟,他那个弟弟护他护得紧,要是知道他为了赚钱去做裸模,肯定会闹得不吃药。   “同学们,看看我把谁请来了?”   画室的门突然被老教授推开,屋内众人顿时都抬起头来,只见跟在老教授身后的男子翩翩俊飒,眉目如星,穿着老式的军校校服,笔挺帅气,看得画室里的姑娘们都红了脸。   学生们兴奋不已,渝棠和邹卫伊却是一个面如死灰,一个怒发冲冠。   “穆京宸,哪阵邪风把你刮来了啊?”   邹卫伊不动声色地挡在渝棠面前,气势汹汹地瞪着穆京宸。   “小邹,别冲动,穆小少爷当年可是我的得意门生,论艺术造诣,你们都得喊他一声师兄,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请来,你可别给我把人赶走了。”   老教授连忙做和事佬,拉过邹卫伊,顺手把穆京宸推到学生中间。   经过渝棠的时候穆京宸顿了顿,随即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得渝棠直打寒颤,穆小少爷这是认出来他了吗……   “冷吗?”   穆京宸看了眼渝棠,又看了看一旁闲置着的取暖器,眼里似乎多了几分不悦。   “不冷。”   渝棠淡淡回应,“取暖器的暖光影响学生们画明暗线。”   “嗯,”   穆京宸点了点头,看向老教授,“我不知道你们正在写生,要不先等学生们画完?”   “哎,不不不,”   老教授十分有主意道,“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忙在模特背上增添几笔,一方面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画法,另一方面让学生们更好地体会人的肌肤和纸张的区别。”   “在他的背上画画?”   穆京宸想了想,看着渝棠抿唇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你愿意吗?”   他这副温和明理的样子和传闻中那个砸了人家攀花楼的恶魔哪里有半点相似,渝棠被他这个笑晃得有些心乱,只得避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这是我份内的工作。”   穆京宸闻言站起身,接过老教授递来的油彩笔墨,像是在征求渝棠的同意一般问道,   “你喜欢海棠吗?”   “不讨厌。”   “我很喜欢,”穆京宸又笑了两声,隐去了刀光血影中积淀出的血气,礼貌得像是极有修养的绅士,“我们就画一枝海棠?”   “……嗯。”   邹卫伊在一旁看得捏一把冷汗,他虽有许多年没见到穆京宸,但这个恶魔装温顺的本事他是见过的,但愿渝棠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沾了水渍的朱红软墨抵上渝棠白皙的背,顺着他的蝴蝶骨延伸出一片繁盛的花色,穆京宸的画法精巧,笔触流畅,细软的毛笔尖在渝棠背上缓然滑动,加上油墨的微凉,挠得渝棠难免绷紧了脊背轻轻发颤。   原本他作为画室的专业裸模,身上的每处都像无趣的教科书一样被讲解给学生们,学生们看他也只是带着学术和探究的目的,加上渝棠本身就带着清冷的气质,几乎很难让人在画他时心生歹意。   但穆京宸笔下的渝棠却不知为何就被染上了一层引诱人心的勾人欲念,不知是因为他背上艳丽的海棠,还是为了忍耐痒意而微微莹润的眼眶,一朵花才勾勒出初形,画室里的气氛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有学生咽口水的声音细微而刺耳,如绵针一般扎入渝棠的耳朵,让他不寒而栗,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方纯净之地的鱼一般变得慌乱。   注意到渝棠害怕得开始发抖,穆京宸陡然放下笔,脱下外套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教授,我突然想起今天还有事,要不然改天再教同学们画海棠?”   “啊?啊、那当然是没问题。”   老教授眼界清高醉心艺术,自然是没有发现画室里的变化,正在纠结是让渝棠洗干净继续给同学们讲人的背部构造还是干脆让他放一天假时,穆京宸再次开口:   “我刚刚下笔太重,弄疼了这位小助教,教授能不能把他借给我半天,让我请他吃顿饭,就当赔礼道歉?”   “穆京宸你有病吧!”   邹卫伊忍不住破口大骂,穆京宸那点儿心思他算是看得明白,肯定是中意人家渝棠长得漂亮,但渝棠可经不起他们这种纨绔少爷的玩弄。   然而穆京宸不慌不忙,甚至被他骂了也不气恼,而是缓然一笑,“我记得你姐姐好像今年要回国,你说我告不告诉她你天天骂她是母老虎?”   “……你卑鄙!你下流!”   邹卫伊一时哑口无言,被穆京宸治得服服帖帖。   “没事的。”   渝棠轻轻扯了扯邹卫伊的衣角,抱着自己的衣服站起身来,“穆先生没有弄疼我,也不用赔礼道歉,还请先生别放在心上。”   “不行,”   穆京宸抓住渝棠的胳膊,“我都看见你要被戳哭了,不请你吃一顿饭良心上如何也过意不去。你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真的不用穆先生……”   “那我就把小助教带走了,你们继续,我改天再来。”   穆京宸不等渝棠拒绝,拉着他的手腕就走,一路带着渝棠到了城里新开的第一家自助餐厅。   “这也太破费了。”   渝棠站在餐厅门口不愿进去,穆京宸也不强迫他,而是好笑道,   “这里一百块一位你都嫌破费,那你可知道那天为了接住你,我打碎的杯子多少钱?”   “您认出我来了……?”   渝棠不觉往后退了两步,果然穆京宸还是要找他算账?   “小助教生得漂亮,叫人过目不忘,我怎么会认不出?”   穆京宸笑了笑,又补充道,“更何况我为了你可是砸了一个攀花楼,你说我能那么轻易放过你吗?”   “先生不是说不会对我怎么样吗……”   渝棠又想往后退两步,结果被穆京宸揽住了肩膀。   “逗你的玩的。”   他摸了摸渝棠的脑袋顶,小海棠的头发又软又蓬松,摸起来还有点上瘾,“既是道歉就该有诚心,你还怕把我吃穷了不成?” 第3章 弟弟   自助餐厅靠着江面,到了夜晚华灯初上,满江的繁盛烟火都被波浪送上了餐厅的窗,一进门便能听到悠扬的钢琴声,穿着考究的服务生亲自为穆京宸他们二人拉开椅子。   闻到餐厅中奶油和燕麦混合的甜味,渝棠悄悄吸了吸鼻尖,这个小动作被穆京宸收进眼里,他叫来服务生,叮嘱他们把店里有的甜点各挑拣几份推过来。   “你叫渝棠?”   穆京宸带着渝棠去挑选菜品,不住地找着话题。   “嗯。”   渝棠点点头,经过认真的挑选,满意地往餐盘里夹了几株菜心。   “你就吃这点儿?”   穆京宸在军营里习惯了大鱼大肉整只猪整只羊的吃,当即替渝棠又添了两例班尼迪克煎蛋,   “瞧你瘦的,风一吹就能倒。”   “谢谢穆先生。”   渝棠很快挑选好晚餐,穆京宸扫了一眼,小海棠嘴好像还挺挑的,选的菜品不多,道道却都是精品。   “你这是第一次吃自助?”   “嗯,一百块一位的价格并不是我这种寻常百姓能吃得起的。”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每天都带你来吃。”   “我与穆先生之前并不认识,先生不必对我这么好。”   “前几天我们还在攀花楼见过呢,怎么能叫不认识?”   穆京宸也挑了满满一盘子,和渝棠一起坐回餐桌,他们不远处就是雕刻成天使形状的室内喷泉,水池底下洒满了金色的硬币,这里和渝棠居住的贫民区方不过隔了一条街,却处处都闪耀着与他的生活格格不入的奢贵之气。   “我还得感谢那时候穆先生替我解围才是。”   “英雄救美,乐意至极,”   穆京宸灿然一笑,从桌旁的一车甜品里挑了一份树莓慕斯推向渝棠,“小渝助教尝尝这个,这是这家店最拿得出手的点心。”   看着渝棠像被喂食的小猫一样乖巧地叉了一口细细咀嚼,穆京宸立马又端上另外一份杏仁卷,恨不得想把全天下好吃的东西一次性都喂进渝棠肚里。   只见渝棠顿了顿,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穆先生拿这么多来,我们吃不完的可以打包带回家吗?”   “你在军校当模特的工资有多少?”   穆京宸猜到渝棠日子应该不富贵,但总不至于这么拮据,便怀疑是军校的人瞧他好欺负故意克扣他工钱,   “一天三十元。”   渝棠回答道,三十元在当时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要承担渝眠的药钱还是差了点。   “舍不得花?”   穆京宸暗自思忖着,明天就打电话去校长那里让他们给渝棠涨工资,至少得够小海棠吃得起蛋糕才行。   “不是,家里有个弟弟喜欢吃点心,但是其他地方做的都不如这里好吃。”   渝棠解释道。自助餐厅的甜品是请来的西洋大厨手工缔造,别处蛋糕店里不是奶油太水就是蛋糕胚太粗糙,但渝棠又不可能为了让渝眠吃个蛋糕日日都花一百块钱进这个餐厅。   “好说,一会儿吃完饭就让他们打包好送去你家,想要多少都行。”   穆京宸一听精神大振,这不是一个绝妙的送小海棠回家的理由吗?   “穆先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的……唔。”   渝棠怕欠穆京宸太多,正要摆手拒绝,一张口就被穆京宸啊呜喂了一块酱烤鸭肉。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   “小渝助教不必和我客气,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两年前你于我可是有过救命的恩情。”   穆京宸撑着脸看着渝棠小口小口地嚼着他投喂的点心,像是在观赏被圈养起来的家猫,不过小海棠可比猫咪要好看多了。   “穆先生说笑了,”   渝棠把嘴里的食物嚼完咽下才有所回应,“这两年我一直都呆在画室,和外人几乎没有过接触,况且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有能耐可以救穆先生的性命?先生大概是认错人了。”   “不会,”   穆京宸只是笑,边笑还又边往渝棠餐盘里叉了两块焗薯角,“没想到你记性这么差,我当时还说了要你等我。”   渝棠看着穆京宸居然还有些委屈的神色,竟然生出了想要摸摸他的头的冲动……不过那可是穆家的小少爷,说不定摸一下手就会被打断。   不动声色地按住自己的手,渝棠又悄悄抬眸打量穆京宸,这位小少爷生得极俊,而且比起渝棠的漂亮,穆京宸是端正标致的英气,眉眼间却又藏着几分纯真的挚然,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军队里那些帅气的军犬。   “军犬……”   渝棠小声自言自语,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道,“穆先生两年前曾经去过岘首山吗?”   “我不仅去过,还差点在那里丢了命。”   穆京宸眼里流淌着月屑星辉,他一眨眼,那些碎光就荡进渝棠的记忆之中,穿过两年灰蒙蒙的岁月和岘首山里那个浑身是伤的小毛孩重叠在一起。   “那是……穆先生?”   渝棠不可置信道。   两年前他跟随美术系的学生们一起上山写生,就住在岘首山。   那时候不知谁告诉他岘首山深处可能长得有野灵芝,每天都为赚钱在发愁的渝棠当然想去碰碰运气,谁知道灵芝没找到,倒是让他捡到了一个掉在捕猎用的陷阱中的小毛孩。   那时候穆京宸摔得满脸是土,血和泥将五官给遮了个大半,也怪不得渝棠现在一眼没有认出他来。   渝棠将他从洞里救了上了,帮他包扎好伤口后还喂给他水喝,穆京宸醒来后急着和穆家军联系,没来得及和渝棠细说,只问了渝棠是不是峪临人,和渝棠约定要等他回来报恩。   渝棠并不知道自己救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穆京宸,也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刚刚和穆京宸对视时看到他那双军犬一样黑亮的眼睛时才终于觉得熟悉。   “两年前我跟着军队上山操练,一个没注意踩到陷阱掉进山窝里,要不是你发现我,估计我就交待在那里了。”   穆京宸见他想起来当时的事情,笑得更加开心,“前几天在攀花楼,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我没想到穆先生这两年变化如此大。”   渝棠也跟着笑了笑,其实穆京宸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主要是人长高了两个头,一下子就褪掉了一层稚嫩。   “所以小渝助教不用担心,我并非要为难你,而是要感谢你。”   “穆先生客气了。”   渝棠垂下眸去切下一块牛排,目光中的晦暗被窗外影影绰绰的灯光恍得模糊。   为什么是他呢。   渝棠轻轻咬了咬唇。   如果那时他认出来掉进洞窟里的人就是穆司令的宝贝儿子穆京宸,他一定,一定不会去救他的。   表面上其乐融融的一顿饭里,穆京宸因为渝棠认出了他而格外有兴致,渝棠也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心里愈发五味陈杂。   直到餐盘中最后一片生菜叶被像兔子一样的渝棠啃干净,穆京宸早已放下刀叉盯着他欣赏了许久,   “小渝助教吃饱了吗?”   “嗯,多谢穆先生款待。”   “我和小渝助教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你可以不用这么生分地叫我。”   穆京宸叫来服务生埋单,同时叮嘱他们将蛋糕打包装盒。   “先生是我的前辈,也是峪临城的骄傲,于情于理我都该继续用尊称。”   “那,我可以不喊你小渝助教,换一个称呼吗?”   穆京宸意料到渝棠会拒绝,也没有再多做纠缠,反而绅士地为他递上外衣,拎起打包好的两摞点心盒要送渝棠回家。   “穆先生想怎么喊我?”   “嗯……这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穆京宸缓然一笑,轿车已经候在了餐厅门口,他极有风度地帮渝棠拉开车门。   “不麻烦穆先生了,我家就在后面的街区,五分钟的路程自己走就好。”   渝棠没有要上车的意思,穆京宸看出了他的警惕,倒也没有再劝,而是一把合上车门,顺势将自己的外衣搭在了渝棠肩上,   “只有五分钟吗?真可惜,我还想多和你呆一会儿的。”   渝棠没有回应,但是轻轻捏了捏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   短短五分钟的路程基本都是穆京宸在讲话,他不像是其他纨绔子弟那样只会吹些虚无油腻的牛皮,相反,他不仅见识多,审美好,三两句还能把渝棠逗得忍不住发笑。   峪临城的灯火繁盛被一条横亘城中的江水倏然阻隔,跨过一道窄桥之后,仿佛是从歌舞升平的华贵仙境踏入了漆黑一片的地狱,街道两边尽是些低矮的危房,耳畔是老鼠吱呀呀撕咬垃圾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厚重的尘土味和腐臭味。   这便是城中荒野,贫民洞窟。   “先生送到这里就回吧,我就住在那间房里。”   渝棠实在是看不下去穆京宸那双牛皮靴被垃圾沤出的臭水染脏,而且他原本就经常被街坊怀疑是在做卖身的生意,穆京宸这种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大少爷若是别人看了去,只会更加坚定他们的猜想。   他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怎么想他,但架不住有的人会敲响他家门,随便扔一把票子就想直接对他动手动脚。   “…好。”   穆京宸似乎看出了渝棠的顾虑,装作乖顺地将手中的餐盒递给他,“你弟弟若是喜欢吃,我每天都叫人来送。”   渝棠笑了笑没有应声,在穆京宸执意的目送下快步往家里走去,还没等他抬手敲门,大门便吱嘎一声从里面被缓缓打开。   “哥哥回来啦?”   屋内的男孩浑身泛出病态的白,但脸上却带着丝丝暖融融的笑意,他懂事地从渝棠手里接过那两屉餐盒,   “今天哥哥回来的好晚。”   “和朋友一起吃了个晚饭,给你带了几块点心,尝尝看?”   渝棠揉了揉他的脑袋,他这个弟弟身上有见不得太阳的病疾,一向很少出门,所以黏他黏得紧。   “是刚刚送哥哥回来的那个男人吗?”   渝眠轻轻拂掉了渝棠肩上那件忘记还给穆京宸的大衣,“哥哥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了?以前没有听哥哥说过的。”   “不是太熟,”   渝棠一言带过,有意避开有关穆京宸的话题,“时间不早了,我帮你烧水,赶快洗澡睡觉。”   “可我想和哥哥一起洗,”   渝眠软乎乎地拉着渝棠撒娇,“我一个人害怕,哥哥陪陪我,好不好?” 第4章 暗中调查   渝棠渝眠的仇人不是穆京宸~所以请大家不要担心!本文基本无虐,甜宠为主,嗜甜的读者大人们可以放心阅读。   “好,但你要听话,洗完澡就乖乖睡觉。”   渝棠拿他没辙,渝眠因为皮肤病经常要泡药浴,所以他们家别的没有,浴桶倒是有一个大的,而且从小到大他也没少帮渝眠洗过澡。   “嗯!”   渝眠点点头,等渝棠放水的时候扬声问道,   “哥哥,我想吃一块你带回来的点心。”   “记得要刷牙。”   渝棠依着他,没一会儿放好了一桶热水后出去喊渝眠,只见一盒点心已经被这小家伙吃得一点儿不剩。   “有这么好吃?”   渝棠看着渝眠嘴角沾到的奶油失笑道。   “哥哥带回来的东西都好吃。”   渝眠擦去唇边的蛋糕渣,拉着渝棠一起走进热气缭绕的淋浴间。   他不想让渝棠靠近窗户。   屋里唯一一扇窗户外就是这条街堆垃圾的地方,每天凌晨都会有人过来清理,而此时几块带着巧克力屑和红樱桃的蛋糕悄然被扔在了垃圾堆里。   而扔掉那些蛋糕的渝眠却依旧带着甜甜的笑容,假装还在回味那些点心的美味。   他乖巧地蹲在浴桶里,听话地由着渝棠一瓢一瓢用热水浇去他身上的浮沫。   渝棠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蒸腾的水汽将他的衣服氲湿,映透出渝棠背上发艳的海棠图案。   “哥哥?”   渝眠眼睛尖,敏感地注意到他哥哥背上的彩画,他趁渝棠俯身舀水的时候伸手摸了摸那枝海棠的花瓣,惊得渝棠猛地一颤。   “这是什么?别人给哥哥画的?画在背上?是谁画的?”   渝棠猛然才想起穆京宸留在自己背上的画,他一直骗渝眠自己只是在画室帮忙改画做杂活,对裸模的事情只字未提,更是不可能告诉渝眠自己让穆京宸在背上作过画。   “不是别人画的,”   渝棠面上不慌不忙,将刚刚一刹那的慌张掩藏得滴水不漏,   “我自己照着镜子描着玩的,”他边说还边抬手点了点渝眠的鼻子,“渝小眠,你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喔,”   渝眠坐回浴桶里,将半张脸埋在水中咕噜噜吐了一串泡泡,“因为哥哥看起来很好欺负,我怕有人会对你图谋不轨。”   “你哥哥怎么说也是个男人,照你这个想法,大街上那么多女孩子岂不是要人人自危?”   “她们都没有哥哥好看。”   渝眠嘟了嘟嘴,想了想又问道,“那我等一会儿帮哥哥把画洗掉吧,晚上万一沾到床单上会很麻烦。”   “唔,”   渝棠顿了顿,想到今天吃晚餐的时候穆京宸还特意叮嘱过他,说今天这枝海棠没有画完,明天要接着画。   察觉到渝棠的犹豫,渝眠轻轻咬住下唇,倒映在他黑白分明的瞳眸中的那片花影显得愈发刺眼,   “哥哥舍不得?”   “怎么会。”   渝棠一瓢水浇到渝眠背上,帮他冲掉背上的肥皂沫,“你先去擦干净睡觉,我自己会洗掉的。”   “真不要我帮忙嘛?”   渝眠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自从幼年因为流匪家破人亡后,渝棠一个人辛苦带着病弱的他四处流浪求医,好不容易才在峪临城安顿下来,说渝棠不爱护他那是不可能的,但十几年来,渝棠从来不会和他一起洗澡,也从来没有答应过和他一起睡觉。   渝眠很清楚,他哥哥对和人之间的肢体接触是有本能抗拒的,也许是因为渝棠长得太漂亮太容易引人遐想,遭受的流言蜚语也因此太过沉重,导致他对于在别人面前暴露身体格外敏感。   所以渝眠才会如此在意渝棠背上的画。   一笔一勾之间可见遒劲精到的晕染,那绝不是自己反手能够勾画的,可渝棠怎么会愿意让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他会允许谁在他背上这般肆意涂画?   “我又不是残疾人,倒是你万一着凉了可不好。”   渝棠拽出毛巾裹在渝眠身上,催促他上床睡觉。   “知道啦。”   渝眠吐了吐舌头,穿好衣服后就被渝棠推出了卫生间,他坐在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盯着卫生间里昏黄的灯影,暖色的灯光将渝棠脱掉衬衫的动作投成瓷砖上模糊的剪影。   他轻轻滑了滑喉结,转过头去。   半晌,卫生间的灯光暗了下来,渝棠湿着头发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拖干净地板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正对上了渝眠一双大大的眼睛。   “怎么还没睡?”   渝棠失笑道。   他和渝眠一直都分床睡,大的床铺留给渝眠,他则在角落里搭了一张简陋的窄床。   “检查你有没有洗干净。”   渝眠坐起身来,“洗床单那么累,我心疼哥哥。”   “你要是知道心疼我,就赶快盖好被子安静睡觉。”   “我想帮哥哥擦头发。”   渝眠将被子搭在肩上,向渝棠保证自己不会因此着凉,这才让渝棠无话可说地坐在他床畔由着他用毛巾帮自己擦头发。   廉价的香波用在渝棠身上就是有一股引人浮想联翩的味道,清冷而又旖旎,像一枝淡色的棠花。   “我从军校带回来给你的那几本书看完了吗?”   渝棠无意扫到枕头边放着的书,都是画室里的学生们看完了送给他的,有小说杂记,也有美术通论,渝眠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去上学,但也不能一点儿书都不读。   “看完啦,有本旅记只有上册,我读完才想起小时候是看过全册的……那时候爹爹最喜欢给我们买书,我还记得和哥哥一起攒了满满一屋子的书画……”   渝眠话音未落,被渝棠捂住了嘴,   “渝小眠,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咱们现在只是家破人亡被人贩子卖到峪临的流民?峪临城是穆家的天下,如果不把过去彻底忘记,早晚连你我也会死在他们手下。”   “我不会忘记的,我怎么能忘记,”   渝眠摇着头,“哥哥你能忘记吗?如果忘记了,谁去给爹娘、给妹妹报仇?”   “连活下去都做不到,怎么谈报仇?”   渝棠站起身来,拉灭已经烧得发黑的钨丝灯,将渝眠按进被子里,“这些不是你该想的事情,以后也不要再提。”   “……知道了。”   渝眠欲言又止,终是咬着唇将脑袋埋入了被子。   深夜里从门外飞驰而过的轿车将惨白的车灯投入他们狭小的窗,将游记上明灭难消的泪痕映照得格外刺眼。   他们要忘记的何止是父亲的礼物和温暖的家,他们要忘记的还有从天堂跌入地狱,从灯火流云直坠漆黑冰窟的不甘。   同样是深夜,穆家园林之中还明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小少爷穆京宸的书房里一通亮堂,他正转着沾了绯红颜料的画笔盯着面前刚刚画好的海棠仔细端详。   “还是西府海棠更适合他,你觉得呢?”   他收起桌案上的画作,看向一片寂静的窗外,一阵窸窸窣窣后只见一直负责接送他的司机甄晦悄然踏入书房,甄晦哈了口白气儿,扫了眼穆京宸画的那一堆画儿,无奈道:   “我看着都是一样的红花儿,哪里分得清什么品种。”   “也没指望你能品出不一样来,”穆京宸耸了耸肩,敲了两下桌子示意他自己倒茶喝,“查得如何?”   “我去过军校资料科,巧的是调不出渝棠的档案。科室的人和我说他是被邹卫伊直接介绍来工作的,因为没有转正,也不是体系内的工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强迫他留档案。”   “邹卫伊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据说是在一次画展上,邹少爷和渝棠对某副画见解相同,一见如故,之后便成为好友,我听军校的人说,邹少爷经常约渝棠一起看展赏画。”   “嗯,一见如故,喜欢看画儿,”   穆京宸重复了一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砚台的边缘,让人很难不觉得他没有起什么坏心思,   “明儿个开始你注意着城里举办的大小展子,只要有人办,管他多小都给我订两张票去。”   “啊?您不是一直看不上那些东西吗?”   甄晦挠了挠头。   “我醉翁之意是在画上吗?邹卫伊都能和小海棠搞好关系,我总不能落后了去。”   穆京宸作势要敲甄晦那蠢笨的脑瓜子,甄晦抱着脑袋躲开,   “大哥,我不明白,虽然这渝棠生得漂亮,但您为何对他如此上心?您不是一直在找岘首山上那个让您一见钟情的白月光嘛?这突然……”   “这不是找到了吗。”   穆京宸轻笑一声,脑海中不住地回忆渝棠像小兔子一样小口咀嚼蛋糕的乖巧样子。   “啊?哦!”   甄晦茅塞顿开,“我今天不该喊他渝老师的,我应该喊他大嫂子!不过您让我去调查大嫂子干什么?您没看见大嫂住在贫民危房,生活困苦?一看就是可怜可惜之人,有什么好调查的?”   甄晦是穆京宸从军营里一路带出来的,说话不像穆府里其他下人一样谨言守矩,但对穆京宸却是一等一的忠心不二。   “在贫民窟长大的人懂得赏画识字,能熟练使用刀叉,甚至还懂得西餐桌上的礼仪?”   “那说不定是因为邹少爷带大嫂子见识过呢?”   “不一样的,”   穆京宸摇摇头,“骨子里的雅是藏不住也模仿不出来的。”   “那,那您的意思是……?”   甄晦再一次扣了扣头,“您担心他是故意接近您的?”   “要是有这种事就好了,”   穆京宸叹了口气,虽然请渝棠吃了顿饭,但能看出来他仍旧对自己有所疏远,“我是想查查是不是有人害得他家道中落沦落至此,要是真查出来有人,你说我得不得帮他报个仇?”   “为大嫂子出气天经地义!”   甄晦拍了拍胸脯,“您放心,这世上就没有我打探不到的消息,三日之内我肯定帮您把得罪过大嫂祖上三代的人都列出来!”   “能的你,”   穆京宸被甄晦逗笑,“让你办的另一件事呢?”   “啊,那个啊,”   甄晦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人家怎么说也是餐厅花高价聘请的糕点师,没那么容易要过来,再说了,大嫂子要是真的喜欢吃,您天天都带他去餐厅不就得了。”   “说你没用你还不信,趁早再去跑一趟,软的不行来硬的,绑也给我把那糕点师绑去军校,”   穆京宸决然道,“明天小海棠要是在食堂里吃不上小蛋糕,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第5章 腕上旖旎   完全不知道因为自己吃光了一碟小蛋糕而害甄晦遭遇了非人压迫和无妄之灾的渝棠是被咳嗽声吵醒的。   意识到这快要咳出血的声音并非来自梦里,而是另一张床上的渝眠,渝棠猛地起身下床掀开渝眠的被子。   “渝眠?”   他被渝眠涨红的脖子和脸颊吓坏了,只能先把人扶起来手忙脚乱地倒来一杯热水递上去,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我、咳咳、哥哥……我肚子好难受,好想吐……”   渝眠干呕了两声,咬紧了牙齿跳下床去直奔厕所,假装顺手地带上了门,紧接着便从厕所里传来了呕吐声。   “渝眠,开门我看看,不行的话我们马上去医院。”   渝棠担忧地站在门外,并没有发现门内的渝眠其实是在用手挖喉咙自己催吐。   “应该只是吃坏东西了,”   渝眠吐得再没有东西可吐才打开水龙头漱口,洗面镜里他的眼眸平淡无光,仿佛刚刚受罪的根本不是自己,但他打开门扑进渝棠怀里的瞬间却又立刻眨出了两滴眼泪,红着眼睛装作虚弱地小声道,   “吐完就没那么难受了,哥哥别担心。”   “昨天吃什么东西了?”   渝棠帮他擦去嘴角的水渍,渝眠消化不好,辣的酸的黏的冷的都不能吃,对待要入渝眠口的东西他平日里一直很小心,就是怕引发渝眠的陈年胃疾。   “和前几天吃的一样,只是昨晚上多吃了一块哥哥带回来的蛋糕。”   渝眠委屈道。   “……”   渝棠叹了口气,拍了拍渝眠的脑袋安抚他,“可能是蛋糕上的水果不新鲜,我下次注意些。”   “下次?”   渝眠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哥哥还会和昨晚上那个人一起去吃饭吗?我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他看起来不像好人。”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以貌取人了?”   渝棠照着他额头轻轻一弹,“昨天不是说书都读完了?今天我再给你带几本回来。你这几天乖乖在家养着,周末我带你出去玩。”   “真的?”   渝眠一听能和哥哥一起出门,立刻双眼放光,直觉主动地卧回床上去,“哥哥说话算话,我一定乖乖的!”   渝棠笑了两声,简单洗漱后便去画室照常上班。   路上还想着等会儿见到邹卫伊要向他问问穆京宸这打的是什么算盘,没想到一推开门,穆京宸本人正被学生们围在讲台上。   邹卫伊自然是恨得牙痒痒,看见渝棠来了赶忙蹿过来绕着他打量了一圈,警惕问道,   “穆京宸那个混蛋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们就一起吃了个饭。”   渝棠压低声音,“倒是穆先生今天怎么又来画室了?”   “谁知道他!”   邹卫伊冷哼一声,“他就是从军营里被放出来想拼命造作,仗着教授喜欢他也要留在画室帮忙,咱们这儿需要他帮忙吗?完全是添乱。”   “小渝助教来了!”   “小渝助教早上好!”   学生们注意到渝棠的到来纷纷转过头来和他打招呼,昨天尴尬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忘在脑后。   渝棠暗暗松了口气,正巧此时有学生走上前来含着笑问他,   “渝助教,我们继续昨天没画完的画吧?我期待了一整晚,肯定能把你画得特别好看。”   “这要听教授的安排。”   “教授今天不在,不过,渝助教这次当模特时可要注意别抖得那么厉害,你太敏感,会影响我把你画走形的。”   听出这个学生语气中暗藏着的暧昧和挑逗,渝棠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如果画室里有人对他生了这种心思,他是不是该考虑换一份工作了……   “今天不画人体,”   学生还欲逼近渝棠,却被人从后一把抓住肩膀,只见穆京宸轻轻将他往后一搡,挡在了渝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倒是你,学画画之前没学过怎么说人话吗?给我去操场上跑十圈再上来。”   “什么?”   学生一阵发懵,“这,这是画室不是军校,就算是穆少爷您也没有权力这样罚我。”   “今天我代教授给你们上课,教你们做人。”   穆京宸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光是气势就镇得那学生语气发虚,双腿发软。   “听懂了就滚下去,我会在楼上看着你,敢偷懒就加十圈。”   “……是。”   学生怏怏地跑出教室,开玩笑,站在面前的可是那个一回城就砸了攀花楼的穆少爷,谁敢和他顶嘴啊?   “喂,教授真的让你代课?”   邹卫伊不满地瞪着穆京宸,“摸枪打匪那么多年,你能懂教书?”   “你是不是对我偏见太大了些?”   穆京宸无奈笑笑,“我是剿匪的,又不是土匪,不信你问小渝老师。”   “谢谢穆先生刚刚替我解围。”   渝棠顿了顿,“那,穆先生打算怎么安排今天的课程?”   他不知道穆京宸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好到直接提供给他了一个绝佳的接近杀父仇人的机会,但每一次他看到穆京宸那双含着广阔笑意的眼眸时,却又本能地想要逃离——他不想利用穆京宸来达到自己狭隘的目的,也不想辜负穆京宸的温柔偏爱。   “今天么,”   穆京宸瞥向邹卫伊,“今天就麻烦邹助教带学生们去街口练人像速写。”   邹卫伊闻言震怒:“你有病!你就是想支开我们和渝棠独处!”   “没错,”   穆京宸坦然道,“我答应要给小渝助教画的海棠还没有画完,但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又不配看,自然要把你们支开。”   “你、你你不要脸!”   邹卫伊气得吐血,要不是渝棠在后面拉着,他估计就一拳头抡上去了,“渝棠你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儿!你你你跟我一起走!”   “干嘛?”   穆京宸一把拉住渝棠的另一只手腕,做出抢夺之势,“我还能吃了小渝助教不成?”   “你当然能吃了他!”   邹卫伊还想拉扯,没想到画室里的学生们悉数被穆京宸“收买”,又都盼望着出去画些新鲜玩意儿,便一窝蜂涌上来催促邹卫伊收拾画具出门。   百般无奈之下,邹卫伊只得被学生们架出画室,临走前还扯着嗓子威胁穆京宸:   “你小子要是敢、敢图谋不轨,我就给穆老将军告状!”   “噗,”   穆京宸轻笑一声,看向渝棠,“放心,我只把海棠画完,不会对你做别的事。”   “我相信穆先生。”   渝棠点点头,只是并未有下一步动作,“但我没想到先生是想把那枝花完成的…昨晚沾了水,洗掉了你的画作。”   “洗掉了?”   穆京宸怔愣了一瞬,又往前走了两步将渝棠抵在了画室门上,微微俯下身去凑在他耳畔缓淡询问道,   “是无意间沾了水,还是你不喜欢所以故意卸掉的?”   “太、太近了……”   渝棠伸出手想推开他,却觉得耳边的呼吸变得更加温热,他听见穆京宸轻笑了一声后稍往外撤了撤,   “我怎么觉得你在躲着我?是邹卫伊和你说我的坏话了?还是我看起来就有那么吓人?”   “穆先生画的花很好看……但是画在那种地方,很难不被擦掉或者洗掉。”   渝棠回避穆京宸的问题,他还没有决定好到底是要利用穆京宸此刻的示好,还是干脆把他当做孽缘彻底疏离。   “唔,你说得对。”   穆京宸总算愿意松开抵在渝棠身后门上的手,渝棠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他的手腕就又被穆京宸捏住,   “那我画在你腕上,画一枝小的,不耽误你做事你看怎么样?”   “穆先生一定要在我身上画画吗……”   “如果你不反感的话,”   穆京宸笑了笑,“昨夜我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难得且灿烂,值得画下来纪念,我左思右想,觉得只有你配得上。”   “我可算明白邹卫伊为什么总抱怨穆先生能说会道了。”   “若能打动渝老师,倒也不算浪得虚名。”   穆京宸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得了渝棠的点头应允后直接将人抱起。   “穆先生?”   渝棠有一瞬惊慌,尤其是看见穆京宸锁上了画室的大门后。   他直接被抱座在了讲台上,不等他反抗,穆京宸便帮他脱掉了鞋袜卷起裤腿。   “原来你说的腕上是脚腕。”   渝棠另一只腿蜷在桌上,双手抱着膝盖。   “画在手腕上要麻烦你抬胳膊,会酸。”   穆京宸单腿跪在地上,捏住渝棠的脚踝便淋上了一笔墨色的花枝。   “昨天带回家的甜点吃完了吗?不够我再让人送。”   “还没有,”   渝棠只字未提早上渝眠呕吐的事情,“穆先生送了那么多给我,一晚上吃完会闹肚子的……嘶。”   “弄疼你了?”   穆京宸松下手劲,他画棠花画得入迷,没注意便下了重手,只见渝棠脚腕上已经泛起一圈淡淡的红。   看来小海棠比他想象的还要娇气,稍稍用力就会在身上留下痕迹。   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揣着兽心恶意觊觎渝棠,想到这里,穆京宸不禁皱起眉来。   “不碍事,不过你画的和昨天的不一样?穆先生画的这是垂丝棠?”   渝棠一说话,穆京宸的眉头便舒展开来,笑容里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甜意,   “嗯,很适合你。”   他轻轻勾下最后一笔,一枝由月白渐变沉淀至墨粉的垂丝海棠便栩栩如生地攀在了渝棠脚腕上,像是戴了一只花环。   “先生的画技确实和教授说得一样好。”   渝棠饶有兴趣地看着脚踝上的那枝花枷,他此前只听说穆家小少爷带兵剿匪,茹毛饮血,没想到还身赋这般雅技。   “等它风干,我收好画笔抱你下来。”   穆京宸也对这副作品很是满意,看起来是花,其实又像柔软的锁链,将小海棠牢牢锁在他身边。   渝棠便听话地坐在讲桌上,他本想抬起腿好凑近看下穆京宸画的花,没想到一个没坐稳,竟然从讲桌边沿失衡歪了下去。   “小心!”   “唔——!”   颜料桶打翻了满地,大红大绿的色彩肆意地洒满午后的满地蝉鸣,渝棠轻轻睁开眼,发现穆京宸先一步将手垫在了他的脑后,防止了他被桌角磕到脑袋。 第6章 荔枝虾球   “穆先生……!疼不疼?”   渝棠连忙翻身爬起来,穆京宸的手掌柔软有力,让他一点痛感都没有感受到,并且还嗅到了穆京宸身上好闻的味道。   像是旷野之中独木成林的一株橡木苔,干净柔和地散发着极具侵略性的清爽气味,却又沾满了在枪林弹雨中沉淀出的野性和烟草香。   “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不怕疼。”   穆京宸轻松一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其实另一只手早就背在身后在衣服上攥出了褶子,毕竟手背直接撞在桌角上能不疼嘛。   “可你这里都肿了,”   渝棠捧起他的手,朝着他被撞得青紫充血的手背上徐徐吹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疼痛都吹走一样,“要不然我还是带你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没有那么严重,”   穆京宸扭了扭手腕,“特别是被小渝老师吹了口气之后,一点都不疼了。”   “这是我……哄弟弟的方法,不自觉就吹出来了,都是哄小孩用的,让穆先生见笑了。”   渝棠立刻松开了他的手,有些局促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那你猜猜哄大人该用什么方法?”   “啊?”   趁着渝棠发愣的瞬间,穆京宸已经站起身顺手将他也捞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穆先生……!手上没事了吗?而且我不能在上班时间离开画室,这算翘班。”   “跟着我一起就不算,”   穆京宸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含着弯弯的光,像是淋上了一层湖光的月牙,让渝棠难以自禁地心跳加速。   穆京宸朝渝棠伸出手,   “快来,我带你从后门溜,不然被邹卫伊逮住他又能絮叨半天。”   “……嗯。”   渝棠搭上他的手,抛开利用与否,他无法否认自己确实不可避免地在被穆京宸的热情所吸引,犹如飞蛾扑火,犹如绕月流萤。   二十分钟后,渝棠和穆京宸二人在华衣堂门口展开了拉扯。   华衣堂,当初渝棠在攀花楼穿的那身贵重旗袍就是出自这里头的裁缝之手,据说里头一条普普通通的丝巾能买寻常百姓家半年的粮米,显然不该是渝棠这种家里时常揭不开锅的困苦人家该进的地方。   “请您放开我……”   渝棠拽着门口揽客用的广告牌,“我们不是说好只是出来吃东西的吗?”   “反正时间还早,而且你身上溅满了颜料,我赔你一套衣服有什么不妥?”   穆京宸说着便拦腰抱起渝棠,将他直接扛在肩膀上扛进了华衣堂。   小海棠的腰捏起来又细又软,怪不得穿上旗袍会被人当成女人,想到这里,穆京宸开始盘算改天一定要去碧麟会把那几个要拉着渝棠灌酒的混蛋找出来收拾一顿。   “穆先生怎么还骗人呢。”   渝棠扭不过他,只能气堵堵抱怨。   “没骗你,”   穆京宸展颜笑道,“买好衣服我就带你去吃小吃,吃不完给你打包兜着走。”   “穆少爷,稀客啊!”   在门口迎客的店员一眼认出穆京宸,连忙恭敬伺候道,“有什么需要的叫我们去您家就好,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大驾光临。还有您旁边这位是……?”   “我的贵客。”   穆京宸拍了拍渝棠的肩膀,将他交给店员,“衣服上沾了染料,换套新的,把你们这儿最暖和的料子都拿出来让他挑。”   “我就不自己挑了……”   “没问题!交给我们华衣堂!”   渝棠想要拒绝,但被带进华衣堂的他就像一个香饽饽,因为身形好看骨架精瘦,几乎是被店员们视作珍宝一样争来抢去地送进试衣间让他试衣服。   “穆先生,你看这套,我们今年就进了这么一件白貂领子的大衣,穿在这位少爷身上合适得很呢!”   “买。”   “还有这件,纯羊毛的外套,特别流行的驼绿色,谁都称不起来的款式唯独穿在少爷身上好看呢!”   “买。”   穆京宸坐在沙发上撑着脸,似乎非常享受看渝棠换衣服的过程,店员向他推荐什么他都说买。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好几遍,直到渝棠开口叫停,求饶地看向穆京宸时,穆大少爷才抬手示意店员们停下,   “不想试了?”   “太多了,”渝棠点点头,“而且我不能白收先生赠予,先生就别浪费钱了。”   “可我觉得你穿着都好看,这钱花在你身上值得。”   穆京宸并不退让,他在渝棠脚腕上作画时注意到渝棠手脚都是冰凉的,冷风呼啸,他的小海棠却一直都只穿单衣,想来应该是不舍得买贵重棉衣。   “那也不能是这个值得法……”   渝棠执意拒绝,向店员讨要自己本来的衣服要去换上,谁料店员为难地看向穆京宸,   “那个,穆少爷已经让我们把您的衣服送去干洗了,您看……咱们店里的衣服那么适合您,要不您就穿一套走?”   “……”   渝棠不可置信地看向穆京宸,见穆京宸点头后只得无奈妥协,“那我只穿走一套,多的不要。”   “那就身上这套吧,你穿着格外好看。”   穆京宸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反而上手帮渝棠整理后肩上的衣领。   “穆先生是故意要让我欠你这么多吗。”   渝棠小声道。   “千金难买美人笑,我愿意哄你开心,而且还觉得花得不够呢。”   穆京宸帮他将脑后的碎发拢好,店员看他对渝棠甚是亲昵,给渝棠包衣服的时候便也格外上心,还从柜台摸了两颗陈皮糖送给他。   换上厚衣服之后渝棠的手心便暖了起来,陈皮糖含在嘴里由融化出丝丝甜意,让人不禁生出懒洋洋的好心情,渝棠不经意间就剥开了另一颗糖递在了穆京宸嘴边。   “给我的?”   穆京宸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渝棠会对他主动亲近。   “先生不喜欢吃糖?”   渝棠作势要收回,却被穆京宸牢牢攥住手腕,传闻中的凶煞战神就像只等人摸头的大狗狗一样啊呜一口含住了他递去的糖果。   “甜。”   犬齿故意擦过渝棠指尖,穆京宸又笑得极其灿烂,以至于渝棠心里莫名就空了一拍,暖意渐渐上升到耳根,变成绯红的滚烫。   “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渝棠侧过眼去不敢再和穆京宸对视,生怕那双含着明亮新焰的瑞凤眼将他的复杂心思看透。   “何家老字号的岩茶酥,对面的桂花杏脯,还有前头那家萝卜凉糕,都是这条街上有名的小吃,你想吃哪些?”   穆京宸自幼在峪临长大,这条最热闹的街市早就被他逛得连地上铺了几块砖都明明白白,此刻更是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些好东西都介绍给渝棠。   “都、都想吃。”   渝棠不好意思道。   “就等你这句话。”   穆京宸笑着拉起他,一开始他以为渝棠只是喜欢吃零嘴,后来才意识到,自助餐那天的渝棠完全是在克制自己,这小海棠其实比他穆京宸还能吃!   热乎流油的肉夹馍、点缀着糖渍陈皮的豌豆糕、入口即化的沙面烧麦……渝棠对待吃的几乎是来者不拒,他们坐在馄饨摊上,穆京宸目瞪口呆地看着渝棠吃掉了第三碗油泼面时下定决心,一会儿就给他们学校美术系系主任打个电话,必须立刻马上给渝棠涨工资,一天三十块钱哪里够他的小海棠填饱肚子啊。   “这家油泼辣面的辣子味最香,只是因为藏在小摊子里所以知道的人很少。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带你来吃。”   “我以为穆先生只吃大酒店里的玉盘膏粱。”   “你把我想的有多纨绔啊,”   穆京宸无奈地笑了两声,“我在军营混的时间比在家长多了,训练完就和营里的兄弟们出来乱逛,这条街上什么好吃什么难吃我比谁都清楚…你嘴角沾了油。”   他说着便顺手要帮渝棠擦嘴,出乎意料的是,渝棠没有反抗。   难不成小海棠是可以用好吃的收买的?   穆京宸正盘算着接下来带他去吃啥,一低眼就注意到渝棠直愣愣地盯着旁边一桌人手上的点心盒。   “想吃那个?”   “嗯……”   渝棠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咽了咽口水后又渴望地看了一眼,暗暗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他才再度抬起头眨了眨眼,小声道,“但那个好像要排很久的队。”   被渝棠看上的小吃叫荔枝虾球,透红的荔枝球上点着豆乳奶油,是最近新兴的一种风味小食,全街只有一家店销售,据说不等上一两个时辰就买不到。   “跟我一起还担心这个?”   穆小少爷抓住机会,给渝棠买了一瓶老酸奶让他坐在这里边喝边等。   家大业大的穆京宸甚少在峪临城里滥用权力,第一次是为了给碧麟会一个下马威砸了攀花楼,第二次则是为了给渝棠插队买一盒荔枝虾球。   看着穆京宸的身影消失在街对面排队买虾球的人群之中,渝棠正叼着吸管发呆,突然有几人挡在了他面前。   渝棠抬起眼,只见为首的人脖子上颓然留着三道骇人的刀疤,是那天在攀花楼追着他要他陪酒的人!   “小美人,你让我好找啊,原来是个男人呢?”   疤哥吐出咬在嘴里的牙签,径直拽住渝棠的手腕,渝棠正要反抗,跟着疤哥的三五个小弟七手八脚地捂住他的嘴,将他打横塞进了车里。   碧麟会的小轿车扬长而去,穆京宸端着热乎乎的荔枝虾球出来时,只看见了倒在桌角泼了满地的酸奶瓶。 第7章 强龙暴打地头蛇   “甄晦。”   穆京宸的眸色黯淡下来,一直跟在他们两人身后不远处的甄晦应声讪讪地出现在他身边,   “大哥。”   “我的小海棠呢?”   他语气平缓,但甄晦却已能感受到笼罩而来的极具压迫感的冷意,   “是我办事不力,刚才街口车多挡住了大嫂,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带上车了……”   “为什么不去追?”   “大哥,我这一双人腿哪里追得上四个轮啊,”甄晦为难地苦笑道,“但我认得他们车牌,又是碧麟会的那帮人。”   “碧麟会是吗,攀花楼那次下马威给的不够足?还是他们觉得我不敢砸到他们的老窝?”   “兴许是觉得您年纪小,手腕没有老将军狠辣,想把您当软柿子捏呢,”甄晦摸了摸脑袋,“不过他们很有可能压根不知道渝先生是您的人,当然我说这话不是给他们开脱哈,敢掳走我们大嫂子的人罪不可赦!”   “这就去让他们知道,”   穆京宸将手里的荔枝虾球塞到甄晦怀里,叮嘱道,“端好了,小海棠等会儿要是吃不到热乎的我就把你丢进油锅。”   “嘿嘿,那大哥你是原谅我了呗?”   甄晦小心翼翼地揣着那份虾球,话音未落就被穆京宸?了一胳膊。   “光天化日让人被掳走,今晚给我站院儿里蹲一夜马步。”   “唉,得嘞。”   甄晦挠挠耳朵认命,毕竟人确实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丢的,要不是穆京宸信任自己,怎么可能单独留渝棠一个人站在街口上。   “叫上人和我去一趟碧麟商会。”   穆京宸不再废话,接过甄晦递来的枪后开门迈上了及时出现在面前的一辆斯蒂庞克,只听轰的一声,一连好几辆漆黑锃亮的汽车扬尘而去。   碧麟商会,由峪临城里的乡绅把持构成,是碧麟会所依仗的资本后援,商会会长林粤黑白通吃,既是倒卖文物的商人,又是碧麟会的头儿。   比起其他商会组织,碧麟商会有碧麟会的保护,可以说是倚靠暴力霸道非为,常常扰乱市场秩序,甚至行强买强卖之事,奈何林粤是个心狠手辣的奸诈之人,凡是有反抗之意的人要么被他暗中做掉,要么被他赶出峪临。   商会大楼和峪临城行政厅在同一条街上,却比行政厅修筑得还要奢华浮夸。   穆京宸带人赶到时,林粤正在二楼和洋人谈生意。   他们要避人耳目秘密商谈,林粤正在极尽夸张地和对方夸耀被碧麟会罩着的这栋商会有多么安全:   “要知道,一楼的上百个兄弟们带着能堪比军队的家伙事儿,连只苍蝇都不可能放进来,放眼整个峪临,没有比我这大楼更安全的地方……”   “砰——”   只听一声巨响,密谈室的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林粤的笑容还僵硬在脸上,就看见一星眉剑目的年轻少爷拎着他已经半死不活的秘书一步步向他走近,犹如一尊被杀伐戾气雕琢而出的玉面阎罗。   “原来是穆小少爷,”   林粤很快认出他来,随即换上了一副阿谀宽和的笑容,“不知穆小少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我的人被你们劫走了,”   穆京宸将手里拎着的人摔到林粤面前,另一只手则状似随意地转着枪,“给你十分钟时间,交不出来人的话晚一分钟我杀你一个人,看看你们碧麟会够我杀到几时。”   “穆少爷别动气,”   林粤呵呵笑道,他从来没下过要劫人的命令,也不知道是手下哪个天杀的废物骄横惯了惹到了穆京宸头上去,   “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劫了您的什么人?我好吩咐下去让手下交人。”   “五分钟前,簋市街的馄饨摊上。”   穆京宸冷嗤一声,“林老板的人胆子还真不小,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抢人。”   “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粗人,就是欠管教,穆少爷别担心,我定让他们将您的人毫发无伤地送回来。”   林粤在心里嘀咕,这才五分钟您就跑来我这儿还把我的人给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抢的是您媳妇呢。   “毫发无伤?”   穆京宸将手里的枪抛到半空又接住,突然一把摁住枪柄,冰冷的枪口抵在林粤太阳穴上,“你以为我只要他毫发无伤?林老板,我可是要他心情愉快身心健康,等会儿若是让我发现他眼里有一点不开心,你们就统统去给他的好心情陪葬。”   “穆少爷言重了。”   林粤轻轻偏头避开他的枪口,他并不想和穆家的人起冲突,“我这就让冒犯您的那个废物过来给您道歉。”   穆京宸挑了挑眉,把林粤赶起来坐在了他的沙发上。   甄晦则非常懂事地拎出一只怀表,帮穆京宸计时。   碧麟会的人办事确实很快。   不出十分钟便能听见外面脚步匆匆,随即只见一个大块头像蛤蟆一样跪扑在了地上,   “老大、老大……饶命啊!”   穆京宸认出这人是那日在攀花楼被小弟称为“疤哥”的人,看来是对渝棠贼心不改。   “人呢?”   林粤忍住一脚踹死他的冲动,“求我没用,你不如跪去求穆少爷饶你一命。”   “我想带人去城外仓库、谁、谁知道刚出城,渝棠就打伤了两个兄弟逃进了郊外的乱林,我们几个追、追丢了。”   疤哥把脑袋紧紧贴在地上,根本没胆子抬眼看林粤。   林粤忍不住重重一脚揣在了他肚子上,将他直接踹出好几米,疤哥捂着胸腹疼得嗷嗷叫,直喊饶命。   “养你这个不识眼色的废物,穆少爷的人你也敢动,你这条烂命赔得起么?”   林粤拔枪上膛,摆出态度给穆京宸看,若是不舍去疤哥,恐怕这穆少爷会像砸攀花楼一样把他的商会给扫平了。   “饶命啊、饶命啊穆少爷,我、我给你们带路,那林子那么深渝棠跑不远的、现在去追肯定能找到他,饶命啊!”   疤哥扯着穆京宸的裤脚哀嚎,被穆京宸踹开踹得更远。   “我问你,你带他去城外仓库想做什么?”   穆京宸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摇尾乞怜的疤哥。   “我……”   疤哥被他这一眼看得满身冷汗,吓得几乎破了音,“是小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穆少爷饶命,穆少爷饶命啊!”   “就你也配向我求饶?”   穆京宸偏过头去,一枪打在疤哥手掌心,一枪打在他的档上,鲜血溅了满地,疼得疤哥像蛆虫一样扭曲地摊在地上鬼哭狼嚎。   “让他闭嘴,吵死人了。”   林粤咬着牙让人把疤哥拖下去,好在穆京宸没直接要了他的命,虽然命根子是废了,但抢救抢救人命还能留下。   “穆少爷,我这就带人去林子里帮您找人,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们碧麟会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不需要,”   穆京宸抬手拒绝,“要是我的人被树枝划掉了哪怕一根头发丝,林老板就做好重建商会大楼的准备吧。”   他们一行人风风火火地离开,留下了一堆被打到重伤的碧麟会小弟。   站在窗前看见穆京宸朝着城郊的方向离去后,林粤才松下一口气,喊人来打扫一片狼藉的商谈室。   “老大,我看那穆少爷如此重视渝棠,为何咱们不让他帮忙把渝家欠的那些钱给还上?”   被穆京宸拧断胳膊扔到林粤面前的秘书吭哧吭哧爬起身,不解地看着林粤。   “你懂什么,”   林粤点了一支烟,“如果穆京宸一次性帮他还清了账,我们还靠什么钓着渝棠?”   烟灰被掸落在地,由刺眼的火花熄灭成灰色的尘垢。   “大哥,没想到这林粤对您倒是很客气。”   甄晦一边开车一边瞟向坐在后排的穆京宸,“都说强龙难按地头蛇,我还以为他不会把您放在眼里呢。”   “他不过是做戏给我看罢了,”   穆京宸冷笑道,“我只让他交人,他们就查出来我的人叫渝棠,你说,有没有可能以后他们会拿渝棠来威胁我?”   “哥,我已经在反省了,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让人把大嫂就那么抢走了。不过嫂子居然能从疤哥那群人手里逃走,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   “小海棠机灵着呢。”   穆京宸笑笑,转眼已经按照疤哥交待的找到了渝棠逃走的路口,路边的草丛还留有被踩塌过的痕迹,看来渝棠确实是从此处躲入了林子里。   “大哥,我可是听说这荒林子里可能有野兽虫蛇,咱可得尽快找到嫂子啊。”   “知道还在这儿废话,还不快进去找?”   甄晦被穆京宸一脚踹进草跺,他们一行人分头进入荒林开始寻找渝棠。   穆京宸很快就找到了有关渝棠的线索——他在某处枝桠上寻到了今天刚刚买给渝棠的那条围巾。   “渝棠?”   穆京宸拨开层层叠叠的树木枝叶,有些粗壮树干上留有新鲜痕迹,应该是渝棠怕迷路做的记号,可他怎么会把围巾挂在树枝上?难不成真是遇到了野兽……   “咔!”   穆京宸满脑子想着渝棠,一个不小心没有注意脚下,只听哗啦一声,他整个人连同脚下的一块草甸轰然下陷,重重地落入了好几米深的坑壑。 第8章 试探   “嘶……”   穆京宸揉了揉被碎石硌得发疼的背,环顾一圈。   他这是跌入了猎户打猎用的陷阱,好在土坑挖得不算太深,土壁也凹凸不平,穆京宸抬头看见垂在坑口的枯藤,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伸手去拉,正巧听见洞外一阵窸窸窣窣,转而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是渝棠。   渝棠探出半个脑袋,发现掉进洞里的是穆京宸后才松了口气,撑着脸蹲在坑边笑得有些苦恼,   “原本是用来困住那些追我的坏蛋的,怎么抓到的是穆先生呀。”   “坏蛋已经被我处理掉了。这是小渝助教自己挖的陷阱?”   穆京宸眨眨眼,他单穿一件衬衣, 领口开了两颗扣子,从渝棠的角度俯视下去能够隐隐约约看见他藏在衣服下精壮而有韧性的锁骨和胸膛。   渝棠轻轻挪开视线,不管是从美术几何角度,还是单纯就美不美观的角度来说,穆京宸的身体都完美到能让人感到害羞的程度。   “这么大的坑,我用手哪里挖得动,”渝棠的目光不自觉地又回到了穆京宸的领口,“我只是铺了层碎草在上面,结果居然误伤了穆先生。”   “伤倒不至于,”   穆京宸爽朗一笑,眼里像是铺就了一层粼粼碎星,他向渝棠伸出手,“不过要麻烦你拉我上去。”   渝棠不知道穆京宸为什么明明掉进坑里还这么开心,也不知道穆京宸开心的原因居然是可以趁此机会牵一牵他的手。   但渝棠并没有如穆京宸所愿立刻伸出手。   在这鸟不拉屎的荒芜深林之中,只要渝棠再用一层杂草将坑口盖住,将穆京宸的呼救声掩埋在地下,不出五天,他便能让那个人也尝一尝与血肉至亲阴阳两隔的痛苦。   只是会对不起一个无辜的穆京宸。   但他们渝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当初又是何其无辜。   渝棠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向穆京宸那双炽热又真诚的瞳眸,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瞧见了多年前眼里还有光的自己,   “穆先生可要拉紧了。”   渝棠最终还是伸出手抓住了穆京宸,穆京宸的指节修长有力,抓住他的时候便能感觉到丝丝暖意。   “我们一起吃过糖,算是同甘,”   穆京宸紧紧攥住渝棠的手,“是不是还要再共苦一下, 你才不会再喊我喊得那么生分?”   “诶?”   渝棠意识到穆京宸想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穆京宸笑得像乖狗狗一样,手下却是用力一拉,直直将渝棠也拽了进来。   “唔!”   渝棠闭紧眼睛,以为要摔个半死。   “别怕。”   想象中的扭断脖子的声音并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穆京宸的笑声,他将渝棠牢牢接进怀里,看着渝棠的睫毛因为害怕而像飘零在半空的花瓣一样不停扑扇。   “穆先生也太胡闹了……”   渝棠双脚着地后才敢完全睁开眼,他有些埋怨地看着穆京宸,这下好了,他俩可能会起捱个三五天再一起变成饿死的骨头架。   “还喊穆先生?”   穆京宸悄无声息地靠近,将他抵在洞壁上,低头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似有若无地拂散在渝棠的睫羽上,惹得渝棠眼里一片湿漉漉的水光。   “那、那你想我怎么喊?”   “反正不能是穆先生,”穆京宸抬手帮渝棠摘掉他发间挂着的枯叶,“你要是觉得别扭,喊大名就行。”   “可你也一直喊我小渝助教。”   “那我以后喊你小海棠,”   穆京宸笑道,“或者小棠, 棠棠,小渝儿。”   “怎么听都像是在喊家养的猫猫狗狗。”   渝棠似有不满,但在穆京宸眼里看着更像是在撒娇。   “都是珍贵的宝贝才会被这么叫。”   “那穆……穆京宸,我们现在怎么办?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渝棠冷静下来一想, 才觉得他们根本不可能被饿死,穆京宸是谁?他突然失踪,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被救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现在天色渐晚,要是得在外面过一夜的话, 渝眠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咱们共苦这一下就够了。”   穆京宸听到渝棠终于不再先生先生的叫他,心里一阵满意,抬手搂住渝棠的腰,“抓我抓紧, 我带你上去。”   “啊?”   渝棠愣,这洞坑少说也有两三米深,周围没有东西可借力,穆京宸难不成能凭空……穆京宸还能凭空带他上去。   感觉到腰上的力气加大,耳畔传来风声簌簌,渝棠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穆京宸抓着带回了地面上。   “吓到了?”   穆京宸拍着渝棠的背帮他顺气,以为是刚刚用力过猛掐疼了他,殊不知渝棠是在为自己此前的犹豫感到后怕——穆京宸明明可以如此轻易地上来,如果刚刚自己没有向他伸出手,而是真的显露出半点不怀好意.....   “渝棠?”   穆京宸见他在发呆,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弄疼你了? ”   “只是有一点意外,”   渝棠抬眼看向穆京宸,“想吃一颗陈皮糖压压惊。”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穆京宸竟然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来。   “你……怎么什么都有?”   渝棠接过糖果,随着酸甜的果味在舌尖化开,他的耳根也泛起点点红晕。   “那会儿在华衣堂看你好像喜欢吃,我就多装了几颗,甜吗?”   “甜。”   渝棠难得笑得放纵,像是月影中悄然绽放的白昙,昙瓣里淌着晶莹的月色,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夸糖还是穆京宸。   “我送你回家。”   穆京宸拉起渝棠,带他穿过重叠茂密的草林,甄晦他们已经给车打着火候在路边。   “大嫂你没事吧?”   甄晦见他俩一起出来,兴奋地迎上去绕着他俩打量,“要是受伤了的话,我这就带着兄弟们杀回碧麟商会,把林粤那个王八蛋拽出来揍一顿!”   渝棠听见“林粤”两个字的时候神色略微有一瞬不自然, 这份不自然很快被他抹平,但却没能逃过穆京宸的眼睛。   “大嫂?”   渝棠略带疑惑地看向甄晦,同时穆京宸在背后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拧得甄晦发出一声悲惨的鸡鸣:   “嗷——!内、内什么啊,渝老师,其实我内家乡话就喜欢把漂亮的人叫做大嫂,嘿嘿,您生得这么好看,我一下子没忍住,您别介意啊。”   “哦……”   渝棠还没来得及再提出疑问,就被穆京宸一把捞上车后座,穆京宸关上车门小声威胁甄晦道:   “再乱说话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抛尸荒野。”   “知道了。”   甄晦委委屈屈地坐上驾驶座,小声嘀咕道,“ 背地里我一口一个大嫂您不是听得挺开心嘛。”   “您说什么?”   后排的渝棠以为甄晦在和自己说话,礼貌地应了一声,下一秒穆京宸眼里暗搓搓的杀气便通过倒后镜反射进了甄晦心里,激起一阵恶寒,他连忙改口道,   “我说内个,您之前不是要吃荔枝虾球儿吗,大哥,啊不是,少爷,我家少爷给您候着呢,小渝老师要不要趁热吃几口?”   甄晦赶忙将怀里揣着的那盒点心递给渝棠,渝棠接住点心的那瞬间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谢谢。”   “慢点吃,别噎着。”   穆京宸最喜欢看渝棠吃东西的样子,每次看见好吃的,渝棠眼里那些深藏不露的晦涩便会像被月色驱散的影尘一般消散,连带着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冷气都会化开,像是一枝淋过柔软水光的淡色海棠,变得又软又乖。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甄晦真能有办法让这盒小吃到现在还冒着热气,看在小海棠吃得那么开心的份儿上,只罚甄晦蹲半夜马步好了。   “你吃吗?”   渝棠吃掉两个之后心满意足,叉起另一颗递给穆京宸, 他本意是让穆京宸接过他手里的竹签,不料穆京宸直接一口咬了上来。   “那个,穆京宸……!”   渝棠要出口提醒,可惜穆京宸已经一口将小丸子吞了进去。   沉默了两秒之后,车厢里爆发出穆京宸的一阵干咳:   “咳咳、烫死我了——!”   “我刚刚想提醒你来着,”   渝棠连忙撕掉半个小吃盒递到穆京宸嘴边,“受不了了就吐出来吧?”   “不碍事!”   穆京宸哪里能忍受在渝棠面前如此丢脸,只能忍痛咽下这团滚烫如沸铁的虾球。渝棠看他被烫得脸颊通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甚少有人见过渝棠笑得这么开心,如同淌着月尘的晚昙花瓣,穆京宸微微一怔, 向来刀枪不入的铁面阎罗居然又一次红了脸。   “对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对儿桃红碧玺雕琢而成的海棠耳坠,朝着渝棠耳根上比划,“送你一个小礼物。”   “我从来不戴耳坠,也没有耳洞。”   渝棠想要拒绝,他并非没见过世面,粗略扫了一眼那耳坠的成色,估计只会比当时穆京宸丢在攀花楼的玉扳指更价值连城。   “那你也收着,这和我院里的海棠一样,只有你配得上。”   穆京宸执意让渝棠收下,“就当是今天绑了你的那群人赔给你的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这是碧麟会的东西?”   “我在林粤那儿搜罗的,看着觉得合适你便要过来了。”   穆京宸一路盯着渝棠将耳坠装进兜里才收回他那炽热的目光,天知道他这简简单单一个“要过来”背后藏着什么腥风血雨。   “你帮我这么多,我也总得还你点什么,”   渝棠打量着穆京宸思索着,突然眼前一亮,看见了穆京宸那双沾满了颜料的驼皮靴,以他对富家少爷们生活习惯的了解,这双鞋估计会被直接扔掉,   ”要不然我帮你把这双靴子擦干净?”   “这颜料哪里洗得干净?”   “我在画室呆了那么久,自然摸索了一套清洗颜料的秘诀。”   渝棠执意要帮他,穆京宸也不再拒绝,把渝棠送到街口时在渝棠的要求下乖乖脱掉了一双鞋, 只能光着脚呆在车上。   “大哥,您说小渝老师是不是只是不想让您把他送到家门口,所以故意骗走您的鞋?”   甄晦趴在方向盘上,悄悄嫌弃地看着几乎要贴在车玻璃上看着渝棠离开的穆京宸。   “你懂个屁,他这是对我好,认可我。”   穆京宸哼了一声,“你马 上叫人去把这一片的锅炉烧起来,今晚上要是小海棠家断了热水,我就把你丢井里去泡冷水澡。” 第9章 一颗也不能少   穆京宸,全峪临城最小气的人   “是是是,”   甄晦想告诉穆京宸,寻常人家刷鞋子都不会专门烧热水的,但又怕他家大少爷会因此不依不饶直接闯进渝棠家里把鞋子给要回来,便只得作罢,   “对了大哥,我上次查出来大嫂每周都要去药铺抓药,药价不低,我估摸着这药钱是他们家最大的一笔开销,就悄悄弄来了药方子拿去军医院找大夫看了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嫂那个弟弟身上毛病可还真不少!”   “怎么说?”   “那些中药都是调慢性病的,就算再贵,大嫂每天赚三十块钱也不至于负担那么重吧?我问了大夫才晓得,大嫂弟弟还有急性病,什么肾啊肺啊没有一处是健全的,时不时就要去医院开个刀住一阵子。”   甄晦一张小嘴巴巴讲着,想用自己查到的这些消息换来穆京宸的宽宏大量——毕竟今天这一出都是因为他保护渝棠不周才捅出来的乱子。   “什么时候开始的?”   穆京宸凝眉,渝眠身上的这些怪病绝不会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但究竟是要经历些什么才会让人的身体损坏成这副模样?   早在他剿完匪重返峪临之初,他就往上调查过渝棠,让人诧异的是他们兄弟俩当真就像一株随风漂浮的无根萍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贫民区的阴暗褶皱之中,半点有关他们的来历和家庭消息都查不出。   “这就查不出了,大夫说他也记不清,只觉得已经有五六年了,我想看他们的病历档案,你猜怎么着,我刚刚打开保险柜柜门就被他们礼貌地请出去了。”   “甄晦,我是不是教过你,城里不像军营,很多东西不是自家的,不能看见锁就用铁丝去撬。”   “我就是习惯性……大哥,我这样是不是会被人瞧不起,又给你丢脸了?”   甄晦悄咪咪从后视镜里观察穆京宸的眼色,他是穆京宸从军营里带出来的粗人,虽然他并不介意,但并不代表听不见大宅院里的那些评头论足,尤其是那些附庸风雅的大少爷们,背地里常常骂穆京宸是个只会舞刀弄棍的军溜子。   “谁敢瞧不起你?”   穆京宸笑了一声,他十五岁时就被穆老将军送去军营整日跟着穆家军一起操练,极少回城,成年后直接带军北上剿匪,一剿就是五年,从北岭沿着山川跨过三个省一路剿回峪临,回来后身边带着的都是当初军营里拜把子的兄弟,城里其它的大户少爷小姐他是几乎一个也不认识,唯一叫得出名字的便只有邹卫伊。   对了,邹卫伊……穆京宸这才想起今天为了和小海棠独处把邹卫伊支出去的事情,那小子带着学生们回到画室发现他把渝棠拐走后肯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要连夜赶去报社买个头条痛骂他穆京宸臭不要脸,   “记得我们在土匪窝里缴获的那副鸿蒙骏马图吗?”   “啊,放仓库里吃灰呢。”   甄晦歪歪脑袋,那副骏马图是土匪们从旧皇宫里偷出来的宝贝,皇家的东西,随便从上头扣一只马下来都能让人吃喝不愁。   “今晚拿出来收拾收拾包好,明天送去邹家,就说是我给邹卫伊的谢礼,感谢他在军校对我的照顾。”   “得了吧,我看邹少爷对你那咬牙切齿的劲儿,肯定会直接把画儿给扔出大门。”   “不会,他是个惜画之人,舍不得扔。”   穆京宸靠坐在后排,盯着自己的袜子发呆,早知道今天要当着小海棠的面脱鞋子,就该穿一双好看点的袜子的,至少不该穿这双红的。   穿红袜子红裤衩是他们军队里不成文的习惯,毕竟是在腥风血雨里过活的人,都是为了求一份平安吉祥的寓意。   “那大嫂弟弟那里……需不需要我再想办法去把病历弄到手?”   “不用,查不出东西说明他们要么真的无根无依,要么是有不想让人知道的过去。他们有意掩埋,我们也没必要非要揭开别人的伤疤。”   “看不出大哥还有这种温柔的时候,”   甄晦调侃道,“看你给大嫂喂东西吃的样子,我都不敢想象这双手能徒手折断山匪的脖子。”   “你懂个屁,我这是……甄晦,你再开个远光灯往大门口照照,我怎么觉得站在门口的那老头那么像我爹?”   “报告大哥,那好像就是穆将军。”   甄晦咽了咽口水,非常不讲义气地把穆京宸丢在穆老将军面前便以停车为由一溜烟跑路了。   穆京宸光着脚站在穆老将军面前,尴尬地咳了一声,   “爹,您怎么站外面来了?”   穆老将军手里转着一对儿雕着龙云的核桃珠,上上下下打量了穆京宸一番,“听闻你今天带人砸了碧麟商会,怎么,砸个小商会能把你鞋都给砸没咯?”   “峪临第一商会可不小,”   穆京宸揶揄道,“不过鞋可不是在那里丢的,是有人要帮我刷鞋。”   “就你?”   穆老将军再度绕着穆京宸看了一圈,仿佛在看自己养大的一头猪崽儿,“哪家姑娘那么不长眼能瞧上你?在林粤那块老姜手里丢双鞋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除了你老爹老娘没人敢嘲笑你。”   “那您站这儿就是为了嘲笑我一番?”   “稀奇的你,”   穆老将军挥了挥手赶他进屋,“你雨卉堂妹要来峪临读书,今晚到,你娘非要出来迎接,你也知道她那个身体站一会儿就咳,只要让我这老头子来替她候着了。”   “周雨卉她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丢不了的,实在不行我替您……”   “那不行,雨卉那孩子对你的心思咱们都看在眼里,要是让你站这儿接她,搞不好她还以为你也对她有意思。堂兄妹的搞得这么暧昧成何体统?”   穆老将军岿然不动,他虽已白发零星,眉目间的锐气却丝毫不减,身子骨更是硬朗到还能和穆京宸过几招的地步。   “我当然不会真的等她,就是找个借口把您骗进屋罢了。”   穆京宸坦然道,正巧看到甄晦停好车回来,二话不说抓住这小兔崽子把他拎到穆老将军面前,   “交给甄晦吧,你看甄晦也是风华正茂一表人才的样子,说不定周雨卉一眼就看上他,不再打我的主意了。”   “你小子……”   穆老将军被穆京宸逗得展颜,“就你小子诡计多,让你娘知道了打不死你。”   “娘舍不得打我。”   穆京宸把甄晦一个人留在屋外,和他爹爷俩儿好的手拉手进了穆宅,   “爹,和您再商量个事。军营里那个医术高超的刘军医能不能借我用一天,我想带他进城帮忙给朋友看病。”   “这事用不着和我商量,你自己和小刘说好就成。比起这个,你今天砸碧麟商会就是正式和林粤动了手,那老狐狸虽然还对你客气,但日后肯定会像蛇一样时不时咬你一口。”   穆老将军没放穆京宸直接回屋,而是抓着他坐进了茶室,亲自摆了一盘棋出来,要和穆京宸细细商谈有关碧麟会的事情。   茶香缭绕着灯火一直明灭到破晓浮光,这对父子的一局棋还没有下完,中间甄晦带着刚刚到穆宅的周雨卉打扰过一次,还没进茶室就被斥令住脚,最终穆京宸直接让甄晦把人送回了客房。   清晨刚至,一夜没合眼的甄晦再次敲响了茶室的木门。   “少爷,外面有人给您送包裹。”   “放我屋里去。”   穆京宸头也不抬地落子,谁料甄晦站在门外继续嚎道,   “是您被擦干净的靴子。”   这一嘴把穆京宸喊得来了精神,就连穆老将军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狗儿子真找到姑娘给他洗鞋子了?   穆京宸棋也不急着下了,直接推开门从甄晦手里接过包裹拆开来就往脚上套,神气洋洋地扭到穆老将军面前,   “爹,您瞧,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靴子吧?”   穆老将军:“……”   “甄晦,是谁送来的?这一大早不会是小海棠亲自……”   “大哥,你想多了,”   甄晦朝穆京宸伸出手,“小渝老师请了个拉黄包车的师父送来的,人家还找我要了三块钱,你记得等会儿还我。”   穆老将军没眼看他这没出息的儿子张扬炫耀,熄了茶室里燃着的檀香把他往屋外赶,穆京宸也不客气,穿着渝棠给他擦干净的这双靴子大摇大摆地跑出去开始给别人炫耀。   那天穆宅里上到穆京宸爹娘,下到刚刚招进来的砍柴工,每一个活人都被穆京宸逼问过,“你瞧我这双鞋漂不漂亮?”   后来因为他太欠揍,甄晦没忍住悄悄踢了颗土星子上去,果不其然,穆京宸心疼得当即脱下这双靴子说要封存起来当传家宝。   “大哥,清醒一点,”   甄晦捂脸,要是被穆京宸剿灭的那些土匪头子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知道该恨得有多咬牙切齿。   “这只是一双你的臭鞋,又不是大嫂给你的定情信……”   “宸哥哥,”   甄晦话音未落,被一句清脆甜美的女声打断,他和穆京宸一齐回头,只见是昨晚刚到的周雨卉扶着穆夫人一起走来。   “太好了,我一听说宸哥哥回来了就赶忙转学,果然是没错的!宸哥哥这次是不是不会再走了?”   “若是山河有恙,自当立即出发,戎马为家。”   穆京宸对周雨卉态度平淡,像穆老将军说得那样,周雨卉从小就喜欢他,他自然得要避嫌。   “你宸哥逗你玩的,”   穆夫人一直疼爱周雨卉,看不得小姑娘脸上有半点为难委屈,   “京宸,你堂妹坐船过来难受了一宿,今早说想吃陈皮糖,我让人去买,怎么城里商铺都说是你把陈皮糖给收购完了?”   “是我让人买的,怎么了?”   穆京宸笑容里总是带着几分无邪,让人捉摸不透他眼底那潭寂静的凝光,那陈皮糖确实是他让人收垄的,毕竟小海棠那么喜欢吃。   “宸哥哥买那些糖果做什么,”   周雨卉轻轻红着脸,她也看得出穆京宸有意和她保持距离,所以不敢妄想这是为了买给她,但除此之外却又想不出别的理由,“从小我就爱吃那个来着,都在宸哥哥手里的话,可不可以……”   “不可以。”   穆京宸果断拒绝,   “你若是喜欢吃又吃不到,就赶快找一个疼你护你的人,盼着那人也帮你收拢一茬。至于我手里的这些,是为了我的贵客买的,一颗也不能少。” 第10章 明暗不消   “宸哥哥的贵客那自然是要以厚礼相待的,只是不知道是哪家贵客,喜欢吃些这种市井上常流通的零碎小糖?”   周雨卉被穆京宸那么一拒绝,脸上的红晕便从害羞转到尴尬,但她反应极快,只是淡淡扑扇了两下细长的睫羽,语气中满是宁静的担心。   只是她心里却不像面上这般从容,现在的富家少爷们爱吃的都是鹅肝牛排,谈论的都是咖啡红酒,论起点心来再不济也要装作有品位地说自己喜欢吃德肠或者奶酪,像陈皮糖这种被阔少们视作又娘又土的便宜糖果是万不会被那群死要面子的富哥儿们提到明面儿上来的。   也就是说,穆京宸的这位贵客很可能是个姑娘。   和穆京宸相关的事情上,周雨卉脑子都转得极快,她的宸哥哥惯不喜欢那些窈窕高贵的小姐们,这贵客别说是个姑娘,很可能还是个我见犹怜清纯淡素的小白莲。   “是军校里的一位老师。”   穆京宸缓淡回答,语气中不见半点对她这位可以说是从小就在穆家院里长大的堂妹的偏袒和关心。   “喔,是老师啊。”   周雨卉悄悄松了口气,寻思着军校那种地方应该没有什么女教官吧。她见穆京宸要离开,又赶忙跟上去拽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宸哥哥,”   周雨卉垂着眼不敢直视穆京宸的眼睛,她这哥哥的眼里总像是装着满满一潭破碎的银河,意气风发,论哪个姑娘看了都难以不心动,   “明天在文博馆有场山水画展,我记得哥哥是欣赏的来这些字画的,所以想请哥哥和我一起去看看。”   “画展?”   穆京宸若有所思,周雨卉见他不像往常那般直接拒绝,不禁多了几分期待,眼巴巴地看着他。   “京宸,你妹妹刚回峪临,和旧友都还没联系上,你若是无事就陪她去逛逛,省得整体不是窝在军校就是躲在营里,将来变成和你爹一样的枪棍子。”   穆夫人看周雨卉期盼得紧,她这副小兔子一样乖巧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谁看了都会有些心疼,便帮着劝了穆京宸两句。   “我不懂字画,怕到时候折了雨卉的兴趣,”   穆京宸越过周雨卉直接回了他娘的话,“邹家少爷倒是懂很多,我帮雨卉联系下,让邹卫伊陪她去。”   “不……”   周雨卉想拒绝,不料穆夫人却对穆京宸的这个提议煞是满意,   “那也行,邹卫伊那孩子懂事也懂艺术,比你这孩子绅士不知道多少倍,”穆夫人和蔼地拉起周雨卉的手,“反正你哥现在就是粗人一个,也陪不好你。”   “知道了,谢谢姨妈,也谢谢宸哥哥。”   周雨卉隐去语气里的不甘,等穆京宸走远后又将穆夫人送去棋牌室和其他夫人们打麻将,她看着穆夫人在牌桌上玩得高兴,便悄悄退了出去想找甄晦打探打探穆京宸的这位“贵客”。   谁料她刚走到前院就瞧见准备出门的穆京宸被人要叫去穆老将军那儿,说是军营里那边出了点事。   打算去约小海棠一起看画展的穆京宸抿了抿唇,交待了甄晦两句后才匆匆赶往穆老将军的书房。   他声音不大,但周雨卉躲在廊柱后都听得清楚。   她听见穆京宸让甄晦去弄两张画展的票,还让甄晦等会儿把票送去一个什么人家里,这些周雨卉都能接受,但刺激到她的是,她听见甄晦和穆京宸保证“我肯定把票交到大嫂手上”。   大嫂?   周雨卉将裙摆捏出了褶子,穆京宸这才刚刚回到峪临城几天,什么人竟然能勾得甄晦这就开始喊大嫂了?   总不会是从土匪窝里捋回来的压寨夫人吧……周雨卉咬着手指,惯常摆着一副甜美笑意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几分妒意。峪临城,穆京宸在峪临城里能见到什么人……   她突然想到了穆京宸怒砸攀花楼重金寻美人的传闻,手指上被咬出深深的牙印,周雨卉理好裙子上的褶皱,立刻出门拦了一辆黄包车,   “我要去攀花楼。”   她握紧拳头跨上车座,心里只想立刻去见见到底是什么绝色的美人竟然能够抢走她的宸哥哥。   “大小姐,不是我说,攀花楼那地方不是您这小女孩儿该去的地方啊,”   车夫见她长得纯良无辜,又清纯好看,被攀花楼里盘踞的那群地痞流氓看见了的话只能落个被吃干抹净的份儿,便好心劝道,“您要想吃顿好的,城里好馆子多了去了,攀花楼真没什么好……”   “我说去就去。”   周雨卉将一张红票子塞在了车夫手里,“别废话。”   车夫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下了钱,乖乖闭上嘴巴开始拉车。   为了让周雨卉快些到攀花楼,车夫挑了几条捷径拉,他们从大马路错入了某条狭窄的小巷子,经过那些穷人们成堆扎根的危楼破房时,周雨卉还因为嫌弃这里的油污气味用手帕掩住了鼻子。   她低头在包里掏手绢时刚好有一辆轿车和他们擦肩而过,周雨卉也就没有看见停好车开门下车的甄晦。   甄晦办事效率一向很高。   他这就带着画展的票敲响了渝棠家的大门。   连着敲了两三声后甄晦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个点儿小渝老师肯定是在画室上班呐!他怎么给忘了。   正准备离开,只听嘎吱一声脆响,渝棠家的门从里面被缓缓打开。   甄晦好奇地向屋内投去目光,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渝眠提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站在门内的阴影中,目光阴森地盯着他。   因为病症的缘故,渝眠的皮肤一直都是一种病态的白色,加上他看向甄晦的眼神中并没有一个孩子独自看家却被陌生人找上门来时该有的茫然和慌张,反而是一片冷冰冰的漠然,看得甄晦直觉得自己被拉入了严冬的冰窟。   给他开门的不像是一个少年人,更不像是一个人,而像一只被陈茶泡烂了的宣纸扎出的纸人。   “你,找谁?”   渝眠缓缓开口,声音里仿佛拖杂着混沌的冰霜。   “啊,那个,请问这是渝棠家对吧?”   甄晦回过神来,他想起自己在医院里见过渝棠这个弟弟的照片,只不过那是一张兄弟二人的合影,而照片里紧挨着渝棠的渝眠笑得开朗如兰,丝毫不见半点阴沉。   “你找哥哥,什么事?”   渝眠瞥见了停在路边的那辆斯蒂庞克,他是认得这辆车的,送哥哥回家的人就坐的这辆车。   “是这样的,我家少爷知道渝棠老师喜欢看画,明儿刚好有个富商办收藏展,我家少爷就想邀请渝棠老师一起去逛逛,这是门票,还麻烦小弟弟你帮忙交给你哥哥?”   甄晦顿了顿,又补充道,“弟弟你要是也感兴趣的话我晚点就再送张票来?”   “我不感兴趣。”   渝眠冷哼一声,抓过甄晦手里的票就要关门。   “哎,哎哎,小弟弟,你可一定要转告给你哥哥啊。”   甄晦扒着门边,被渝眠瞪了一眼后讪讪地退出他们家门,于寒风中被渝眠砰的一声震得格外寂寞。   渝眠悄无声息地从窄窗里看着甄晦离开后又扫了一眼桌上的那张票。   休想从他身边夺走他的哥哥。   渝眠静静脱掉外衣,光着膀子走进卫生间,接了满满一盆子的凉水。   他知道依他现在的身子骨,这盆子水下去不仅是大病一场,甚至可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那又怎样,只要渝棠在他身边就好。   渝眠双目无神地端起沉甸甸的澡盆,哗啦一声从头将自己淋了满身刺骨的冰水。   都说血浓于水,刚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的渝棠突然打了个寒颤。   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渝棠加快了脚上的动作,直觉上开始担心独自在家的渝眠。   那孩子身体孱弱,性子也孤僻,唯独对他依赖有加。因为渝眠听话而且聪明,渝棠一开始是很放心地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直到有一次,街区里一个醉了酒的男人敲响他们家的门,趁着酒意嚷嚷着要让渝棠出来接客。   那时候渝棠不在家,等他下班回到家里时看见的只有拖着一只血淋淋胳膊,冷眼和那男人对峙的渝眠。   一向羸弱的渝眠看起来像被恶魔附身的一具冰冷尸体,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拿刀在自己胳膊上划拉出深见白骨的伤口,从容地威胁着那见了血开始清醒的男人,   “你要是再敢这么说我哥哥,我就死在你家门口,”   渝眠淡淡道,   “让你背上一条人命,化作恶鬼夜夜缠绕你的孩子。”   醉汉被吓得一抖擞,骂骂咧咧地拎着酒瓶子往外逃去,一回头看见了渝棠还怒骂了一声“疯子”。   渝眠也闻声抬起头,看见渝棠的那瞬间,他眼里的阴森晦暗悉数融化成乖巧的甜意,哪怕胳膊上还淌着粘稠的污血,他像是不怕疼一样地朝着渝棠灿烂一笑,   “哥哥你回来啦?上班累吗?”   事后渝棠边帮他包扎伤口边责怪他这种不要命的做法,渝眠虽然和他保证不会再这样,但终究还是在他这个当哥哥的心里留下了担忧的种子。   正忙着往家里赶的渝棠路过攀花楼,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今天格外吵闹,渝棠有意避开和其他人的肢体接触在人群中穿梭,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求你……帮帮我……”   弱弱的女声自身后传来,渝棠看向发出求救声的地方,发现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正像他穿旗袍那天的遭遇一样,被几个混子纠缠。   “帮帮我!”   周雨卉红着眼眶,她看渝棠面善才敢伸手求救,要是早知攀花楼里都是些这样的流氓,她说什么也不会自己一个人来。 第11章 疑心   “这是我家妹妹,不是陪酒的小姐。”   渝棠无声地叹了口气,挡在了周雨卉面前,他虽身材单薄,但有男子该有的担当,周雨卉原本见周遭人或是行色匆匆或是冷眼旁观,心生绝望且哭得梨花带雨,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渝棠,没想到渝棠真的愿意帮她解围。   “你妹妹?”   为首的小混子冷笑一声,露出沾满烟垢的黄牙,“你妹妹又怎么了?哥看你长得也不错,要不你代替你妹妹来陪我们玩玩儿?”   “你需要的话可以去秦楼花钱找女人,这天下还没乱到能容下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抢人的地步。”   渝棠隔着衣料抓住周雨卉的胳膊,带着她要往人群外走。   “站住!”   被渝棠轻视的小混子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一把搭上渝棠的肩膀要将他拽回来,   “让你们走了吗?碧麟会晓得吗,哥几个可都是碧麟会的人,我劝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几个小混混面目嚣张狰狞,渝棠这些天老是被碧麟会纠缠,倒是有些习惯,但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周雨卉则担忧地咽了咽口水,轻轻扯了扯渝棠的衣角,   “怎、怎么办啊?”   她瞧着渝棠这身形也不是个能打的,穆京宸砸了攀花楼和碧麟会结仇的事情传遍了峪临城,她此时若是搬出穆京宸来,只怕会被这几个贼眉鼠眼的小人更加凶狠地报复。   “怕了吧?哼。”   小混混见渝棠面色不祥,便更加得意猖狂,这想英雄救美的小美人长得比那姑娘还水灵,他们几个虽不喜男色,但碧麟会里有的是人爱好。   “慢着,我咋觉得他有点眼熟?”   正欲将渝棠和周雨卉薅入攀花楼,刚刚才赶到的另一个小混子制止了他们。   “谁?你说这男的?怎么,你喜欢啊?喜欢的话留给你咯。”   “不是,”   晚来的男人皱起眉打量了渝棠一番,拉过此前为首的混子头头低声耳语,“你不记得老大给我们的交待吗?这男的像不像照片上那个人?”   “什么照片?”   “那穆少爷就是为了他扫平了商会!你这个不要命的还不长眼睛,想被穆京宸一枪崩死吗?”   “什么?他、是他?”   小混子抬头再度看向渝棠,见他长相确实不凡,别说,穆京宸还真可能为了他砸了碧麟会。   “还不快放人,让穆京宸的人发现了有你好看。”   “啧,”   小混子不甘心地瞪了眼周雨卉,指着她威胁道,“别让我再找到你。”   周雨卉躲在渝棠身后,也不还口,一直等到这群碧麟会的莽夫们骂骂咧咧地散去,她才松了口气,一边拿手帕擦手心里的汗一边和渝棠道谢,   “谢谢小哥,我叫周雨卉,在峪临女校读书,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直接去学校找我。”   她朝渝棠伸出手,渝棠淡淡笑了笑,并没和她握手,他对肢体接触的抗拒不分性别。   “不用谢,是那些人蛮不讲理。只是攀花楼这里向来乱糟糟的,你记得下次不要一个人过来了。”   “那群小混混胡作非为,我哥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周雨卉气呼呼道,同时抬眼仔细端详渝棠的脸,此前她一直被渝棠护在身后,只觉得这是个薄瘦的男子,直到她正面看清了渝棠的长相。   “你……好美。”   周雨卉惊讶道。   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富家小姐和少爷们,有的人天生丽质,有的人装扮妍丽,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耀眼,但像渝棠这种漂亮的人她从未见识过。   像是一弯泛着温和冷光的白月,月色温柔,群星黯然。   “不好意思,我有点唐突了,”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了什么后,周雨卉赶忙不好意思地和渝棠道歉,毕竟一般男人肯定不喜欢被人用“美”这个字形容。就以她的宸哥哥为例,如果夸宸哥哥帅,他能开屏一整天,但如果夸他美,他一定会觉得这是在放屁。   “不过他们怎么一看到你就撤了?说实话,我还以为我得害你和我一起挨打呢。”   “不知道,他们可能认错人了。”   渝棠大约猜到肯定是有人认出了他,但他并未和周雨卉提起有关穆京宸的事情。   “总之今天真的谢谢你帮我解围,要不然我、我请你吃顿饭吧?   周雨卉邀请道,她来攀花楼一趟没有打听到任何有关那个美人的消息,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了进行,宸哥哥教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多吃好吃的。   “姑娘客气了,但我还有急事,不便多留。”   渝棠拒绝了她的好意,其实若不是周雨卉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求救声实在可怜,他大概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匆匆路过。   毕竟被他留在屋里的渝眠比周雨卉更加让人担心。   事实证明渝棠的直觉总是没错的,他到家时天色已晚,乌云被夜晚拖入黑沼压在天边,显得格外压抑,而他们那户小小的房子里并没有明灯。   “渝眠?”   渝棠拨开昏暗的灯管,只见渝眠像是一只脱水的鱼一般将自己紧紧裹在绒被里,他病得面色发青,呼吸急促,像是濒死的猫。   “哥哥回来了……?”   渝眠艰难地睁开眼睛,推开渝棠要往他额头上放的手,   “我好像发烧了,不想传染给哥哥。”   “我带你去医院。”   虽然只是触碰了一瞬,但已然能感受到渝眠身上烫得可怕,渝棠二话不说从衣柜里扯出家里最厚的衣服——竟然是穆京宸买给他的那件大衣,他将渝眠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成了粽子,拎着暖水瓶扶着他艰难地走出巷子,想在借口拦一辆黄包车。   “哥哥,我头好痛,感觉要炸开了。”   渝眠虚弱地靠在渝棠身上,懒洋洋地低咛撒娇,“我会不会死掉……?”   “只是发烧而已。”   渝棠安慰他,“马上到医院挂了水就会好的,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凉风呼啸的寒夜里黄包车发出吱呀吱呀的乱响,渝棠紧张地撑着渝眠那已经瘦弱得不像样子的身体。   十几年前,如果不是为了他,渝眠也不至于落得一身这样的毛病。   注意力都被渝眠一会儿喊痛一会儿说难受的呓语吸引,渝棠也就没有看见被渝眠悄悄撒在路上的一把碎片。   那是甄晦下午送来的票。   他更不知道,傍晚时有卖烟童敲响了穆家大门找到了甄晦,替人传话,说渝棠明早会在文博馆门口等穆京宸,让穆京宸一定要来。   那一晚上穆京宸满心欢喜,渝棠却寝食难安。   他在医院里照顾渝眠一直到深夜都没合眼,普通人发烧吃点退烧药就算了,可渝眠的免疫力太差,稍不注意可能就会引起并发症要了他的命。   “小渝,”   这些年来经常给渝眠看病的医生趁他入睡后将渝棠叫到了病房外,   “你弟弟这个情况,我还是建议你给他办住院,让他一直住在医院里,安全也干净。在家里的话一遇到换季降温就可能像今天这样,折腾你也折腾他自己。”   “我知道,可您上次也看到他闹得有多凶,渝眠他性格太孤僻,我不在身边的话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渝棠摇了摇头,上次渝眠进医院,医生趁渝棠去缴费的时候和渝眠提议让他住院,这孩子一听就变了脸,抓着削苹果用的水果刀就要往自己腿上扎,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要哥哥,吓得一层楼的医生护士都跑了过来,从此再也不敢和渝眠说这个事。   “唉,辛苦你这个当哥哥的了,”   医生见渝棠没有此意,也不便再劝,“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有位一直跟着军队的教授最近要回城,他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我和他说了渝眠后他对渝眠身上的病很感兴趣,等他回来了让他帮渝眠看看,说不定就能想出法子来。”   对渝眠感兴趣当时是医生随口编的,要不是穆京宸亲自去请,这位神医是万万不可能从军营跑来他们这个小医院的。   “谢谢您帮忙介绍。”   渝棠语气真挚,又被医生交代了几句后才回到病房里。他静静看着睡得并不安稳的渝眠,最终只是轻轻拉上了窗帘。   今天并没有降温,渝眠呆在家里为什么会突然发起高烧来……   “哥哥……好疼……”   渝眠轻喃一声,蹬开了半角被子。   渝棠帮他掖好被子,暂且抛开了只是显露了丁点头角的疑惑。   按照医生开的药方,渝眠一夜要吃三次药,接近清晨的那口药下去后,渝眠便开始上吐下泻。   医生安慰他说这是因为下的药太猛,吐过了就会好,果不其然,熬了整整一天后,吐得快要脱水的渝眠缓慢地开始退烧。   他们兄弟俩在医院呆了一天一夜,渝眠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病过了整个周末,只是渝棠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又要出门去画室上班。   因为照顾弟弟积累而来的疲惫还未修整好,渝棠早上稍稍睡过了几分钟,等他匆匆赶到军校时,早课的铃声已经叮当当响起。   仔细一算,他和穆京宸有足足两天没有见面。   只要回到军校,渝棠便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天穆京宸攥着他的脚踝凝神作画的样子。   穆京宸这人生得貌绝冠玉,眉眼间又带有在腥风血雨中沉淀而出的凌厉,那双弄枪舞刀的手在握着他的脚腕时却偏偏格外温柔,渝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抗拒和他接触,甚至在仅仅相别了两天的现在,一想到推开画室大门就能看到那双意气风发的星眸时,他就觉得胸腔里像是扑腾着蝴蝶,竟生出了几分隐晦的期待。   教室门被轻声推开,熟悉的画架和三三两两成堆坐着的学生一如往常映入眼帘,只是画室里找不到穆京宸的身影。   渝棠按下心里的疑惑,和正在讲肌肉纹理的教授打了声招呼,悄悄走到教室最后在邹卫伊身边坐了下来。   “你今早睡过了?”   邹卫伊看着渝棠脑袋上翘起的一缕头发,好心帮他按得服帖。   “渝眠生病了,昨晚睡得晚。”   渝棠有些心不在焉,他来得已经够晚了,穆京宸却还没到,难不成他之前说自己也来画室帮忙是在骗他?   “喔,你弟弟又病了?我说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放穆京宸鸽子呢。”   邹卫伊了然道,渝棠闻声怔住,不解地看向他,   “我放穆京宸鸽子?”   “别怕,他要是敢和你生气找你麻烦,我给你撑腰,”   邹卫伊仗着和渝棠熟,拍了拍他的肩,“听甄晦讲那小子一宿没睡,看来是真气得不行。不过这小混蛋整天没个正形,你气气他是对的。” 第12章 陈皮酸涩   “那……穆京宸今天不来画室,也是因为在生气吗?”   渝棠状似无意地问道,邹卫伊他们家和穆家关系匪浅,两家老人之间颇有些渊源,要说峪临城里最了解穆京宸的人,除了他爹妈应该就是被他欺负着长大的邹卫伊了。   “那倒不会,”   邹卫伊让渝棠宽心,“穆京宸嘛,虽然皮了点,但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记得攀花楼吗?他这人被惹到了向来都是直接动手,不会闹闷气。”   “这倒确实。”   渝棠回想了一下穆京宸的作为,君子动口不动手,穆少爷从来只动手,只不过这样细细一样,穆京宸回峪临以来每一次声势浩大地“动手”似乎都是为了给渝棠打抱不平。   “你别放在心上,就是个破画展,我打听过了,那展子是个归国商人为了结交权贵办的,纯商业展,没什么好看的,你不去是对的。”   邹卫伊和他聊了没两句,渝棠就被老教授喊去脱衣服要开始工作,只是今天和往常不同,他被嘱咐披上了一件薄纱般的外衫。   “我们这几天不是重点学肌肉纹理吗? ”   邹卫伊不解到,按理说他们应该盯着渝棠的胳膊肘子一顿研究描绘,可老教授让渝棠披上外衫他们还怎么观察人体皮肤的纹理和肌肉走向?   “人形都还没画清楚,你们怎么学肌理?”   老教授说着又打开了两盏取暖炉正对着渝棠,温热暖黄的灯光暖融融地在薄纱上流淌,驱散开凛冬的寒意。   “现在我们的重点是明暗阴影和色彩对比,等你们能把暖光下的纱画好了,我们再学下一步。”   老教授一本正经地为穆京宸交待给他的嘱托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并且趁着穆京宸不在,赶忙让邹卫伊来帮忙管着纪律,自己连忙跑去隔壁楼的医学系喊那群医学生一起来观察人体。   渝棠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本的状态,只不过给学生们当模特时也再没有受冻发僵的折磨,路过攀花楼时也再没有人敢对他指指点点心生觊觎,甚至老教授也说冬天要体恤他这样当裸模的,给他涨了工资。   只是穆京宸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出现了。   画室窗外的腊梅已然开始打苞藏香,影影绰绰呼啸起冬风。   系里有爱聊八卦的学生想念穆京宸的有趣儿,三五成群地跑来问邹卫伊,怎么不见穆助教来画室了?   邹卫伊当然是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   “本来他来画室就是一时兴起,肯定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柴火烧完了,兴致淡了呗。你们以为给你们当助教很有趣吗?给你们改画能把我都给气个半死,更何况是穆京宸。”   他原本只是想说穆京宸当助教这事,谁知被有心人听了去渐渐发酵出几分不清不楚的意思。   那因为想调戏渝棠而被穆京宸罚跑圈的男生甚至在课间坐在桌子上大声和其他不知情的学生嚷嚷着他的小道消息:   “你们想,那穆大少爷多大的本事,凭啥来给我们当助教?肯定是为着咱们画室里那个裸模呗。”   有人听了表示不赞同,质疑他道,   “那也没见穆京宸对咱们小渝助教做什么啊,再说了,他现在不是不来了吗?”   “就是这样才对啊,连邹助教都说了,穆京宸那是兴致淡了,我猜啊他要么是觉得渝助教没趣儿,玩腻了,要么是已经得手后,想扔掉了,他们那些大少爷不都是那样。   “你懂个什么,邹助教不也是个大少爷,你觉得邹助教是你说的那种人吗?我看你就是仇富,就是嫉妒。”   “那是因为邹卫伊他心里只有画!画对他而言就像女人一样。”   男生不屑道。   “我还是觉得你在揣测别人,穆京宸是剿匪的英雄,要不是他,那山上的土匪早就打到城里来烧杀抢劫了,你怎么能这样编排他?”   有个小姑娘听不惯,尖声反驳,没想到却像火上浇油一样,激得那男生越说越过火:   “那问我你,穆京宸他那天干什么要把我们都支出去?不是为个色字还能是什么?你们姑娘家的还是太单纯。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咱们那位裸模肯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不然穆京宸怎么会那么快就失了兴致……”   “喂,你别说了!”   “怎么着?我就要说,正经人谁出来当裸模啊,光着个背给男人看,和街上卖的有什么区别……”   “你们围在一起在干什么?”   渝棠的声音不重不轻,却像是落在沙堆中的一颗钢珠,不温不火地砸得满地飞沙走石,让人不寒而栗。   “渝,渝助教……我们就是随口聊聊,冯昭他说话不动脑子,您别放在心上。”   有人想打圆场,平日里渝棠脾性冷淡,不争不抢,给人留下了好欺负的印象,原以为两三句话可以搪塞过去,没想到渝棠只是平缓道,   “冯昭,你们教授从邀请我来的第一天就给你们讲过, 裸模这一职业的意义是什么?”   “什、什么……”   “是什么?”   渝棠抬眼看着他,原本温润漂亮的一双杏眼却因为足够冷韧而在理,反而将冯昭看得心生惭愧,无地自容。   冯昭摸了摸鼻尖,不甘心道,   “推动艺术和医学打破、打破成见的束缚……”   “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渝棠的声音依旧不缓不急,他还未继续说下去,迟了一步赶来的邹卫伊拉了个同学了解情况后气急败坏地一戒尺敲在桌上,   “冯昭,你给我下去跑十圈!你别以为只要穆京宸治得住你,就你小子这张嘴,好在今天穆京宸不在,他要是在,别说是十圈,他敢让你绕着峪临跑十天十夜!”   冯昭自知理亏,又不敢得罪邹家少爷,只得握紧了拳头,不甘不响地被赶出画室。   “跑完回来把你刚刚说的那句话给我抄一干遍,抄完之前不准你拿画笔。”   邹卫伊觉得不够解气,又嚷嚷道。   看着冯昭那欠揍的身影出现在操练场上,剩下的学生们都噤声回到自己座位上,不敢招惹生气的邹助教。   “渝棠,穆京宸不是那样的人。”   邹卫伊憋了半天,闷闷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我虽然老骂他混蛋, 但他不是冯昭说的那种放浪纨绔的二世祖。”   “我知道他在胡说,这样的话我听得不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个,你今晚急着回家吗?我这里有一副画想让你帮我给我一个朋友送去, 我和他约好了今晚给他,结果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   “我帮你去就是,”   渝棠笑道,“正好找个借口早点下班,去给渝眠买他一直想吃的驴打滚。你把地址写给我,我帮你送去。”   “你真是我的菩萨下凡!”   邹卫伊喜笑颜开,大笔一挥画了张地图塞进渝棠手里,又将包好了的一副画卷交给他。   这些天穆京宸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渝棠的出神邹卫伊都看在眼里,作为朋友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悄悄帮帮他了。   毫不知情的渝棠抱着画卷左绕右绕,居然停在了一座恢弘威严的宅邸门前。   而那大门上的匾额上正龙飞凤舞地写着“穆府”   边可真是……渝棠悄然明白了邹卫伊的心思,可是他还没有收拾好情绪去面对穆京宸啊,在穆宅门前犹豫了两秒,渝棠猛地转身想走,但看见怀里的那副画卷,他又被绊住脚步。   想来一定是非常名贵的画卷,邹卫伊又和人家约好了,如果自己不帮他送去,万一被有心人污蔑成偷盗,岂不是给自己也给穆京宸又找麻烦。   如果偷偷交给门房后就赶快离开,应该是遇不到穆京宸的吧。   渝棠叹了口气,抱着画卷快步走到穆宅门口,还没来得及叩响]环,门房便突然从侧门门跳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你谁?来干嘛的?”   门房早年跟着穆老将军打仗,在战场上伤了一只耳朵,导致说话嗓门极大,加上说话太快,显露出了几分凶恶之意,让渝棠时没反应过来被吓得愣住。   “问你话呢,杵那儿干哈啊?”   门房继续大嗓门喊道,“咋的, 你耳朵也不好使啊?”   “叔,你吓到小渝老师了,”   在渝棠开口前,甄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了渝棠面前,“他是大哥的贵客, 你别凶人家。”   “我没凶他!”   门房哼了一声,但一听是穆京宸的贵客,又赶忙开门将渝棠请了进去。   于是原本打算放下画就溜的渝棠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甄晦和门房起恭恭敬敬又不由反抗地请进了穆宅家门。   “甄大哥,我不是来找穆京宸的,我帮邹卫伊送副画就走。”   渝棠心想得在穆京宸出现之前赶紧离开,谁知甄晦不听他讲话似的,突然端上了一盘陈皮糖,“嫂,啊不是,小渝老师,请吃糖。”   “……”   渝棠面带疑惑地剥了一颗,想了想先递给了甄晦,“甄大哥你先吃?”   “不不不,”   甄晦连忙推拒,“我可不敢, 我可不敢,少爷说了只有您能吃……把画给我吧,您想在这儿小坐一会儿,我把画放去库房就来。”   甄晦像阵风一样捧着画卷就离开,前后也没多提穆京宸一个字, 留下渝棠一个人一头雾水地站在门堂,不知所措。   穆宅内里像是皇家园林一般雕梁画栋,回廊曲折,草木繁盛,热闹又盛大,渝棠望着院里的一潭浅湖,湖里的锦鲤群如同虹光漂浮,不知不觉将他的记忆带回了已经模糊的儿时。   那时他和渝眠也是住在这样的院子里的。   白日鸟语花香,夜晚灯火如海,偌大的庭院冬暖夏凉,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以后会和渝眠像是蛆虫一样蜷缩在街道角落的一间昏暗平房之中惶然度日。   “哎,这不是上次那个小哥?”   一声如脆珠砸玉的清脆笑声传来,渝棠抬头,只见三个穿着女校校服的姑娘迎面走来。   周雨卉朝他招了招手,还不忘向她请来家里做客的好朋友们介绍,   “记得我上次和你们说过帮了我的那个小哥吗?你们看他是不是长得非常漂亮?”周雨卉拉着小姐妹走到渝棠面前,   “小哥怎么来这里了?上次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说起来你……诶?”   周雨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渝棠手里的陈皮糖糖纸,几乎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你是来找宸哥哥的吗?”   “我只是来帮邹家的少爷送东西。”   渝棠没想到周雨卉居然也是穆家的人,除去穆京宸这个意外,他心性中仍然根植着对穆家人的冷漠与怨怼,因此更不愿意与周雨卉有太多接触。   他甚至在冷冷地后悔前几天出手帮周雨卉解围。   “骗人,”   周雨卉再次抬眼时已经收敛起了乖巧甜美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刻薄而执拗的神色,“除非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我不想再在穆宅里见到你。” 第13章 棠花玛瑙   穆京宸:人在城外,听说有人欺负我的小海棠,已经连夜搬起火箭在往回赶了。ps.谢谢大家提醒!是我没弄清表妹和堂妹,不好意思!后文已将周雨卉改成堂妹!   “表小姐,您这话未免有些失礼,”   甄晦放好了画卷及时赶回会客厅,正巧听见周雨卉在赶人,他暗道一声坏了,准是表小姐瞧见了渝棠在吃陈皮糖,搁那儿吃飞醋瞎胡闹。   “渝老师是咱们穆府的贵客,岂是您说送客就能送的?小渝老师,您别介意啊,这是咱们府上的表小姐,大哥的堂妹。”   甄晦边说边拉住打算离开的渝棠,心里百般叫苦,好不容易渝老师能主动一次来找大哥,万一被周雨卉给气跑了,他拿什么和穆京宸交待啊。   “是哪家的贵客?我为何从来不曾见过。而且既是客人,为何不传唤穆老爷或穆夫人,单独被你请来会客厅算什么礼数?”   周雨卉咄咄逼人道,不管是直觉,是留在空气中的糖香,还是渝棠那张足够动人心魄的面孔,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她传递着不安的信号,暗示着渝棠和穆京宸之间暧昧的关系。   “您刚回穆府几天啊,不认识的客人多了去了。啊呦,您不是喊了朋友来家里做客吗?不回闺房去聊天耗在这会客厅做什么?”   “我是怕你们被不怀好心不清不楚的人算计了去,尤其是、是一个男人……我不管,今天不把他姓甚名什家住何处说清楚,我就不走。”   周雨卉也是个脾气倔的。她天生长着一张娃娃脸,桃花眼圆鼻头,又时常温和笑着,所以格外讨家里长辈们的喜欢,她的与人为善也并不是装出来的柔和,只要和穆京宸没关系,她都是一副乖巧伶俐的好妹妹的模样。   她揣着这份娴静默默守了穆京宸许多年,因为穆京宸从未对其他人动过心思,周雨卉也就习惯于做一只乖巧的小白兔,直到面前这个被甄晦称作小渝老师的人出现。   连甄晦这个一心只忠于穆京宸的木头疙瘩现在都变得如此向着渝棠,每一句话都暗暗地护着他,可见这个看起来清冽的什么小渝老师手段并不简单。   “我看表小姐您完全是多想了,这是大哥的客人,和您没什么关系。您要是为着穆家的脸面着想,就别带着外人在这儿看笑话了。”   甄晦是个粗人,动起口来搅不赢周雨卉,反正他也早就看这丫头不爽,干脆直接上手将她拎出厅堂,哐当一声关上门。   “你……!甄晦!你、你、你敢对我动手,你反了天了!”   周雨卉的声音被梨木扇门阻隔在外,变成糯糯嘤嘤的吵嚷噪声,甄晦不好意思地朝渝棠笑了笑,   “您别介意哈,这个丫头一直就这样,小家子气。”   渝棠看起来并未在意,反而又选了一颗陈皮糖出来剥开,   “这种糖我记得街上随处可见,不知道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贵府表小姐见了如此激动?”   他状似无意的随口一问,却隐隐将心里那盘因为穆京宸而暂时搁置的棋盘重新铺陈开来。   他不忍心辜负穆京宸对他的好,但不代表他放弃过为曾经的渝府中也鲜活过的生命报仇,而周雨卉这样沉不住气又在某方面格外偏执的人最容易利用。   “嗐,嫂…不是,渝老师可能这几天没逛街,不清楚市场上行情。不过没关系,反正您记得只要您想吃就有的吃就行。”   甄晦站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去给渝棠倒杯茶,   “大哥前几日突然被老将军派去城外军营里选新兵,走得急,没来得及和你告别,今天也还没回来,所以渝老师今日八成是白跑一趟……”   渝棠一口茶差点呛出来,他咳了半天,闷着声道,   “什么白跑一趟,我本来就不是为了来见穆京宸!我是帮邹卫伊送画的,送完就该走了。”   “哎别啊,”   甄晦拍了拍脑袋,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渝老师你别急着走啊,要是大哥回来知道你好不容易来府上一趟,随随便便就给打发走了,搞不好又要骂我。”   渝棠反复被甄晦拉回软塌上,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准备糕点,一副他不吃到打嗝就不许他走的架势。   渝棠叹了口气,转而问道,   “甄大哥你不是穆京宸的亲信吗?他去军营没有带上你一起?”   “这不得留个人在城里护着您嘛,万一碧麟会那些不长眼的又找您麻烦,有我在也好帮您解围对吧?”   甄晦笑嘻嘻道。   “嗯……”   渝棠挑了挑眉,像是在故意使坏却又满脸无辜地说道,“那天我帮你们表小姐解围,差点就要被人拖进攀花楼,也不见甄大哥出来帮忙。”   “我……咳咳、哎呦!”   甄晦一听立马哭丧起脸,“小嫂子,活菩萨,我和您商量个事儿呗,这你千万别和我大哥告状……都怪,都怪那街上的捞汁胡辣汤太好喝了,我光顾着一口闷去了。”   “那你今日放我回去,我就不告诉穆京宸。”   渝棠说着还没忍住又剥了一颗陈皮糖吃。   “您至少把这盏茶喝完吧,喝完我亲自送您回家。”   甄晦哭兮兮道,看渝棠这么好说话,又不禁嘟囔了两句,   “小渝老师这么好的人,那天没来画展肯定是有原因吧,您一看就不是会故意放大哥鸽子的人。”   “甄大哥猜猜会是什么原因?”   渝棠并未直接告诉他自己压根不知道有画展这一出。   “可、可能是你弟弟把票弄丢了?不过那孩子答应过我,一定帮我转交给你的……那或者是您为了赚钱太辛劳,睡过了?”   甄晦在一旁咕咕叨叨猜着各种原因,渝棠却没有听进耳朵。   他在意的是甄晦实际上已经把画展的事告诉过渝眠,是渝眠没有如实转告。   想到渝眠那场莫名其妙的发热,渝棠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他明明有意向渝眠隐瞒过穆京宸的身份,为什么渝眠还是会对他有莫大的敌意……?如果让渝眠动起了复仇的心思……   “小渝老师,你这茶好像凉了,我再给你加一点哈。”   甄晦为了多留他一会儿趁机哗啦一声把一壶热水加进了渝棠的茶杯。   “……甄大哥,你做人不讲道理。”   渝棠看着被满上的杯子,气得一时失语。   而在他努力喝完那盏茶所用的半柱香的时间里,周雨卉一直没有回房。   她和那两个新认识的同班同学好姐妹一起蹲在花园里喂鱼,也方便她随时观察渝棠的动向。   “卉卉,那个男人到底什么来头?你一开始不还挺喜欢他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跟见到敌人了似的?”   剪了短发的女孩儿边问边往池子里扔了两颗石头,砸得鱼群陡然散去又悄然汇集。   “你们记得我说我宸哥哥买断了所有陈皮糖,还不愿意分给我吃吗?我本来以为他是在讨好什么大明星、大美女……谁想到竟然愿意给那个男人吃。”   周雨卉嘟起嘴,她惯常将头发编成两股麻花垂在脑后,而此刻某一只辫子的尾端正被她揪得发毛。   “就是男人才可怕,男人才最懂如何取悦男人呢。”   短发女孩儿随口道,“你哥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说不定是因为他对女人没兴趣。我跟你说,你可得小心了,我听说过不少老爷们和楼里的男倌暗通款曲的那种传闻呢!”   她们一群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又赶上艺术解放,中洋贯通的思潮,一天到晚不知看了多少话本故事,加上年轻又格外异想天开的想象力,随便几句话便将渝棠描述成了异常可恶、心思不正之人。   当然周雨卉的直觉没有错,渝棠确实不怀好意。   只是渝棠并非想要抢夺什么名分地位,也不想攀上穆家的高枝,他想要的是要他们整个穆家血债血偿。   不慕钱财,不谈情爱,只要仇人杀人偿命。   “那个,虽然我刚刚没看清,但你们或许听说过峪临军校的美术系吗?”   一直站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披肩发女孩儿缓缓开口,   “他们那里有人当裸模,就是脱光了给人画的那种。我有个朋友的男朋友在那里上学,有一次给我们展示他的画,我刚好扫了一眼,画板上的人就是刚刚那个哥哥的样子。”   “裸模?”   短发女孩儿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光彩的职业,裸模嘛,为艺术发展做贡献的正规职业……你们什么表情?你们别和我说,你们觉得这样有违伦理道德啊,我太太的裹脚布都比你们新鲜。”   “也就是说那个什么渝老师脱过衣服勾引宸哥哥给他画画。”   周雨卉的脑子刨去她不想听的信息,只选取了她愿意相信的只言片语编成了带有最大恶意的“真相”。   “好啊,好啊,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高明手段,原来也只不过是仗着皮面好看用些下贱法子。”   周雨卉气得直接扔了颗大石子进湖里,普通一声砸得满潭水波晃荡。   随着石子没入水中,会客厅的大门也哐当一声被甄晦打开,他想送送渝棠,却被渝棠执意拒绝,无奈只得帮渝棠指明了出门的路,眼巴巴地送渝棠出了会客厅的院门后才忙不迭地又忙着把那盘子小糖果藏起来。   离开甄晦的视线后渝棠步履匆匆,想要快些离开这座让人喘不过气的华宅,不料却在大门口的回廊处被周雨卉拦下。   他原本无意和周雨卉起争执,打算绕过她直接离开时,突然眼前一道暗色的光亮闪过,渝棠寻着光定睛朝周雨卉腕上看去,猛地愣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血色全然消失,甚至一直都被好看的轮廓遮蔽了的晦暗神色也发戾发狠地有些压不住。   周雨卉一开始被渝棠的反应吓到,她顺着渝棠的目光看见了自己手腕上那颗红玛瑙手串,随即马上明白过来——原来勾住她宸哥哥的根本不是什么出水芙蓉出尘白莲,而是个看见宝贝就直了眼的物俗之人。   “你从……哪里得到的。”   渝棠努力克制住压抑在胸口已有数十年的冷意,周雨卉手上那只手串上的红玛瑙未经过雕琢,天然形成了一朵五瓣花的形状,因此棱角钝模,却格外通透欲滴,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至宝。   而这坠子十多年前就带在渝棠身上。   “这个啊,”   周雨卉得意而又甜美地笑了起来,“是宸哥哥送给我的,怎么,你想要?” 第14章 生动爱意   抱歉~清明节休更了两天。强调:本文 HE,虽然会有小小的波动但是甜宠为主   “穆京宸送给你的……?”   渝棠紧咬着下唇,脸色愈发显得苍白。   “对啊,喔,你果然认识宸哥哥。怎么?你这是羡慕了?虽然我姓周,但自小就在穆家长大,夫人老爷待我如己出,所以你可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周雨卉抓住这可以将渝棠踩在脚底的一点,得意洋洋道,   “你呢可能仗着长得好看,平日里能多得几分偏爱,但这种靠身体换来的赏赐和宸哥哥对我这个妹妹的亲切是无法比拟的。就拿这串手链来说吧,看你这么喜欢,估计也就这点见识,我倒是觉得这链子没那么好看,红玉毕竟还是不如翡翠养人……不过嘛,就算我不喜欢,我也不会给你。就算我有十串二十串,我也不会给你,”   周雨卉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陷下两弯梨涡,像是盛了一春雨水的柔软薄藤,甜美阴冷,   “裸模是吧,什么身份配什么首饰的道理不用我多说吧?而且这么大个的玛瑙万一硌着你的金主耽误了你赚钱……”   “卉卉!”   跟上来的短发女生轻轻拉住周雨卉的胳膊,“你也说得太过分了。”   “过分?我再不说说他他真就做起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了,我这是为了他好。”   周雨卉抱着胳膊冷哼一声,见渝棠脸色越来越差,以为是自己这番话戳中了渝棠的痛点,心里凭白生出一种揉碎了比自己好上百般的事物的痛快。   “我可以买走,”   渝棠并未理会周雨卉此前的侮辱和挑衅,而是言之铮铮地看着她腕子上那条晶莹剔透的玛瑙手串,   “穆京宸多少钱买回来的,我可以更高价买走。”   渝棠知道周雨卉听了这番话一定会把他当作跳梁小丑,但这玛瑙链子是他父亲为他求的护身符,也是他父亲留在人世间唯一的一件遗物。   其他所有种种,上至满屋华贵字画,下至满楼草木葱茏,全都被一把泱泱大火烧成了一道哽在渝棠渝眠兄弟二人心口上的疤痕。   周雨卉闻言果然噗嗤一笑,   “渝老师,我没有听错吧?且不说你一个当什么模特的能赚多少钱,你知道这手串什么来历吗?”   她笑着将手链摘下,故意在渝棠面前晃荡,   “这可是穆家军剿灭山匪得来的战利品,是无上的荣耀,是你这种腌臜媚俗的人能配得上的吗?”   “好一个,剿灭山匪。”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陷入血肉之中留下猩红的倒影,渝棠抬眼看着穆家这建立在赫赫军功之上的豪华院宇,只觉得不可理喻,又凄凉好笑。   他们剿灭的那些所谓山匪之中不知混入了多少无辜遭受无妄之灾的清白人家。   “明白了吗?”   周雨卉挑眉,柔和的笑容中带着冰冷直白的恶意,   “当初渝老师在攀花楼相助的恩情我不会忘记,但这不代表我会放任你觊觎穆家的功名财势,我奉劝你一句,趁你那些小心思还没被发现的时候有多远躲多远,免得最后落魄收场,引人笑话。”   她本瞧着渝棠的神情以为自己这番话足够击溃渝棠的自尊心,如果这长得花枝招展的男人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但出乎周雨卉意料的是,或者说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那被自己损得一文不值的男人居然轻嘲了她一声。   “贵府表小姐原就这些教养。”   “什么、你、你在说什么,你疯了!我什么教养需得你这个卖背的来评说……?”   “你既在女校读书,就该了解裸模并非所谓背德,却还要一口一个‘卖’字,是你本性肮脏还是在故意揣测,不言而喻,倒是白瞎了你受的那份教育。”   渝棠冷冷地瞥着被气得脸色青红、气不打一处来的周雨卉,并未打算白挨她一顿骂。   “我从头到尾并未提及穆京宸只字,姑娘却一口咬定我心思歹毒,究其原因恐怕是你自己心虚多疑。新思潮将希望寄托在你们这些年轻学生身上,是为了让你们开化思想,而不是方便你们勾心斗角,且不论你认不认同婚姻自由,就算我地位再卑微,也比表妹对表哥心生情愫要干净磊落。”   “你胡说!真是满口胡言!好一口伶牙俐齿!不知道渝老师是不是就靠这份机灵才在男人堆里混得风生水起?你给我记住,怎么着也轮不到你这个拜金又昧德的男裸模来教训我!”   周雨卉气得要伸手去挠他,两个朋友要拦她也拦不住,眼看着尖锐的指甲就要划上渝棠的面庞,只听啪的一声,有人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   “哥、哥哥……!”   周雨卉失神片刻,立马慌张地挤出几滴眼泪,“这人要抢走你送给我的玛瑙手串,我、我正和他争执,宸哥哥你要给我做主……”   “渝棠不会做这种事情。”   穆京宸掀开周雨卉的胳膊,将她的腕子拧得生疼。   他似乎刚从远郊的营子里披星戴月地赶回来,衣褶上还沾着路尘风霜,远离城中软权香贵不过几日,他身上那股子凌厉的浩然正气便又如熠熠星辰般闪烁起来。   “宸哥哥是在怀疑我……?”   周雨卉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穆京宸当着她的面拉起渝棠,似乎是在低声询问他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被周雨卉为难。   “渝棠是我重要的……客人,”   谈及渝棠对自己而言的身份时,穆京宸显然顿了顿,但他很快就略过了这一处不易被察觉的停顿,“我相信他的为人,”   穆京宸看向周雨卉手里捏着的那条红玛瑙,“你很缺首饰吗?玛瑙不适合你,为什么不和其他年轻姑娘一样戴水晶戴银饰。”   虽然穆京宸说得委婉,但在场的人都隐隐觉得他似乎原本想说的是,“你配不上这玛瑙”之类的话。   “这是、这是哥哥你送给我的手链,我自然是宝贝着,才一直戴在身上。”   周雨卉委屈地小声嘟囔,像一只垂下了耳朵的兔子。   然而穆京宸根本不记得他什么时候送给过周雨卉这种东西,他不是个喜欢给别人送东西的人,除了经常孝敬他的亲爹娘,他只给渝棠送过小玩意儿。   但他爹或者他每次剿完匪带着战利品归来时,家里的什么表弟表妹堂兄堂妹甚至表大姨的外祖父的孙媳妇都会准时来穆家借“拜会”之名凑个热闹,分几个宝贝装进兜里。   估摸着这红玛瑙手串就是当时周雨卉从那堆宝贝里挑走的。   “而且明明是他先发神经,哥你是不知道,刚刚他有多吓人、盯着我的手链眼睛发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了我……我不是要故意为难你的朋友,但是、但是真的是他先开口要抢的。”   周雨卉不甘地抽泣道,穆京宸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无论是对她不耐烦的语气还是护着渝棠的动作,无一不显示出他对渝棠的偏袒和偏信。   “你想要那串手链?”   穆京宸垂眸看向渝棠,他的小海棠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下唇被咬得发白,眼角含着浓墨般执拗的委屈,却又固执地忍着眼泪。   但没有人知道渝棠忍回去的眼泪到底是因为在周雨卉那儿受了气,还是出于对穆家的失望和恨意。   周雨卉觉得他是在演戏,穆京宸觉得他是被欺负了但性子偏冷不愿言明。   “宸哥哥……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想要的话,你就要帮他从我手里把这玛瑙抢走?”   周雨卉声嘶力竭,她的两个朋友在看见穆京宸到来时便已经躲得远远的,不愿被搅入穆家深宅的家事。刚刚穆京宸的那声询问不带有半点质问的语气,反而像是在哄慰……这姓渝的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她哥哥迷成这样?!   穆京宸并未出言否认。   那玛瑙温润剔透,又形似一朵将绽未绽的棠花,让他莫名其妙地就觉得这手链本该就属于渝棠。   “我今日只是来帮邹卫伊送一副画,无意和贵府表小姐争执,”   渝棠终是咬着牙没有向穆京宸索要那串手链,他轻轻推开穆京宸拉着他的手,决意要往门外走,   “穆先生不必再深究此事。”   而他对穆京宸的称呼却又回到了最初,甚至还多了几分刻意的生疏。   “渝棠!”   穆京宸要去追,谁料周雨卉却发疯了似的拦住他,不顾眼泪流进嘴里大声叫喊,   “他刚刚教训我时可不是那样!宸哥哥你别被他蒙骗了!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乖巧可怜的人……”   “周雨卉,你让开。”   穆京宸皱眉,周雨卉知道他这是要动怒,可她知道今日如果真让穆京宸追出去了,他和渝棠的关系只会更加牢不可破。   “我不让!”   周雨卉硬着头皮挡在穆京宸面前,发狠地扯下那串红玛瑙,   “不就是一串破珠子吗!不如沉了湖底,谁也得不到!”   她哐当一声卯足了劲将手串砸入湖中,惊得一片锦鲤如猩红的风暴四散开来。   “等我回来再教训你。”   穆京宸搡开情绪激动的周雨卉,可他追出穆宅时,渝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躲在车水马龙之中,浑浑噩噩回到家中的渝棠只觉得心里零乱如麻。   那沉入水中的棠花玛瑙将他想要埋葬在心底的恨意擦得干净透亮,但让他不知所措的是,心中的恨意越旺盛,某处不可言说的爱意竟也越生动。 第15章 夜间来客   这几天有点忙所以更新很晚!明天加更!   “哥哥?今天怎么也回来的这么晚?”   渝棠推开门进屋时渝眠正就着一盏昏暗的钨丝灯看着邹卫伊送给他们的书,红黑相间的封面衬得夜色更加阴森韫浓。   “帮朋友跑了个腿,你的药是不是快吃完了?明天我再去抓。”   “跑什么腿?”   渝眠合上书,轻轻拉了拉渝棠的小手指,“为什么把哥哥跑得这么没精神,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什么人能欺负我呀。”   渝棠笑笑,但他和渝眠兄弟二人血浓于水,被他藏在眼底近乎透明的情绪于渝眠而讲却格外清晰明了,   “哥哥越来越不愿和我说心里话了,你明明就是受了委屈才会有这副表情,”   渝眠微微垂着眸,和渝棠一模一样如同蝶翼的睫毛在泛黄的墙壁上投下一道枯旧的阴影,   “哥哥那位朋友没有帮哥哥打抱不平吗?”   “你说的哪一位?”   渝棠眨眨眼,不动声色地躲避开渝眠的试探,抹去穆京宸在他心目中的与众不同。   “就是那个送我蛋糕吃的大少爷,”   渝眠说着还假装拍了拍肚子,露出两个小虎牙,笑得很甜,“虽然最后都吐了出来,但确实是很好吃的点心。”   “君子之交淡如水,人家有什么义务一直照顾着我?”   渝棠原本被周雨卉那一通胡闹闹得心神俱疲,只想闷着头好好睡一觉,但渝眠今晚反复有意无意地提起穆京宸,像是找准了时机要往他身上扎暗针,   “小眠,”   渝棠坐直了身体,语气虽和往常无异,渝眠却能察觉到他这是有严肃的话要说,   “之前周末……”   “咚咚咚、咚咚——”   短促的敲门声将渝棠的话语声沉入夜色,他们家一年到头除了醉酒的男人或者流浪汉几乎无人光顾,什么人会在大晚上的来敲门?   “先开门吧。”   渝眠笑了笑,“哥哥要问什么,睡前再说也不迟。”   “你先回房间里去。”   渝棠让他躲进屋,但渝眠显然不乐意让他哥哥一个人面对夜间的来客,   “如果是碧麟会的那群人怎么办?林粤他们没个轻重,我怕哥哥吃亏。”   “这个月的账我早就还了,他们没理由来闹事。”   “一群粗鄙之徒,缠着我们不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哥哥你也知道,他们若是想闹,总是能找出由头的。”   “所以你就更该进屋等着了,晚上风大,你要是再发烧怎么办?”   渝棠执意将渝眠推进里屋,想了想还是抄起了角落里的扫帚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前,试探性地问道:   “请问你找谁?”   呼啸的风声卷碎月光从窗隙中落下,没有得到回应的渝棠滑了滑喉结,只能咬牙推开那扇弱不禁风的大门。   雪萤般的月色泄了满屋,将昏暗的小宅院照得敞亮,伴着月色站在渝棠面前的人不是林粤,而是穆京宸。   “我找小海棠。”   穆京宸笑得真挚,眼里沾着渝棠许久未见过的光。   “穆……先生?”   “今天你跑得太快,我都来不及给你。”   穆京宸说着便牵起渝棠的手,朝他手掌心里放下了一串还带着丝丝水汽凉意的玛瑙。   渝棠这才看清楚,穆少爷没有穿外套,裤腿也揽得老高,腰上能看见深深浅浅的水渍,脚腕上还残留着斑斑泥污。   他是自己下湖亲手把这手串给捞了起来……?   “你妹妹说这手串贵重,我收下不合适……”   渝棠想要拒绝,穆京宸却直接帮他把玛瑙串上了手腕,   “有什么不合适的,除了你,这棠花玛瑙戴在谁手上都是浪费。还有周雨卉说的胡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罚她去院子里蹲马步了,她这张嘴不知道和什么人学得那样坏。”   “女孩子也要被罚蹲马步?”   “在我们家犯错了就是如此,不论男女老少。”   穆京宸笑道,“我爹一把年纪了还经常被我妈赶出去站着呢。”   渝棠难得被他逗得露出笑意,他轻轻抚上那朵时隔十几年再次回到自己腕上的红玉翡翠,眼底沉淀着看不出是欢欣还是狡黠的浮光。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为穆京宸的偏袒所动容,还是在考量,比起周雨卉穆京宸是不是更方便让他接近穆家那个害死了他全家的人。   “如果你觉得罚得不够,我再让人看着她抄几遍我娘经常念的道德经。”   穆京宸见渝棠似乎兴致不高,便抬手拨了拨他的头发,“我猜你心情肯定不好,所以给你带了一把糖来。”   一阵窸窸窣窣后,裹着果香味的糖果被塞入渝棠手心,还有一颗则被剥开来递在他唇边。   “罚太重了你妹妹只会更加记恨我,”   眨眼间的功夫渝棠似乎在心里做了某种决定,他轻轻张口含下穆京宸递来的那颗糖,和穆京宸对视了一眼后又悄无声息地挪开了目光。   比手里这十来颗糖果加在一起还要甜的穆京宸实在是太过炽热耀眼。   “你……冷不冷呀?”   渝棠别开视线,得了他这一句关心的穆京宸差点没忍住又给他剥几颗糖吃,也不顾双腿上被寒风吹得遍是鸡皮疙瘩,笑得像是三月的一阵甜风,   “不冷。特别是看见你笑起来之后,一点都不冷。”   “可是你还光着脚……”   “你帮我刷干净的靴子舍不得穿进湖。”   “你这样肯定会感冒的。”   渝棠说着还帮穆京宸扣上了两颗衬衫扣子,他照顾渝眠照顾习惯了,哪里见得了穆京宸这样不要命的折腾。   想来穆京宸应该是跳进湖里捞起手链后连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换便跑来找他了。   “要是因为这点儿事就感冒,我早就死在山上了。”   穆京宸顿了顿,又道,   “如果你愿意喊我穆京宸而不是穆先生的话,我肯定会觉得更暖和。”   “一个称呼而已,你……”   “大哥——!”   甄晦粗犷的声音在小巷子里疯狂地回荡,吵得好几户人家都踹开窗户一顿唾骂,   “大哥啊!你怎么跑那么快啊!至少穿上鞋子吧!哎呀大嫂,你没生大哥气了吧?”   甄晦一个立正止步在他们二人面前,滑稽中带着几分端庄,端庄中又带着些许随意。   “我不是你大嫂。”   渝棠抗拒的声音和他这个大喇叭比起来显得格外单薄。   “一个称呼而已。”   穆京宸笑着戳了戳渝棠的胳膊肘,“不用那么在意。”   “……”   渝棠有时候真怀疑穆京宸的温柔良善都是装出来的,这只摇着尾巴的长毛大白狗说不定褪去伪装后其实是一匹瞳色幽深的大灰狼。   甄晦招呼着给穆京宸穿上鞋子和外套后十分懂事儿地向后倒退了足足十步,满脸慈爱笑容地看着渝棠。   “糖吃完了?”   穆京宸自然而然地忽略掉甄晦,甚至往前侧了两步挡住甄晦看向渝棠的视线。   “刚刚嚼碎、”   渝棠卡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是该咽还是不该咽,直到他看见穆京宸心情愉悦地又剥开了一颗。   “夜间风凉,穆先生要不然还是早点回家?”   他故意将“穆先生”三个字咬得极重,穆京宸听着却依旧舒坦,至少这下这句“先生”里还带着几分撒娇的固执,比之前的礼貌疏离不知好了多少倍。   “再陪你站一会儿。”   穆京宸无意要走,一连在军营里和那群糙汉子们闷了三四天,好不容易能和小海棠单独呆一会儿,他可舍不得就这么回家。   “又不是见不到了,你再这么耗下去明天真的得去医院。”   “至少等你把这颗糖吃完。”   “……咔嚓咔嚓。”   渝棠忍着硌牙的不适飞速嚼碎并咽下去了这颗糖,穆京宸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瞬,正打算厚颜无耻地再给渝棠喂一颗的时候,屋内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哥哥、咳咳,外面是谁?你没事吧?”   渝眠哑着嗓子,他的咳嗽声听起来极其脆弱,像是随时要将肺给咳出来似的。   “也是,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穆京宸很识眼色地收回了手,知道渝眠这是在赶他走,他当然可以不走,甚至还能将渝棠直接掳回家里去,但他穆小少爷毕竟还是要脸的。   “我弟弟受不得风,”   渝棠看着穆京宸吃瘪的样子又弯了弯唇角,“不知明天能和穆先生在画室里再一起吃糖吗?”   “当然。”   穆京宸这才舍得走,临走前还又叮嘱了渝棠两句,让他好好戴着那条手串,没事儿就别取了。   甄晦原本以为穆京宸要再赖上一会儿,找了个角落刚刚点燃一支烟,谁知他家少爷这就喊他要走,只得骂骂咧咧摁灭烟头跑去开车。   送走他们二人后渝棠拉了拉袖子,用衣袖盖住腕上的手链后才推开卧室的门去看咳得正紧的渝眠。   “哥哥,”   渝眠乖巧地窝在被子里,“今晚想和哥哥一起睡。”   “和我抢被子,然后受冻一夜,再大病一场?”   渝棠点了点他的额头,没料渝眠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险些将他拉倒在了床上,   “周末是我自作主张把别人请你去画展的票藏起来了。”   渝棠没想到他会主动承认,还未接上话头,只听渝眠又用软绵绵的声音缓缓道,   “我看见送票那人的车牌号,那是穆家的车。是那个杀了爸爸妈妈和妹妹的穆家。” 第16章 初至军营   “我说过不希望你一直活在穆家的阴影之中……”   渝棠叹了口气。   连车牌号都摸清楚了,很难不怀疑他这个弟弟正在心里谋划些什么。   “那哥哥你呢?”   渝眠掰开他的手掌,在他被穆京宸焐得暖和的掌心画着圈,   “你为什么会和穆家人扯上关系,是被他们发现了你没死,还是你在故意接近他们?刚刚来的人也是穆家的吧?我虽然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但一耳就能辨认出那个司机的声音。哥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怎么想?”   渝棠微微俯身,抽出手的同时帮渝眠掖好了被子,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用温情的动作掩盖成平淡的温柔,   “小眠那么了解我,会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   渝眠常被街坊邻居私底下喊作小疯子,不怕疼,不怕死,阴鸷偏执,但饶是他在被渝棠这般温声细语的“质问”时竟也情不自禁地沁出了满背的冷汗。   捉摸不透的淡然比开门见山的阴森更加可怕。   “我不让你去画展只是怕那是陷阱,我怕连哥哥也被他们抓走。”   渝眠执拗地要继续解释他藏票的事情,渝棠耐心地听他说完,贴心地帮他倒了一杯温水端到面前,   “没有人知晓我的身份,但如果你再这样闹几次,他们或许就会发现些端倪。”   “我……知道了。”   渝眠乖巧地就着渝棠递来的杯子抿了两口水,温腾的热气在他脸上散开成细密的水珠,他总是能辨别出渝棠缓淡语气中的不同意味,上一句是质问,这一句便是威胁。   “并不是每一个姓穆的人都如豺狼,如果你执意要报复,至少要明白该死的只有那一个人。”   渝棠熄灯前又向渝眠叮嘱道,昏黄的灯光悄然熄灭,渝眠躺在床上盯着窗外惨白的月亮却格外清醒。   该死的人只有一个?   那难道他们全家就都活该要死,活该要成为建筑起穆家这辉煌楼阁的碎泥烂瓦?   原本渝眠丝毫不担心,甚至坚信他哥哥一定有办法能为家人报仇雪恨。   其他人看不透渝棠,或者只以为他是个清冷温和、甚至好欺负的,但在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渝眠心里,他这个哥哥心思比谁都要冷漠缜密。   否则在十多年前他们兄弟俩逃亡的路上,被害出满身病的就该是渝棠,而不是他渝眠了。   但穆京宸的出现让渝眠感到了一丝惶惧。   他本以为渝棠对穆京宸不过是虚与委蛇,直到前半夜他透过门缝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月光之中,被穆京宸逗得展颜的渝棠。   漂亮朝气得像是本该和整个渝家一起化作灰烬的翩然少年。   渝眠第一次心生困惑,在穆京宸面前会因为一句“大嫂”赌气脸红的渝棠,和积年累月里惯常冷漠颇有城府的渝棠,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的哥哥。   从深夜到黎明,一整晚的时间里渝眠都是虚虚闭着眼睛,毫无睡意的状态。   不管哪一个是他哥哥真实的样子,他绝不要被渝棠丢弃在这晦暗冰冷的角落,他要拉着渝棠和他一起画地为牢,他不允许渝棠丢下他,一个人去触碰光。   比起彻夜难眠的渝眠,渝棠难得睡了个神清气爽的好觉,将周雨卉和渝眠的那些事一股脑抛在脑后,他一觉睡到了临近九点才悠悠转醒,慌忙收拾一番要赶去画室。   “渝老师!”   出门没跑两步,渝棠就被早早候在巷子口的甄晦叫住。   “甄大哥?”   渝棠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穆京宸的身影,不由得感到奇怪。   “那个,小渝老师啊,和你说个事儿你别骂我们大哥哈。”   甄晦压低声音,有些为难地看着渝棠。   “你说。”   渝棠也煞有其事地凑过脑袋,只听甄晦一字一顿道,   “我们大哥昨晚上不是泡了水还吹了风嘛……今早果然,发烧了。”   渝棠:“……”   “大哥这人吧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穆老爷子觉得是他呆在城里给娇惯的,一气之下就把大哥又轰去军营了。”   “倒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渝棠声音很轻,甄晦显然没有听清楚。   “啊?嫂子你说啥?”   “没什么。”   “喔,总之就是大哥现在病入膏肓,但军营里又都是一群不懂照顾人的糙老爷们……穆老爷子也是个犟的,说不过小小感冒,铿锵男儿熬一熬就过去了,不肯接大哥去医院。我看大哥病得实在可怜,就想着要不然……要不然请、请大嫂,呸,请小渝老师去看看?”   “你们营里一个军医都没有?”   “嗐!那不是穆老爷子下了命令,铁了心要挫挫大哥嘛。”   甄晦摘下帽子揉了把头发,发间都是汗,他要是没成功把渝棠给带过去,穆京宸非得从病床上跳起来揍他。   “我知道了。”   渝棠想了想,又进屋带了两副常给渝眠备着的退烧药,毕竟穆京宸是为了给他捞手链才受冻着凉,于情于理他都没法晾着他不去看看。   “得嘞!您请上车,”   甄晦高兴地踮起小碎步,替渝棠拉开车门,“画室那边您不用担心,我叫人帮您请好假了。”   “邹卫伊?”   “没错,哈哈,嫂子真聪明。邹少爷已经从最开始的大呼小叫变得熟视无睹了,我跟他说您要请假去照顾穆京宸,他憋了半天你猜说了句什么?”   “什么?”   “他说让嫂子你注意卫生。”   “……”   渝棠疑惑地看向甄晦,“为什么会这么说?”   “喔,您应该还不知道,昨晚上大哥不是半夜才回去嘛,结果被门房当做贼给追了半天,闹得全家都知道他大晚上衣冠不整的从外面回来,这事当即就传开了。”   “那……穆京宸他无所谓?”   “嗐,大哥哪里会在意这个。他巴不得全村、不是,全城人都知道,免得再有些别有心思的莺莺燕燕纠缠他……对了,小渝老师啊,昨天是我的不对,我应该坚持把你送回家的,你也就不用受那通气。”   “穆京宸罚了你?”   “倒是没有,他昨晚上乐着呢,没心思管我。不过您放心,表小姐今早已经快要气死了,听说她薅掉了一地的头发,谁叫她对您不敬呢。”   “她掉头发和我没有关系。”   渝棠火速撇清关系。   “哈哈哈,害,前面出城之后路陡,大哥怕您会晕车,让我给您带了一把糖来,含着酸的可能会舒服点。”   甄晦说着便递给了渝棠一个糖罐子。   “穆京宸真的把陈皮糖给买断了?”   “不至于不至于,那么多糖都给您吃岂不是要给您吃出毛病来?其实就是那一天搜罗了一批,过几天港口再进货了,就恢复正常了。”   “喔。”   渝棠点点头,“你们军营能让闲杂人随便进吗?”   “当然不能,军营重地嘛,不过你是大嫂,你不一样。”   甄晦笑呵呵道。   那时候渝棠还没有想到,他抵达军营后会有一大群糙汉子敲锣打鼓欢迎他,并且追着他喊大嫂。   “我早就听说嫂子天生丽质,今天一见果真如此!大嫂,大嫂你别害羞啊,咱们欢迎着你呢!”   “今天中午为了欢迎嫂子咱们炖羊肉吃哈,嫂子你有啥忌口不?吃香菜不?”   “让让让让,让俺也看一眼嫂子嘛,嫂子你有没有什么姐姐妹妹,能不能给俺介绍一下啊,俺好久没见过这么水灵的人了。”   起初渝棠还会一个一个解释“我不是你们嫂子”,后来干脆放弃抵抗只在面上哈哈笑着,心里还想弟弟他倒是有一个,就是可能有点让人消受不起。   “好了好了你们别嚷嚷了,把嫂子都吓到了。”   甄晦替渝棠把那群军汉子们挡开,领着他穿过几排营房,又拐了几道弯才拐到宿舍楼里去。   渝棠本以为穆京宸会活蹦乱跳地和他夸耀自己身体好着,发个烧并不碍事,谁知道推开门后只见穆京宸病恹恹地被裹在被子里闭着眼休息。   “嗐,大哥还是那个死样子。早上我走的时候就觉得他病得要死了。”   甄晦挠了挠头,走上前去将穆京宸被子底下垫着的几大块冰坨子掏了出来,还自言自语着要换两块了。   “你们、你们给他垫冰块是有什么用意?”   渝棠不可置信地看着甄晦,和面色苍白的穆京宸。   “降温啊,”   甄晦习以为常道,“嫂子你别站着,找地方坐哈。在营里随意些。”   “我来照顾他吧。”   渝棠真怕再来两块冰坨子直接粗暴地把穆京宸给治死了,好在他经常看顾渝眠,照顾病人很有经验。   屋外一群看热闹的兄弟们看着甄晦被赶了出来,慌忙凑上前去,   “你看你个电灯泡,被赶出来了吧!”   “去去去,滚一边儿去,”   甄晦抱着两坨冰冻得手直哆嗦,找了个角落扔掉后从口袋里掏出渝棠带来的药包递给炊事兵,   “喏,快给大哥煮了,嫂子说灌两副病就能好。”   屋外热热闹闹,渝棠担心吵着穆京宸休息,干脆撕了几张报纸把透音的窗户缝也给堵上,看着紧皱着眉头陷入昏睡的穆京宸,他站在床前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伸手碰了碰穆京宸的睫毛。 第17章 药香绵延   “唔。”   穆京宸被渝棠碰得皱起眉,但并未转醒。   渝棠帮他掀开额前的碎发,拿起枕边的毛巾擦去他身上滚烫的汗珠。穆京宸闭着眼睡觉的时候敛去了那一番意气风发,竟生出几分勾人保护的意味,尤其是病着的时候,像落了水后只想往人怀里钻的大狗狗。   “昨天就和你讲了会生病。”   渝棠无奈地笑笑,扒开被穆京宸攥在手里的被角,正要帮他搌去脖颈上的冷汗时,穆京宸突然翻了个身,一胳膊朝渝棠按了下去。   “嫂子,药煮好了……啊!这、这这这!”   甄晦端着满满一锅冒着热气和中药味的棕黄色液体进屋时正看见渝棠被他们大少爷紧紧箍在床上。   “折寿啊,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进来啊?”   甄晦收起掉在地板上的下巴,呆呆地杵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知道还不出去?”   穆京宸显然已经醒了,虚着眼睛不顾渝棠的反抗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渝棠听见他说话,更是气愤地抬手握拳往他身上砸了两下,   “你醒了还装睡……?快起床喝药!”   “对对,嫂子说得对。”   甄晦一听渝棠发话,连忙又端着药罐子迈进来,浓郁的中药味冲得穆京宸直皱眉头,连闻惯了药味的渝棠都没忍住屏住了鼻息,   “你们煮的是我带来的药吗?”   “当然,当然得是,”   甄晦点头如捣蒜,“就是伙房里的兄弟们怕大哥营养不够,加了只老鳖壳进去熬。”   “我有什么营养不够的?你们是巴不得我喝完一口气撅过去是吧?”   穆京宸愁眉苦脸地看着药碗,光是闻着就已经够苦了,他嗜甜怕苦,这么一大碗下去……这么一大碗根本下不去。   但是小海棠就在旁边看着呢,万一喝不进去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有男子气概?会不会被渝棠瞧不起?可这汤药里不仅有中药,还有那什么老鳖壳,说不定炊事营的那些混小子还偷偷给他加了点别的料呢?   “这不是嫂子来了嘛,你懂的。”   甄晦笑嘻嘻地看着他俩,大义凛然地把药碗推到了穆京宸手里。   “去你的,别脏到我们小海棠的耳朵。”   穆京宸顺势捂住渝棠的耳朵,将甄晦连带着扒在窗户上一众看热闹的人都给赶了出去,三番五次用眼神警告他们别开玩笑开得太过火。   “他们一直圈在营里,看到你来觉得新鲜,所以太热情了些,”   穆京宸给渝棠解释道,“没吓到你吧?”   “不会。”   渝棠自从知道那碗里还藏着许多别的狠料后更觉得这药味冲到闻一口都会流鼻血的地步,于是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你赶快把药喝了。”   “小病而已,用不着喝药。闷着头睡一觉肯定就好了。”   穆京宸找借口推诿,无论如何也不想碰那碗恐怖的药汤。   如果只是难闻就算了,这碗黑乎乎的东西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粘稠感,甚至还能看见沉在碗底的一块儿老鳖壳。   “穆先生你,不会是怕苦吧?”   渝棠巧妙地激将,因为房间里完全被药味熏染,连呼吸间都带着几分苦味,他顺手就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路上没来得及吃的糖果剥开含入口中。   “哈,怎么可能。”   穆京宸逞强笑道,“这世上就没我怕的东西。”   “那就请穆先生一口抽了吧,有益无害。”   渝棠想了想,又补充道,“喝完我请你吃颗糖。”   “说话算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穆京宸咬了咬牙,仰起脖子屏住呼吸咕嘟咕嘟将那碗苦涩不堪的药渣糊糊给灌了个干净。   “渝棠,”   穆京宸双目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碗底,“我觉得我的舌头好像消失了。”   “渝眠天天都喝,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渝棠强忍着笑意,穆京宸肯定是怕苦怕到家了。   “他喝的药汤里又没有老鳖壳。”   穆京宸委屈地看着他,“不是说请我吃颗糖吗?”   “啊,对。”   渝棠接过他手里的药碗,又去口袋里摸糖,结果只摸到了两片糖纸,而那个糖罐子又被他放在了甄晦的车上。   “最后一颗刚刚被我吃掉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被苦得皱起眉的穆京宸,不太好意思地咔嚓咔嚓咬碎了嘴里已经快要被含化了的糖果。   “要不你等我去车上拿糖果罐……唔!!”   渝棠被穆京宸揽着背向下倾去。   营房前栽了一排茂密的玉兰,盛绿的叶丛遮掩住零星几朵故发的白兰,花影重叠之中他口中还未淡去的甜意悉数被穆京宸吻夺了去。   花香缭绕,甜意盎然。   穆京宸没有再多欺负他,而是见好就收地松开手,用拇指帮渝棠擦去嘴角的水渍,   “谢谢小渝老师款待。”   “你……穆京宸、你怎么连这点糖都不放过!”   渝棠惊慌地捂着嘴,脑子里一片天翻地覆兵荒马乱,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在说些什么。   “因为格外甜一些。”   穆京宸被他害羞时略显笨拙的模样逗笑,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现在我感觉我消失的舌头又回来了。”   “明明是苦的!你都苦到我了!”   渝棠咬着唇气急败坏地控诉穆京宸,“下、下次不许这样,太苦了……”   “我可以当做你在和我预定下一次亲吻吗?”   “不可以!”   渝棠正要再痛斥他点什么,猛然发现穆京宸鼻子里淌出了点点猩红的流血,   “穆京宸,你……你流鼻血了?”   穆京宸显然也感觉到了有热流从他鼻子里流出,他怔愣了一瞬,扯着嗓子大骂躲在屋外头偷听的甄晦:   “甄晦!你看看你们干得好事,给我补过了!”   “你你你先把鼻血擦干净,别滴到床上。”   渝棠扯来一把毛巾往穆京宸脸上盖,他们两人在屋里乱成一团,蹲在外头甄晦他们则在哈哈窃喜。   “我就说不该放那根人参的,大哥本来就火气旺,你看看,流鼻血了吧。”   掌勺的小厨子埋怨他们几个出主意的人道。   “你懂个屁,大哥上火了就得泄火啊,要我说今晚上那顿药也不能少,再多加点羊蝎子进去才对。”   “得了吧你们,”   甄晦敲了敲他们的脑袋瓜,   “知道大哥有多宝贝嫂子吗?依我看大哥泄火的方式肯定是暴揍你们几个,而不是去欺负嫂子。”   “不管了不管了,我得回伙房做饭去,一会儿要做顿好的好好欢迎嫂子。”   “是该散了,这儿有渝老师照顾,咱们就别添乱了。”   甄晦满脸慈爱地帮他俩关好了门窗,招呼着其他弟兄们去场子上操练。   “穆京宸,你觉不觉得你头又烫起来了?”   渝棠略带担忧地捂着穆京宸的额头,被甄晦他们一顿折腾,穆京宸这是从着凉直接变成热性感冒,全身都烫得吓人。   “我现在把刚刚喝的那东西吐出来来得及吗?”   穆京宸疲惫地苦笑了一声,不知是药物使然还是他真的病得更重,只觉得四肢发软无力,后脑更加沉痛。   “晚上的药我去监督他们煮,”   渝棠帮他换了床更厚的被子,又让甄晦送来了三只保暖瓶,“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睡觉,喝水,排毒。”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营里,我原本打算休息一下就带你出去转转的。”   穆京宸惋惜道。   “又不是没有下次机会,”   渝棠执意将他按回被窝里,拿手覆上了他的眼睛,“穆大少爷,现在该乖乖闭眼了。”   “坐着多累,要不然你躺旁边和我一起休息?”   穆京宸说着还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果然被渝棠拧了一把,疼得哎呦直叫。   “睡不着的话我把甄晦喊进来让他陪你?”   “不,不用。”   穆京宸闻声躺得非常规整,还悄悄从厚重的杯子底下伸出手来拉住了渝棠的衣角,“这就睡,乖乖睡。”   事实证明他确实需要一场久安的睡眠。   常年在山上带兵剿匪养成的睡眠习惯十分不好,几乎是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穆京宸通常睡一觉要醒五六次,唯独这次有渝棠陪在身边时,他睡得格外安稳。   以至于他一觉醒来时已经夕阳西下,而屋外又透进来了阵阵恼人的药香。   “醒了?”   渝棠合上手里的书,他下午闲着没事,甄晦给他送了几本书过来,说是穆京宸剿匪时一直带在身边没事就拿出来读的东西。   前几本书还好,都是些短篇诗集或者散文书,直到一本封皮花花绿绿的册子掉了出来,上面还印刻着四个大字——金粉姻缘。   这是本在女孩子之间十分流行的言情故事,看着翻阅的痕迹,应该也是他穆大少爷的心头宠爱,渝棠努力地憋着笑,没想到叱咤风云的穆小将军其实是个喜欢半夜偷偷看言情小说的小伙子。   “嗯……”   穆京宸艰难地睁开眼,虽然头疼有所缓解,但身上依旧没有力气。对于他这种几乎没生过病的人来说,身上的不爽利会被无限放大,让人极其提不起精神。   但他还是在看到渝棠手上那本金粉姻缘时差点跳了起来。   “你、你在看什么书呢?我记得这书甄晦喜欢,我老看他在翻。”   穆京宸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始和渝棠此地无银三百两,   “当兵的男儿整天看这些软软绵绵的东西像什么样子。”   “是是是,男子汉才不屑看这些。不过听说这部小说马上要出版第二部 ,有人猜测女主会和男二结婚……”   “什么?他们敢?”   穆京宸当即出离愤怒,“肯定不会和男二在一起的!男二不是一直说自己只把女主当姐姐么?”   “穆先生也是看过的呀?”   渝棠狡黠地眨了眨眼,穆京宸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计了,只得尴尬地咳了两声,   “咳,甄晦他自己看完还喜欢讲,我从他那里听过几耳朵。”   “喔——”   渝棠长长地哦了一声,听起来肯定不信穆京宸的鬼扯,但又让穆京宸没法继续解释。   “大哥你醒啦?”   甄晦来的恰是时候,他敲了敲门,将药碗举到窗前晃了晃,“刚好趁热喝药,你放心,这次除了治病的药草什么都没放,大嫂可以作证。”   渝棠已经放弃让他们不用“大嫂”称呼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穆京宸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接过药碗,原以为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碗汤药能变得好一点,谁知道中药味却是更重更苦了起来。   简直难以下咽。   穆京宸有些抗拒地看了眼渝棠,渝棠和甄晦一齐朝他摇了摇头,甄晦甚至还危言耸听道,   “大哥啊你可一定要喝完,不然会烧成白痴的。”   “甄晦,你先出去。”   穆京宸挥挥手把他这个碍事的赶走,甄晦怕他耍脾气不喝,不放心地叮嘱渝棠一定要想办法给他灌下去。   等到甄晦犹犹豫豫地出门后,穆京宸才朝渝棠勾了勾手。   渝棠凑过耳朵,还以为穆京宸要和他商量能不能倒掉这碗药,只听穆京宸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问道,   “我乖乖喝药的话小渝老师给不给我什么奖励?”   “你先喝了再说……”   渝棠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他只能整个人都被穆京宸捞入怀里。   几分钟后,站在外头等着收碗的甄晦看见渝棠红着耳朵端出了一副空碗,有些意外道,   “大哥居然这么快就把药给喝下去了?还是小渝老师你有手段啊!”   “不关我的事!”   渝棠擦去嘴角洇湿的药痕,递出碗后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18章 伤痕累累   “哎,哎别走啊嫂子?我给你捎了根牛骨头来先尝尝鲜,你拿着再回去?”   甄晦叫嚷着,但渝棠死活不愿意再开门,生怕被别人看见了他唇上深深浅浅的吻痕。   “真奇怪……”   甄晦挠了挠头,自己开始啃那根精挑细选出来的肉最多的大腿骨。   “让我逮着你偷吃了吧!”   “哎呦喂!”   甄晦蹲在墙边上儿啃得正香,突然有人从身后重重给了他一勺子,敲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只见炊事营的厨子左手执着木勺,右手抄着扳手,打算等甄晦再多啃一口就换扳手敲他后脑勺。   “这是我专门给小嫂子准备的,谁让你啃了。”   “你这赖厨子,拿扳手做什么?”   甄晦骂骂咧咧地揉着后脑勺,“想从炊事班调去机械班?”   “我卸你车轮子呢。”   厨子义正言辞道。   “哦,卸车轮子。什么?你说什么?卸谁的轮子?”   甄晦品过来味儿后暴跳而起,“你这小兔崽子没事儿卸我轮子干啥!你做饭要用车轮胎啊?”   “你傻啊,”   厨子拉着他嘘了两声,“我把车轮子都卸了小嫂子今晚不就回不了峪临城啦?那不就顺理成章地能和大哥一起过夜?”   “哦……哦!”   甄晦点头如捣蒜,“没想到你小子想的还挺周全。”   “那可不,”   小厨子得意地揩了揩鼻头,“总不能浪费了咱们中午放的那些鳖壳人参羊蝎子不是?”   “聪明啊!”   甄晦搭着他的肩膀赞扬道。   他们哥俩蹲在墙角聊得正欢,殊不知这营房墙壁是一点儿都不隔音,二人喜气洋洋的对话悉数落入了屋内穆京宸和渝棠的耳朵里。   “这可不是我安排的。”   穆京宸向渝棠解释道。   “想来穆先生也不会用这种伎俩留下我。”   渝棠还端着杯子在漱口,那中药苦得不像是人能喝的。   “那你今晚要留下吗?”   穆京宸就侧躺在床上撑着脸盯着渝棠看,盯得渝棠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我家里还有个弟弟……”   “我会派人去送饭,”   穆京宸笑得非常讨巧,“也派人在你家门口守夜,总之不会让你弟弟出事。”   “可明天还要去画室上班,今天已经翘过班了。”   “就说我把你传染病了,教授不会怪你。”   “我怕我留在这里才是真的会被你传染。”   渝棠警惕地看了眼穆京宸的嘴唇,脑海里被刚刚浅尝辄止的缠绵亲吻占得满满当当,不禁又红起耳朵。   “我不会对你再多做会传染的事情的。”   穆京宸温声向他保证道,“连咱们营里的那些糙汉子们都知道,我可宝贝你了。”   渝棠似乎做了一会儿衡量,最终在看到穆京宸仍然呈现出一片疲惫病色的脸庞时终究还是决定多留一夜好照顾他。   否则按照甄晦那群虎人的鲁莽做法,恐怕小病也会被拖成大病,他穆京宸说不定没死在剿匪路上,而枉死在了自家兄弟手上。   “那,你们营里有多的被子吗?”   渝棠腆声问道。   “被子多得是,”穆京宸知道他这是同意留下了,“就算没有,也可以把甄晦的抢来给你。不过他不爱洗澡,你应该会嫌弃,这样一想,和我一起睡是最佳的选择。”   “你就不能把自己的被子让给我嘛。”   “小渝老师忍心让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在寒夜中孤苦伶仃地光着身子睡觉吗?”   “忍心。”   渝棠笑得极甜,语气决然。   傍晚的时候炊事班里揭开大锅,炖肉烤肉的香气便顺着山风绵延数里,椒香辣麻,让人闻着便忍不住咽口水。   营里的兄弟们对渝棠比对穆京宸还爱戴,甚至大有要将穆京宸踹掉,为小嫂子马首是瞻的态势。   比如在穆京宸抱怨他们大鱼大肉,不把病人当回事的时候,小厨子果断推了碗清汤面条给他,并且催促道,   “要不大哥你先自个儿回屋里吃去吧,别碍着我们听小嫂子讲课。”   “你们听得懂个屁。”   穆京宸恨不得给他一拳头。   这群人围着渝棠问东问西,一会儿夸他长得好,一会儿说他有文化,还装模作样地缠着渝棠要听他讲什么审美原理,管它听不听得懂,反正美人说话就是动听。   这是除了画室之外第二处能让渝棠稍感安心的地方。   大大咧咧的军汉子们毫不遮掩对他的欢迎和喜爱,而这份好意之中并未掺杂任何觊觎窥探之心。   只不过渝棠注意到穆京宸大概确实病得很不舒服。   桌上炭烤入味的山珍海味他是一口也没动,白面条也没吸溜几口,只是抱着汤碗喝了半天葱花汤。   “累了吗?”   渝棠见他不如往常有精神,轻声问询道。   “没事,”   穆京宸笑道,“看你挺喜欢和他们聊天的,陪你多坐一会儿。”   “说起来小嫂子你人看着瘦,胃口是真的不小啊……!”   小厨子记性好,看着渝棠悄悄拽了第三根烤羊排的时候没忍住点了出来。   渝棠愣了愣,开口回应前手里的羊排被穆京宸接了过去,   “帮我拿的,羡慕吗?”   “……羡慕。”   小厨子识眼色地朝穆京宸比出一个大拇指。   穆京宸其实早就发现小海棠很能吃,他们在画室时偶尔会一起去校门口吃酸辣粉,邹卫伊吃一碗就饱了,穆京宸要吃两碗,渝棠则能悄悄吃光第三碗。   不过小海棠似乎不太想让大家知道他能吃,所以穆京宸就自然而然帮他瞒了过去。   羊排上的肉被穆京宸一块块切下来重新夹回渝棠的盘子里,看着渝棠想被喂食的小猫一样认真又努力地嚼着他喂过去的食物,穆京宸觉得头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钟头,因为穆京宸还病着,营里的兄弟们也就没开酒,甄晦看出来穆京宸精神不佳,及时打住了这顿热情过头的晚饭,并提出由他们来收拾碗筷,催穆京宸和渝棠早点去休息。   “对了大哥,”   小厨子叫住他俩,“没煮完的药我拿去给你泡了桶药浴,你去泡个澡出身汗再睡觉,保准明早能好。”   渝棠听了点点头,“渝眠也经常泡药浴,确实有好处。”   “那你陪我去吗?”   穆京宸乖巧地眨了眨眼。   “我又没有生病。”   渝棠果断拒绝。   “啊?嫂子你帮他浇浇水冲冲背呗,这会儿大伙都忙着呢,只有你有这空儿。”   小厨子状似无意地提议道。   “就是就是,”   穆京宸赶忙附腔,“小渝老师,我头好疼。身上也没劲,连衣服都脱不动。”   “……我知道了。”   渝棠受不住穆京宸这般耍赖,拽着他往澡堂里塞,里头果真已经准备好了一桶乌漆嘛黑的药水。   渝棠照顾渝眠照顾太久,习惯性地就先伸手进去试了试水温。   穆京宸则非常厚脸皮地站在一旁,张开双臂等着渝棠帮他脱衣服。   “穆先生,希望你能明白,你只是发烧,而不是残疾。”   渝棠无奈道。   “我头好疼。”   穆京宸假装扶额要晕倒,渝棠拿他没办法,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只得上手飞速帮穆京宸解开扣子脱衣服。   穆京宸的身材比他想的还要好。   那是一副极其有韧性的身体,甚至可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勃勃强劲,渝棠不敢盯着他看,只得避开目光,胡乱扯开他的衣领。   “渝老师,扣子在左边,你摸的是右边。”   穆京宸好笑地提醒他。   “水汽太大,看不清……”   渝棠辩解道,更加仓皇局促地扒掉了他身上的衣服,把他往里头推去,   “内衣你自己脱!”   “谢谢小渝老师。”   穆京宸没忍住笑出声,没再占渝棠便宜,知趣地自己脱完了剩下的衣服泡进桶里。   渝棠捂着眼睛,确认他完全坐进桶里、自己不会看见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后才放下手,而他刚睁开眼就看见了一个该死的木瓢端端正正地摆在他面前。   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后,渝棠叹了口气,还是抄起木瓢走了过去。   如果穆京宸再敢在嘴上占他便宜,他就一瓢把他敲晕。   当渝棠掀开挡帘清晰地看清背对着他的穆京宸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看起来意气风发的少年脊背上是道道丑陋狰狞的疤痕,每一道背后都藏着一次次濒死的厮杀。   就是这双遍布伤痕的年轻肩膀撑起了大半个边境的安宁,道道创伤如同横亘在山匪与村城间的沟壑,将一切祸乱悄无声息地阻挡在山外。   “小海棠?”   穆京宸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有些好奇地回头看去。   “这些,还会疼吗?”   渝棠鬼使神差地就摸上了他背上的某道伤痕,轻凉的触碰让穆京宸微微僵了僵身体。   “都是早些年留下的,现在回到城里过好日子,哪里还会疼。”   “这些都伤在要害处……”   “既然是往我身上砍,自然要下狠手。”   “还好你活着回来了,你……”   渝棠的手指缓缓在他腰背之间的伤疤上游离,他还欲再说点什么,却被穆京宸突然啪的一声抓住了手腕。   “渝棠,别再摸了……”   穆京宸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微不可见的沙哑。   “我、那个……冒犯了?”   渝棠以为他是不喜欢被人触碰伤痕,慌忙收回手。   “不是,”   穆京宸定了定心神,   “今天补的有些过火。你摸得我……起反应了。” 第19章 逗猫   “……啊?”   渝棠极力克制才没有让自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跳出去,穆京宸说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起反应、是他想的那个反应吗?   他该不该看一眼好、好确认一下?   渝棠慌张地垂下眼,小心翼翼又非常迅速地往穆京宸身下扫了一眼,而后他的耳朵红得更加滚烫,像是被洗净后又放在蒸笼中烘熟了的花泥。   “出去等我,好不好?”   穆京宸怕吓到他,掀起层层水花,用带着水珠的手指点了点渝棠的鼻子,“我一个人再坐一会儿。”   “你……别坐久了,水会凉。”   渝棠点头如捣蒜,慌里慌张地背过身去如脱兔般逃走,穆京宸看着他同手同脚的笨拙模样,不禁抬手捂上了脸,以免含在唇角的笑意显得过于放肆。   真可真是,让人硬得更加过火了。   “啊耶?嫂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啦?”   路过澡堂的小厨子抬着明早包包子要用的面粉和冲撞出来的渝棠撞了个面对面。   “穆京宸说他要自己洗。”   渝棠很快收敛起眼底的仓皇,尴尬地笑了两声,“甄晦大哥在吗?”   “内王八蛋被派回峪临办事去了,这几天咱们营里不是招新兵嘛,他去签文件。”   小厨子提到甄晦就是满脸嫌弃,“嫂子找他有什么事?在营里你有啥需要直说就行,不用非找到甄晦。”   “没什么大事,我就想甄大哥在的话可以帮着记着点时间,别让穆京宸泡太久又着凉。”   “放心,大哥又不是小孩儿了,”   小厨子笑道,“再说不是有嫂子你这么细心的人陪着嘛。这种事啊就不能指望甄晦,他和大哥在一起,反而是大哥照顾他更多呢。”   渝棠听罢点了点头,而后又伸手帮忙从小厨子肩上卸了一袋面粉下来抱着,   “你要去厨房吗?我帮你拿点吧。”   “哎——这怎么好意思!”   小厨子受宠若惊地又将面粉从渝棠手里捞回去,“嫂子这手是要搞艺术的手,矜贵,怎么能用来干这种粗活。”   “你一声一声‘嫂子’倒把我喊得像个姑娘了,我看你年纪比我还要小,力气或许还不如我,我帮你就是。”   渝棠执意要帮忙,怕小厨子为难,还又补充道,   “我平时就是帮忙给学生们看看画,不用自己动手,何谈矜贵一说。”   “那,那好吧,”   小厨子腼腆一笑,不再和渝棠争夺,“嫂子真是和大哥说的一样,善良温柔得像是下凡的仙女呢。”   “穆京宸说我像仙女?”   “不不不,这是我自己加的。大哥和我不一样,他讲文化,提起你还要念几句诗,什么春洌滟,什么花满堂,我也听不太懂,但反正是在夸你。”   “他经常和你们提起我吗?”   “害,嫂子,我这样和你说吧,咱们营里三天开一次小会,七天开一次例会,可会上哪里有那么多东西要说,全都在听穆哥讲你了。尤其是你当年救下了栽进土坑的大哥,兄弟们都是打心底里感激你,除了大哥,没有人能配得上我们再喊一声‘哥’,所以我都不敢想,如果那时候没有你……真叫人后怕。”   “那时候你就在营里了?”   渝棠眨眨眼,稍显震惊,“我看你像是只有十六七岁,以为你是刚被征来的。”   “不瞒嫂子说,我虽然年纪小,但资历可老了去了,”   小厨子拍拍胸脯,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有未散去的青芒涩气,被渝棠这么一问一夸,更是什么都愿意偷偷和他讲一讲,好证明自己确实资历很老。   “这枪杆子交到穆哥手里之前,也就是穆老将军还在领兵时我就在这炊事营帮忙煮饭了,穆哥那几次剿匪我也全都跟在身边,虽然……虽然不能在前线,但是营里可没有什么人能和我一样次次都在,”   小厨子顿了顿,压低声音无奈地笑了笑,   “剿匪嘛,你死我活的事,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除了最安全的炊事营和不得不次次都打上头阵的穆哥。”   穆家营选建在一处山凹天堑之处,背靠着灯火通明的峪临城,面朝着一泻千里的平湾大河,视野开阔。   到夜晚时远处的水滩会和天边的星河连成一片,汇成一片茕茕星光,被晚风吹送着刮过连片的稻香青草,直抵军营,而在营外的斜草坡上,则伫立着数以千记的冰凉坟碑。   穆京宸常和他们说,如果那时候不是遇到了渝棠,他也就躺进土里,死的一点都不得其所,所以现在他怎么宠着渝棠,营里的这些兄弟们也都不觉得过分。   “穆京宸每次都会受伤吗?”   渝棠缓声问道。   怀里的面粉袋里飘出缕缕淳厚的麦香,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极有厚度的穆京宸。   他明明该像其他矜贵少爷们一样,或在大学中修习知识,或在舞厅中享乐纵欲,可大少爷们身上本该环绕着的脂粉香气在他那里却都变成了道道深红的伤痕。   “小伤嘛不值一提,就是有时候防不住那些匪徒玩阴招搞突袭,那样会伤得重一些,不过命是能保住。”   小厨子挤眉弄眼,“嫂子心疼穆哥?嘿嘿。”   渝棠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而是状似无意地问道,   “穆老将军在的时候,你也经常跟着出征吗?”   “那时候我年纪更小,不像现在,不过重要的几次战役我可是也都在,比如彰定、迦城,还有恩夷山……”   “你去过恩夷山?”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渝棠几不可见地捏紧了拳头,   “你当时多大?记得多少事情?”   “恩夷山啊,我就记得那地方的土匪可机灵着,装作良民招摇撞骗,原本我们没打算在恩夷开战,好在穆老将军慧眼善辨,看出了不对劲,不然恩夷城现在估计就是土匪的天下啦。”   小厨子一五一十地回答道,而渝棠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装作良民,慧眼善辨。   这八个字如同一把开过锋的匕首剜入渝棠心里。   那么多条人命躲过了土匪发难,却没躲过正规的剿匪军,不仅枉死于枪林弹雨之中,连死后都还要背负着匪名,不得沉冤得雪。   “不过嫂子你问恩夷山干啥?那么南的地方,你有亲戚在?”   小厨子好奇地看向渝棠,“诶,你是不是不舒服?面粉太重了吗?要不还是我来搬吧!”   “没有,就是以前听说过恩夷一战,有些好奇……”   渝棠摇摇头,正欲再多解释些什么,突然感觉到肩头一轻,抬起头只见是已经穿戴整齐的穆京宸将面粉包抢了过去。   “大大大大哥……你咋来了啊?”   小厨子差点被吓出魂来,穆京宸看到他竟敢让嫂子帮忙搬东西可不得活活掐死他啊!   “这包面粉是能压死你?”   穆京宸单手将面粉袋抛出去,被小厨子牢牢接住,   “不得不得,嘿嘿。”   “你怎么跑出来了……这会儿不难受了?”   渝棠说着还帮穆京宸将衣领扯好,心里则担心着穆京宸听到了他们多少谈话内容,会不会因此对他生出怀疑?   “洗完澡就退烧了,而且我得出来找猫。”   穆京宸揽起渝棠就要往营房走,并没打算帮小厨子把面粉送去还有几步远的厨房里。   “猫?”   渝棠不解道,“你在这里还养的有猫?”   还未走远的小厨子耸了耸肩,得,嫂子这是还没意识到自己被穆京宸当成猫了。   “他们有时会给野猫喂食,久而久之营里就住下了几窝,你喜欢猫吗?喜欢的话我抓几只来陪你玩。”   “渝眠对猫毛过敏,所以我没怎么摸过小猫。”   渝棠摇了摇头,但因为觉得新鲜又忍不住问道,   “你要找的是白猫,黑猫,还是花猫呀?”   “是只甜猫,不过现在不打算找了,免得你沾到猫毛回去害你弟弟难受。”   穆京宸边说边推着渝棠一路回到营房,注意到渝棠有意无意地扫向他的下身,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怕我把感冒传染给你?”   “穆先生,人兽有别,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的!”   渝棠义正言辞道。   “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怎么不进屋?”   “我还是想逗逗猫。”   渝棠不好意思道,“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晚风将月色吹得清甜,渝棠那双漂亮的眼里难得映出点点纯粹的光,穆京宸叹了口气,这让他怎么能够拒绝?   “可以,不过你想逗猫的话今晚得和我呆一屋。”   “……为什么?”   渝棠歪了歪脑袋,“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   “那些猫怕生认主,我不在的话,它们可能会挠伤你。”   穆京宸带着纯然的笑意,脸不红心不跳地胡编乱造道。 第20章 豆花拌醋   今天回来得晚,这一章有点短TAT后面几章尽量加长~   “谁说要把猫带进屋里…找到猫看一看摸一摸就行了。”   渝棠有些犹豫不决,毕竟穆京宸他……他自己也说自己补得有点过火了,万一这火半夜又烧起来,他们俩又共处一室,保不齐第二天一起生病。   “小渝老师不会忍心让发高烧的病人大晚上站在外面吹冷风吧?”   穆京宸睫羽微垂,看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可是我睡觉睡相很差,还喜欢和人抢被子,小时候渝眠都被我害得生了几次病。你既然还发着高烧,那就更不该和我一起睡……”   “我只说想和你呆在一间屋里,”   穆京宸轻笑一声,上手揉了揉渝棠头顶软塌塌的头发,   “小渝老师倒是自己先入为主,觉得要和我睡在一张床上了?”   “……穆京宸!”   渝棠咬牙切齿地盯了穆京宸半晌,最终只能眼巴巴地咬着嘴唇把他人往外推了一把,“明天让甄晦把糖罐子拿给你,我可不会再陪你喝苦药汤了!”   “不贫了,”   穆京宸笑道,“糖都给你吃了,你比糖都甜。”   “那药都给你喝了,你比药还苦。”   渝棠气鼓鼓地和穆京宸斗嘴,“所以,你的猫咪呢?该不会是穆先生随口编造出来的由头吧?”   “当然不是。”   穆京宸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胳膊,带着渝棠窜入营房之间错落的小道子,穿过层层重叠的花木后停在了一排胡杨前。   屹立在荒野与营地交界处的胡杨林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夜晚风吹叶响,残枝簌簌,让人不禁觉得阴森。   渝棠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穆京宸用手指点住了唇,   “嘘,你听。”   穆京宸有意挡在树木间的风口缝隙,避免萧瑟林风将渝棠的鼻尖吹得通红。   渝棠屏息凝神,认真又紧张地竖起耳朵,果真在林叶摩擦的呼啸声中听到了几声细细的猫咛。   “有猫!”   渝棠顿时双眼放光,满怀期待地看向穆京宸。   穆京宸对他这样的目光十分满意,连那还未痊愈的感冒带来的头疼和不适都被渝棠眼里的光给驱散开去,他搂了搂渝棠的腰,   “看好了。”   只见穆京宸朝着某棵胡杨呲呲两声,得到两声咪咪的回应后又压低声音“喵”了一口,随即咻的一声,一道白影从渝棠面前飞速掠过,不偏不倚地砸入了穆京宸的臂弯里。   “臭小子,几天不见又胖了。”   穆京宸捧着小猫薅了两把,将小白猫摸得咪呜咪呜仰起下巴,   “这只叫豆花。”   他将小猫拎到一直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的渝棠面前,小海棠看小猫儿的表情和看到蛋糕居然是一个样。   “我可以摸它吗?”   渝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点了点豆花的脑袋。   “随便薅,喜欢的话以后这片儿的猫都跟你姓。”   穆京宸毫不客气地要把豆花往渝棠手里送,豆花因为怕生只一个劲地抱紧穆京宸的胳膊,甚至在渝棠要摸它的背时挥舞着爪子想要挠他。   “豆花,听话。”   穆京宸眼疾手快,挡开了即将挥到渝棠手背上的猫爪子,“还想不想吃肉了?得罪了我们小海棠你下半辈子就只能吃素念佛。”   “它是不是不喜欢我?”   渝棠有些犹豫,他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动物,尤其是豆花这种看起来像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东西,只是碍于要照顾渝眠,一直没机会接触。   听出他语气中的几分沮丧,穆京宸使劲捏了把豆花的耳朵,   “它敢?”   豆花摆了摆耳朵,碍于穆京宸的威胁有些不情不愿地朝着渝棠喵了两声。   “你看,它说它不敢。”   穆京宸随即展颜,一手承着豆花一手教渝棠该怎么抱小猫,一开始豆花一个劲地往穆京宸身上赖,后来渝棠得了要领,摸它摸得舒服,这小家伙反而开始嫌弃穆京宸,一头栽进渝棠的怀抱中舒服得咪呜咪呜直哼哼。   “为什么要给它起名叫豆花?我觉得更像一只汤圆呀。”   渝棠受宠若惊地端着这只小猫主子,觉得新鲜不已。   “刚捡到它的时候瘦得跟猴儿一样,和汤圆边儿都不沾,”托这只猫主子的福,穆京宸和渝棠凑得很近,甚至还能闻到他发丝间香波的清香,   “是甄晦找到的它,那小子喜欢喝豆汁,顺口就起了这么个名儿。”   “喔……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说明它开始喜欢我了?”   渝棠抱着豆花爱不释手,小猫又软又暖,窝在他怀里一鼓一鼓的,还伸出爪子扒着他的胳膊,黏人得紧。   感觉穆京宸要是变成猫了估计也是这个样子……不,穆京宸应该会更加无赖,扒在人肩膀上还会对其他猫咪大喊大叫的那种。   “它哪里是开始喜欢你,我看它已经把你怀里当成自己窝了。”   穆京宸看渝棠开心,也不急着催他回屋。   “豆花是男孩还是女……嘶、别往我衣服里钻呀。”   小猫主子兴许是觉得渝棠身上暖和,皮肤上还带着淡淡的奶香气,便顽皮地要往他衣服底下钻,几根胡须蹭得渝棠一阵发痒。   “喂,你这臭小子干什么呢?”   穆京宸见势直接伸手抓住豆花的后颈脖,毫不留情地把它往外面拖。这臭猫好大的胆子,他都舍不得掀小海棠的衣服,它倒好,直接就顺着人身子往上爬起来了。   “你别凶它呀。”   渝棠看穆京宸气势汹汹,便有要护崽的意思,豆花一听,更加肆无忌惮,甚至从渝棠领口探出脑袋来,挑衅地朝着穆京宸淡淡“喵”了一声。   “……”   穆京宸差点被一只猫给气个半死。   “它好久没修过爪子,你小心被挠出印子。”   “豆花这么小一只小奶猫能挠出什么印子来,是吧豆花?”   渝棠已经完全被豆花俘获,他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看向穆京宸,“我今晚能带着豆花一起进屋吗?”   穆京宸的“不”字就含在嘴边,奈何渝棠的眼神太过勾人,他哽了一哽,别过头去避开豆花那小王八蛋高傲又不屑的神情,   “你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穆先生真好。”   渝棠笑得开心,像是夜色中一淌甜丝丝的月光。   穆京宸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失宠的大狗狗一样灰落落地跟着这一人一猫。   豆花攀在渝棠臂弯里,还不忘往后探头朝着穆京宸咪呜一声以显摆自己的受宠,穆京宸嘎吱嘎吱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小声道,   “明天就阉了你这臭小子。” 第21章 共处一室   下章解锁限定小海棠之睡觉棠(不是   “喵呜——!”   豆花听到穆京宸的威胁,故意叫得非常冤枉软糯,扒拉着小肉垫往渝棠怀里钻,渝棠自然是护着它,眼带笑意地假装瞪了眼穆京宸,   “你别吓唬它。”   “我没吓唬它,我是在通知它。”   穆京宸毫不客气地朝着豆花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一巴掌扇开了搭在渝棠肩膀上的那对儿猫爪子。   豆花还想再嗷呜两声,被穆京宸暗藏冷光的眼神注视得不禁打了个寒颤,它用自己机灵的小脑瓜思索了一下渝棠离开军营后自己可能会遭受的对待,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怏怏地闭上嘴,舒舒服服地躺在渝棠怀里小憩。   这第一次见面的美人身体温暖,手指轻柔,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独特体香,像是一杯柔软白净的牛奶,让猫闻了就觉得安心懒散。   最重要的是只要豆花随便蹭一蹭钻一钻,渝棠就会因为怕痒而忍不住笑起来,害羞又漂亮得像是一捧浸泡在胭脂水中的琼花。   作为峪临军营的猫霸王,最受宠爱的小俊猫,豆花决定今晚他要宠幸这个脸生但是很会给他抓痒痒的小美人……   “咪呜!”   一声哀嚎打破了豆花的美梦,原是穆京宸拎着它的后颈皮将它从渝棠怀里抡了出来,极其粗暴地把它塞给了正和其他兄弟们坐在营房门口打牌的甄晦,   “把它洗干净再送我屋里去。”   “它看着挺干净的呀。”   渝棠凑在一旁小声道,双手还保持着抱着豆花的姿势,那糯米团子毛绒绒、热乎乎的触感还留在指尖未曾散去。   “整天都在林子里疯,指不定身上沾过多少虱子,洗干净了你再抱着玩,我也放心些。”   穆京宸顺其自然地揉了一把渝棠的头发,像是渝棠抱猫一样。   “哟,这不是豆花嘛,”   甄晦刚好把手里的一把牌出完,接过豆花看了一圈,又塞回了穆京宸手里,   “今早上我和小厨子刚给它洗过,干净着呢。”   “给我来,我来就行。”   渝棠眼睛一亮,抢在穆京宸前头接住豆花,豆花这有奶便是娘的小东西也十分配合地扒住了渝棠,看起来就像是在找他要抱抱。   “要是小海棠明天身上痒,我拿你是问。”   穆京宸简直没眼看这只恃宠而骄的臭猫,不愿意被阉是吧,明天就给它找上三五只母猫来,累不死它。   “放心吧哥,嫂子的事儿我们哪里敢糊弄呢。”   甄晦一边说着“不糊弄”,一边头也不回地又开始起牌,   “对了嫂子,你的被子枕头我给你放大哥床上了。”   渝棠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抱着豆花疑惑道,   “我和穆京宸……真睡一个屋?”   “那不然您愿意和我睡?这肯定不太好吧,”   甄晦认认真真地把起手的牌按照花色排好,还是没有回头,“咱这营不大,原本就一个空屋,结果不知道咋着,塌了。”   “塌了?”   这次是穆京宸感到疑惑。他营里的房子塌了他咋什么都不知道?   “哦,不是啥大事,就是那个空着的偏房,不知道咋回事电风扇就拽着天花板一起掉下来了,把地上砸出个坑,但是好修。”   甄晦不以为意,   “就是辛苦大哥和嫂子今晚挤一屋了,还好嫂子是男人,嘿嘿。”   “找人去看怎么塌的了吗?如果是房子的问题还得小心,今天只是掉个电风扇,明天如果真的塌了……”   穆京宸显然是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他看起来成天都在琢磨小海棠的事,其实要管的东西可不少,至少营里这百把口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归他负责。   “嗐,哥你不用操心,”   甄晦朝他使了个眼色,“天灾人祸,这电风扇属于后者,也就两竿子捅上去的事……哎!一对儿A!”   牌桌上的激烈厮杀将甄晦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但他这么一嘴巴,穆京宸和渝棠算是都明白了,合着这群小伙子为了让他俩晚上睡一屋也算是煞费苦心。   “你们要打牌坐远点去,别吵着我们休息。”   进屋前穆京宸作势要赶他们,“我可是个病人,神经衰弱,要好好休息的。”   “你还有精力陪嫂子去抓猫呢,看着一点儿都不像有病,要我说还是嫂子带来的那两副药管用……放着别动,我有个小王!”   甄晦打牌打得上头,逢话就接,见人就怼,也不记得他现在在怼的可是他的顶头大哥。   “你们几个今晚把他这个月工资都给我赢光,不赢光谁也别睡觉,输了算我的。”   穆京宸朝着其他几个人冷冷交待道,等甄晦回过味儿来要扑上来抱他大腿时则非常冷漠地哐上了营房的大门。   营地里的一栋栋矮房刷着砖红的新漆,为了防风防寒,这些营房的墙壁都建得极厚,门窗只要一紧闭,屋外甄晦的哀嚎和叫唤就通通被淹没在了呼啸的风声中。   “喝水吗?”   穆京宸安排完甄晦,进屋看着正抱着豆花站在墙边稍显不知所措的渝棠,用下巴点了点床铺的方向,   “坐就是,当你自己房间。”   渝棠犹豫着点了点头。   穆京宸虽然是个长官,但他住的地方和其他人的房间并无区别,八九平米的屋子里简单陈设着衣柜、书桌、鞋架和床铺,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房里还多了两个摆满书籍的巨大书柜,所以显得又拥挤了一些。   但这也意味着除了这张床和之前为了方便渝棠照顾他临时搬来的一架小木椅,再也没有第三个适合放屁股的地方。   而显然那架小木椅并不适合拿来睡觉。   “我给你找了套牙刷,还有新的毛巾,都放在洗脸盆上,你去洗漱吗?”   穆京宸从卫生间出来,已经脱掉了外套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是军营里人手一件的那种,不过穿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精神一些。   “好……你穿那么少就别乱晃了,小心又着凉。”   渝棠边叮嘱边放下手中的豆花,溜进了卫生间,只见一只崭新的牙刷已经挤好了牙膏被平稳地架在接好了温水的牙杯中。   自他们家破人亡,和渝眠相依为命,不得不一路颠沛流离到峪临,他几乎再也没有像今天这么轻松过。   在远离峪临喧嚣的军营之中,他不用担心卧病在床的渝眠,也不用回想曾经的世仇恩怨,可以随心所欲地触摸毛绒绒的小猫,也可以任性妄为地向着穆京宸撒娇。   洗好脸换上穆京宸帮他准备的一套能当做睡衣的衣裤后,渝棠拖着稍微有些长的裤腿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映入眼帘的是把办公椅摊平后正蜷在上面逗猫的穆京宸。   因为身形高大,穆京宸难免显得有些局促,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拎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山鸡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将豆花耍得团团转。   “穆京宸,”   渝棠歪了歪脑袋,看他已经将铺盖卷都搬到了办公椅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晚上就睡在椅子上吗?”   穆京宸闻声抬头,只见渝棠穿着大了一号的浅色棉衫和宽松长裤像一只刚到新家的小猫一样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那件棉衫实在太大,领口显得尤其不合身,以至于隐隐约约露出了渝棠的半个肩膀。   “嗯。”   穆京宸坚定道。   小海棠这副模样,他怎么敢和他一起睡床上?那岂不是要着火?着一把灭不掉的大火。   “那……我可以把豆花抱上你的床吗?”   渝棠征求他同意时的声音总是又乖又软,让穆京宸无法拒绝。   他点点头,一把将豆花扔上床,看着渝棠心满意足地将那只臭猫搂入了怀中。   真他妈让人羡慕。   穆京宸悄悄咬着牙。谁能想到无所不能的小战神穆少爷居然会羡慕一只野猫羡慕得咬牙切齿。   “被子盖好了吗?我关灯了?”   穆京宸离拉线近,顺手就把灯给熄了,房间陷入一片沉沉的昏暗后只显得更加狭窄狎昵,淤积着二人不动声色却又悄然紧促的呼吸声。   半晌,终是渝棠先一步忍不住。   他缓缓坐起身来,借着薄薄的一层月色看向穆京宸,   “穆京宸,你睡着了吗?”   “等你睡了我再睡。”   穆京宸笑道,合着他根本就没阖眼,而是一直盯着渝棠在看呢。   “那你……要不要上来?”   渝棠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床铺,“椅子肯定不舒服,而且你还病着。我们俩换一换?”   “不换。”   穆京宸果断拒绝,“这椅子你睡不好的,我强行留你,害你睡不好觉算怎么回事。”   “那我也不能让你冒着着凉的风险……”   “除非我们俩一起睡在床上。”   穆京宸声音和缓,一时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说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渝棠只思考了短短两秒钟,就往外又躺了躺,朝着穆京宸道,   “那你睡过来吧。”   那一瞬间穆京宸差点立刻弹起来冲出营房把他的好兄弟们统统喊醒,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你们看看,你们听听,小海棠他主动邀请我一起睡觉了!   压抑着心里铺天盖地的情绪,穆京宸卷着被子老老实实地在渝棠给他留出的另一半床铺上躺平,双手乖巧地折叠放在胸前,免得自己心生歹念。   “咪呜!”   豆花突然扑腾起来,一爪子蹬在了穆京宸脸上。   穆京宸这才看清楚,他和渝棠之间还隔了这么一只可恶的小畜生,而豆花则非常通人性地眨巴着眼睛幽幽地盯着他,像是在替渝棠监督他这个大畜生。 第22章 滚烫黎明   今天没把眼镜带回来,盯着屏幕快瞎了(眼泪),明天请一天假,周五到周末加更~   “小海棠,和你商量个事呗。”   穆京宸睁着铜铃大的眼睛和豆花大眼瞪小眼。   “嗯?”   渝棠侧躺在床的另一边,枕着自己的胳膊肘,抬眼看向穆京宸。   他这一看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彼此呼出的温热鼻息像是搅和在一起的月光,轻飘飘地混合缠绵,将豆花落在枕头上的猫毛静静吹曳。   这也……太近了。   渝棠努力克制住自己滑动喉结的声音,有些紧张地挪开目光,最终却又因为舍不得穆京宸眼里的那一片明亮灿烂而不得不再次将目光挪回。   “你觉得把豆花扔下床怎么样?这东西晚上打呼噜很吵的。”   “可那样它会不会冷呀?”   渝棠说着又将豆花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豆花也非常配合地用软乎乎的下巴去蹭渝棠的肩头,胡须将渝棠蹭得发痒发笑。   穆京宸心想这小崽子每天都在外面野,哪有那么娇气,就逮着他的小海棠心软心善,一个劲地装作可怜。   “我晚上睡觉容易压着它,为了不把它压伤,今晚把它挪去床脚如何?”   穆京宸换着法子哄着渝棠将这横亘在他们俩之间毛乎乎的一摊猫给丢开,渝棠思忖片刻,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这么小一只猫被他们两个大男人夹着,说不定真会给压坏了。   看着渝棠将死死扒着床单的豆花轻柔又坚决地拔起来放到床的另一头,穆京宸得意洋洋拍平了枕头上的褶皱,悄无声息地往渝棠那边挪了两尺。   “喵呜——呜!”   豆花叫得极其凄厉,反复从床脚爬回床头,最终渝棠拿它没辙,只得抱起它背对着穆京宸躺下,这样就可以避免穆京宸一胳膊压死小猫咪的悲剧发生。   心思从豆花身上转移到自身感知上时,渝棠才反应过来他做出了一个多么唐突又冒犯的决定——他整个人几乎紧靠着穆京宸,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穆京宸落在他肩窝上的呼吸。   就像一瓣瓣飘落而下的花瓣,顺着他的肩膀一路蜿蜒到锁骨,留下一道道湿热却不可见的痕迹。   “这样……你就不会压到豆花了吧?”   渝棠无法控制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只能靠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词句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和尴尬。   “不怕我压着你?”   穆京宸语气中带着笑意,他的笑声仿佛看得见摸得着的一股热流,顺着渝棠的脖颈攀爬而上,在他身上爬满了无形的藤。   “我又不是小猫,压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渝棠僵硬地回答,连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豆花的手上都沁出了汗。   “放松睡吧,”   穆京宸轻轻顺着他紧绷着的脊背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抚受惊的猫,“我晚上睡觉其实很老实的。”   “嗯……”   渝棠点点头,这是他们家道中落后十几年来第一个可以脱离渝眠掌控的夜晚,黑夜里不会有一双泛着寒光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时刻紧盯着他。这一晚有的,只是怀里暖绒绒的猫,和覆在他背上让人心安的温度。   来之不易的安宁让渝棠格外珍惜这份熟眠的机会,两人安静后没过多久,穆京宸便能感觉到身旁人的呼吸变得平稳安静。   “睡着了?”   穆京宸对于渝棠入睡的速度稍有些吃惊,就像他第一次看见渝棠吃完了三大碗汤粉一样。   渝棠轻轻哼了两声,没有应答。他怀里的豆花也跟着被传染,陷入舒服的沉眠,甚至还咕噜噜打起猫呼噜。   “真是像猫一样。”   穆京宸轻笑一声,绕着渝棠耳畔的头发玩儿,他和渝棠保持着一指宽的距离,但二人身上散发出的热意却丝毫不懂克制地隐没在夜色中鲁莽地纠缠。   渝棠紧紧抱着猫,穆京宸则虚虚地揽着他,漆黑简单的营房在漆黑中化作一杯暖融融的椰色奶沫,让穆京宸不禁想到,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习惯性地想弯起腿,谁料稍稍一动就自后贴上了渝棠的腿,原本虚掩着的不可言喻因为这一接触而变成了爆发的热意,偏偏这时熟睡中的渝棠还不知处境地闷嗯了两声,挪了挪身体让自己削瘦的脊背紧贴上了穆京宸的胸膛。   “……”   穆京宸轻轻叹了口气。   睡得正香的豆花猛地惊醒,发觉自己被穆京宸拎着后颈皮拎下了床,它正要喵喵叫两声以表不满,却被穆京宸带着戾气的视线瞪视得猫毛竖起。   那是一种由浓厚的占有欲中生出的戾气,豆花再熟悉不过了,当它还是一只流浪在外的野猫时,它也会对那些觊觎它好不容易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碎鱼骨头的野猫们露出这样的神情。   但穆京宸眼里又多了几分因为克制而生出的躁意。   豆花识趣地钻入床下,营床的床脚很低,因此床上的一举一动,一翻一折都会化作嘎吱嘎吱轻而细碎的声音闯入豆花的耳朵,它好奇又不满地抖了抖耳朵,只能从墙上模糊的倒影中窥伺分毫有关床上正在发生的事。   甄晦他们给穆京宸补得实在太过火了。   穆京宸烦躁地想着,手上的动作只能有意放轻声音,以免惊动了睡得正熟的渝棠。   小海棠明明就躺在他的床上,他却还要靠这般克制的方式舒缓欲望,穆京宸自嘲地笑了一声,自己这是彻底被套牢了。   比起占有,他的喜欢更偏向于珍爱。   “唔……穆京宸?怎么了?”   渝棠不太清醒地揉了揉眼睛,终究是被身旁的窸窸窣窣从梦中唤醒。他此前的每一夜几乎都在心惊胆战的不安中度过,之前是要躲避仇人的追杀,后来则是怕渝眠半夜发病,所以穆京宸的动静哪怕再小,也难以逃过他的耳朵。   “没事。”   穆京宸伸出手盖在渝棠的眼睛上,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并不体面的模样,他的嗓音除了略有些低哑几乎听不出任何异样,   “是豆花在翻身,你继续睡吧。”   “唔,好……”   渝棠原本就没有完全醒来,迷迷糊糊地就着本能就听穆京宸的话再度睡了过去,只不过他这次翻了个身,面对面地钻入了穆京宸的怀里。   穆京宸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渝棠,脑海里大片大片的空白连成绵延不绝的云朵,飘然而又无措。   这可真是……   穆京宸叹了口气,拍了拍渝棠的背,让怀里的人睡得更安心。   折磨,却又满足。   第二天一早甄晦带着弟兄们来看热闹时,发现比起想象中的意气风发意得知满,他们的大哥稍显有些……疲惫?   “大哥,马上要到晨练的点了,你还不出来呢?”   甄晦站在门外扯着嗓子问道。   “你们先去操练场,我等他醒了再过去。”   穆京宸捂住渝棠的耳朵,怕他被门外那群嘻嘻哈哈的小兔崽子们给吵醒。   “厚,哥你小心玩物丧志!”   甄晦大着胆子调侃了一句后一溜烟逃走,殊不知他因为把渝棠给吵嚷醒而在穆京宸的心里又被记上了一笔大过。   “嗯……几点了?”   渝棠睡眼朦胧地在穆京宸胳膊上蹭了蹭,以为此时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还是豆花。   “还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穆京宸正在考虑要不要趁着渝棠不清醒时向他索要一个早安吻,只听刚刚逃走的甄晦又灰落落地扒在门口,一副要死的模样:   “完了,大哥,你拐卖小嫂子的事情暴露了,现在小嫂子的弟弟电话打到营里办公室去了,找你要人呢!” 第23章 自私自利   “什么‘拐卖’?说得那么难听,”   看着被甄晦这一嗓子喊得彻底清醒的渝棠,穆京宸皱眉道,“这才几点钟就打电话来了。”   “这个吧,”   门外的甄晦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不仅渝眠小少爷打电话来,邹卫伊少爷和画室的教授也都问过渝棠……据说是最近教学进度有大改变,渝棠不去的话人家教授可发愁了。”   “他教素描教设计概论,有什么了不起的教学进度缺了小海棠还不行?”   穆京宸边说边揉了揉渝棠睡得乱翘的头发,渝棠微微眯起眼由着他揉,无意间还拿额头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让穆京宸更舍不得放他走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学术上的事嘛,人家也没和我说,就算说了我这脑子也记不住。不过邹少爷那边都好糊弄,就是嫂子弟弟那里……要不然嫂子您给回个电话?”   甄晦回想了一番电话那头渝眠阴沉的语调,听起来就像一个钟头内如果不把渝棠送回他身边他就会立刻冲来军营的架势。   明明和渝棠是亲生兄弟,怎么一个温和得像是四月棠花,一个冷怪得如同寒冬枯木。   “应该是不再画背了……唔,穆京宸、你挠得我好痒……”   渝棠终于在穆京宸的手从他耳后的发丝间缓缓移至脖颈和脊梁时忍不住拱了拱身子,像是要避开他的手,却又无形中和他贴得更近。   “不画背?那改画什么?”   “看下一步学哪里的构造吧,说不定还得向医学院借大体老师。”   渝棠倒是并不在意。当初画室的老教授提出要用真人裸模来代替书本插图时发表过许许多多大义凛然的演讲,从希腊雕像到米开朗琪罗,从北欧神话到意大利的艺术展,垂垂老矣的老教授竭尽全力地想让人们把裸模和情色区别开来,这些话通过邹卫伊传到了渝棠耳里,才让他放心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所以无论是画背画胳膊画腿还是什么都画,对他而言就像是知识点一和知识点二的区别。   “喔。”   穆京宸哦了一声,心里则想着下周说什么也要赶快把军营里的事情安排好赶回画室去看着,万一那老教授异想天开让他的小海棠脱光了抱着一束花装作艺术雕像给学生画可怎么办?   “我起床给渝眠回个电话去?”   渝棠动了动小腿,发现原来是豆花窝在他腿上,小猫儿幽幽地看了看渝棠,又朝着穆京宸打了个哈欠,猫意深长地“咪呜”了一声。   “我带你去办公室,喂,臭豆花,压着人了还不知道让让?”   穆京宸一把拎起豆花,这猫崽子昨晚不知看了多少不该看的,好在它不会说人话,不然非得给它灭口了才行。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疲惫?”   渝棠这才抬起眼仔细看穆京宸的脸,看着穆京宸眼下淡淡的乌青,有些窘惑道,“是不是我打扰到你睡觉了?”   “不怪你,你睡觉可乖了,都怪豆花。”   穆京宸果断道,“这猫睡觉打呼噜,吵得要命。”   “我还没听过小猫打呼噜呢。”   渝棠从穆京宸手里把豆花接入怀里,还没摸上几下,窗外的菩树上忽然传来几声喵呜喵呜的呼唤声,听得豆花精神一振,扑腾着爪子顺着渝棠的胳膊直接跳上窗台,钻出窗户要找其他小猫儿玩去。   “营里还有小黑猫!”   渝棠顺着豆花的身影看见了藏在叶影中的一只黑色小猫,全身乌黑发亮,只有四只胖墩墩的爪子是奶色的白,它和豆花互相蹭了蹭耳朵根,结伴顺着树藤消失在了营房的院墙外。   “那只叫谬克,”   穆京宸撑着脸,耐心地给渝棠介绍道,   “营里一个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文员起的,非说它爪子看起来像milk。那小子刚好在休假,不然你见了他应该也能聊上一聊。”   “以前我以为军营都是纪律森严的铁冷魔窟,你的营里却是有趣的很。”   渝棠笑道。   “喜欢的话就多住几天,”   穆京宸微微凑近,帮渝棠把睡皱了的衫衣扯平。他们二人身上沉淀着同一张床上淤积着的夜色气味,让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更加亲近。   “你弟弟那边我派人去照顾,你告诉我他喜欢什么,我让人带他去玩。”   “他哪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渝棠摇摇头,起身去刷牙洗漱,   “我收拾收拾回去吧,一直躲在你这里偷闲也不是办法。”   “你家弟弟比一般人看起来都要黏人一些,我家的那些表兄弟臭小子们根本见不得彼此,见面就是一顿掐。”   穆京宸撑着脸看着他的小海棠鼓着腮帮子漱口,语气中对着渝棠常带着的温柔笑意将微不可见的醋酸味悄然掩饰。   “穆少爷家里的妹妹倒也是非常黏人。”   渝棠眨眨眼,将穆京宸噎得只咳嗽。   “那丫头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你要是觉得不解气我再骂她一顿。而且她黏人归黏人,我可从来不吃那一套。”   “我只是实话实说,穆先生倒说得像是我在兴师问罪一样,”   渝棠洗漱完后也学着穆京宸帮他把刷牙用的水给接好,还非常贴心地帮他用热水打湿毛巾,做这些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平缓道,   “穆先生能够选择理会与否,但是我不行。”   “什么?”   穆京宸顿了顿,他想渝棠和渝眠二人相依为命,都被困囿在那方不见天日的小平屋内,比起平常兄弟更加亲密些也无可厚非。   再换句话说,渝棠就算想逃,他的天地就那么几平米昏暗,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弟弟那一身病,本该落在我身上。”   渝棠睫羽微垂,在泛着月白的皮肤上映出阳光色的倒影,那一瞬间穆京宸似乎在他眼底寻到了丝丝无助,但如游丝般的情绪转瞬即逝,渝棠没有给他开口确认的机会,   “他怕生,你派去的人再尽心尽力恐怕也要被他惹恼,我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穆京宸见渝棠无意多说,也并不纠缠,而是在心里默默记下这笔,决心要查出个一二三来。   毕竟渝家兄弟二人的过去就像一张苍白纸页,调查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就像是一直居住在角落里的一段旁白,暗自蔓延,难以捉摸。   “不放心的话回去便是,等我收拾好亲自开车送你,肯定比甄晦那小子开得快,中午之前你就能到家。”   穆京宸从渝棠手里接过挤好了牙膏的牙刷,那一刹那“老夫老妻”四个字便空荡荡地浮上了他的脑海,惹得穆少爷心里又是惋惜又是无奈。   他要是个土匪就好了,可以无视律法道纲,直接把小海棠绑回家当压寨夫人,谁也拦不住他。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找去照顾你弟弟的人其实并不是完全的一个陌生人。”   “谁……?”   渝棠歪了歪脑袋,渝眠这十几年寿命中除了药苦味和他这个哥哥,便几乎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有什么人对他而言能不算是“陌生人”?   “邹卫伊。”   穆京宸带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得意道出了邹小少爷的大名。   “我还在想渝眠是从哪里借到电话能打来你这里。”   渝棠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刻被他们二人背地里“说小话”的邹卫伊正苦着脸开着车,后排上坐着因为怕晒而裹得严严实实的渝眠。   要不是穆京宸骗他说是渝棠的请求,再加上他打心底里可怜渝棠兄弟二人,他才不会帮穆京宸这个忙!   邹卫伊闷闷想着,渝眠虽然念着他经常送来一些书籍绘本,和他算得上熟络,但真的相处起来仍旧不可避免地有些古怪膈应。   比如今早渝眠请他帮忙给渝棠打电话时,一双眼睛像是鹰隼一样幽幽地紧盯着他,还质问他自己哥哥究竟是被谁带走了、去了哪里。   书香世家里被温和教养出来的邹卫伊最招架不住渝眠这种孩子,既可怜又可怕,搞得邹卫伊满头大汗,在心里唾骂了穆京宸无数遍。   “我哥哥真的是被教授带着出去调研了吗?”   渝眠满不信任地盯着邹卫伊,第无数次质疑道。   “真的,我骗你干嘛?”   邹卫伊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渝棠早早和他交待过,有两件事决不能让渝眠知道,一是裸模,而是穆京宸,所以今早他给军营里打电话时也只骗渝棠说电话那头是渝棠他们下榻的酒店。   “可为什么邹哥哥你不一起去?你不也是军校里的老师吗?”   渝眠将邹卫伊反复摩挲鼻尖的样子看在眼里,根本没听信他的话。   “我这……我这娇生惯养,就爱呆在城里,吃不了苦,所以就不去。而且你哥哥不是还拜托我帮忙照顾你吗。中午你想吃点什么?既然都出门了,我带你吃顿大餐再回去呗?而且你哥说他马上就回来,咱们吃完饭他说不定就到家了,怎么样?”   邹卫伊涩涩地胡诌,他邹少爷本是全峪临城里最接地气最不纨绔的富家子弟,为了骗渝眠只得把自己形容得娇贵蛮横、顽劣不堪。   “好。”   渝眠窝在车门和座椅形成的角落里,因为不习惯外面的明媚阳光,只得将帽檐拉得更低。   他知道邹卫伊是极少数的真的对他们兄弟二人好的人,是个善良的笨蛋,所以也无意多做为难。   邹卫伊见他终于不再逼问,无声地叹了口气后带着渝眠走进了一家意大利餐厅。   渝眠因为病弱,身体削瘦,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让邹卫伊总觉得他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小孩子嘛,自然都喜欢吃意大利菜,什么猪排薯饼,还有餐厅里花花绿绿的陈设,看起来就像孩子的乐园。   “给你菜单,看看想吃什么,”   他们二人在靠里的阴暗处坐下,邹卫伊递给渝眠菜单的时候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识字吗?”   在他的印象中渝眠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医院,似乎没有上过学?   “哥哥教过。”   渝眠不屑地接过菜单,他对邹卫伊唯一的不满之处就是他对于他们的怜悯之心。   哪怕已经家破人亡十多年,渝眠仍旧端着少时养成的矜贵自尊,而且他和渝棠不一样,他不懂也不愿收敛这份傲气,更无法忍受要接受其他人的施舍和同情。   “啊,那行。那你选着吧。”   邹卫伊尴尬一笑,但并未把渝眠流露出的轻蔑放在心上,而是开始认真地挑选自己钟意的菜式。   “邹哥哥帮我决定吧,”   渝眠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想起了渝棠对他的叮嘱,难得朝邹卫伊露出了一个笑脸,   “我没吃过这些高级的餐厅,不会选。”   邹卫伊这个善良的笨蛋果然被渝眠这几句话说得一阵同情心泛滥,三下五除二给渝眠点了份最贵的主食,十几分钟后,一道冒着热气的红酒烩牛肉被端正地摆在了渝眠面前。   “你尝尝这个看,这个牛肉用红酒腌制过,除腥提鲜。”   邹卫伊热情地给渝棠介绍,怕这没什么见识的孩子以为那红彤彤的酱料是没有熟透的血丝。   “像是腐烂后的酸味。”   渝眠简短地做出评价,差点没把邹卫伊给呛得当场流出眼泪,并且对渝棠拼命上班还要照顾这种熊娃的艰辛更感同情。   “邹哥哥要不然吃快点,我怕哥哥回家发现我不在会担心。”   渝眠一顿饭的时间看了三五次时钟,催得邹卫伊出了满身热汗,   “那个,小眠啊,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了,但是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对你哥哥有些太依赖了……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看,你哥哥能和教授一起出去调研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为了你他得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这是不是很可惜呢?”   “邹哥哥,你可能对我和我哥哥的关系有一些误解,”   渝眠一勺剁在瓷盘上,刺耳的脆响声震得整个餐厅的人都朝他们投来目光,   “哥哥对我好,不仅是因为我们感情深,这也是他欠我的。”   “……你说什么?”   邹卫伊神色复杂地看着渝眠。   刚刚成年的少年看起来毫无血色,像是某张报纸中被揉碎了的阴森剪影,他带着毫无感情的笑意淡淡陈述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哥哥曾经被恶匪抓到过,而那时如果不是我哥哥自私自利,被按进井里冻了一整夜冻坏了身体的人就不会是我,而是他了。” 第24章 落尘蛛网   穆京宸:小舅子不做人怎么办,在线等,拳头快要忍不住了。   “你们不是一直都住在峪临?这里有穆家军镇守,怎么会被山匪抓走?”   邹卫伊以前就觉得渝眠让人捉摸不透,此刻他的模样更让人觉得触目生寒。他说什么?说这一切都是渝棠欠他的?且不论渝棠的人品如何,如果他们兄弟俩真的被山上的土匪抓走过,渝棠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邹哥哥是不是想问,我们如果真的落入匪手,怎么能够活着回来?”   渝眠用叉子搅拌着盘子里暗红色的香辛料,不慌不忙道,   “不,应该说我已经交代了半条命在那里。只有我哥哥,他那么‘聪明’,那么决绝,只有他才能够安然无恙地从山匪手里逃脱。”   “你们是何时遇到这种事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渝棠提起过?”   “因为邹哥哥你是外人嘛,”   渝眠笑得稠腻,语气中卷入了香料的辛甜味,   “这是我和哥哥之间的秘密,他当然不会讲给你听。不过看在邹哥哥带我吃这种大餐的情分上,我不介意悄悄告诉你。”   “不不不,如果是你们兄弟的秘密的话,我无意冒犯逾矩……”   邹卫伊很不擅长应付渝眠。   他虽早就能感觉到渝家兄弟与其他人之间保持着一段隐秘的隔阂,但渝眠的做法总是会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说渝棠是遮挡着某个秘密的茂密枝叶,那渝眠无意是藤蔓上带着毒液的倒刺。   “是我主动坦白的,你不必介怀。而且我哥哥他既然做过这些事,就该想过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渝眠最擅长用孩子般纯真的笑脸冰冷地述说一些蛛网般让人无法喘息的言语。   他的哥哥想要从他身边逃脱,想要走到其他人身边去,他拦不住,但他至少要让渝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个弟弟一样包容渝棠那些肮脏的过去。   “小眠,要不然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邹卫伊无心听渝眠即将讲述的故事,他刚刚站起身要去拿外套,只见渝眠端坐在原地,灵巧地转动银刀,毫不客气地对着自己的手指划出一道血口子。   “你、你在干什么?!”   “哥哥拜托过你要照顾好我,而现在我想要你坐下来听我把故事说完,”   渝眠立起自己受了伤的手指尖,   “邹哥哥再站起来一次,我就再划拉一道,不知道我哥哥看见这些伤口会怎么心疼呢?你也知道,他向来不信任你们这些贵人子弟。”   “……我知道了。”   邹卫伊叹了口气,只得老老实实坐下。   “在我小时候,我记不清多少岁了,因为随后到来的那场大病差点把我脑子也给烧傻,我们全家,包括那时候尚在人世的父母,跟着商队一起南下出游,运气极差地就撞见了来劫财的山匪。”   渝眠看着邹卫伊落座,满意地开始编织他的真相。   “随行的镖师只护钱财,根本不管我们一家人的安危,我只记得走马乱鸣,枪声暴乱,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哥哥了。”   渝眠微微垂眸,从烂好人邹卫伊开始,他要将渝棠身边这些所谓的朋友全部都赶走,要让渝棠明白,兜兜转转能够相依为命的人只有他渝眠。   “难道你们的父母……”   邹卫伊难以避免地被渝眠带入了他的情绪,要怪也只能怪他那张脸有几分随着渝棠,天生就叫人容易生出无端的怜惜和信赖。   “一行二十多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和哥哥。”   渝眠苦笑一声,装作难过。   当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商队,也没有什么南下出游,他们渝家本就是南方的富庶大户,但渝宅上下二十多个人死得只剩下他和渝棠倒是真的。   “我们俩在林子里躲了一夜,但天一亮就被土匪养的恶犬给叼住了裤脚,拖到了山匪头子那里。原本一般山匪也就两颗子弹的事儿,碰上心善的说不定还能把我俩养成小山匪,结果你猜怎么着?”   “……啊?”   “那匪头生性残暴,说第二天要把我和哥哥扔进他圈养獒犬的草场活活咬死。”“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要等到第二天?”   邹卫伊尽力在渝眠的描述中寻找破绽,他不愿相信这般如同噩梦般残忍的故事竟会发生在身边——城外早已匪难成灾,城内却依旧醉生梦死,酒杯碰撞的声音足够将城外被血腥杀害的平民的哀嚎声淹没。   如果不是穆家父子屡次向政部请缨,主动披挂上阵,恐怕峪临早已沦为了土匪的新寨。   “吃饱喝足了逃得才快,不然一上来就被狗扑死,还有什么看头?”   “这……”   邹卫伊无言以对,他早听穆京宸讲过土匪养的那些獒犬根本不能称作狗,而是比狼更凶狠野蛮的野兽,据说条件好的土匪专门拿生肉喂养,比咬起人来豺狼还猛。   “若不是这多等的一夜,安然活下来的人是谁还不一定呢。”   渝眠声音很低地闷了一句,可惜邹卫伊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现在你肯定好奇我和哥哥是如何两个人一起活下来的。说来也不知是谁命好,那帮山匪的二当家信耶稣,不忍杀害孩童,半夜叫人到关着我们的地方传了句话。”   “什么话?”   “我没有听见,”   渝眠习惯性地蜷着肩膀,避开阳光,让他看起来格外无助可怜,仿佛依旧是多年前那个躲在角落里等待着死亡的孩子,   “哥哥靠近窗户,所以只有哥哥听见了。他听完只是告诉我,有办法能活下去了。”   邹卫伊没有再插话,他和峪临城中大多数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一样,从小遇到的最大的苦难就是念书和考试,被抽一教鞭都会娇气得疼上好几天,对于渝眠描述的那些画面他全然无法想象。   “哥哥让我明天听他的信号,努力往前跑就行,说传话的那人说了,他们当家的根本没打算让我俩被咬死,只是想试试我们腿脚如何,胆子大不大,因为此前那些害怕得跑不动的小孩才会被杀死,但有血性的都能被收养起来。”   “所以你们才免于被狗咬死?”   “是,那些狗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恐吓我们。但是那所谓的大当家看的根本不是有没有勇气,而是够不够义气。”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看不起那个丢下兄弟逃跑的人。”   渝眠手上不可避免地用力,刀叉摩擦光滑的瓷盘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奋力逃跑的人只有我,哥哥根本就没有动。但我却因为所谓‘背叛’,腿上挨了一枪,还被塞入了井里泡水刑。他们想要活活冻死我。”   “可你活下来了?”   “是,因为所向披靡的穆家军赶到了。”   渝眠冷笑一声,掩饰自己违背本心用“所向披靡”这种褒义词来形容穆家军时胃里上涌的恶心感,   “所以我还想问问邹哥哥,认不认识穆家的人,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都想好好表达一番谢意。”   “小眠……这个故事太过离奇,而且你也说自己那时候还小,我想应该是你记错了,渝棠对你如何我们有目共睹,他不会是那种为了活下去而让你死的人……”   “我知道,”   渝眠展开餐盘下被叠成白鸽形状的餐巾纸,像是在解剖一只洁白的飞鸟,“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哥哥,倒不如说,我反而很喜欢能够狠下心来的哥哥。”   “我不是说这个,你……”   “哥哥应该快到家了,麻烦邹哥哥把我也送回去吧。”   渝眠并不给邹卫伊过多追问的机会,他自顾自带好帽子拉高了衣领,起身向餐厅外走去。   邹卫伊讪讪地付钱,满心无奈地追上去,生怕这小祖宗一时兴起跑丢了。   一路上他又状似无意地问了渝眠很多事情,无法否认的是,渝眠讲述的细节完全合理,甚至真实到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有过这种经历。   因为这件事确实发生过,只不过不是在南下出游的路上,而是他们渝家被穆家军踏平,他们兄弟俩逃命途中。   将他从水井中救出去的也不是穆家军,而是渝棠。   渝棠情急之中放火烧了整个山寨,趁乱背着渝眠逃了一天一夜,若是他们运气稍微差那么一点,无疑就会双双被抓回匪窝凌虐而死。   “对啦,邹哥哥记得要帮我引荐穆家的贵人,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感谢他们。”   邹卫伊的车开到巷子口,渝眠没让他再多送,只是下车时又提醒了邹卫伊一句。   “以后有机会吧,我们家和武将世家不熟。”   邹卫伊搪塞道。   对于渝眠的经历他或许有些偏信,但直觉却驱使着他要去阻挠渝眠和穆京宸的相遇。   车胎在溺了几层油脂污渍的巷道上留下斑驳痕迹,不久前一道崭新的轨迹一直延伸到了渝棠他们那间平房的屋门口。   那是穆京宸送渝棠回家的痕迹。   陈屋中的渝棠独自收拾着渝眠未来得及整理的床铺,一如他独自对真相的缄口不言。   比如那天深夜,传话人告诉他的是大当家的不过想看兄弟相争,只要一个被咬死,另一个就能独活。   他一字一句传达给了渝眠,随之一起交给渝眠的还有对活下去的选择权。   是渝眠自己选择了代表“活”的逃跑。   那时候渝棠虽然也畏惧死亡,但父亲自小教育他的仁义无畏和为人兄该有的担当逼着他在一夜之间变得勇敢,并且在第二天毅然决然地选择沉默赴死。   怪只怪在那大当家的阴晴不定,或者说伫立在原地把活下去的希望让给弟弟的渝棠看起来太过出尘,让人不忍蹂躏。大当家的一反常态没让人松开狗绳,而是朝着丢弃哥哥的渝眠开了一枪。   这出乎意料的一枪让渝棠一直对渝眠心存愧疚,但他从未想过这份对弟弟的疼惜会扭曲成渝眠用来将他占为己有的牢笼,会让渝眠对他近乎病态的揣测变得如此理所应当。   屋外传来钥匙碰撞门锁的声音,渝棠抬头,只见渝眠像一只无害的小兔子一样探出一颗小脑袋:   “哥哥,我好想你。” 第25章 不速之客   下一章点题,御用裸模   “有客人来?”   渝棠敏锐地抬起眼,连已经可以算作格外警惕的渝眠都没有发现,有人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家门口。   “不错,”   跟在渝眠身后的人从暗色的阴影中走入小巷里唯一一盏昏黄路灯所能笼罩到的光亮之中,   “欢迎我吗,渝棠,还有渝眠。咱们好久不见。”   悄无声息造访此处的不是别人,而是不久前刚被穆京宸带人砸了场子的碧麟商会会长,林粤。   “一句不欢迎能拦得住你吗?”   渝眠冷哼一声,对林粤并无好感,用瘦弱的身体堵在门口,似乎不愿意让林粤进去和渝棠接触。   “你的性子还是这样,从前有你父亲在能护着你,这些年你怕是没给你哥哥添麻烦吧?”   林粤不恼也不急,他此次出行隐秘,一个碧麟会的小弟也没有带,对着他们兄弟二人说话时不似往常在人前的那副凶煞模样,反而带着些年长者对后辈的亲切关照。   “我和哥哥过得怎么样不需要你操心。”   渝眠牢牢挡在他面前,   “别说得像是和我父亲很熟一样,嘘寒问暖的谁不会做?如今我家遭难你家发达,你也用不着来顶着笑脸看笑话。”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别对人这么有戒心就好了,”   林粤呵呵笑道,   “之前来找你们讨债的那些小混蛋是会里的新人,不懂事也不认识你们,我听说他们砸了你们家门,有没有被吓到?我已经惩处过他们,保证以后那些混混不敢再欺负你们。”   “哈,虚情假意。你若是只想说这些有的没的就赶快请回吧,我们这小屋可承不住你这尊碧麟会的大佛。”   渝眠一听林粤说话就直翻白眼。   十几年前的林粤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痞商,跟着他们的父亲渝郑楼一起做些买卖,后来干脆直接入了渝家商帮,给渝郑楼打下手,一直受着渝家的恩情。而后突生不虞之变,渝郑楼殒命的消息便是林粤带回渝家的。   再后来铁马血蹄踏碎了渝家的门匾,混乱之中渝棠带着渝眠逃命,最开始便也是在林粤的帮助下才得以北上。   数年后他们兄弟二人兜转来到峪临,还来不及安顿下来,便被已经在此处依靠碧麟会扎根,如日中天的林粤找到。   林粤说渝郑楼的死害得他们商帮亏损了一大笔钱,正儿八经地拿出了白纸黑字的单据逼这一穷二白的兄弟俩还钱,那纸条上还印着渝郑楼的手印,父债子还,渝棠没办法逃脱。   但林粤恶心就恶心在他偏偏还想装作好人,面上对他们兄弟客气又照顾,实际上则默许手下的恶棍们对他们反复骚扰,温水煮青蛙地想逼渝棠去“卖身还债”。   当然并不是卖给他,他可没有睡男人的兴趣,但是渝棠这种皮面好看的落魄小少爷可是许多地位显赫的上位者的心头好,攥在手里绝对比什么翡翠金条更好拿出去打点关系。   “你不是身体不好么,一直站在外面不怕吹风?我就进屋看看你和你哥过得怎么样,我给你带了些补药,都是千金难求的好药材,你吃着也好早点好起来。”   林粤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两大盒裹着金箔纸和红花边的补品礼盒,渝眠看他死皮赖脸的样子正要开口骂他,谁知渝棠却将他拉进了屋,打开大门淡淡地看向林粤,   “只要你们碧麟会不来找麻烦,我们就过得好着呢。”   “我怎么会找你们麻烦呢,只是手下人太多不好管理,有些不长眼的冒犯你们了,我这不是来给你们赔罪呢吗?”   “歉意我们心领了,东西就不必留下,”   渝棠避开林粤眼中直勾勾的打量和算计,开门见山道,   “难得见林叔叔这么客气,但我实在想不出如此落魄的境地下我们还有什么好处能让你图?”   “你这孩子,哎呦,”   相比渝眠,林粤可以说是非常喜欢和渝棠说话了,他们渝家还在盛势时,林粤偶尔会被渝郑楼请去家中做客,那时他便对渝棠的清透伶俐印象深刻。而那时渝眠虽然还没有恶疾缠身,却也经常都是阴沉着脸躲在渝眠身后。   “我是想马上月中十五是你的生日,咱们一起吃顿晚饭,不为别的,就当是你们的林叔叔给你庆生。”   “得了吧,以前也没见你记着。”   渝眠毫不客气地冷哼道。   渝棠立马明白了林粤此番何意,想来是穆京宸之前的动作已经让他察觉到了渝棠和这穆家少爷最近走得很近,要么是想威胁警告,要么是欲借他攀附。   “实话说吧,其实是我手下有镖队重走恩夷山,找到了当年穆家军引发那场无妄之灾的一些证据,如果能够梳理清楚交给军部,让你们父亲沉冤得雪也不是不可能。”   林粤向来喜欢故弄玄虚,但有关当年渝家覆灭的事情对于他们兄弟二人来说无异于飞蛾之火,明知是灾祸麻烦,却仍然要义无反顾地去揭开那道丑陋伤疤。   显然他这番话撞到了渝眠的心坎上,渝眠这孩子比起渝棠更加记仇阴冷,也更加执拗极端,有关穆家的一切都像是薪火一般,只会让梗在他心口的那把孽火越烧越旺。   看渝眠的表情林粤就知道他们会来赴约,他将那两盒补品靠着这座平房的旧墙放好,   “位置订在攀花楼,在我的地盘比较方便,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渝棠没有答应,渝眠却又戴上帽子跟了出来,   “这巷子又黑又深,我送叔叔一程。”   林粤闻声只是笑笑,   “请便。”   当然他没走出几步就被渝眠用刀架在了脖子上,打磨锃亮的小刀还雕刻着橄榄枝的花纹,是渝眠从那家意大利餐厅中顺出来的小玩意。   “这是什么意思?”   “你最好真的是有证据要交给我们,”   渝眠的表情极其冷戾,饶是见识过再多乌烟瘴气的林粤也不可避免地被他那双极冷极恶的瞳眸盯得发憷。   “如果你对我哥打什么歪主意,就算要废掉我这条命,我也会把这把刀插进你的喉咙管。”   “你放心,”   林粤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架在脖子上的刀少说也有那么上百把了,倒是不会被这点威胁吓到,他轻轻推开脖子上的那把冷刃,   “我能带给你的可不只什么证据,你不想了解了解那个和你哥走得很近的穆少爷吗?”   “希望你说到做到。”   渝眠甩开林粤的胳膊,快步沿着墙边离开,他今天在外面呆了太久,若是再吹点凉风恐怕又会大病一场,到时候折磨的还是渝棠。   一夜未见,他们兄弟俩却已是各怀心思,一晚上谁也没有和谁说话,等到渝眠第二天一早从噩梦中惊醒时,渝棠的床上已经空空如也。   画室的学生们画了几个月的背部线条,终于要在老教授的带领下朝前迈出一大步,开始画整体形体了!   “唉,其实我之前是想让他们对着医学院送给咱的大体老师画的,谁知道这群小娃娃一个二个那么娇气,看着大体就吐,根本画不下去,”   老教授略显窘迫地向渝棠解释道,毕竟一开始他们约定的是渝棠只用露出背给学生们画,   “而且死人的线条太过僵硬,不过你要是介意的话咱们就算了。”   “没关系。”   渝棠笑笑,并不介意,学生们纯粹的求知视线和观察物体的审视目光反而让他觉得格外安心。   正要脱掉上身唯一一件衬衣,画室大门被咔的一声踹开,坐在教室最后面写教案的邹卫伊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这是谁来了。   “教授,我给你带了个更好的模特,”   穆京宸一把将甄晦抡到讲台上,同时上手把渝棠已经解开的两颗扣子给死死扣上,   “至于小渝老师,能把他借给我一天吗?我最近也在研究画写实人体,正好需要一个模特。”   “唔,也行吧。”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看着甄晦身上的肌肉顿觉满意,渝棠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瘦,难免让有的学生画出来像个女人。   “这不好吧?”   渝棠凑在穆京宸耳畔小声问道,“我已经好多天没来画室正常上班了。”   “你这算出差,工资加倍,我给你结。”   穆京宸帮他披上外套,   “而且我不是要带你逃班,我是真的需要你,需要一位裸模。” 第26章 不谋而合   “你要画画?”   渝棠好奇地看着穆京宸,“可我只给人画背,不算是专业的裸模。”   “刚刚教授问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穆京宸一面拉着渝棠往外走一面指了指被他们抛在身后的画室,“怎么到我这儿就变了卦?”   “这不一样的。”   渝棠小声道。   “有什么不一样?你觉得我的定力还不如学校里那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吗?”   穆京宸逗他逗得开心,把人云里雾里地忽悠上车后还不忘给喂一颗陈皮糖。这几日天气晴朗,冬阳凛凛,轿车又一直停在太阳地里烘烤,把原本硌牙的水果硬糖烤成丝丝缕缕软糯绵延的甜意,甜得渝棠暂且放弃了与穆京宸的争论,转而专心致志地垂眸吃糖。   “这和定力有什么关系……我没同意要全部脱掉,教授的意思是今天先让学生们学着去画小腿和手肘。”   “和定力或许没关系,但和我的心胸够不够宽广包容很有关系。”   穆京宸说着已经打火启动,但渝棠记得这并非是前往穆宅的方向。   “那,穆先生是心胸狭窄,还是包容大度?”   渝棠咬碎糖果,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看穆京宸的目光从疏离的沉默变成明亮的狡黠,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有恃无恐。   “心胸狭窄还是高看了我,小肚鸡肠这四个字还差不多。”   穆京宸笑道,   “而且小渝老师怎么就自作主张觉得我会要你全部脱掉?”   “是穆先生自己说要‘裸模’的。”   渝棠轻轻用拇指摩挲着轿车门把手上凹凸不平的鲨皮纹路,他的小动作被穆京宸看在眼里,他知道他这是紧张了。   “你弟弟怎么样?我今天看邹卫伊精神不振的样子,应该是尽心尽力照顾了你家弟弟。”   穆京宸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想要给小海棠一个惊喜,却又不舍得让他这一路都在忐忑中度过。   “说邹卫伊带他吃了顿大餐,还说送了他几本书,很是喜欢。”   “那以后我也多给你弟弟送送书,”穆京宸顿了顿,解释道,“买通一下你弟弟,让他放心把你交给我。”   “邹卫伊送书可不是这个目的。”   渝棠笑着回应,看起来像是在聊某个很轻松的话题。   “他多大的胆子,敢有这种想法?……我听手头的人说昨晚上碧麟会的车在你们家那附近晃悠,你听到动静了吗?”   穆京宸转而想到了甄晦今早带来的消息,因为没有发生吵闹或是争执,他手下的人也就没有靠近,想来应该不是去找麻烦的。   “没听到,”   渝棠并未提及林粤的事情,装作茫然无辜道,“兴许是有碧麟会的人就住在附近,我们那条街道什么人都有。”   “不是去招惹你的就行。我听邹卫一说你对油画尤其感兴趣,有尤其喜欢的画家吗?”   “国内几乎没有和油画相关的理论或者深造课程,我只是感兴趣,了解得并不多……非要说的话,还挺喜欢安格尔的。”   “多米尼克·安格尔?”   穆京宸把着方向盘,逐渐减慢了车速,“我也喜欢他的风格,我们可以深入探讨探讨。”   “你是指……?”   渝棠见他停好了车,再朝窗外望去,他们已经逐渐远离了学校和艺术街,停在了外贸区里头的一栋大商楼楼外。   “前些天在书上看了有关《大宫女》的研讨,我很想亲眼看看光线被红宝石折射后落在人的皮肤上会是什么样子,”   穆京宸带渝棠来的商楼不卖别的,专卖宝石玛瑙。   “小渝老师想和我一起看看吗?”   《大宫女》是安格尔有名的一副裸体油画,渝棠也曾在报刊上看过几张有关这副珍宝的照片,未着丝缕的人背对着画面倚躺在软塌上的画面悄然在他脑海中炽热着变得清晰——穆京宸是什么意思,他是要让自己像画中的人那样给他画吗……?   “又在发呆。”   穆京宸笑着叹了口气,轻轻刮了刮渝棠的鼻尖,拉着他大步流星地迈入商楼。   渝棠此前对周雨卉那串玛瑙手串的执念让穆京宸误以为他对亮晶晶的珍珠宝石十分喜爱,越琢磨越觉得该带他来购置几套。   财大气粗的穆小少爷踏进卖场的那瞬间,因为售卖的东西过于贵重而门可罗雀的商楼像是炸开了锅一样猛地热闹起来,做销售的店员们对于峪临城内有名有姓的豪门大家都门清,看见穆京宸就像看见了这个月的业绩,争先恐后地将他往店里请。   得知穆京宸是为身边的渝棠买配饰时,识眼色的店员更加兴奋了——渝棠皮肤白脸色好,什么珠宝往他身旁一放都托他的福让他给衬得格外耀眼好看。   渝棠脑子里还在不断回闪着安格尔的油画,以及穆京宸似是而非的“邀请”,穆京宸也会把那些像是一汪清泉的玉石放在他的身上,会认真端详被珠宝筛过的阳光如何淌过他光滑薄瘦的背,如何回旋在他的腰窝吗……?   等渝棠心不在焉地又被穆京宸领回车上时,他才发现这小少爷几乎买下了店员推荐的所有东西——碧泉似的祖母绿、拇指大的海蓝宝、因为太大而被制造成扳指的缅甸红宝石……   渝棠有一瞬间以为穆京宸是带他抢劫了某个特大土匪窝,或者是突袭了某个国家的国立珍宝馆。   “你会不会花钱有点过于大手大脚了……?”   渝棠当然不会收,穆京宸似乎也不打算强迫他戴,比起送出去一个巨大的翡翠块子,还是小海棠吃糖时又乖又满足的笑意让人看了心动。   “我只在你身上花钱,”   穆京宸笑笑,“比起其他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我爹已经觉得他是上辈子积过德了,而且我从匪窝里抢回来的东西足够敷出。”   “匪窝一般都藏着金银财宝吗?”   渝棠状似无意地顺着穆京宸的话问道,“我小时候听别人说,以为都是穷得没办法的人才会去当山匪。”   “有一部分是迫于无奈,但更多都是恶贯满盈的凶匪聚在一起,他们有的是为了钱,有的只是享受杀人放火。现在的山匪都学聪明了,经常装成无辜的村民,很少能看见把凶相显露在外,穿雕带刀就在山里晃悠的土匪了。”   “那会不会有的村民真的只是村民,而不是恶匪装的?”   渝棠微微偏过头去看向窗外,不想让穆京宸发现他扼制不住的颤栗的睫羽。   “不会,穆家军不是暴徒,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动手的。”   穆京宸的声音一直都是明朗又清爽的,像是山涧里层叠翠松遮掩不住的辰光,让人情不自禁就会对他生出信赖。这样干净的声音会被用来说谎话吗?   渝棠轻轻闭了闭眼,因为脑海里闪过的情绪过于复杂,他暂时还没有想好下一句该说些什么,是继续套话,还是潦草应付。   “我听邹卫伊说,你这个月十五过生日,”   穆京宸的声音再次传来,将渝棠从卷满了碎石暴雪,血色枪声的回忆中拉回阳光明媚的现实,   “提前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带你去看看?”   渝棠愣了愣,难得笑得轻松,   “好。”   邹卫伊并不知晓他的生日,看得出是穆京宸悄悄派人查的。他和渝眠一路流浪到此处安顿后为了避免露出马脚,都改了自己的出生月日,这点信息暴露出去并不值得人紧张。   车子又在城内穿行了十几分钟,再次停下时俨然已经开至了渝棠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攀花楼。   不过这一次穆京宸带着他径直走入了攀花楼对面的阁宇,原本驻扎在一楼的商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关门歇业,整栋楼阁被统一打通成了一处通堂。吵闹的一楼二楼被改造成用来采光的旋梯回廊,一路上到第三层时,幽静的檀香味已经能够将楼外的市井吵闹声阻隔。   “到了。”   穆京宸驻足,渝棠好奇地从他身后探出头去,只见落落光尘从巨大的天窗倾泻而下,将整个宽敞平层映照得温暖明亮,屋内摆放着的都是氤氲着草植响起的梨木家具,譬如画架和藤椅,以及一些名贵的画作,能看得出这是一间被精心装饰过的画室。   不过得是举世闻名的大画家才配拥有的雅致工作间。   “这也是你们家的产业?”   渝棠看向天窗正下方的画台,案面上摆放着各色笔刷和墨砚,让人随时坐下便能够开始作画。   “以后就是你的了,”   穆京宸拉着渝棠走到桌案前,不仅是画国画要用的毛笔,连同油画、素描等需要的画具也一应俱全。   “小渝老师应该才是最喜欢画画的那个人吧?”   穆京宸轻笑道。   渝棠看画、摸笔时眸中淌着光也都落入了他眼里,小海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敷衍什么他都琢磨得清清楚楚。   渝棠略带讶异地点了点头。   渝家还没覆灭之时,宠爱他的父亲专门为他建了一方雅苑书房,里面堆满了他的画具画纸,但随后时过境迁,有时候连给渝眠买药的钱都凑不出来,还经常会被碧麟会的人堵着催促还债,他也就不再提画画的事。他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权力再去享受爱好。   只是没想到那偶尔从眼中泄露出的微漠喜欢竟也都被穆京宸认真地放在了心上。   “我……好久没有认真碰笔了,可能早就不会画了。”   渝棠伸出食指点了点桌上摆放着的紫毫笔,带着些惋惜地刚要垂下手,站在他身后的穆京宸却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慢慢教你,”   “就当是你做我的模特的报酬。”   渐暖的微风从天窗灌入画室,将更深处隔间前的帷幔吹拂开来,在渝棠的瞳孔中缓缓倒映出一张缀着绸苏的软塌。   和渝棠脑海中有关安格尔那副油画的画面不谋而合。 第27章 变废为宝   “穆先生是想要我做哪种模特……?”   “我想在你背上把海棠画完,”   手腕还被穆京宸捏着,他几乎是贴着渝棠站在渝棠身后,像是四月晌午的青阳,喷薄而出地要将刚刚绽放的棠花用阳光给全然包裹起来,   “然后再画你,你可以坐着,躺着,趴着,怎么舒服怎么来。”   渝棠的脑海中一幅幅不可言述的画面随着穆京宸的话语缓缓铺展开,穆京宸的声音越低,他的耳朵就越是发烫。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戴着刚刚买的那些珠宝玉石,”   穆京宸顿了顿,又补充道,   “只戴着它们。”   “全、全裸的模特很贵的,”   渝棠拿手背磕了磕鼻尖,因为无措和害羞而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变得有些口不择言,“你、你如果要全裸的话、得先付我一些定金……就比如你得先教会我画点什么东西……”   “小渝老师又帮我安排好了?我可没说要全裸。”   “……啊?”   渝棠肉眼可见地愣住了神,像只正要啃胡萝卜却被人捏住了耳朵根的小兔子,神色中掠过丝丝茫然。   “戴着手链或是项链可不能算全裸。”   穆京宸作为那个捏兔耳朵的“恶人”似乎格外享受逗兔子的过程,他比渝棠高一个头,靠在渝棠身后说话时还要略略伏下身,导致那股势不可挡的阳光般的气息更加炽热明烈地朝渝棠袭去,仿佛要将这枝苍白的海棠瞬然吞没。   “那、那在我身上画画也得是额外的价钱。”   渝棠垂着眼小声道,依稀能听出几分气鼓鼓的意味。   把小兔子欺负得开始撅尾巴,穆京宸见好就收,哄着人似的语气宽宠,在渝棠面前铺开了一张干净的白纸,   “怎么算账都听你的,你想先学哪种画?今天带你练练基本功。”   “唔,那就……国画吧。”   渝棠思忖片刻,做出决定。   他其实对油画色彩或者素描更感兴趣,原本这些画法的教材书籍或者排课就很少,国内对其的域内研究也不深入,穆京宸留学回来想必能教给他许多新奇的东西,但渝棠不知怎么的,就是鬼使神差地选了国画。   “我还以为你会说油彩,”   穆京宸笑道,同时将桌案上的脆页纸收起换成宣纸,   “我记得小时候学画画时,第一堂课学的是画梅蕊,五瓣的梅花只要把中间那点蕊画好,花瓣画得再怎么随性也都能看出来是梅。”   渝棠点点头,帮穆京宸倒出红墨。   他记得穆京宸上一次在他腕上画海棠时用的便是国画画法,大概他是想借此机会早些知晓穆京宸会如何在他背上动笔,想知晓那落在他身上的每一笔每一撇都对应着棠花的何枝何叶。   “我带你画一次,你看看能不能找到感觉。”   穆京宸将渝棠握着笔杆的手捏在掌心,缓慢而耐心地带着他一个圈一个点地在纸上染出了一朵斑红的腊梅。   “这样吗?”   渝棠换了一处,自己动手流畅地也学着穆京宸点出了一只红梅。   “小渝老师比我有天赋的多,”   穆京宸笑着揉了把渝棠的后脑勺,“恐怕很快我就要没东西可教了。”   “穆先生可别捧我,”   渝棠边说边又在纸页上落下几瓣梅花,这些入门的东西他在家道中落前都还来得及学过,所以格外熟练,与其说是他学得快,不如说他像是个在悄悄装作笨拙并且会为得到的捧赞而暗暗开心的小孩子。   “而且要是那么快就没有东西教,那、那我们的报酬可要另算。”   “你还喜欢什么?”   穆京宸点到为止,但渝棠已经听出来了他还未说出来的那半句“我都买给你”。   “那些贵重的东西我收不起,也不愿要……”   “我付的报酬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穆京宸笑笑,知道渝棠这是不喜欢那些俗物,他的小海棠虽然生活清贫,眼光却一直都比一般富家小姐少爷们都要高挑。   他们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来回说着,有时穆京宸会自然而然地握着渝棠的手带着他画某处墨色枝干,有时渝棠会因为穆京宸有朵花画得不够好看而拉着他反复琢磨,不知不觉间从天窗泄漏而下的流光已然变成了泛彤的霞色。   “咕呜——”   渝棠的肚子发出一声小小的咕叫,纸上一枝傲然于雪色中的红梅也跃然浮现,花色明媚艳丽,枝叶乌黑漆亮,只不过有的梅花看起来狂放不羁,有的梅花看起来则雅丽安然。   这是他们二人合作完成的第一幅画,乍一眼看去因为颜色鲜明而有模有样,但像渝棠这样哪怕只懂一丢丢画画的人便能看出,这张画其实非常难看。   不管是不小心滴落上去的墨点子,还是画错了便也懒得刻意掩饰的纹理形状,再加上他们二人几乎背道而驰的画风,整张画甚至可以用斑驳凌乱来形容。   “饿了?”   穆京宸听到了渝棠肚子里发出的声响,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傍晚,“今天先到这里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渝棠一听这个就扼制不住地眼里放光,虽然他明明更想问的是,“今天不用他来当裸模吗”?   “和平饭店新聘了个意大利大厨,听说他做的奶油卷和柠檬挞非常拿手,就想和你一起去尝尝。”   渝棠带着些期待的“喔”了一声,被穆京宸投喂这么久,他渐渐已经习惯被穆小少爷带着一起到处觅食。   看着穆京宸把桌上那张乱七八糟的画纸随手卷了卷,渝棠猜测他应该也觉得这幅画不堪入目,打算带出去扔掉。   “我猜甄晦已经从画室逃出来,正在楼下边骂我边等着咱们出去。”   穆京宸打开窗往下望了一眼,果然看见自家那辆小轿车上坐着个人影。他的车配了两副钥匙,自己留了一副,甄晦手里也有一副。   “穆先生……我们什么时候画海棠?”   渝棠跟在穆京宸身后下楼,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问出来。虽然四舍五入是胡乱涂抹了一下午,但是也得算人家付了定金的。   “你不喜欢画梅花?”   穆京宸愣了愣,以为渝棠说的是教他画画的事。   “不是……我指在我身上画……”   渝棠垂下睫羽,轻轻咬了咬下唇。   “那个啊,”   穆京宸眼带笑意,自然而然地拉住了渝棠的手腕,“不能操之过急,至少要等你学会画牡丹。”   “那……你什么时候教我画牡丹?”   “你生日那天,有空吗?”   “我倒是没有安排。”   渝棠非常果断地将和林粤的饭局抛在了脑后——他心里明白,那顿饭局实际上吸引住的只是渝眠。   “那我给你过生日,”   穆京宸想了想,又补充问道,“你弟弟呢?他那天需要你陪吗?”   “那是我的生日,”   渝棠难得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耸了耸肩,“又不是渝眠的。”   “那我就再抢走你一天。”   穆京宸得到了合心意的回答,当即便在脑海中开始计划十五那天要如何给他的小海棠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你的生日和邹卫伊隔得很近,你是十五,他是廿一,今年他好像打算办场宴会,我和他说一声,到时候让我俩坐一桌。”   “这种宴席我哪里有资格去。”   “你能去是他的福气,”   穆京宸不客气道,“放眼整个峪临城,邹卫伊那个清高的估计就看得上你。”   “我不擅长应付那种场合……”   “有我在,你只去负责吃好吃的就行,吃饱了我就带你出去玩。”   渝棠还欲再说些什么,甄晦个大嗓门已经开始朝着他俩嚷嚷:   “大哥嫂子你俩走快点呗!我搁这儿等的腿都麻了。”   “麻了不会下车站一站么?”   穆京宸瞥了他一眼,同时将手里那副卷起的“乱七八糟之作”交到了甄晦怀里,   “收好了,回去找人好好裱起来。”   “什么名作啊还得裱起来?”   以为这幅画马上要被扔进垃圾堆的渝棠:“……?” 第28章 不善邀请   “啊?大哥,你确定你没拿错?这画画得跟草纸似的,往纸上撒把米,就算是只鸡也能画出来啊?”   好奇心极强的甄晦没忍住展开了穆京宸递来的那卷画,潦草的红梅图堪堪展现在他眼前,虽然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但确实够难看的。   “你小子这个月工钱没了。”   穆京宸哼了一声,懒得和甄晦解释,他拉着渝棠上车,留甄晦一个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咋着了啊我又?大哥你不能按心情给我发月钱吧,小嫂子你给我评评理,你说他是不是有点无法无天,压榨劳动力?”   甄晦瞅准了穆京宸对渝棠的纵容偏心,每次被穆京宸欺负了就去找渝棠评理。谁料这次渝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满怀歉意道,   “甄大哥,这画是我画的。”   “……”   轰隆一声天雷砸在了甄晦脑壳上,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个月的工钱算什么?穆京宸没给他来上一脚让他去蹲个十天半个月的马步都是他走运。   “今晚有军部的人要来和我说事,吃完饭我先送你回家?”   穆京宸看着前排怏怏开车不敢再吭声的甄晦觉得十分解气,叫这混小子整天说话不过脑子,该治。   “好,”   渝棠想了想又补充道,“着急的话你们先回就是,我可以自己回去。”   “那不行,再忙也得把你送到家门口我才放心。”   “又不是小孩子了,”   渝棠无奈道,“每次和穆先生出去都吃得太饱,又没机会走动,回到家里只能坐着或者躺着,胀得难受。我自己溜回家刚好可以消化消化。”   “要不然我还是给你买个带庭院的院子住吧,想遛弯、种花或者养鱼都行。”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除了那条棠花手链和吃的,渝棠几乎没有收过穆京宸送来的任何礼物,珠宝首饰他尚且觉得无福消受,更何况一套宅院?   “如果你实在想走动走动,晚上我送你到巷口,你自己走一小段路?”   穆京宸思忖了一番,自从他知道渝棠住在那个以穷乱差著名的老街区后就派人去收拾掉了常年盘踞在附近的恶乞和混子,让渝棠自己走一走倒也没什么问题。   有时也并非是他矫情觉得这条渝棠走了好几年的路不安全,而是随着他和渝棠的关系愈发密切,渝棠也逐渐暴露在了那些原本盯着他的、甚至盯着穆老将军的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防人之心不可不无。   “好。”   渝棠微微弯着眼笑了起来,穆京宸心情大好,晚上又是卡萨塔又是潘芙蕾的又给渝棠点了满满一大桌甜品,喂得渝棠捂着肚子软绵绵地说出“吃不下了”才肯罢休。   “不再尝尝这个蛋糕?”   穆京宸眼里含笑,小叉子叉了一小块咖啡褐色的海绵蛋糕递到渝棠嘴边,可可和杏仁的香味被乳清干酪混合烘烤,浓郁的奶甜味像是丝滑的小雨稀稀落落地淋下。   “……吃。”   渝棠揉了揉小肚子,像是被投喂小鱼干的猫咪一样啊呜一口含住了穆京宸递来的叉子,穆京宸耐心地等他吃完一口,不紧不慢地又喂来下一口。   这让渝棠很难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因为自己说要散步所以故意把他喂得特别撑的?   整整一例托斯卡纳蛋糕就这么又被渝棠给吃光,穆京宸看着他像一只抱着圆滚滚肚皮的小兔子一样舔着唇瓣,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在渝棠生日那天给他订一个一层楼那么高的巨大圆顶蛋糕?   “咕——”   他们刚刚放下餐具,拿纸巾擦嘴时渝棠一个没忍住,像是小猫打奶嗝一样饱得打了个嗝,羞得他立马低下头去用纸巾摁住嘴。   “怎么像猫一样?”   穆京宸笑得更放肆,递给渝棠一杯热茶让他顺顺气,看来小海棠是真的再吃不下了……瞥了眼还没上桌的几例蛋糕,穆京宸难免觉得有些惋惜。   意式蛋糕喜欢加注酒心,原本还以为能趁机见识下被酒色浸泡的棠花,现在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大哥啊,喂猪也不是你那个喂法……虽然嫂子吃不胖,但我真怕你把人喂成球儿了。”   亲眼目睹渝棠吃下二人份量甜点的甄晦拉过穆京宸苦口婆心地小声劝阻道。   “胖了也好看,我还指望能把人养胖点呢。”   穆京宸不以为然,渝棠是吃过苦的人,有时候难免单薄得惹人心疼,也难怪当初在攀花楼他一揽渝棠的腰只觉得细得像是女人。   “那也不能只吃蛋糕啊。”   甄晦在军营里生活久了,吃不惯甜腻腻的蛋糕,并且坚定地相信人要是想长结实点,就得牛肉猪肉鸡肉鱼肉的大口摄入蛋白质。   “你嫂子爱吃,而且他也没有只吃蛋糕,我一上来就给他点了碗鸡蛋羹。”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不过军部怎么这个时候派人来?我不喜欢他们那些装腔弄调的大军官,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就想指点江山,一个个都不是个德性。”   “南方水匪成患,他们正愁找不到人去管,想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我们。”   “这不二百五拉二胡——离谱吗!我们穆家军从来都是山林作战,再猛的老虎丢进水里也是无能为力,他们在想什么??这事不是老将军一句话就能拒绝的吗?”   “我不止不愿接这山芋,我还得把这山芋送到合适的人手里去。”   “唉。”   甄晦重重叹了口气,当着渝棠这个军外人员不便再多说什么,其实穆京宸所担忧之事他也能理解,穆家军肯定是打不了水匪,但是如果他们不顶上,沿海边境那么多无辜百姓不知还要遭受多少无妄之灾。   渝棠知道这是他不该掺和的事情,便靠在座椅上趴在车窗前盯着华灯初上的延延夜景发呆。   这一晚穆京宸那边有事,不能像往常一样拉着他腻歪一会儿才走,而渝棠也并非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有闲情散步。   告别穆京宸和甄晦后,渝棠很快便收敛了脸上温和的笑意,没往巷子深处走几步,果不其然就听见了另一个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声。   “你就是渝棠?”   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拍,渝棠并未掩饰眼神中的疏离和厌恶,他向后退了两步,平平淡淡地抬眼看向身后的人,   “林粤派你来的?”   “我们会长公务繁忙,没时间来这儿找你,东西我送到你手里了,你们可记得别爽约。”   送信的人想了想,又画蛇添足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然要你们好看。”   渝棠接过送信人递来的请柬便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那刚刚入伙的小刺头气得直跺脚,会里的人都说这渝棠好欺负,他还以为自己捡了个轻松活,本想耀武扬威一番,谁知这渝棠看着瘦弱,却带着股温吞吞的冰冷。   “喂!你小子听见我说话没啊?嘿——!”   无论那小刺头如何叫嚷,渝棠都没再顿足,他快速扫了一眼请柬上的内容,不禁皱起眉头。   林粤这老狐狸果然不是单纯地要请他们吃一顿饭,他甚至没有说为他们三个人专门订一间包厢,而是办了一场巨大的宴席。   而让渝棠最无法忍受的是这场宴会的主题——人体宴。   这是近几年刚从美国人那里传来的烂坏风气,所谓人体宴并非要吃活人,而是将赤身裸体的人当做摆盘用的装饰或是干脆就将人的身体用作托盘。一般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注射镇定剂后躺上冰盘,由着大厨在她们身上摆放水果、刺身或是其他点心。   有腐朽迷乱的地下黑帮和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护着,这种听起来极尽淫乱违法背德的宴会不仅真实存在,而且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某个酒楼上演。   女孩子们身上的菜点被吃完后便会暴露出一具具片缕不着的酮体,此时这场宴会便会从单纯的吃食变成更加秽乱的狂欢,渝棠很难不揣测,林粤邀请他们二人去这样的场合到底是出于何种恶劣的心思目的。   不管林粤如何考虑,渝棠都不会去赴这场让人想想便会作呕的宴席,回到家里之前他便将这两张请帖撕碎扔进了垃圾桶,他不打算让渝眠再和林粤有太多接触。   直到当月十五的这数十天里,老教授没再提出要让渝棠脱更多衣服要求,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和穆京宸在攀花楼对面的那间画室碰面,有时是他们一起从军校去,有时穆京宸没去军校,便会在门口等着接渝棠下班。   傍晚在画室中片刻的宁静对渝棠而言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不得不承认,和穆京宸单独呆在这方雅间中能够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而在这份安心之中总是悄然夹杂着丝丝缕缕不受控制的心动。   比如作画时不小心碰在一起的睫毛,比如穆京宸夸赞他时会揉摸的柔软发丝,比如用名贵乌木制作而成的画框裱起来挂在墙上的那副乱梅。   不知不觉间,挂在门口的日历竟然已经撕到了十五。   渝眠难得比渝棠起得更早,亲手给他做了一顿早饭,虽然炒面被炕得梆硬,煎蛋也糊了半边,但难得他像正常人家的弟弟一样有些笨拙又期待地喊渝棠起床并欣喜地祝他生日快乐,渝棠便强撑着笑意把渝眠做的这顿难以下咽的早餐吃下。   临出门前他顿了顿,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里将最里面随便穿的布衫脱下,换了一件绸制的衬衫——按照他和穆京宸的约定,今天要学画牡丹,也要在他身上画海棠,那……那最里面的衣服也是要当着穆京宸的面脱下来的。 第29章 酒浸棠花   林粤主办的人体宴开设在攀花楼。   月满十五,花色洌滟,整栋攀花楼外都被装点上层层叠叠艳丽的绣球花,这里作为碧麟会的半个老巢,早已和周边的警察打点好关系,攀花楼背后复杂错节的关系网成为这座谬淫之楼坚不可摧的保护层。   未到黄昏之时,酒楼经理便开始催促正常客人散场,一辆辆半掩着牌照的轿车经停酒楼大门,送来一位又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林粤就站在一楼大堂的玄关深处,拱着手和来来往往的贵客寒暄,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他直觉知道应该是他的正客到了——   果不其然,站在门口引起安保注意的不是别人,而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渝眠。   肤色苍白的少年带着绒帽和围巾,只露出了一双有些深凹但形状漂亮的眼睛,林粤知道他经不住风吹,看他那毫无血色的皮肤,像是被风吹一下就会结冰似的。   “你们在嚷嚷什么?”   林粤抬手让那些安保把手从渝眠身上放开,这个小疯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疯起来可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动静。   “这小乞丐没有请帖,想要闯进去混吃混喝。”   安保老老实实交待道。   “你觉得我像乞丐吗?”   渝眠嗤笑一声,挑着眉微微扬起下颌。   “呃……但、但你没有请帖。”   安保一时有些不敢确定,这小孩身上没穿戴什么名贵物件,但气势倒确实也不像个乞丐。   “我不是让人给你们送去了么?”   林粤皱起眉,挥手驱散围在旁边的安保,他清楚渝眠的脾性,这孩子就是到现在还不愿接受渝家已经覆灭的现实,   “怎么只有你一个?你哥哥呢?”   “请柬送到我哥哥手上,被他撕了。”   渝眠收起脸上轻蔑的笑意,面无表情道,“只有我一个人来,你不欢迎?”   “那怎么会呢,只是今天不是要给你哥过生日吗,主角不来不太好吧……你哥去哪了?一个人在家?还是……和什么人出去了?”   “他在军校加班,”   渝眠不耐烦地躲过林粤伸过来想要拍他肩膀以示和善的手掌,并未告诉林粤他哥哥实际上是被有些碍眼的人拐走了,   “你这宴会反正有没有我哥都会办,不是吗?不用一口一个主角,我懒得和你虚与委蛇。今天我来的目的很简单,证据和穆京宸,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直说好早点做完交易,我不稀罕你这儿的吃食。”   跟上来服侍的服务生正想帮渝眠脱掉外衣挂好,被渝眠冷漠阴沉地拒之千里,只得尴尬地收回手。   “什么证据?”   林粤闻声装作疑惑,似乎忘记了他就是靠这个把渝眠给吸引过来的,“哎呀,我差点忘了,你是说和穆家军有关的证据啊?后来我的人查清楚了,是他们搞错了,和穆家军根本没关系。不好意思啊小眠,不过叔叔觉得你也该走出来了,活在仇恨中怎么能成事呢?你瞧瞧你哥哥,他就不像你一样那么死板。”   “你觉得我敢不敢一把火烧了你的攀花楼把警察引来?”   早就料想到他会如此无赖,渝眠见怪不怪地淡淡威胁。   “那样你会坐牢的,你哥哥不得心疼死你?”   “他会让穆京宸想办法捞我的。”   渝眠心里拎得清楚,但林粤知道他只是嘴上逞能,这孩子比谁都傲,万不可能接受穆京宸的帮助或施舍。   “你看,连你都知道你哥哥和穆大少爷关系匪浅,连你哥哥都懂得忘记过去,你怎么就非要一根筋犟下去?”   “你真以为我哥哥和他走得近是为了什么风花雪月?”渝眠不屑道,“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就像你从来都不了解我父亲一样。”   “是渝大人不了解我,”   林粤笑得晦暗不明,“我和他一起共事数十年,但他却依旧不敢轻易信任我。这份不信赖甚至融入了你们渝家的血脉,连同你哥和你都不愿相信我。”   “不相信你才是常人所为。”   渝眠懒得搭理他,既然林粤不能提供他想要的东西,那他也没理由再在这声色犬马中呆下去,林粤见渝眠作势要走,赶忙不由分说地掐住他的肩膀,靠着蛮力将他往包间中带,   “别急着走啊,我只是说没有证据,但我这里可有不少有关穆大少爷的情报呢。”   “比如说?”   渝眠死死靠门榄拖住身体以免被林粤给带进去,林粤叹了口气,知道如果不给这小祖宗一点诚意,他是不会轻易和解的。   “比如一般人可能都不知道,他们穆家早就和邹家定过亲事。”   “你管这叫情报?”   渝眠微皱眉头,穆家如今开枝散叶,除了穆京宸这个正房大少爷应该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少爷小姐,随便哪位和邹卫伊定个亲倒也正常。   “包括你和渝棠在内,几乎没人知道邹家不止有邹卫伊那一个少爷吧?”   林粤呵呵一笑,语气幽深诡谲,“邹家可是有个养在俄罗斯的大小姐,除了他穆京宸,谁能配得上?”   “这是真的?”   渝眠眯起眼,林粤知道他这是开始感兴趣了,便故意吊他胃口道,“要是让这大小姐知道了你哥哥的存在,不知道会怎么下狠手整顿你们……”   “你想要什么?”   “别这么紧张,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只要告诉我财库的钥匙在哪,里面的财产我和你们四六分,够你和你哥享一辈子清福。”   林粤幽幽晃着手中的红酒杯,看着躺在冰雕上的裸体美人们被依次推到宴会厅中间,那些不可方物的“艺术品”经过身旁时,渝眠眼里流露出的厌恶毫无遮掩,同时映入林粤眼中的,还有他的犹豫。   林粤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渝郑楼那个老狐狸,将渝家几乎所有的财产银票都藏在他的财库中,而财库的具体位置在何处只有他自己知道。大概是防人之心太重,渝郑楼将钥匙拆成三份分别给予自己的三个子女,最小的女儿早就在动乱中死无全尸,她带着的钥匙也就被林粤收罗到了手中,而这两兄弟也被控制在眼皮底下,剩下要做的就是找到财库的地点,再有就是……不能让穆家抢先一步。   “不用着急做决定,咱们今晚的重点是享受这顿大餐。”   林粤拍了拍渝眠的肩膀,端着酒杯走上了宴会厅内的小舞台上,有模有样地朝着台下各位贵客致辞感谢。   楼内花色勾着酒香酿成悠悠引醉的月色,顺着半开的窗一泻千里,泄入攀花楼对面的雅致画室之中,自然而然地又染上了一层沉稳的檀木清香。   “穆、穆先生之前可没有说过……牡丹是要坐在你身上画的呀?”   渝棠耳朵上泛起带着醉意的红,要怪也怪穆京宸这个坏心眼的今天一上来就喂了他一整个酒心朗姆蛋糕,渝棠又是个一口倒的体质,那蛋糕越吃越醉,越醉越软,最后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变成挂在穆京宸身上的一件慵散挂件。   “你自己坐都坐不稳,没有我抱着你怎么下笔画?”   穆京宸笑道,自身后握着渝棠的手腕带他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描绘出一朵紫藤色的花枝。   他也没想到几块蛋糕就能让小海棠醉成这样。   “可我怎么觉得你教我画的不是牡丹呢……小时候我家里的牡丹一朵朵开得那么大,你画的这只怎么那么小气?”   渝棠此前几乎没有碰过酒精,因此也承受不住这番醉意,和平时的谨慎缄默相比,此刻的他可以用口不择言来形容。   “临时改变主意,带你画了朵海棠,”   穆京宸微微低头,状似无意地将下巴架在渝棠肩膀上。   牡丹可不是普通人家养得起的品种,他的小海棠果然不像甄晦查出来的那般只是个一直隐没在贫民窟的寻常人。   “小渝老师觉得好看吗?”   “唔……”   渝棠努力集中目光,可惜他现在晕乎乎的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花色,   “好像还挺好看的。”   “好看就行,这朵花等会儿是要画在你身上的。”   穆京宸低笑一声,悄无声息地将墨笔从渝棠手中挪去,将渝棠轻轻抱起翻了个面,好让他正对着自己坐在桌案上。 第30章 穆少爷他不太好   重要声明:本章标题绝无冒犯穆京宸的意思   “穆京宸你……鼻梁好高。”   由于面对面的缘故,渝棠的睫毛几乎是贴着穆京宸的下巴在扑扇,他像是被人挠过了耳朵根的小猫,眨着被酒色熏得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看向穆京宸的鼻梁骨。   “怎么不喊穆先生了?”   穆京宸失笑,由着渝棠一会儿摸摸他的肩带扣,一会儿又碰碰他的领带夹,他单手揽着渝棠后背,免得这醉了酒的人一个不留神就摔下桌子。   “一口一个先生、先生,好像已婚的妻子称呼丈夫……”   渝棠嘟起了脸,干脆扯着穆京宸领口反问道,   “而且不是你不让我喊你先生的嘛,你还说太生分……我看明明是亲昵得过分。”   “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唔,你鼻子长得真好看。”   渝棠像是和穆京宸的鼻子过不去了似的,反复睁着一对儿大眼睛盯着他的鼻子左看右看。   在画室里渝棠在纸上见过许多人的五官,有的艳若桃花眉目柔情,有的如同朔风铿锵凌厉,但穆京宸是他见识过的第一个,既硬朗凌厉却又带着星星点点温柔的长相。   那双淬得起血色火海,也装得下万家灯火的眼睛里会有渝棠哪怕小小一方的栖息之地吗?   渝棠云里雾里地想着,总之现在是有,但以后呢?且不说他愿不愿意放下世仇,穆家人若是得知当初被误剿的江南渝家留有一对儿孩子,一定会为了保住穆家军的清白伟岸而除掉他们兄弟……   树大招风,渝棠早就明白,他们渝家当初势头太盛,但自古哪里有行商之人高人一头的道理,无论真是指挥官的判断失误,还是得了更往上头谁的指示,对他们赶尽杀绝的人确实扛着穆字头的大旗。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手上却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解开了面前人的领口,戳了戳穆京宸的锁骨。   穆京宸脸上的笑容顿了片刻,看来当初渝棠摸他背上伤疤惹他上的火并未完全散去,否则怎么会光是让人无辜地撩拨了几下锁骨,下腹就会传来一阵莽撞而炽热的冲动。   但喝醉了酒的渝棠似乎把穆京宸的僵硬当成了默许,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手指大着胆子滑过穆京宸的脖颈,悄然摸上了他心心念念许久的鼻梁骨。   “唔……”   渝棠用指腹反复摸蹭着穆京宸的鼻尖,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像是因为酒精麻痹了神经而一时间无法在脑海中找到他想要的词汇。   “怎么了?”   穆京宸耐心地等着他组织语言,他原以为渝棠这样冷韧的性格沾了酒只会更加闷,谁知小海棠浸过酒后胆子先变得格外大,平日里说不出的出格话此刻却根本压不住。   “好硬。”   渝棠缓吞吞地做出评价,手指依旧不知轻重地点着穆京宸的鼻梁。   “什么……?”   穆京宸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两个字来,大脑里铺天盖地的思绪还未来得及赶上本能的反应,渝棠却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给他听:   “我说:穆京宸,你好硬。”   话音没有来得及落下,渝棠只能感觉到眼前一黑,原来是穆京宸站起身来压到了他跟前。   年轻,清新,而且格外滚烫的雄性气息随之扑面而来,和那些锦绣陌玉般的富家少爷不同,穆京宸身上还沉淀着山林野地、染血风雨中一点点镀上的野性,无需故意夸耀便已经足够引人依赖。   “小渝老师是存心不想让我认真画画?”   “我没有……”   “什么硬不硬的,你见过谁的鼻子是软的么?”   言语间穆京宸越抵越近,他克制又野蛮地挤进渝棠的双腿间,双手撑在桌面上将渝棠揽在他身前一片狭窄狎昵的空间中。   “见过啊,邹卫伊就是一个塌鼻梁。”   渝棠十分正经地回答道,仿佛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像是被虎爪按住腰的兔子。   “哦?”   穆京宸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又往渝棠面前贴近几分,低下头去几乎能感受到渝棠带着醉意的呼吸吹过他的眼睫。   “虽然这么说显得我很狭隘,但在这间画室里我希望小渝老师眼里心里装的能够只有我一个人。”   “可是是你先问我谁的鼻子是软的呀。”   渝棠此刻十分硬气,他的反问因为软绵绵的鼻音而显得像是在撒娇,撞得穆京宸心坎发麻,麻得要融化   “那你怎么知道邹卫伊的鼻子是软的?”   “我捏过,”   渝棠努力回忆道,“他和我打赌赌输了,输了的人要被刮鼻子。”   “你们赌了什么?”   “唔,赌……赌你那天会不会去军校,我猜你要去,他非说你起不来床,而且忙得没空来。”   不等穆京宸再问,渝棠自己慢悠悠嘟囔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去的,你前一天送我回家时说了‘明天见’。”   “那你岂不是在耍赖皮?”   “谁说的?”   渝棠晃晃手指,“谁让他、他没能让你也送他回家呢。”   “你可真是……”   穆京宸再次忍不住笑意,“你怎么捏的他的鼻子?”   “大概就像这样。”   渝棠晃晃荡荡地伸出手,正要去够穆京宸鼻子的时候被穆京宸反过来一食指按住了鼻头,   “这样?”   “……嗯。”   没等渝棠再多说半个字,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穆京宸顺势捧起他的脸庞,俯下身去咬住了他的下唇,他缓顿片刻,确认渝棠没有推拒,才继续加深加重这个吻。   带着甜软酒意的亲吻比起他们之前以“喂药”为借口的亲昵要更加悠长,也更加不安静,穆京宸本无意欺负不清醒的渝棠,偏偏这醉酒的海棠像只不听话的猫,有意无意地用软乎乎的舌尖去舔他的上颚,或者勾他的犬牙。   从小到大就在男人堆里长大的穆少爷血气方刚,忍不了这般撩拨便只能微微发狠,直到渝棠开始揪紧他的袖子,越来越大口地泄出喘息声。   “我……我没有和邹卫伊做后面的这些事。”   渝棠脑子乱乱,又烫又慌地胡乱解释道,“而且你、你怎么能吸、吸……”   为了不让自己干出更加不受控制、禽兽不如的莽撞之事,穆京宸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渝棠的嘴。   他穆少爷从小到大以能忍为长,什么苦难什么诱惑他都忍住了,怎么就偏偏简简单单地栽在了渝棠手里。   “穆京宸……!”   被捂住嘴的渝棠突然发现了什么,带着些惶措地叫了他一声,   “你那里……也好硬。” 第31章 夜色韫浓   讲个笑话,此时的穆京宸还以为他忍得住(不是   感觉到有东西像是烙铁一样硌着自己,恍惚中的渝棠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只见他的耳朵连着面颊染上朦胧的绯色,带着哑音用额头砸了砸穆京宸的肩膀:   “你硌疼我了。”   “……”   在渝棠用手去拨弄前,穆京宸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以制止住他下一步动作,不料腕子被捏疼的渝棠先一步委屈控诉道,   “捏得也疼……”   穆京宸忍得喉咙发紧,什么峪临楚杰,什么穆家麟傲,此时他倒宁愿自己是山窝子里那些不用遵纪讲理的蛮匪,也就不用被撩拨到这般地步还需时时克制。   “那我松开手,你别乱动。”   看着几乎要溜进自己怀里的渝棠,穆京宸无奈地放轻手劲,渝棠一听,点头如捣蒜地嗯嗯两声,乖巧地盯着穆京宸。   穆京宸知道,就算他真的是野蛮放肆的山林悍匪,见到了渝棠这副模样也依然要收敛住内心滔天的冲动——他不忍也不愿在渝棠不清醒时乘人之危。   “穆京宸,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渝棠双手无处可放,干脆搭在了穆京宸的肩膀上。   穆京宸哄小孩一样点点头,笑问他,“中午的生日蛋糕不够好吃?”   “好吃——我十三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了……”   渝棠想了想,轻轻用脑袋顶蹭了蹭穆京宸的脖子,   “谢谢你。”   十三岁那年正是渝郑楼死在外出做商票的路上的那一年,整个渝家的繁华一梦像是渝棠吹灭的那根蜡烛一般,顷刻间化作乱溅的碎火。而后渝眠染病,他们兄弟二人从最开始的食不果腹到现在的勉强糊口,每年生日都过得极其潦草简单,互相给对方多打一个荷包蛋罢了。   穆京宸心里一动,他按住渝棠的腰,另一手揽住渝棠的后脑勺,柔软微曲的发丝像是初春的连天润草,柔滑地将他的指节埋没。   “不过今天是我的生日……那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呢?”   渝棠非常苦恼地歪了歪脑袋,并未抗拒穆京宸越来越亲昵逾矩的靠近,他只顾着想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呆在这间画室:   “我想起来了……你要让我当你的模特。”   渝棠终于想起今天还没干的这件大事,他混混沌沌地发了两秒钟呆,然后开始解自己领口的扣子——显然现在他醉了酒的脑子里与“模特”有关的词句只有“脱衣服”。   穆京宸则几乎到了牙痒痒的地步。   他得花多大的力气去保持理智才能就这么容许渝棠当着他的面自己宽衣解带,而且这变得笨乎乎的小海棠因为头晕而三番两次地解不开扣子,正气恼地抓着他的手要他帮忙。   “渝棠。”   穆京宸叫了他一声,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因为极度克制而不易被察觉的狠劲。   “嗯?……唔!”   渝棠还没来得及应声,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痛,紧接着那股暖融融痒丝丝的触感便一路从脖颈绵延到了锁骨,和他在穆京宸身上乱摸的轨迹几乎一模一样。   “痒、好痒……穆京宸……”   渝棠止不住地颤抖,想要推阻却被穆京宸揽得更紧,穆京宸就着被他自己脱掉一半的领口咬住他的肩头,本来偏冷的皮肤因此而在关节处泛上了点点花色般的红。   “下次不许自己主动脱衣服。”   牙尖故意碾着渝棠怕痒的肩膀摩挲,渝棠被穆京宸咬得又软又痒,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亲吻还是啃咬,   “可、可是要做裸模、就要脱衣服的……唔!”   穆京宸照着他的脖颈狠狠咬下一口,留下一圈通红的齿痕,他现在忍耐得有多辛苦,这口下的劲就有多发狠,疼得渝棠委屈得发抖,泪眼汪汪道,   “而且、这不是在你面前吗……这里只有你。”   “在我面前也不行。”   穆京宸并不松口,甚至拨开潦草挂在渝棠身上的衣服,顺着他的锁骨向下吻去,逾矩却又点到为止地停在了他胸膛前。   “你怎么不讲道理……”   没有衣物遮蔽,穿堂风便带着凉意沾上渝棠裸露的皮肤,加上穆京宸带着咬的细吻,渝棠只能绷紧脊梁仰着脖颈低喘。   “想不想我在你身上画画?”   穆京宸看他被欺负得快要掉眼泪,终于肯抬起头来,渝棠哪里受得了他那双写明了欲望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只能羞愧地埋下头去,小声回答道,   “这是我和你约定好了的呀……不管我想不想,你都是要画的。”   “那就是想?”   穆京宸笑了一声,不知何时手上已经有了根软毫笔,朝着渝棠最怕他碰的那处轻轻一点,渝棠便会情不自禁地躬起身子。   “你面前太怕痒,我画不完你就会掉眼泪,”   穆京宸说着还安抚性地拍了拍渝棠的脑袋顶,“转过去趴好,我在你背上画。”   要多听话有多听话的渝棠点点头自己转过身去,乖巧地在桌案前伏下身,露出线条柔软的腰窝。   “穆、穆京宸,你记得重一点……太轻了真的很痒。”   渝棠不放心地叮嘱道。   穆京宸哭笑不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嫌他穆小少爷使得劲不够狠,他的小海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发狠,恐怕这花枝一样瘦弱的身体根本受不住。   第一笔落下时,因为墨色浸透了晚风的凉意而激得渝棠闷闷嗯了一声,穆京宸只能闭了闭眼以定心神——他原本是想通过画画来转移注意力的。   “渝棠,你刚刚说十三岁之后就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了,”   “嗯?”   渝棠懒洋洋地趴在他面前,正快要因为醉意带来的眩晕感而睡去,   “在此之前的蛋糕是谁给你买的?”   穆京宸语气温和,渝棠却猝然一惊——按照穆京宸能够查到的伪造资料,他和渝眠应该是一对儿自小无父无母的孤儿,哪里会有人给他们准备生日蛋糕?   “什么十三岁……?”   渝棠装作醉得更甚,软塌塌地和穆京宸撒着娇以便蒙混过关,穆京宸面上依旧带着笑,甚至更加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背。   “没事,是我听错了。”   穆京宸淡淡道,手下一笔在渝棠背上点出了大半朵灿烂刺眼的花靡。   他今晚还是动不得小海棠的。   穆京宸心想,至少要等到渝棠愿意向他敞开心扉,他才有这个资格动他。 第32章 混沌烟花   起初渝棠尚能乖巧地勾着腰倚在桌旁任由穆京宸在他身上落笔,穆京宸画着画着也渐渐能够稳下心神,直到柔软的笔刷戳到了渝棠某处敏感的地方,害得渝棠轻哼出声,眼含醉意地回眸盯着穆京宸,红着眼眶道,   “穆京宸,还是好硌……”   “哪里硌?”   穆京宸停笔,知道渝棠眼里的泪红是因为他刚刚一边画一边压着渝棠讲解给惹出来的,譬如花枝顺着他的腰延展到了股沟,或者花瓣绵绵绽开爬上了他的肩膀。   渝棠虽然因为酒精胆子大了些,但该害羞的时候还是会脸红,甚至反应更大,也就由此撩拨得穆京宸生了些许欺负他的坏心思。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会硌到他的小海棠?穆京宸有片刻迷茫,他左手一直垫在渝棠和桌沿之间,身下不仅克制地与渝棠保留着微小的距离,现在也已经几乎冷静下来,渝棠还能被什么硌到……?   “身、身下。”   渝棠紧咬着嘴唇支支吾吾道,穆京宸这才恍然大悟——小海棠被他给画起反应来了。硬着的地方正好抵着桌脚,能不硌吗?   把已经快要站不稳的人向后捞进怀里坐在自己腿上,穆京宸松开之前被他掀起的衣裳,不再去管渝棠身上那副还未完成的画,而是安抚性地吻了吻他的后颈脖,   “刚刚亲你都没有反应,怎么画两下就这样了?”   “我……我忍不住了、穆京宸,你别抱我,你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渝棠在他腿上软绵绵地挣扎,穆京宸那哪里是简单的“画画”?分明就是在一寸一毫地描绘他的身体,画笔掠过的地方像是在被细细触摸,他像是一枝完全暴露在夜色中的琼棠花树,铺天盖地的月色轻柔而凶猛地将他淋了个透底。   “你自己要怎么解决?”   穆京宸无意放手,反而将他按得更紧,   “小渝老师这么有感觉,放着不管一时半会可没有办法消下去,这里又没有冷水给你泡,你打算怎么办?自己弄?”   “我不知道……但总之不该在你怀里……”   渝棠想逃,但他比穆京宸矮,这张木椅又极高,他被按实在穆京宸怀里的时候双脚居然够不着地,像是被拎着耳朵仓皇蹬腿的小兔子。   “在我怀里有什么关系?”   穆京宸一口咬住他的耳朵,趁渝棠因此紧张地全身僵硬绷紧时一手向下握住了他有反应的地方。   “不……、不行、”   渝棠喘出声响,眼尾红得像是二月的红梅,他努力地往外使劲挣扎了一瞬,马上却又在穆京宸手中软下了身子。   “为什么不行?”   穆京宸另一手牢牢地将他困住,“放松下来,交给我就好了。”   “会、会脏……啊!”   “不脏,头靠着我肩膀,如果害羞,你可以闭上眼睛。”   穆京宸左掌轻轻盖在渝棠眼上,右手则始终未曾停顿,渝棠就这么被完全困在他身上,一举一动,一颤一软都能被清晰地感知。   窗外恍然升上一连冲烟花,大红大绿的焰火将窗缝映得一会儿晃明一会儿幽暗,巨大的炮仗声将渝棠带着软糯哭腔的喘息声掩埋,化作灯红酒绿的喧嚣汇入攀花楼地下宴会厅的碰杯声中。   渝眠一个人坐在一张偌大的圆桌前,原本这张桌上是坐满了八位贵宾的,但是他们无一不被渝眠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阴森晦暗的戾气给驱赶,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场淫宴的重头戏已经开始。   林粤代表碧麟商会做完致辞后便邀请在座的贵客前去挑选吃食——那些被放在冰雕或是妙龄女子身上的刺身和鲜果。   起初前来赴宴的贵客们碍于自己尊贵的身份或者早已被大家熟知的太太而各自装作拘谨绅士,在不知是谁带头揭开了覆在某个女子脸上的面纱并直言要带这位女子去包间后,宴会厅里的氛围才开始抵达疯狂。   当然带走这些女孩前要付给林粤一笔相当大的酬金,甚至有些人为了争夺某一个女孩而主动进行暗拍,林粤就靠这么十几个女子和一个堂而皇之以艺术作为借口的说辞赚得满钵,他一高兴,甚至直接将一捆现金拍在了渝眠面前。   “喏,算我给你哥的生日礼物,够你们兄弟俩花上一阵子了吧?”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渝眠面前的瓷盘被震得差点滑下桌,黑椒肉汁溅到了他的袖口,渝眠不悦地拽过方巾擦拭衣服上的油渍,毫不客气地看向林粤,   “如果你想在这种低俗的饭桌上和我做交易,那我只能和你说,免谈。”   “我只是在给你展示一种赚钱的方式,”   林粤早已对渝眠的敌意习以为常,   “这已经是来钱最快的一种方法,但是呢?一场如此有风险,又如此大费周章的宴席所赚的数目不过是你们父亲财库中全部财产的冰山一角。渝眠,你有没有觉得很不公平?靠着那个财库你们明明可以站在名利场的顶端,可以给你请最好的医生治病,甚至让穆家都对你们恭敬三分,但是实际上呢?你们过着什么日子呢?”   “如果没有你,我和哥哥的日子想来也已经过得相当不错。”   渝眠将耸了耸肩。他因为年幼,只是知晓他们父亲确实有那么一处秘密财库,但里面到底有多少东西他从未了解过,今天听林粤一说才知竟是如此可观,树大招风,难怪他们渝家会受那般劫难。   “如果你和我合作,我负责找财库,你负责提供钥匙,以后你们的日子会比现在好一万倍,甚至比当初渝郑楼还在时更加辉煌……你们父亲最喜欢囤财,当时赚的钱有七分都入了库。”   “我怎么知道你拿到钥匙后不会一脚把我踹了呢?”   “当初是你们的亲爹救了我,栽培我,做商人的可以无德但是一定要有义,为了你们父亲的那份知遇之恩,我不会过河拆桥的。你要知道,这件事对我们双方而言是互惠共赢才对……喂!那边怎么回事?”   林粤说着说着就发现不远处发生了骚动,赶忙叫来最近处碧麟会的小弟询问,   “发生什么了?”   “会长……好像有个姑娘醒过来打了咱们的客人,正要逃跑!”   “啧!我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们要查清楚货源,不是自愿的货都不要往里头带!她是谁卖过来的?先把她给我按住!”   “不、不清楚……只听弟兄们说,因为妓女太俗,或者姿色不够,愿意干这档事的就只有那些裸模,但数量实在太少,这边催得急,好像就有、有人去买了按摩馆里还没被开*的丫头。”   被林粤抓着的小弟吞吞吐吐道,林粤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放下酒杯子亲自要去看看情况,留下渝眠一个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桌上,仿佛四周的喧闹杂乱都与他无关。   渝眠一直垂着眼,直到再也受不了刚刚那个小弟直勾勾的视线,他不耐地抬起头,又冷又凶地问道,   “你看我做什么?”   “不……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您眼熟……”   小弟慌忙移开视线,能和林粤坐一桌,年纪又这么小,肯定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人。   “眼熟?”   渝眠皱起眉,他常年闭门不出,这人怎么可能觉得他眼熟……除非是把他错认成了渝棠?他们因为血脉之亲,在容貌上倒是确实有些许相似。   “你觉得在哪里见到过我?”   “呃……这个,我说了您可别怪,我这不是负责帮会长挑货吗?就是今晚这些姑娘,不瞒您说,下一场姑娘们都会换成男的,我们吧就四处搜罗,什么妓女戏子裸模孤儿,我就记得看过一张画儿,画的是个裸模,那眉眼和您还真有几分相似……”   小弟哈哈解释道,没等渝眠多问就被林粤叫嚷着过去帮忙。   而被单独留在桌边的渝眠脑海中一片嗡鸣……他怀疑而又害怕,害怕这人嘴里说的那个裸模真是他的哥哥。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不远处传来几声尖叫,渝眠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裹着桌布仓皇逃命的女孩子撞倒在地,那女孩儿似乎是故意朝着他撞过来的,短头发,眉目染上了绝望的水汽,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你是渝棠、你是那个渝棠对不对……你救过周雨卉、你是好人、你也救救我、救救我……!我是周雨卉的同学、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被他们拐来的、我不是自愿的……!我求求你、救救我!”   地下宴会厅的一片慌乱都被厚重的地板遮掩,面上的攀花楼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因为夜色已深的缘故,街道上甚至开始变得寂静荒凉,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几辆轿车掀起的一片尘灰。   酒楼对面的私人画室中,渝棠的喘息从炽烈难扼渐渐落至虚喘,他仰着雪白的脖颈靠在穆京宸胸前,还因为止不住的颤抖而无法言语。   穆京宸抵着他耳朵轻笑,   “小渝老师睁眼看看,你弄得我满手都是,要怎么办才好?” 第33章 谁欺负我哥哥   “我、我不知道……”   渝棠大脑有些放空,原本雅致的画台因为他们凌乱的衣裳和滴落四溅的彩墨而变得格外暧昧,他身上那枝前不久才被画上的棠花早已经在湿润水汽中融化成了一滩乱七八糟的春潮。   “穆、穆京宸、你要干嘛?”   察觉到穆京宸要抱着自己起身,还没有缓过劲来的渝棠有些惶乱,但随着沾满穆京宸气息的大衣盖在身上,他的不安迅速变成了窝在穆京宸怀里所能独有的一份懒散。   “抱你去清理,”   穆京宸将他打横抱起,用大衣将他裹好以免吹风着凉,“你刚刚出那么多汗,背上的画都花了,不洗个澡可不行。”   “那……去哪里洗?”   渝棠乖巧地缩了缩身子,将脑袋也埋进衣服里,穆京宸知道他这是在害羞。   “我家。”   “啊?”   “逗你的,我家家规有些严,这个点已经宵禁……攀花楼附近有许多酒店旅馆,你挑一家喜欢的。”   “可我没有带证件,酒店不是都要查证件的?”   “我有,”   穆京宸眨眨眼,“实在不行让甄晦过来送,跟着我还担心开不到房吗?”   “不要。”   渝棠很快说出这两个字,穆京宸微微一愣,正以为是自己邀请渝棠住酒店被拒绝时又听见渝棠补充道,   “不要让甄晦来……我这副样子……”   他说着还又往穆京宸怀里钻了钻,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猫展开猫爪扒着主人的胳膊,“不要让别人看见。”   “只愿意给我看?”   虽然有些过于纯情,但穆京宸不可否认,听到渝棠这些话后自己雀跃的心情用“心花怒放”四个字来形容十分合适。   “分明就是你把我弄成这样的……而且你为什么会随身带证件、你居、居心叵测!”   渝棠还在醉头上,便想到什么说什么。   穆京宸听了笑着给他解释,   “我出城或者进营都是要查证件的,所以才随身带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居心叵测!”   渝棠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小海棠,小祖宗,我居心叵测,为了讨你欢欣我也算是绞尽脑汁。”   小海棠醉酒之后吃软不吃硬,穆京宸便纵容地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渝棠边听边赞同地点点头,没一会儿就趴在他肩头呼呼陷入沉睡。   穆京宸见渝棠安静下来,顺手又帮他把罩在身上的衣服给掖了掖,从画室到车上还有一小段距离,他可不想让过路的什么人偷偷瞥见了他怀里的春色。   只是不知道小海棠醒来后会不会害羞得躲进被子里不愿接受今晚发生的种种。   他抱着渝棠从街角匆匆走过,几乎是擦肩而过,他们刚刚消失在街头,从攀花楼中便走出两男一女,正是林粤渝眠,还有跟着渝眠一直在抹眼泪,找了套不合身的衣服暂且套上的短发女孩。   “没想到你还是会管这种闲事的人。”   林粤将他俩送出酒楼,意味深长地瞥了渝眠一眼,今日算是在渝眠这里卖出了一个人情,因为那个臭丫头的闹剧,现在卡在林粤心头上的大石头是如何给宴会厅里的那些宾客一个交代,至于渝家这两兄弟嘛,反正日子还长,总还有机会。   “你们摆这种宴席手脚却洗不干净,该感谢我帮你们带走了一个麻烦才对。”   渝眠将帽子和围巾戴好,只露出那双和渝棠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他不屑地朝着林粤冷嗤一声,招呼也不打,自顾自往街上走去,短发女孩见状慌忙跟上。   她就是那天被周雨卉带回穆家玩的朋友之一,名叫童栖樵,爸妈都是学堂的教书老师,虽不声名显赫,但也是正经人家,谁知她在回家路上突然被人给打晕了拐走,再睁眼时便看到了宴会厅中的淫色场景。   “那个、渝棠……?渝棠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童栖樵小心翼翼道,她对渝棠印象很淡,一是记得周雨卉和她们讲过自己在攀花楼被一个看着瘦弱的美人给救了,二就是在穆家看着他被周雨卉厉声羞辱。刚刚在情急之中她一眼瞥见了那双漂亮得无比独特的眼睛……只不过渝棠好像比她印象里要矮了不少,甚至更加瘦弱了……难不成是被周雨卉给气得?   被错认成渝棠的渝眠原本懒得搭理她,他只是想从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蠢丫头口中得知更多有关自己哥哥的情报。   “渝棠是我亲生哥哥,你认错人了。”   “哦……啊??”   童栖樵夸张地瞪大眼睛,“我都不知道他还有弟弟……谢谢你今晚救我,我真的是被他们拐来的,你、你想要什么报答,只要是我家给得起的都行……那个,你叫什么啊?”   “你不用知道我叫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   渝眠皱着眉往远处挪了挪,毫不掩饰自己对童栖樵这般吵闹的嫌弃,   “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感情好啊,只要是我知道的我肯定告诉你,不过你想问什么呢……唔,我猜你是不是想问周雨卉是谁?”   童栖樵得意洋洋地看着渝眠,她因为善谈而且有些小聪明,在那些富家小姐间很受欢迎,低人一等的孩子自然而然就更会揣摩人心思。   “所以呢,她是谁,和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渝眠无视她那碍眼的俏皮和活力,他无法理解,这丫头上一秒还在哭天抢地,甚至差一点就沦为别人床上的玩物,怎么能够这么快就恢复到活蹦乱跳的样子。   “哈,你知道我为什么一上来就猜到你想问她吗?说实话,她上次欺负你哥哥欺负得可狠了,我因为那件事还和她闹了点小矛盾,导致她现在都带着其他同学不搭理我……不就是仗着她有穆京宸给她撑腰嘛,不过我也无所谓,哼……诶,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怪吓人的……”   童栖樵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渝眠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正以一种仿佛在凝视死物的冰冷目光审视着她,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条神经都被那目光切碎成了支离的冰碴子。   “你再说一遍,周雨卉欺负了我哥哥?”   渝眠静静地看着她,   “她怎么欺负我哥哥的,你最好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第34章 酒醒清晨   “你想干嘛?”   童栖樵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渝眠,这男孩看着体弱单薄,应该没办法拿周雨卉怎么样吧?   “你只管如实告诉我,不然我就喊林老板来把你带回去。”   “别别别!我告诉你还不行嘛,看来你哥哥受了委屈回家没告诉你们家里人啊,还挺报喜不报忧的嘛,”   童栖樵讨好地笑了笑,被渝眠又瞪视了一眼后赶忙开始说他想听的正事,   “那个什么,周雨卉嘛,和我是同班同学,今年十七,腊月初七生日,祖籍崂山……哎你又不爱听这个,别急嘛。反正就是她是穆京宸的一个什么什么表妹还是堂妹,虽然论血亲关系不近,但是因为从小就被送到穆宅被穆老太太当女儿养,所以在穆家还算受待见。”   “她喜欢穆京宸?”   渝眠直驱重点,一看童栖樵僵硬地愣了愣便大约猜到事情的经过,无非是别有心思的小姑娘见不得他哥和穆京宸走得近。   “嗐,可不嘛。穆少爷那么帅要是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我也得喜欢他……不过你知不知道周雨卉和你哥是因为什么争起来的?说来也奇怪,我瞧着你哥不像那种……就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啊,怎么那天就非瞧上了周雨卉手上的一条手链?说实话吧也就是个红玛瑙,像朵花似的,样式都有些旧了。”   “你说那手链是穆京宸表妹带着的?”   渝眠始终冷淡如冰面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变化,虽然渝棠百般遮掩,但他曾经找机会偷偷看见过那串失而复得的棠花手链,那手链是当初父亲送给他哥哥的生日礼物,被渝棠日日夜夜带在身上视作护身符,唯独那次……   “对啊,周雨卉还和我们炫耀过来着,说是她表哥送给她的。不过依我看……八成是她哭闹着要过来的,我看穆京宸对她的态度实在不像是会主动送她礼物。唔,你怎么又是这副吓人的表情?你没事吧?”   童栖樵贴心地想拍拍渝眠的背,却被渝眠本能地一掌掀开,他努力克制着身体中自脊柱尾端直冲大脑的窒息感,那是愤怒和仇恨组成的滔天巨浪。   他哥哥一直将手串随身带着,唯独有一次渝郑楼要带着商队出省跑商单,他们年仅四岁的妹妹渝雪儿吵闹着要一起去,临行前,渝棠把这串手链带在了她腕上,说是能保她平安。   那时谁也不知道只此一别竟是永别。半个月后整个商队只有林粤风尘仆仆地逃了回来,一起带回来的还有渝郑楼和渝雪儿尸骨无存的死讯,他们渝家从富甲一方的商杰到被扣上通匪的帽子家破人亡不过朝夕。   那串玛瑙手链意味着什么,渝眠不相信渝棠不知道,那是穆家军杀了他们父亲和妹妹的铁证,而那穆京宸居然把这沾着他们家人斑斑血迹的遗物当做用来示好的礼物送给了渝棠。   好一个穆家。   渝眠揣在口袋中的手掌心已然被指甲攥出血丝,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收拾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周雨卉。   “你家离这有多远?”   渝眠垂眸看着灰落落的地面,他和渝棠在某种意义上不愧是亲生的兄弟,比如此刻他和那时的渝棠一样,都将周雨卉当做切入坚不可摧的穆家的那处致命短板。   “啊?不、不远,往前走两条街,十五分钟就能走到吧。”   童栖樵面露疑惑地看着渝眠,“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现在回家,把那个周雨卉那天对我哥哥说过的话写下来交给我。”   “你在开玩笑?话又不是我说的我怎么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记得多少写多少。”   渝眠以命令的口吻居高临下地看着童栖樵,“不写的话我就告诉你爸妈你今晚都干了些什么。还有,你见过我的事给我打碎牙咽进肚里去,否则下一次你再出现在那种人体宴上,没有人再会救你。”   “得,得得得,”   童栖樵叹了口气,她以为渝眠不过是想在嘴上争口气,毕竟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谁让我有把柄在你手上呢。那你在我家楼下等着?但我们先说好,要是被我爸发现了他肯定不会让我再出门的,这可不算我违约。”   “今晚你必须给我送下来。”   “……知道了。你怎么长得挺温顺,说话那么不近人情啊。”   童栖樵翻了个小白眼,想了想又叮嘱渝眠道,“那我们拉钩,今晚的事情互相保密,你千万不准把我……把我差点被那个的事情说出去,我、我还要嫁人呢!”   “只要你听我的话,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你的事。”   渝眠漫不经心地做出保证。   他们二人被童栖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伴着走过了峪临城最繁华的街道,经过一处叫盛世饭店的大酒店时渝眠不知为何突然顿住了脚。   “怎么了?你不会走不动吧?”   童栖樵挠了挠头,她还是第一次和男生走夜路要脱掉自己衣服给男生披着,这渝眠是当真弱不禁风啊。   “没事。”   渝眠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收拾周雨卉这个欺负他哥哥的死丫头是他现在的心头大事,他没做多想,跟着童栖樵匆匆往她家的方向继续走去。   他并不知道,心里那个只能被自己欺负的好哥哥当时正在盛世饭店的某间套房中被穆京宸压在浴缸中“欺负”。   穆京宸帮渝棠清洗时没忍住又按着人索了几个绵长的吻,等他将渝棠擦干净抱到床上时,经不住折磨的小海棠早已没了力气,蔫蔫地钻进被窝里便一睡不醒。   “这才哪跟哪呢,”   穆京宸轻笑了一声,侧身躺在渝棠身旁,伸了只胳膊给渝棠抱着睡,   “再不养胖点,真到了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   睡梦中的渝棠不知听没听进去,软软的一拳头砸在了穆京宸下巴上,翻了个身睡得更加安稳。   只可惜这份安稳只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醒了酒的渝棠睁开眼睛的那瞬间看到的是穆京宸大敞着的领口,同时涌入他脑海的还有昨晚上可以用荒诞放肆来形容的种种。   “醒了?”   听到动静转醒的穆京宸刚要开口问渝棠喝不喝水,只见小海棠慢吞吞又非常慌张无措地背对着他开始往被子里头钻。   “渝棠?”   穆京宸扯了扯被子,渝棠往里面钻得更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住被子边,死活不愿意出来面对穆京宸。   穆京宸只得握住他微微泛红的脚腕:   “小渝老师在害羞?” 第35章 小渝老师不满意   “没有。”   渝棠闷在软和的被子里,松软的蚕丝被将他的声音过滤得像是泡过一遍牛奶的温甜。   “不害羞?那怎么像小鸵鸟一样藏在被子里不出来?”   穆京宸边哄边悄悄上手想趁渝棠不注意掀开他脑袋顶的薄被,不料此时的渝棠格外谨慎敏锐,察觉到他的意图后立刻一个小兔飞扑将被子边都死死压在了身下。   “你……你要我怎么面对你?”   “怎么自在就怎么面对……等一下,渝棠,你不会是觉得……”   穆京宸说着说着突然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引得渝棠又免不了好奇地拱开了个小缝亮着眼睛看向他,只见穆京宸突然伏下身来,额头隔着被子和渝棠的额头抵在一起:   “你不会是在嫌弃我没把你伺候舒服吧?”   “……穆京宸!”   渝棠猛地一个起身朝着穆京宸的下巴磕去,撞得穆京宸捂着下巴连连后撤,倒反过来被披着厚重被毯的渝棠给扑倒在了床沿。   “你、你说话怎么和土匪似的。”   哪怕始终隔着一层绒被,把人扑在身下的行为也依旧有些不可避免地逾矩,意识到这点的渝棠只能随口假装抱怨,想借此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但穆京宸可不想给他这个温缓的机会,打小就被穆老将军用“匪”字来形容的穆少爷一个翻身,将渝棠用来捂脸的被子掀开的同时还将人也牢牢按在了床上,   “我做事难道不像土匪吗?”   穆京宸笑道,看着失去被子的渝棠只能一个劲把头往下埋,顺理成章地就紧紧靠在了他胸口。   穆京宸从善如流地一掌按了上去,将渝棠整个人搂在怀中,   “真不是在怪我?”   “我能怪穆先生什么……”   渝棠视死如归地放松下来,由着穆京宸把他当小山羊薅。   “看你不想见到我的样子,还以为昨晚没让你舒服。”   “别、别再说昨晚了!”   “那我得听一个答案。”   穆京宸愣是一根一根地将渝棠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给理顺开,他微微低颌,像是在和渝棠咬耳朵一样沉声继续道,   “你得告诉我昨晚上到底满不满意、舒不舒服,我才好下次改进。”   “你……还想有下次?!”   渝棠目瞪口呆地看着穆京宸,像是被没收了胡萝卜瞪大眼睛傻眼的小兔子。   “当然得有,因为小渝老师昨晚借酒胡闹,我们画没画成,只能下次再继续。”   穆京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昨晚明明……明明不是我胡闹?昨天不是你……你先、先有反应的吗?”   渝棠艰难回忆道,被酒香浸泡过的记忆像是和他隔了一层白花花的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根本想不起来,留在回忆中的只有穆京宸的怀抱、含着热气的低语,以及他温暖有力的手掌……   “没有吧?”   穆京宸脸不红心不跳地装傻。   “可我明明记得……你、你好硬的……”   渝棠越说越觉得害羞,声音也就越来越低,倒先把自己给羞得没底气了。   “你记错了,肯定是那黄梨木桌子太硬,硌疼你了。”   穆京宸继续瞒天过海,说罢还一边念叨着明天就把那桌子给换了一边起身要去帮渝棠准备洗漱用具,留渝棠一个人呆愣在床上纠结又困惑地努力回想昨晚的细节。   真的是桌子……?   渝棠迷茫地挠了挠头,可他怎么记得硌着他的东西不仅硬,还烫呢?   “穆京宸,你没骗我吧?”   被穆京宸从床上抱去洗漱间的时候渝棠不确定地又确认道,只见穆少爷义正言辞地点了点头,   “天地可鉴,我骗谁也不会骗你。”   “……”   渝棠原本还要纠结,直到被穆京宸带下楼去坐在了小吃摊桌前,被那几大根炸得黄灿灿飘香的油条给吸引走注意力。   “馄饨包子玉米饼,烧麦豆浆豆腐脑,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没点吗?”   自打和渝棠一起吃了第一顿饭到现在,穆京宸算是摸清了一个道理,这世上唯一能撼动小海棠心志的东西就是吃。   “有。”   渝棠难得主动开口多点一份菜,每次穆京宸叫菜都叫得多,他从不好意思再多要。   “还想吃什么?”   “能不能上碗豆腐花汁?”   渝棠边说边用小瓷勺搅了搅面前白若浅雪的豆腐脑。   “你……居然吃咸口豆腐脑?”   穆京宸大受震撼,在他印象中喜欢吃甜食、喝甜粥,甚至喝茶都要加白糖的小海棠怎么会不喜欢吃甜口的豆腐脑?   而且那咸豆腐脑算什么鬼东西?用泼油和辣子把豆腐花原本的清甜硬生生浇成黑乎乎的咸水,放在他们营里都是谁吃谁要被笑话不会吃……对咸豆腐脑有极大偏见的穆京宸顿了顿,少见地没有对渝棠有求必应,而是将白糖盏推到了渝棠面前。   “你不会喜欢吃那种甜得发齁的糖水豆腐吧?”   渝棠毫不掩饰对糖豆腐脑的嫌弃之心,抱着自己的碗绕开穆京宸跑到小吃摊主面前自己要了一碗汤汁,把穆京宸心目中神圣纯洁不可侵犯的白豆腐花亲手拌成了乌漆嘛黑的一团豆腐沫,边拌还要边补刀道,   “我以为只有娇滴滴的小孩才会喜欢吃甜豆腐脑。”   穆京宸听罢用鼻子哼了一声,眼都不眨地给自己也浇了一碗汤汁。   “昨晚……”   “说好了不许再提昨晚!”   渝棠恨恨地将一个剥好的鸡蛋砸进了穆京宸的碗里以示威胁。   “我其实是想说邹卫伊来着,”   穆京宸看着那颗鸡蛋蠢蠢欲动,要不是怕渝棠嫌弃他必然要将这鸡蛋用手帕包包好揣进口袋拿回去给他老爹老娘炫耀——看,你们儿子也是有人帮着剥鸡蛋的人了!   “邹卫伊怎么了?”   “还是他过生日的事,我听说他姐姐也是那时候回国,所以邹老爷子非要办这场酒席。到时候他肯定是会邀请你的,你想送他点什么礼物,可以喊我一起去给他挑。”   穆京宸看似非常贴心,其实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渝棠和邹卫伊如同挚友,他可得盯着他的小海棠要送给别的男人什么东西。   “唔,”   渝棠抿了一口豆浆,似乎还在考量,“真邀请我了再说吧,我不喜欢那种场合。”   “有我在,是别人迎合你,不用你迎合他们……”   穆京宸说着说着突然一顿,然后极不自然地低下了头,也不管那碗咸豆腐脑有多么不对味口,开始抱着碗大口大口地往下灌。   “怎么了?”   渝棠不解地看向他。   “没什么。”   穆京宸头也不抬,脑子里却一直在反复回味刚刚渝棠吃油条的样子……他打定心思以后绝不能让渝棠在外头吃这种形状的东西,什么油条冰棍奶棒,通通不行。   “大哥!”   甄晦的叫喊声突然打断穆京宸的回味,他面露不快地抬起头,甄晦被穆京宸这莫名其妙的一顿瞪视给整懵了,当即抱怨道,   “你、你瞪我干啥?难不成你昨晚上没让大嫂满意,搁我这儿撒气?”   “有话快说。”   穆京宸懒得搭理他,还是渝棠拽了拽旁边的小板凳在早餐桌旁给甄晦让了个位置,甄晦嘿嘿笑着坐下,刚拿起一个包子准备咬,突然拍了拍脑袋:   “害,被大哥你一眼差点给我瞪忘了……咱家表小姐在学校出事了,闹得那叫一个离奇,老夫人让我找你一起去学校看看。” 第36章 白纸黑字   “她能出什么事。”   穆京宸漠不关心地咽下最后一口咸豆腐花,在甄晦把手伸向今早唯一一个酱香肉包前一筷子把包子夹进了渝棠碗里。   “马上要成年的人了,呆在学校里会有多离奇?我又不是她的监护人,我去有什么用?”   “您问我我还愁该问谁呢,”   甄晦撇着嘴摇了摇头,“我可是把老夫人的话带到了,你不去回家挨骂的是你,休想带上我。”   “她就是被我妈惯得越长大越胡闹。”   和甄晦的心急如焚比起来,穆京宸不动如山,他慢条斯理地嚼着葱油饼,时不时还要往渝棠那儿夹两筷子小菜,甄晦一开始还坐得住,但吃罢一个包子后回想起穆老夫人交待的话,不禁又出了一头汗,   “大哥,咱真不去啊?”   甄晦咽了咽口水,试探地看向穆京宸。   “不去。”   穆京宸又往他嘴里塞了半张饼,此前就是他对周雨卉太过纵容,才让这小姑娘生出了高高在上的错觉,以至于她在面对渝棠时如此出言不逊。   “可……可我听老夫人的意思,好像挺严重的。别人家长都去,咱们不去是不是有点丢穆家的脸面?”   甄晦小心翼翼地继续劝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这我真不知道,就是因为传话传不清楚,才要咱们去学校当面谈的嘛。”   “派我去处理是我妈的意思,还是周雨卉提出来的?”   “呃……这个,这您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到,肯定是表小姐想您去呗。不过也就大哥你适合去,你想啊,表小姐父母不在峪临,那学校里能有多大的事值得老爷和夫人大驾光临?老人家的排面太大,去了兴师动众,不合适……”   “我去就合适?”   穆京宸手上正细心地帮渝棠把糖包下面的糯米纸皮一点点撕干净,说起话来倒是一点也不留情面,   “她喊我去无非就是想挣个面子,指望我像砸攀花楼一样闹她们学校呢。那哪儿行?我这不是给她以后的无法无天在撑腰吗?”   “穆先生当时砸攀花楼怎么不怕我也被惯得无法无天?”   渝棠擦了擦嘴,终于加入对话,穆京宸一听这话便直冲他眨星星眼:“这不是因为你不一样吗,而且你就算无法无天也没事,做好人做坏人我都给你当靠山。”   渝棠被他这番话麻得差点呛到,咳了两声后才又淡淡道,   “无法无天这事先不论,但你们表小姐的学校我觉得你该去一趟。”   “哎呀要我说还是大嫂善解人意心胸开阔!”   甄晦闻声拍桌振起,“瞧瞧,什么叫胸怀?这就叫胸怀!什么叫格局?这就是格局!我看家里那菩萨也不必拜了,换成我们嫂子才合适!”   “甄大哥言重了……我只是在想,你们表小姐的性子不像是会受欺负的人,能闹得非要喊监护人去,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大事。”   渝棠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因为和我吃早点不去管她,要是传出去了她说不定又要来找我闹,我可不喜欢挨人折腾。”   “嫂子句句真言啊!”   甄晦眼巴巴地看向穆京宸,“而且大哥不去我也没法交差啊,咱们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要是那种鸡毛蒜皮的小吵小闹,我当即一脚油门带你回家,行不?”   穆京宸经不住他们俩一起一顿劝,半晌只得叹了口气,正打算分别前再和渝棠说两句,只见渝棠已经先一步起身,   “大白天就不用送我了,我正好想去花市逛逛。”   “去花市买什么?”   穆京宸一听这个才来劲,天知道他多想立刻抛下甄晦和周雨卉跑去陪小海棠逛街。   “我想买株牡丹……下次照着画,免得有的人不会画又说改主意。”   渝棠无辜地眨眨眼,在穆京宸接话前像兔子一样一溜烟逃走,甄晦兜着胳膊站在一旁没听明白什么牡丹什么改主意的,正想问问穆京宸,一抬眼却看见他家大哥自个儿站在那儿傻笑。   “不是,大哥,咱们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你这样我很难不担心你会变成变态,人嫂子嫌弃你不想让你送他回家,这有什么可乐的?”   “你懂什么,”   穆京宸又乐了一会儿才收敛起笑意,“他这是在和我约定下一次。”   “啊……?会不会是你多想了。”   甄晦没忍住泼了盆冷水,但穆京宸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心情愉悦地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哥,你坐那儿我坐哪儿啊?”   甄晦站在车头前一头雾水道。   “今天你哥心情好,带你飙一把兜兜风。”   穆京宸示意甄晦上车,他开车不如甄晦稳,特别是在野外野惯了,回到城里不习惯路窄人多的,经常会踩急刹车,每次都让甄晦心惊胆战。   “不过嫂子刚刚说要买牡丹……现在牡丹可不好养,喜欢那样式的话还不如买株月季,月季好活。牡丹都是要有花匠天天养护着才能开得漂亮,嫂子买回家难不成指望他弟弟去养?那孩子……真不会一脚把花盆踹翻吗?”   渝棠不在时甄晦并不会掩饰他对渝眠的担忧,虽然只和那孩子见过几面,但一看就知道是个比他们家周雨卉还难对付的人。   “牡丹是难养,你见过满园满园种牡丹的人吗?”   穆京宸把着方向盘,状似无意地问道。   “唔……还真没有。当时老夫人想种,结果两季之后要么死了要么再也不开花,请那么多花工,穆老将军还专门买来那么好的土,都没给种成功。要我说峪临的气候就不适合牡丹生长,而且没有大把大把闲钱和时间根本就养不好。”   “是吗。”   穆京宸若有所思,峪临的气候难活牡丹,可他的小海棠小时候却拥有过满满一整园的牡丹花。   “之前让人调查渝棠和他弟弟时,有往南方查过吗?尤其是靠海靠河的富庶商户。”   “南方?那边不归咱管,不方便伸手……而且嫂子说话吃食的习惯一看就是标准的峪临本地人,要南也南不到哪里去不是吗?你看他今早还吃咸豆腐脑呢。”   “……这倒也是。”   穆京宸想起早上那碗咸乎乎的汤汁就觉得瘆得慌,   “你吩咐下去让人再查一遍,穆家不缺人脉,以前我爹南征剿匪一路留了不少恩情,比如绕水镇、恩夷山这些,总会有人愿意帮忙。”   “行,哎,说到恩夷山我想起来,前几天警局和商会的那些人请我喝酒,大哥你猜我在饭桌上听到了个什么消息?”   甄晦得意地挺起身,故意卖了个关子。   “有用这个月就多给你放两天假,”   穆京宸也不小气,当即给打了二十多年光棍正愁没时间谈恋爱的甄晦批了两天假,并补充道,“我那儿还有几场音乐会的门票,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看表演。”   “嘿嘿!你永远是我大哥!”   甄晦喜笑颜开,   “你记得碧麟会的那个林粤吗?原来他不是峪临本地人,他老家竟然是恩夷山的,还说承过老将军的恩情,要不是穆家军他早就死在土匪手上了什么的。我说你当时为了嫂子砸他商会时他怎么屁都不敢放,合着商人嘛,都还是最看重仁义恩情的。”   “林粤……”   穆京宸微微皱起眉,尚不明晰却又仿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破碎曾经逐渐在他脑海中形成暗礁般即将浮出水面的事实。   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车子停在女校门前的那瞬间,得了消息早早候在校门口等他大驾光临的校长和老师便围了上来,恭维的话语声瞬间将他脑中初见雏形的猜测拆翻成碎沫。   穿着长褂的校长捋了捋小胡子,笑容灿烂地将穆京宸迎下车:   “穆小将军能来我校指导工作,真是让敝校蓬荜生辉啊,就是可惜我们没来得及好好准备,要是有哪里招待不周……”   “我是作为学生家长来的,”   穆京宸直接打断他,开门见山道,“周雨卉呢?出了什么事需要哭天喊地地找我亲自来,还望校长能仔仔细细地说道说道。”   “啊,这个……这个雨卉啊还在医务室,孩子哭得直接昏过去了。找您来呢其实因为您也算当事人,其实吧……唉,我们当老师的也不好说,要不然您跟我来,我带您亲自看看?”   小胡子校长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给穆京宸带路,其间跟在他们身后的所谓教导主任递来了一张煞白煞白,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墨色小字的“小字报”。   甄晦替穆京宸接下,他随便扫了一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报纸上白纸黑字地将周雨卉对穆京宸那番有违伦纲的心思揭露得彻底,不仅如此,还洋洋洒洒地加上了诸如出入攀花楼、对恩人出言不逊等多条“罪状”,整个一述罪状。   “这样的报纸有多少份?”   穆京宸无声地叹了口气,纸上真真假假混着写,抱着将周雨卉的名声彻底搞臭的目的来,还不忘搭上他穆京宸,他本人倒是不怕,只不过周雨卉那样要面子的姑娘家恐怕确实得哭得死去活来。   “今、今天一早,办公室、礼堂、食堂甚至教室里都贴着有,我们收罗下来大概二十多张,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全校师生应该是都看过了。”   小胡子校长摇了摇头,   “这些小报纸字迹各不相同,甚至歪曲丑陋,像是人故意换了只手在写,又像是很多人一起写的,如果追究下去肯定会有损周雨卉的名声,但是不追究的话又没法给您一个交代,学校一时拿不定主意,才想请您一同商议。”   “先去看看表小姐吧?”   甄晦提议道,他了解周雨卉的性子,那小姑娘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指不定这会儿要闹着跳河跳楼,穆京宸点头默许,一行人才又改道往医务室去。   天气逐渐转暖,渝棠一个人在花市逛了一会儿觉得晒,便双手空空地走回家去,峪临似乎确实不适合牡丹生长,花市里的牡丹花一盆一盆也都发蔫。   “渝眠?”   离家门还有几步路,渝棠正好看到从前面巷子里突然出现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出门了?”   他快走两步跟上,第一件事便是帮渝眠把围巾往上裹了裹,渝眠的身子不仅不能着凉,也不经太阳晒。   “肚子饿了,就出来吃个早点。”   渝眠苍白一笑,将还沾着墨点的手藏进口袋,语气温和不带半点委屈地解释道,“哥哥昨晚没回家,可能忘记家里的剩饭和馒头已经吃完了吧。” 第37章 唯一   感谢评论区的宝贝儿们提出的关于周雨卉其实应该是表妹而不是堂妹的问题!后续将会改正,但是“堂小姐”听起来不太好听所以将依然会用“表小姐”,谢谢宝贝儿们的提醒!   听出来渝眠这是在埋怨,渝棠一边领着他回家,一边也像他一样用温缓平淡的语气应声道,   “昨晚你应该和林叔叔在一起吃饭,他会让你饿着?”   “他……他既然主动邀请了,我就想去看看他能有多大诚意。还好哥哥你没去,他哪里是专门给你过生日?就是一场宴席添了两双筷子。”   渝眠自有记忆便一直跟在渝棠身边长大,对他一颦一蹙所带有的浅淡情绪都十分了然于心,渝棠的意思很简单,昨晚上他渝眠在外面吃饭,自然没动家里常备着的那二两馒头几碟小菜,谈何早上饿了要跑出门吃早点?   “我还是该听哥哥的话,不理会那个林粤才对,”   渝眠适当地服软,朝着他哥哥露出一副甜丝丝的乖巧笑容:   “不会再有下次啦。”   底边已经开始发潮的陈旧大门被吱呀关上,屋里小小的一盏黄灯晕出昏暗的光,让视线仿佛被罩上一层毛边的玻璃,让渝眠看不清也无法再揣测渝棠的神色。   “那你感兴趣的那些事,林粤都告诉你了些什么?”   渝棠依旧贴心地帮渝眠拎出一双加厚的拖鞋,这让渝眠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他哥哥并没有真的生气。   “什么也没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所以我才说下次一定会听哥哥的话。那个林粤他朝我们示好其实就是在觊觎爹留下来的那个财库。”   渝眠隐瞒了林粤所说的那个,穆京宸即将归国的未婚妻的消息。他原本已经想好要如何用这条消息来狠狠告上穆京宸一状,劝他哥哥早点看清穆姓臭男人的真样,在人家未婚妻杀上门之前撇断这份不清不楚的关系,免得像上次被那个什么周雨卉侮辱一样再被伤害。   但现在他改了主意。他哥哥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极少把他的话真的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到现在反而与穆京宸的关系更好……只有让他哥哥真的受一次伤,才会长一次教训。   “财库不过是林粤自己想象出来的宝藏,”   渝棠摇了摇头,“说不定只是爹用来放酒的地窖,甚至只是一个堆放杂物的仓库。他投入那么多精力去找,最后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嗯,我和哥哥想的一样,昨晚他一提这个我就没给他好脸色看,后来他说得我心烦,呆在他身边也难受,我就一拍桌子一走了之。”   “所以从昨晚到现在,你剩下的时间都在女校折腾?”   渝棠突然一转话锋,让渝眠始料未及。   “周雨卉的事情,是你干的?”   “什么事啊?我不认识什么周雨卉……”   渝眠本想蒙混过关,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手却已经被渝棠捏着手腕拽出来,斑驳的墨水印子将他半个手掌染得乌青。   “你知不知道穆京宸已经过去了,他要是想查,马上就能查出来是你做的。”   “我做什么了?我不过就是把那个死丫头做过的坏事昭告给她们学校的人看,他们穆家不是铁血铿锵么?她既然敢说敢做就要敢当。”   渝眠见再也瞒不住,干脆把话和渝棠敞明了说,他反手紧紧攥住渝棠的手,   “周雨卉那样欺负你,你叫我怎么放过她?还有那个穆京宸,他不是喜欢哥哥,向着哥哥吗?那他难道不该拍手叫好,不该好好惩罚那个丫头吗?这口气你能咽下去,我咽不下去。一个武将家的旁门支系,她凭什么说你腌臜媚俗,凭什么把爹送给你的宝贝占为己有?”   “我当时已经说教过她,穆京宸也罚了她,这件事涉及那条手链就是涉及我们的身世,原本到此为止谁也不会发现端倪……”   “可是我不甘心。”   渝眠看着渝棠冷静又冷漠的模样,一时间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寒气浸了个遍,他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委屈的哭腔。   自从他和渝棠逃出生天四处流浪,他就再也没哭过。   “我们当初冒险来到峪临的目的不就是要报仇吗……可是哥哥你呢,你像是已经忘记当初的血海深仇,你怎么能对那些姓穆的人温言和语?你是我们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她周雨卉怎么配、怎么配那样羞辱你?她羞辱的不止是你一个人,她是把我们渝家曾经辉煌过的事实踩在了脚下……我不懂,我不懂哥哥你怎么忍下来的,但是我忍不了。”   “那你知道你这一次忍不了可能带来什么后果吗?”   “就算是穆京宸也查不到我身上来。”   渝眠咬着牙执拗道,渝棠沉默了一会儿,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都做过些什么,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如果万一穆京宸他真的查到了,也好提前做准备。”   “压根没多大的事,就是贴了几份手抄报在她们学校。我写了一份后找街上那些流浪的小孩儿帮我抄的,一人给了一个糖窝窝,他们都不识字,只是照葫芦画瓢。我自己写的那一份已经烧掉了。”   渝眠不情不愿地交待,他确实心思缜密,就算穆京宸找到了那些小流浪汉,也会因为他们压根不会写字而无法继续追查,更何况那些流浪汉根本不知道裹得严严实实的渝眠到底长什么样。   “那你是怎么把东西贴进女校的?”   “周雨卉有个貌合神离的朋友,她这几天请了假不去学校,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渝眠想到他逼童栖樵做这事的时候还骗了那小姑娘,他说人体宴上的姑娘们都被拍了照留底,如果童栖樵敢卖他,他就用同样的方法将童栖樵的照片贴满大街小巷。   “说起来哥哥为什么那么害怕穆京宸查到我们所谓的底细?”   整理了一番情绪后冷静下来的渝眠转而质问起他哥哥,   “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觉得哥哥不像是单纯地想利用他。但你看,你和他之间阻隔有这样丑陋的仇念,你们怎么可能有以后?”   渝眠说话针针见血,他鲜少用这样的语气对待渝棠,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越来越不安,他在害怕,害怕原本和他一起困囿在仇恨中的哥哥要丢下他去过正常的人生。   他不要这样。   他们兄弟俩只能畸形地活着,他们兄弟俩明明应该只剩下彼此。   “渝眠,在此之前我觉得你应该想明白,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渝棠似乎一眼就将他那因为自私而变得干瘪的灵魂看透,渝眠的眼里少有地显现出些许慌乱。   渝棠缓淡的话语像是利刃上流动着寒意的刀齿。   “你也知道周雨卉对穆京宸的心思有违纲常,那你呢,渝眠?”   他刻意将“渝”字压得很重。   渝眠的嘴唇微微颤抖,但他仅仅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眼里已是一片真挚良善,   “我当然只是不想要哥哥受欺负……”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渝眠打断,他们兄弟二人一齐警惕地看向门口。   “那个,渝棠?你在家吗?或者小眠在吗?”   邹卫伊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我顺路来送个请帖,就是你也知道,我周末过生日,我爹非要操办一场。而且我姐姐也留学回来了,之前我不说过让她帮小眠诊断诊断吗?你在家的话我把请帖给你?”   渝棠动身开门前,渝眠冷冷笑了一声。   他哥哥马上就能认识到,血脉命运都不相连的人和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坚不可摧的情爱,到头来值得他哥哥依靠的只会有他这个亲生弟弟。 第38章 乘风送暖   “邹卫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门外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屋内的渝棠和渝眠闻声俱是一顿。   只听穆京宸迈着步子走到了邹卫伊身边,   “不讲义气,背着我偷偷来约我们小渝老师。”   “……不是你这明知故问的狗东西让我要送请帖就第一个给渝棠送,以表诚心吗!”   邹卫伊鼻子都要被穆京宸给气歪,   “倒是你,你又鬼过来干啥?”   他这话正问到渝眠心坎上去,渝眠此刻看似冷静从容不动如山,其实手掌心里已经微微沁出冷汗,难不成真让渝棠的担心应了验,穆京宸这么快就察觉到是他干的了……?这是在登门找他算账?   “哥哥……”   “你先进里屋。”   渝棠知道有些事情总是躲不过的,渝眠说得对,他与穆京宸之间横亘着的那些沾着血色的尘封往事就像是流沙,流沙之上怎么可能构筑起牢固的未来。   大门打开的那瞬间,午间正热闹的阳光沸腾着拥入他们这间狭小拥挤的平房,也将渝棠的眼角和睫羽点上了明亮的流光,穆京宸正在用得意的口吻向邹卫伊炫耀他手里拎着的那包散发着松软甜香的点心:   “我当然是来给小渝老师送温暖的。”   “得了吧你!”   邹卫伊简直没眼看,干脆无视穆京宸转而看向渝棠,   “上次我和你提过的,这是请柬。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专门让人以赏花为名设了小桌,你要是能来我肯定会很高兴的。”   “有心了。”   渝棠笑笑,收下那封还能抖落下簌簌金粉的大红请柬,邹卫伊怕他不愿去,又补充道,   “你有什么忌口可要早点告诉我,我听穆京宸说你喜欢吃甜的,那你可一定得来,我爹这次订的蛋糕据说特别好吃。”   他们邹家书香门第,还有皇帝时祖上便是在御前读圣贤书的,到邹卫伊这一代已经形成了宽和宅厚的家风,加上他是现在整个邹宅里唯一一个小辈,自然是被爹娘长辈都捧在手心里。   “我要和渝棠坐一桌,你记得安排好。”   穆京宸抱着手靠在门框上不客气地吩咐道。   “要不是看在我爹我姐的面子上,你看我给不给你发这请柬!”   邹卫伊没好气地回他,他们俩从小闹到大,拌嘴已经成了习惯,渝棠每次看着他俩斗嘴都不觉吵闹,反而觉得生动有趣,甚至听得津津有味。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姐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穆京宸花了几秒钟才回想起邹卫伊口中的“姐姐”指的是谁,这大小姐主意比谁都大,念完中学就一个人跑去苏联学考古,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又辗转去美国开始学医,要说穆京宸对她有什么印象,那就是这丫头九岁时一脚把邹卫伊踹进了香槟塔里。   邹卫伊闷哼一声,“你看我姐回来治不治你。”   穆京宸也冷嗤一声,“我看她肯定会先办办你。”   他俩正谁也不服谁,渝棠已经从屋里端来两个搪瓷杯,家里太小太乱不方便请他俩进去,他只能端两杯茶出来意思意思,而且这哥俩一见面就互相嘴,指不定一会儿嗓子该冒烟了。   “谢谢,对了渝棠,说到这我得提醒你,”   邹卫伊确实口渴了,他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煞有其事地看着渝棠,神神秘秘道,   “你要是来我的生日宴,千万别和你不认识的陌生女人说话!如果有陌生女人主动招惹你,你甭管什么礼貌不礼貌,拔腿跑就是了。”   “……啊?”   渝棠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穆京宸,没想到穆京宸居然少有地对邹卫伊的话表示出赞同,   “他说的对,要是有疯女人找你说话,你就闷头往我怀里跑。”   “我会有危险?”   渝棠好奇地睁着一双被阳光染成浅棕色的漂亮眼眸,懵懂无辜,别说穆京宸,连邹卫伊看了都会生出想要保护他的冲动。   “会的,我姐她跋扈起来连穆京宸都只能算个小拇指甲盖,而且家里没人能管得住她。”   邹卫伊若有所思地又打量了一番渝棠,突然神神叨叨道,“要不然……你还是别去了?”   “那可不行。”   穆京宸先一步开口,“邹月吟再疯不也是有我在吗,吃席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们小海棠。”   他说罢还凑近渝棠耳畔又补充道,   “邹家这次办席下了血本,一些平常花钱也请不到的好厨子都被他们请去,是一顿不可多得的好吃食。”   渝棠一听这话自然眼里发光,却只见邹卫伊重重往穆京宸肩膀上抡了一拳头,恨恨道:   “你以为渝棠和你一样只是为了吃吃吃吗!肤浅!”   心虚的小海棠默默垂下了脑袋:   “你别捶他左肩呀,他那里有旧伤。”   “……好好好,我不打他。”   邹卫伊平日里受够了穆京宸给他炫耀,如今突然吃到一口渝棠喂来的热乎狗粮,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穆京宸被渝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心情骤好,一掌推开挡在他和渝棠之间的邹卫伊,   “还是小渝老师知道心疼我。邹卫伊你要是没什么话说了就请回吧,别耽误我送温暖。”   “这就赶我走?你不是买了点心么?你不请我吃一块?”   “关你什么事,过几天有你小子撑的。”   穆京宸连赶带催地将邹卫伊打发走,要不是怕当街抱着渝棠亲一口有伤风化,他差点真就这么做了。   “记得上次我接你下班,路过那家售罄关门的洋果子店吗?”   “唔……那个卖奶油卷的?”   “记这么清楚,看来是真的馋了。”   穆京宸笑弯了眼,将手里那只还温有余热的牛皮包裹抵在了渝棠额头上,绵软蓬勃的香味被呼呼风声送入鼻息。   “这个要排很久的队吧?”   “还行,半个钟就排到了。”   其实完全可以让甄晦或者随便一个谁提前去排队,但穆京宸执意要自己亲自去买,甚至还和甄晦有模有样地说,指不定以后每天接渝棠下班都能陪渝棠一起来排队,两个人牵着手一起买的点心肯定比什么蜜馅都甜。   虽然甄晦当即反问了一句,您觉得到时候您还舍得让嫂子天天上班做裸模吗?   当然不舍得了。   穆京宸自己想着想着又笑了两声,让渝棠赶快进屋趁热吃。   “穆京宸,你……没别的事了?”   渝棠试探性地问道,他和渝眠一样,以为穆京宸是查清了周雨卉的事情要来兴师问罪好给他们穆家的小姐一个交代。   “能做的事昨晚都做过了,”   穆京宸咬着渝棠耳朵轻声道,“再多的想做的事还不到时候做。”   “光、光天化日……!”   渝棠痒得耳朵发烫,穆京宸知道渝眠正躲在里屋窥探,他可不想在外人面前欺负渝棠,便只得由此作罢。   “只是路过想来见你,看着你心情就好了。”   穆京宸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要回去帮他爹妈准备给邹家的贺礼,从头到尾对于周雨卉的事情只字未提。   甄晦此番没有陪他一起下车,而是被留在车上负责看住哭成泪人的周雨卉。   “甄哥哥,你说宸哥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他为什么都不帮我讨回公道啊?”   “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不是大哥不帮你,这事咱又没查到罪魁祸首,总不能随便找个人撒气吧?”   “骗人……呜呜,我又不傻,宸哥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周雨卉窝在后排低声呜咽,甄晦拿她没辙,刚巧看见有人扛着糖葫芦串沿街叫卖,灵机一动就降下车窗给周雨卉买了一根。   “小姐别哭了,眼睛哭肿可不好看,吃根冰糖葫芦消消气儿?”   “我不要!”   周雨卉一把拍开甄晦递来的糖葫芦,冰糖裹着的山楂滚落在地,在糖壳上摔出道道裂痕。她抱着腿止不住地抹眼泪,余光却恰巧看见正在被穆京宸揉头发的渝棠。   ……渝棠,又是渝棠! 第39章 禁足   “这是在闹什么?”   穆京宸刚走到车门旁就看见被周雨卉啪的一声扔出来的糖葫芦,还有甄晦那张苦兮兮却又无可奈何的脸。   “哥哥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穆家的颜面。”   周雨卉撅起嘴又攒了满眼眶的眼泪,借着闹腾的劲悄悄观察着周围的道路和建筑。   “这话又是谁教给你的?”   穆京宸皱眉,坐在了前排副驾驶上,显然不愿和周雨卉坐得太近。   这丫头五六岁的时候为了能在城里读书就被送到他们家,因为长得乖巧,特别讨长辈喜欢,也算是被穆老夫人一手带大,可惜他们武将之家对礼节规矩的教育没那么注重,只想着家里孩子健康长大就行,也就导致周雨卉到现在都没有一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而且寄人篱下的孩子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几年前这丫头不知听了谁在背后嚼舌根,铁了心地觉得自己因为不姓“穆”就不受家中管家下人的待见,又哭又闹搅和地满宅风雨,最后还是穆老将军出面,直接让人带着周雨卉回了她老家崂山,让她和家里亲长辈见最后一面,说马上就给她改名姓穆,让她和周家的亲戚全部断绝关系。   这一吓把周雨卉吓得哭都不敢再哭,日后也就老实了下来,只是穆京宸和他老爹心里都有了数,知道这周雨卉是个容易受人挑拨的。   “不用谁教我,这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我都被人蹬鼻子上脸欺负了,哥哥却不帮我讨回公道。”   周雨卉囔着鼻子,话中话外都透露着小家子气的委屈。   “小姐这话说的多让人寒心啊?大哥他日夜操劳,军营的事还不够他忙?他能抽出空子去学校接你就是在给你撑腰了,你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甄晦忍不住话头,边把着方向盘边苦口婆心地劝阻,他倒不是多向着周雨卉,主要是看穆京宸的表情似乎已经对这丫头有了几分不耐烦的情绪,他们兄妹俩毕竟还算一家人,为了穆老夫人的安心,至少得维持面子上的和气。   “反正我的名声已经臭了,以后不是没有人敢欺负我,而是没人再屑得欺负我。”   “你们校长一早就封了消息,那什么小字报上的东西至多在你们学校里头传播,要是你宸哥真的下场帮你查,还不得闹得满城皆知?小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甄晦知道穆京宸好不容易因为渝棠而变好的心情再次因为周雨卉而阴郁起来,开车便开得又稳又缓,免得一个急刹车磕到这兄妹俩,转移了他俩的怒火。但他没料到这样却给了周雨卉机会去记住穆宅和渝棠家之间的街道路线。   “根本不需要你们去查是谁…小字报上写的东西只有童栖樵知道。”   “可你不是也知道,人家童栖樵请了假,根本就没来学校?”   “我看她就是心虚才请的假!就因为上次我和她争了几句,她觉得我瞧不起那个模特是因为我粗蛮封.建,她就是在记着仇……!”   甄晦哎的一声拍了拍脑门,心想现在的表小姐就和他们在山上打春猎时看见的那些野鬣似的,饿了一个寒冬,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它们往扑兽夹里头钻。   “周雨卉,你上次在我面前做的反省是不是根本就没过脑子?”   果不其然,穆京宸冷着脸,音色低沉。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连甄晦都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更何况是从来没怎么被人凶过的周雨卉。   “我……我不是,我刚刚一时嘴快、宸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任周雨卉心里再怎么瞧不上渝棠,从她亲眼看见穆京宸跳下池塘给渝棠捞手链的那刻起,再傻也该意识到这裸模究竟在她宸哥哥心里有怎样的地位。   “明天开始你也不必去学校了,”   穆京宸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解释,“德行都没修好,读再多书有什么用?”   “我知道错了!但我不能不去上学啊……!”   周雨卉一听要被禁足顿时便慌了神,可穆京宸这次根本没打算给她转圜的余地,   “送你去读书不是为了方便你看懂那些勾心斗角的庸俗戏文,更不是为了让你去跟那些不成器的少爷小姐们学习如何荒废蹉跎。”   “哥哥……!”   “等你真的悔过了,自然会放你回学校去。”   穆京宸无意再多说,正好车子已经开进了穆宅后院,他并不顾还在后排哭得哽咽的周雨卉,咚的一声巨响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甄晦知道他真正烦忧的并不是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搁平时要给自家妹妹一个交代也没什么,至少该把罪魁祸首捉出来道个歉,但这次……   甄晦低低叹了口气,虽然他们手上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从目击者那些三三两两的口述中并不难推测,尤其是,有动机这样折腾周雨卉的人,除了那个传闻中无比执拗维护渝棠的弟弟还能有谁呢。   他和穆京宸还在女校时便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甄晦没有多言,见穆京宸沉默着去买了份糕点送去给渝棠后便了然了他的态度,他这大哥是打算一心一意护着嫂子,连带着那个不得安生的小舅子。   看着周雨卉哇的一声梨花带雨地往穆老夫人的门院跑去,甄晦便知道宅子里又要喧吵起来了。   不出他所料,没过几分钟穆老夫人就挽着周雨卉到穆宅前不久刚修好的西式客厅中去了,还让人把穆京宸也叫过去。   甄晦想看热闹又不想惹麻烦,干脆操练起在军营里学的那些本事,随手拽了三五片草叶挽成个伪装用的草帽,往铁树后头一躲,径直蹲在了客厅大门旁的小花园里。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次连穆老夫人也没能把穆京宸叫过来,穆小少爷闭门不见任何人,逢人来请就回两个字“不去”。   眼瞧着要没热闹可看,甄晦拍拍身上的草屑正准备离开,迎面却撞见了被惊动的穆老将军,吓得他像土拨鼠一样嗷了一嗓子蹲回铁树后面。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甄晦抱着膝盖疯狂默念,一睁眼,和穆老将军大眼瞪小眼。   “甄辅导员?你蹲这儿练耳朵功呐?”   老爷子眯着眼睛悠悠道,甄晦哪儿敢说话啊,只能呆呆地立起来给老爷子站了个非常标准的军姿。   “你别急着走,就蹲原位儿再听一耳朵吧,听完把话带去给京宸,省得我又得和他交待一遍。”   穆将军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踱进屋,推开大门的那瞬间果然就被周雨卉的哭声吵得直皱眉头。   要说佩服,甄晦是真的佩服穆老爷子,一把年纪了不仅能带兵剿匪,处理起家事来也雷厉风行有井有条,不仅让周雨卉老老实实禁足不敢多说个不字,还顺便把向来宠爱她的穆老夫人也给哄开心了,从他老人家进屋到处理完这事,不过十几分钟。   带着一箩筐话要去告知穆京宸的甄晦刚敲开穆京宸屋门,就眼尖瞧见了地上还没收拾干净的几朵花枝——认识渝棠后穆京宸每天都会从院里的海棠树上折两枝进屋插在瓶里,估计那倒霉花瓶刚刚被用来发泄了。   “哥,要我说你要是真的为难,刚刚和小渝老师见面时怎么不干脆问个清楚算了?我寻思小渝老师可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要是你问,他肯定愿意和你说的……以前你生气就是直接上枪子儿,现在好了,变成娘怂娘怂的砸花瓶了。”   “我没有生渝棠的气,”   穆京宸揉了揉眉心,难得从他脸上见到这种憔悴的神色,“我只是不明白,渝眠为什么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   “小孩儿嘛,觉得你要把人家哥哥抢走了,都这样。”   “他和周雨卉的胡搅蛮缠可不一样,”   穆京宸笃定道,“以前我只是觉得他不喜欢我,现在越来越发现他应该是对整个‘穆家’都抱有敌意。”   “那不得,咱家能和他有什么纠葛啊?”   “怕就怕纠葛在我们没能查到的那片空白。”   “不、不会吧?”   甄晦咽了咽唾沫,该不会真的是严重到需要被人刻意隐瞒成空白的前尘往事吧?要知道平静覆雪下掩埋的往往都是极其不堪入目的丑陋深壑。   “上次和你说的那几个地方还是派人去多打探打探。”   穆京宸无声地叹了口气,就算他查到了又有什么用,亲手扒开渝棠渝眠不愿让人知晓的伤疤罢了,他真正期望的是从渝棠口中听到的过往,而不是自己查到的真相。   “大哥放心吧,肯定想办法打探到。哦对,我是来给你传话的,你刚刚不是还在担心老夫人听了表小姐的苦恼要往深了追究吗?告诉你个好消息,穆将军帮你把这事了结了!”   “我爹?”   穆京宸疑惑道,“他不是最害怕搅和这些事吗?”   “那也扛不住表小姐哭得太大声呗,跟女鬼似的,谁听了心不闹啊?”   甄晦叽里呱啦一连串把刚刚客厅里发生的事全都讲给了穆京宸,   “总之穆将军放话了,说表小姐现在就算出门也只会学坏,说她把劣性改掉前谁也不能放她出门。还问她是不是还嫌不够丢人,命令所有人不准再提女校的事情。”   “……”   穆京宸听罢沉默了片刻,他爹算是把他想说又不敢说给他妈听的话全给说出去了,   “甄晦,还有一件事。”   “啥?”   “花瓶不是我摔的,前几天忘记关窗户,我一进屋就看它被吹倒在地上了。”   “……啊?”   “你刚刚说谁娘怂娘怂,又说谁喜欢直接上枪子儿来着?”   穆京宸说着还摸了摸桌上那把擦得锃亮的毛瑟C96,甄晦全身汗毛竖起,直接一个箭步滑出穆京宸的屋子,   “邹、邹少爷马上要过寿,我也得去给他准备准备礼物!大哥,告辞!” 第40章 珍珠   日子太平久了,邹家少爷过生日便成了风平浪静的峪临城里的头等大事,传闻邹老爷花大价钱请了顶有名的西洋乐队绕着峪临城做循环演出,又将全国各处各菜系中有名的大厨都收罗到自己家去,不仅邹府要热闹,心善的老爷子还在街上摆了条长达一百米的吃席,想请全城的老百姓一起热闹。   这条百米宴就设在渝棠他们家背街,一大清早便响起叮叮咚咚的碗盆声,渝棠被吵得无奈,只能早早起床。   自从上次说了两句重话后,渝眠便没有再出过门。每天除了像“去睡吧”、“吃饭了吗”这样必要的交流,他们兄弟俩之间一连好几天没再多说过话。   “渝眠,醒了吗?”   终是渝棠先叹了口气,他站在床边看着将脑袋几乎全部埋进被子里的渝眠,“邹卫伊也邀请了你,如果你想去,我们一起。”   “我就不去了,”   渝眠闷闷地回应,“之前在外面跑多了,身上不舒服,怕生病。”   “怎么鼻子堵了?我摸摸头。”   渝棠的手伸入被子探了探他的体温,确认他应该只是精神不好后才放心,“饭我都放在桌上,你饿了热着吃就行。”   渝眠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   渝棠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此前渝眠就算病得再重,在他面前也都能强打起精神,而现在这副样子……如果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知道该和哥哥保持些距离倒也好,但如果渝眠只是在用沉默和疏离掩饰心里更大的主意……   “哥哥,”   在渝棠出门前,渝眠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叫住了他,   “帮我和邹哥哥说一声生日快乐吧。”   邹卫伊是一个好人,这是渝眠和渝棠为数不多能达成的共识,渝眠对其认识更甚。他曾经想要挑拨邹卫伊和渝棠的关系,好让渝棠意识到这世上除了他这个弟弟,没有人会不带一丝一毫偏见和芥蒂地相信他。   只可惜邹卫伊是个纯粹的烂好人,渝眠讲的故事再曲折,能换来的只有他这娇生惯养小少爷的同情,而渝眠所期盼的厌恶和怀疑,他竟分毫都没有表现出来。   那便留着他在哥哥身边吧,渝眠暗自打算着。   “他肯定会让我给你带蛋糕回来。”   渝棠点点头,吱嘎一声缓缓带上了门。   穆京宸被家里长辈焊在身边,一大早就要率先登门拜访邹卫伊一家,因此无法抽身来接渝棠,便和他约好在邹家院里的那座半月桥下碰面。   反正渝棠走过去也就半个钟的事,途中还能买个扣肉饼吃。   把这一天当祥瑞日子掰着手指头数的不止邹家老爷子,还有被禁足在穆宅中的周雨卉。邹卫伊心细,发的请柬上也有她的名字,加上她这几日夜夜以泪洗面,看起来有在好好反省,穆老将军便也没理由再关着她。   “卉卉,你好了没啊?今天客人多,去晚了就是人挤人的!”   留着披肩发的女生坐在周雨卉床上不耐烦道,“早知道我就和我爸妈一起去了,谁要来等你这个慢懒虫!你说你为什么不和你家里人一同坐车去?”   她是那日周雨卉扔掉棠花手链时在场的另一个姑娘,家里跑航运的,也算是峪临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我哭成这个肿眼泡怎么见我哥啊……雅雅,你说童栖樵今天会不会去?”   “她们家好像没被邀请吧,”   陈姝雅摇了摇头,“你不会真觉得学校里的事是她干的吧?童栖樵不是那样的人。”   “连你也觉得我是活该?”   “你这小脑袋瓜想事做事能不能不要那么极端,”陈姝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帮周雨卉绑上坠在麻花辫尾端的蝴蝶结,“这事反思了那么久还不嫌腻?说好了,今天是去吃邹哥哥的生日席,你不许挑事,也不许哭丧着脸。”   “知道了,”   周雨卉嘟了嘟嘴,“你表哥都会处处维护你,怎么我哥就……唉。”   “我们心思不同,期待也不同……说到这儿我可得提醒提醒你,据说我大表姐今天也要回来,她出国前邹姨父可是想过要撮合她和你家穆少爷的,你可小心别惹到我表姐。”   陈姝雅说着便伸手指向周雨卉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   “比如这个又俗又土的东西赶快给我换了,这个张扬的丑劲儿我表姐看了肯定忍不住骂。”   “可这是我最贵的耳饰了。”   周雨卉长久以来都十分信赖陈姝雅的审美,哪怕经常被她毫不留情地数落,她不得不承认,陈姝雅这样正儿八经的富贵明珠所拥有的眼光和气质是她这几年再怎么模仿也模仿不出来的。   “谁和你说越贵越好看啊?你记得那位在攀花楼救了你的小哥不?人家朴实素净不也很好看?听我的,换成珍珠的,珍珠雅。”   “你和童栖樵怎么都还偏向着那个裸模去了!他就是靠那张皮面勾引人的,正经人谁会去卖背给人画啊?”   “你们这些恩恩怨怨别扯上我哈,我只是单纯地欣赏美人。”   陈姝雅赶忙撇清关系,同时也笑意斐然地安抚周雨卉,“周大小姐,你看我不还在这儿任劳任怨地等着你磨蹭吗?你要是这样想我,我可就要寒心了。”   “不说他了,坏心情。”   周雨卉对着镜子换了一对儿精巧的小珍珠耳钉,又说要换件裙装,最终还是陈姝雅不耐烦地将她拖出了家门。   “雅雅,你说你那个大表姐……她不会真的和我哥有婚约吧?”   坐在黄包车上的周雨卉一边摸着陈姝雅的兔毛手提包一边不安地询问道。   “周大小姐,你是人家表妹诶,我表姐和穆京宸有没有婚约这事都轮不到你。以前让你做做梦就算了,这马上人家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不会真的还盼着有奇迹发生吧?”   陈姝雅向来清醒,对周雨卉的小心思更是嗤之以鼻。   “我、我当然没那么天真!”   周雨卉气呼呼道,“我就是觉得我嫂子怎么着也得配得上我哥,我、我帮我哥把把关嘛!不过你的表姐肯定是特别好的!”   “不过到底有没有婚约我是真不清楚,要有吧,也很正常,要没有吧,倒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我表姐配不配你哥嘛,你说了也不算,人家看对眼了才算数。”   陈姝雅虽然只和渝棠见了一面,但就天穆京宸维护他的样子,她心里已经了然这二人必定关系匪浅,话里话外都绕着弯提醒周雨卉别去做那种强扭酸瓜的恶人。   而且她总觉得渝棠特别眼熟……他那种长相格外出众的人总是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但比起童栖樵就发出的“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的这种感叹,陈姝雅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熟悉感……只不过她已经记不清是在何种情况下见到的。   “你又和我说话打太极,你这人,真是难以从你嘴里要到话。”   周雨卉撇撇嘴,干脆从小包里拿出镜子开始梳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刘海,陈姝雅也不气恼,只是淡淡一笑,她想,如果她是周雨卉的话,现在一定烧高香求神仙保佑那邹家大小姐不会成为自己嫂子。毕竟以她大表姐的功力,估计单手就能把她这种乖张的“妹妹”给治得服服帖帖。   周雨卉跟着陈姝雅拿着贵宾帖走的是邹家东侧门,而渝棠则和大多数普通客人一样走西侧门。   其实邹卫伊给他的也是一封贵客帖,但渝棠懒得再绕路去东门,还贪吃西门旁卖的豆乳桃胶。   西侧门靠着街市,大门外围了许多凑热闹的人,都想一睹这场生日宴有多么热闹。端着点心专注咀嚼的渝棠在一众穿着华贵提着大小礼盒的客人之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客人,客人!”   临进门时有邹家小厮拦住了渝棠,客气而强硬道,“咱家不让自己带吃食进去,还请客人理解。那西洋乐队的乐器贵重,最怕客人您手里这样黏糊糊的东西。”   “……”   渝棠点点头,有些不舍地看着没来得及吃完的桃胶,刚准备找个阴凉地继续吃完再进去,突然一只纤细却有力的胳膊搭在了他肩膀上:   “有什么了不起的乐器,连点心都见不得?中午可是还要吃大席的,那西洋人既然怕弄坏什么所谓的乐器,干什么要拦这活儿?”   只见一带着夸张墨镜留着及耳短发的女子出现在渝棠身旁,她耳朵上坠着快有腕子粗的银环,搭着件灰格子大衣披肩,还穿着一般男人才会穿的皮革靴,这套装扮对大多数人而言都过于新潮,新潮到了有些难以接受的地步。   “不是,我们这……您、您……”   小厮神色慌张,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被女子连哄带骂地赶走,她趁机仔细打量了一番渝棠的模样,心情愉悦道,   “不用搭理他们。大惊小怪,没见西洋人似的。我带你进去。” 第41章 瞧不上你   小厮心里无奈,他可不真就没见过西洋人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阻挠道:   “这不好吧……前头的客人里连五岁的孩童都把糖人给丢了,咱不能坏了规矩是不是?大小……”   “嗯?”   女子瞪了那小厮一眼,将他瞪得不敢再多说,只能怏怏地装作没看见渝棠手里的点心,扭过头去挥了挥手,   “那二位贵客快些吃,被人问起来千万别说是我放您进去的。”   “这还差不多。”   女子拉着渝棠大步流星地迈进门,西侧门不仅有各色客人穿行进出,那些乐队厨子戏班子也都挤在西院儿这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渝棠本能地感到不适,默不作声地将胳膊从女子手中撤了回来。   “……”   女子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渝棠看了半天,“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不太习惯。”   渝棠略略往人少的角落站去。原本他的每一次生日也都该如此人声鼎沸,直到那年家破人亡,亲眼看见曾经热闹的一条条人命在枪林弹雨的火海中化作破烂的灰烬,自那之后渝棠便开始畏惧吵闹和人群。   “不喜欢干嘛还要来?”   “毕竟是邹卫……邹少爷的生日。”   “生日罢了,每年都要过的。这宅子大起来规矩可多了,等会儿有你烦的……干嘛?”   女子说到一半被赶来的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打断,小丫鬟伏在她耳畔说了几句,只见女子微微蹙眉,抱怨道:   “就出去溜达两步的功夫又不会跑,急什么。”   小丫鬟心想您是不急,她可快要急坏了,只能眼泪汪汪地瞅着她,女子似乎吃软不吃硬,见不得小姑娘流眼泪,只得叹了口气,和渝棠打了个招呼:   “等会咱们坐一桌吃饭吧,我别处有点事,开席了自会去找你。”   “我其实……有约了。”   渝棠心里想着穆京宸,那家伙肯定不想再有第三个人坐一桌一起吃饭。   “约了很多人吗?”   女子不急不缓道。   “就一个。”   “那他坐你左边,我坐你右边,不是刚好?”   女子笑笑,朝着渝棠抛了个告别飞吻,扶了扶墨镜后疾步离开,走了两步又和跟在身后的小丫鬟交待了两句,便见那丫鬟手忙脚乱地又折回来跑到渝棠面前:   “那个,我家小……不是,刚刚那位贵客,她让我带您走一下程序,等会儿好直接入席。”   “走程序?”   渝棠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一般名门望族宴请宾客都会设专门的礼台,为的就是记录各族各家之间的来往走动,说白了就是记录礼单,免得今天你给我送箱黄金,我明天只回礼回一篮白菜。   “嗯嗯,您这边请,这会儿礼台应该人不多,早些时候还得排队呢。”   小丫鬟腼腆一笑,她第一次见到像渝棠这样美得像画儿一样的人,难免有些害羞扭捏,渝棠看还没到和穆京宸约好的时辰,便点点头跟着往礼台去。虽然他的礼物在那一堆珠光宝气的贵重宝物之中肯定显得非常格格不入,但邹卫伊见了肯定是会欢喜的。   “少爷,您运气真好!现在没人呢!”   小丫鬟带着渝棠穿行过鱼池长廊,挤过嘘寒问暖的客人们,终于抵达好不容易空着的礼台,眼看着负责记录的小厮正在打哈欠偷懒,赶忙率先跑到桌前敲了敲桌上的砚台:   “喂,你小心打盹被管家看见,扣你工钱!”   “吓我一跳你……管家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管我呢!你别当着人贵客,客人,您请上前,给我看看您的请帖。”   小厮让丫鬟靠边站去,客客气气地朝渝棠伸出手,一见渝棠拿着的居然还是贵宾柬,笑容里便立马多了几分恭维,   “哎呦,少爷您辛苦,还麻烦您在这儿写上名字,将礼单和礼品交给我就好,保证给您记准喽。”   “我没有礼单,还请你记上‘荷亭观夏’,邹少爷看了会明白的。”   渝棠说着递上一柄纸扇,他虽未展开,但隐约能看出扇面上必定是印了些明红暗翠的画。   “得嘞。”   小厮原以为这会是一柄什么金丝银线织成的宝贝,谁料捧在手里一摸,只是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米浆纸,别说是宝贝,夜市上到处都有人卖,一碗馄饨汤的钱。   但渝棠毕竟拿着贵宾柬,小厮也不好将嫌弃表现在脸上,只得继续堆着笑,渝棠倒不以为意,只是不放心地又交待道,   “请你务必保存好,要亲手交到邹少爷手上。”   “是是是,您尽管放心。”   小厮敷衍道,渝棠看他这副态度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应该提前亲手送给邹卫伊的。   “您登记好了我就带您进正厅吧?”   丫鬟站在一旁,她对礼品这些没有概念,只想完成好女子离开前交待给她的任务,“少爷,咱们从这边走……哎呦!”   小丫鬟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身后的人一胳膊肘?开,她啊呦一声扑在旁边的廊柱上,吃痛揉着胳膊回头看,只见三五个穿着昂贵套装或是旗袍的年轻小姐少爷们已经把渝棠给拦住。   “这是哪家少爷啊?我怎么瞧着眼生?”   梳着背头的一位少爷率先发话挑衅,渝棠正觉得与他们无冤无仇,突然被找麻烦实在有些荒谬,一抬眼却看见了混在其中的周雨卉。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今天客来客往的,大家都担心会有人混进来偷吃偷喝,这位哥哥只送这么一把破纸扇……大家难免心生怀疑,要不然你快报上家门,也好让我们安心。”   一旁涂着粉色指甲的姑娘与先开口的那个一唱一和,他们都与周雨卉年纪相仿,听了周雨卉一番多为臆造的“哭诉”后自然义愤填膺,都气势汹汹地要来为这个好妹妹讨回公道。   “小姐少爷们误会了,这位少爷拿着贵客帖……不是什么混进来的坏人啦。”   小丫鬟想帮渝棠解释,结果又被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少爷给推出去好几步,   “让你这臭丫头说话了吗?”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小丫鬟被吓得差点当场哭出声来,只得唯唯诺诺地退下,礼台这会儿只有这群少爷小姐和只敢低着头的下人们,让周雨卉更加无所畏惧。   “什么贵客?我认识他啊,他不就是峪临军校里那个卖背的裸模吗?光着身子给人画的那种。”   “哎呦他不会有传染病吧?我娘说这样的人可不比妓/女干净多少。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啊?”   “真是可惜了你这副好皮面……长成这样专门为了勾引人的吧?”   “听说你想勾引他们穆大少爷呢?知不知道穆大少的未婚妻今天回国啊?等会儿她来了肯定弄死你!”   气血方刚的少爷小姐们你一句我一句,有些是单纯地想为周雨卉出口恶气,有些是抱有对漂亮脆弱事物的天生嫉妒,还有些人则已经在心里开始打起算盘,琢磨着怎么把这落魄的小美人占为己有。   陈姝雅原本就离他们站得远,听他们几个越说越激昂,心知这叫渝棠的模特说不定等会儿要被那两个蛮横少爷欺负死,便悄悄溜出礼台往东院儿跑去寻人。   周雨卉满意地听着这些惯会损人的富家子弟们帮她羞辱渝棠,不过渝棠的那张嘴她可是见识过,这裸模可没看起来那么像个花瓶,得在他开口前让这些小厮们把他给轰出去才行……   “你看你还装模作样地送一把扇子!”   她灵机一动,从小厮那里抓过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纸扇,   “别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迷药,转而想对邹少爷下手吧!你们听说过吗?那窑子里就有这种伎俩,舞女在扇子上撒迷情粉,小风一扇啊,那就……”   “啪——”   只听冷飕飕一声脆响,一只冷白冷白的手紧紧攥住了周雨卉的手腕,将扇子从她手中夺了出来。   “荷亭观夏,秋由在扇子上作的唯一一幅山水画,说是个宝贝文物都折煞了。”   女子展开扇面,含笑挑衅地看着周雨卉,   “哪家的大家闺秀啊,连这都不认识?有读过书吗?”   “你、你、你是谁啊?”   周雨卉气急败坏地跳脚,见女子打扮怪异,便信口开河道,“真是人多了乱了套,什么阿猫阿狗戏子杂耍都能往邹府里头混了!你们这些下人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他们一起轰出去!”   周遭的下人们把脑袋垂得更低,只听女子没忍住嗤了一声,眼神里带着怜悯地看向周雨卉,   “阿猫阿狗?你啊?刚刚你们不是还喊着要看我弄死人吗,要不我给你们比划比划?”   邹月吟取下碍事的墨镜,轻蔑地勾了勾手指,   “穆家能教出你这种迂腐玩意儿也好意思和我攀关系?还未婚妻?怎么没人先来问问我看不看得上你们?” 第42章 不准干架   邹月吟:我率先把风头出尽,看穆京宸还怎么开屏(不是)   “大小姐、大小姐!咱们说好不准干架的!”   跟在邹月吟身后气喘吁吁赶来的丫鬟扑上去抱住她的腰,“今天可是少爷生日,千万不能打成笑话啊……!而且、而且老爷现在有了高血压,经不住气,大小姐您三思啊!”   渝棠认出这就是刚刚被推搡在地的那个小丫鬟,原不是被这群狂妄蛮横的少爷小姐们吓唬走,而是悄悄去搬救兵了。   “你们还记得这是我们家做东啊?”   邹月吟啧了一声,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下垂的杏眼却看起来格外凌厉,她毫不遮掩语气中的责备,不耐烦地看着周遭那些刚刚无动于衷的下人们:   “就这么让这群不懂规矩的臭丫头臭小孩们在我们家里欺负人?你们到底是拿谁家的钱替谁家办事的?”   “邹小姐,您这话可就有些失实了,我们可不是在欺负人,”   此前率先挑衅渝棠的背头少爷一眨眼已经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笑意,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指着渝棠给邹月吟解释道,   “贵府如此重要的宴席上混进了一些不干净的腌侩,我们几个不过是看不过眼,想帮您清理清理……”   “不干净?”   邹月吟冷笑一声,要不是她现在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邹家,她恨不得直接上手上脚去狠狠踹这些巨婴的屁股,他们那些被惯坏了的嚣张嘴脸让她看了就觉得反胃。   于是她看向渝棠明知故问道,   “他们说你是混进来的,不知道这位先生可有请柬能出示?”   “有的呀!我亲眼见过的!”   拦抱着邹月吟的小丫鬟嘴快道,在场的十几双眼睛便都看向渝棠,只见渝棠不紧不慢地展开绘制着鎏金牡丹的贺帖,淡淡道:   “没想到这家少爷活了十几岁原来还是大字不识,想必是不认识请柬上的‘贵宾’二字才误以为我是混进来的。”   “你……!”   背头少爷怒火中烧,差点就要动手,无奈被邹月吟一眼睛瞪得不敢放肆。   “噗。”   邹月吟被渝棠逗笑,此前看他不声不响,还以为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没想到开口才说了一句话就能把那小少爷气得跳脚,   “没错,”   她接过渝棠递来的话头,   “如果曾家少爷非要将人都论个三六九等,你们这些拿普通请柬的孩子还得给我们家的贵客鞠个躬问个安不是?不然传出去恐怕大家不止知道你是个文盲,还会说你没教养。”   “邹小姐,你别太过分了,”   背头曾少爷恨得牙痒痒,他们家在政商两道上都吃香,平时还不一定把这书香起家的邹家看在眼里,怎么能容忍被邹月吟这般嘲笑?   “得罪我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哦?”   邹月吟眨巴眨巴眼睛装作惊讶道,“得罪一个马上要被爹妈打屁股的小娃娃对我而言虽然没有好处,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坏处啊?”   “你胡说什么!”   “哦,曾小少爷不会以为我说道你们几句这事就能算了吧?那可不行,毕竟刚刚你们可是要代替我这东家把客人往外轰,今天宴后我可得请你父母和你一起喝喝茶,把这事给说清楚。”   他们这群小纨绔平日里仗着家世背景在同龄人之中恶霸惯了,能治他们的也只有亲爹妈,恰巧富家子弟的父母都有望子成龙喜好面子的通病,邹月吟心里门清,他们最怕的就是让爹妈知道他们在外头犯的混事。   “不止你一个,好巧不巧你们这些弟弟妹妹的名字、父母我都清楚,喝茶的请帖马上就会发到各位父母手上……嗯,你们年纪小可能不知道,我邹月吟呢是出了名的小心眼,最喜欢和不懂事的小孩儿过不去,所以今晚各位父母不当着我的面打你们屁股我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月姐姐、月姐姐,你真的误会我们了,”   周雨卉还不死心地上前想要拉住邹月吟的胳膊装作亲热,“姐姐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在一张桌上吃过饭……”   “不记得。”   邹月吟果断道,同时抽出自己的胳膊。周雨卉尴尬地涨红了脸,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姐姐有所不知,那个渝棠靠卖身子给人画营生,不比妓/女干净,让他进来岂不是有损邹家门楣清净?”   “哎呦,好笑,刚刚那个是不识字,你是没见识。合着你们这一群都是扫盲运动的漏网之鱼?”   邹月吟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嫌弃表情,   “我们书香门第磊落门楣,不欢迎的从来只有迂腐的文盲,妹妹你这么会替我们家着想,要不然你行个方便自己滚出去?”   “我……我是穆京宸的妹妹!谁、谁滚都不该我滚!”   周雨卉一时慌了神,口无遮拦道,“而且我们都是读过书的、什么文盲?!什么没见识?姐姐你这样说要是被我穆姨听到了……”   “哦,那你有请帖吗?”   邹月吟才懒得和她争辩,懒洋洋地伸出手,“贵客都被你们逼着查了请帖,你们不展示一下入场券,说不过去吧。”   其他的小姐少爷们不知怎么的都不敢反抗邹月吟,齐刷刷地从口袋或是小提包里拿出了大红的请柬,唯独周雨卉支吾半天不知所措。   她哪里有什么请柬,穆京宸他们进出邹府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而她今早又是和陈姝雅一起进来的……说起来陈姝雅跑去哪里了??   “拿不出来?”   邹月吟嗤了一声,笑意盈盈道,   “那刚刚几位要帮我家‘清理门户’的小少爷小千金们,劳烦各位帮忙把这位拿不出请柬的妹妹清理出去吧?”   看他们有些犹豫,邹月吟干脆又补充道,“大家表现得好的话,我或许考虑考虑不与你们父母要求打你们屁股了?”   “邹、邹月吟!你、你明明是认识我的、你别装傻!!你这么帮那个模特说话、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勾引我哥?!你小心到时候我哥为了他和你悔婚!!”   周雨卉挣扎着嚷嚷道,邹月吟却不以为意地挖了挖耳朵,语气里嫌弃不减,   “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还不知道你哥喜欢男的呢,穆家人是真的把你当外人啊。”   邹月吟声音不大,不知是不是她有意,刚好只有站在一旁的渝棠听得清楚。   “邹月吟你就后悔去吧!”   要被推出去的周雨卉不死心地大喊道,“你们这些墙头草,我记住你们了!到时候要你们好看……!陈姝雅!陈姝雅你快出来救救我啊!”   然而陈姝雅并不能听见她的呼喊声,这位陈家小姐已经小跑到了邹家内院,如果她没猜错,穆京宸邹卫伊他们俩应该都在主书房里陪邹家老爷爷聊天。   就像过年给辈分最高的长辈拜年一样,陈姝雅心想道。   “小姐,这会儿里头在商量要事,您有什么事吗?”   书房院外守着的小厮拦住陈姝雅,邹家老爷子什么都好,唯独观念里残留着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意识,陈姝雅怎么着也算个表小姐,但只要是女孩儿就不允许进入他老爷子的书房。邹月吟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和她这亲爷爷闹翻,小小年纪才吵着要出国留学。   “唔,没什么大事。”   陈姝雅习以为常,正低头随便踢了块石头在考虑要不要继续等着,小石子突然被她踢飞出去,不偏不倚砸到了不远处花坛里正蹲在草丛中斗蛐蛐的男子脚边。   “谁啊?吓我一跳。”   甄晦一激灵,回头却发现是位漂亮端雅的小姑娘。   有时候也怪不得周雨卉总是容易偏激又自卑,陈姝雅骨子里透露出的端庄确实容易将她衬得像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冒牌小姐。   “不好意思,”   陈姝雅越看甄晦越觉得眼熟,突然想起这不就是穆京宸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哥吗!   “你认识渝……唔,渝小花吧?”   陈姝雅一时没想起渝棠的名字,只记得和花花草草有关,但已经开口也没法收回,只得随口帮渝棠编了个名字出来。   “渝棠老师?”   好在甄晦机灵,对“渝”字格外敏感些。说来也巧,他们峪临里没有第二户姓“渝”的人,这姓氏好像在北方格外稀少。   “对对对,”   陈姝雅点头如捣蒜,“他在那边被人围着要欺负,你……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好大的胆子!”   甄晦暴跳而起,把草窝里的蛐蛐吓得乱跳,他倒要看看是哪些小畜生居然敢动我们小渝老师……虽然想来肯定有他们家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表小姐。   不过这个陈姝雅不是和周雨卉关系很好吗?   甄晦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敢问小姐你和我家……呸,我大哥家的渝老师什么关系?能劳烦您亲自来搬救兵?”   “我只是不忍心看着名画受损而已,”   陈姝雅拨了拨耳畔的发丝,“小哥你再不赶快些,恐怕你们家的那柄荷亭观夏就送不到我表哥手上,而要被撕坏了。”   她们家与邹家走动颇多,自然也耳濡目染,像邹卫伊一样识画爱画。   “什么荷亭观夏……我家少爷送的是宝驹和新式猎枪,那什么字画肯定不是我家送出去的。”   甄晦迷茫道。   “怎么可能,那柄画扇价值连城,不是你家少爷让那位渝老师代送的?不可能啊,照你们说的,渝老师家境贫困,不可能拿得出这样的宝物。”   陈姝雅也瞪大了眼睛,还和甄晦进一步解释道,   “当初我爸求那柄画扇求了许久,最后在拍卖行见到,可惜最终被边南豪商高价竞走……我记忆很深刻的,我还以为是辗转到了你们穆家手中……”   “什么边南豪商……!等一下,陈小姐,我得先带着少爷去救我们渝老师……晚些时候再与你细聊,还望这画扇的事情你能保密!”   甄晦一拍脑门,边南豪商,这不是和穆京宸的猜测如出一辙么……!   “你们少爷不是在里头吗?”   陈姝雅不解道,紧接着只听甄晦双手握合贴在唇边模拟出一声奇异的鸟叫,书房内立马传来一阵窸窸窣窣。   不知穆京宸是如何应付了那满屋的长辈,居然在眨眼间的功夫便推门而出,他一面穿上外套一面看向甄晦,   “小海棠出事了?刚刚和老爷子谈完海寇的事……往哪边走?”   看着疾步远去的两人,陈姝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合着这鸟叫声是穆京宸与甄晦间的秘密信号,专属于那位渝老师的紧急信号呢。 第43章 奶糖顺气   与此同时,邹家宅内的管事也已经凑在邹老爷子耳畔向他说明了礼台处发生的争执。   “出什么事了走的这么着急?”   留在书房里陪邹家老爷爷喝茶的穆夫人有些不安地看向丈夫,原本他们在商议沿海水匪一事,军部里有人想调穆京宸去剿那水匪,可谁不知道强龙难按地头蛇的道理?更何况他们穆家军只擅长山林作战。   好在邹家老爷爷在军部里能说上几句话,不仅答应要替穆京宸回绝此事,还和穆京宸约好会向军部提出加强水师操练的建议。   “小辈儿之间的吵闹罢了。”   邹老爷爷眯着眼睛慢吞吞道,他这么轻飘飘一句,穆夫人便直觉是今天刚刚被放出家门的周雨卉闯了祸,果不其然,穆老将军冷哼了一声,低声道,   “这么多次你也该明白了,越是惯她她便越是不懂规矩。”   “可是之前禁足那么久,罚得已经够重了……”   穆夫人叹了口气,她从年轻时便想要一个女儿,生穆京宸的时候疼得她喊话说这辈子都不再生,没想到被穆老将军放在了心上,也就没机会再生女儿,后来自然就把周雨卉当成了宝贝捧在手心。   “罚那么重依旧不知悔改,那是根子劣。”   穆将军摇摇头,自从他看出周雨卉对穆京宸的心思后便一直对她心有芥蒂,原本想着她若安安分分倒也无妨,可这丫头却越来越胡闹。   哪怕只是为了避嫌,是该考虑要不要把周雨卉送出远门读书,或者干脆早早安排了他们谁的亲事也好了。   “邹卫伊,你也跟着去,向穆家小子学学该如何待人处事。”   邹老爷爷想了想,干脆把一旁坐着的邹卫伊也派出去见见世面,孩子们都快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也是时候让他们看看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该有多么难处理。   “谢谢爷爷!”   邹卫伊如蒙大赦,他一心扑在书画上根本听不懂他们谈论的那些人脉兵法,早就无聊得昏昏欲睡。   “你自己邀请的贵宾要自己负责安顿好,别让人觉得被怠慢。”   邹爷爷补充道,他虽年事已高,却圆润硬朗,气色红润,又总是笑呵呵地眯着眼睛,慈祥宽和如一尊弥勒。   “放心吧爷爷!”   邹卫伊点头如捣蒜,健步如飞地冲出书房想追寻穆京宸的脚步,一出门却差点和陈姝雅撞个头对头。   “哥哥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陈姝雅捂着心口,差点被泼兔般的邹卫伊吓个半死。   “长辈要谈话,我不方便在场……哎,穆京宸他们刚刚往哪个方向去了?”   “西边儿。唔,要不然我带你去吧,我们一起。”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此刻还不通气儿的邹卫伊并不知道,被怠慢的是他好不容易请动了的渝棠,不然别说是邹月吟穆京宸,就算是一直念叨着温和待人的他恐怕也要被气得鬼火直冒,喊人把那群狐假虎威的少爷小姐们给轰出家门。   “两三句说不清,你去了看便知……对了,刚刚那个和穆京宸一起走的小哥叫什么?”   “你说甄晦啊?他是穆京宸从军营里带出来的人。”   “我是说看着和寻常大少爷们不太一样。”   陈姝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甄晦,真会?名字倒是还挺有趣。   “有什么不一样?”   坐在自家高辈爷爷旁边憋了一上午,连邹卫伊都难得话多了起来,而且陈姝雅的为人他也清楚,懂分寸,好相处。   “呵,反正是没有曾大头那股子钱臭堆出来的浮夸油腻,也不像你,白白净净地跟姑娘似的。”   陈姝雅不客气道。   “听你的意思还挺喜欢他的?”   邹卫伊思忖道,“甄晦人确实很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可能不懂琴棋书画……不过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穆京宸那样能和你谈得了艺术的类型。”   “别,你可别把我和穆京宸扯上关系,人家心里早就住了人的……”   “你们别碰我!我看谁敢动我!等我哥哥来了要你们好看……!你们这群欺软怕硬的墙头草!”   刚刚走进西厢院便能听见周雨卉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她红着眼睛死死抱着廊柱,张牙舞爪像一只炸毛的鬣豹,谁要是去拽她她便张大嘴做出要咬人的样子。   “周小姐……哦不,周表小姐,你哥哥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现在正和邹小姐坐在凉亭里聊天呢,你看他在意你吗?”   之前被周雨卉耸动以为能来揩油,结果反倒被邹月吟教训了一顿的曾少爷正愁火气没处发,干脆把那股损人劲都撒在周雨卉身上。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我要见我宸哥哥、宸哥哥不会不管我的!从小到大我要什么他都给,金银珠宝胭脂耳环……你们都在骗我!我是穆家的小姐、宸哥哥会给我做主的!”   “周表小姐,你可别忘了你姓‘周’,而且你以为这是谁的地盘?这可是邹家宅院内,可没人管你在穆府能怎么横。”   跟着背头曾少爷一起倒戈的小姐们附和道,   “你哥哥说了,这是邹家便一切都听人东家的规矩,也就是说邹小姐怎么处罚你他都不会管。”   “那我姨妈呢……!你们别动我!你们都疯了是不是?你们放任那个肮脏的裸模在这儿丢人现眼,却要把我轰出去?!”   “妹妹你听我一句劝吧……现在闹下去最丢人的就是你,邹小姐的脾气谁没听说过?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惹到了她。”   “我不!你们休想!我要见宸哥哥!”   周雨卉胡乱推搡开她身边的那些少爷小姐,连滚带爬地想往长廊尽头跑去,她知道邹月吟和渝棠肯定就在那里听着这出好戏,她的宸哥肯定也只是被那个可恶的渝棠绊住了脚步,只要让宸哥和穆姨看见她现在梨花带雨的样子,他们肯定会心疼她,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她一哭,穆姨什么都向着她……!   “雅雅……救我!”   她迎面撞上了和邹卫伊一起经过此处的陈姝雅,陈姝雅于她而言就像是仅次于穆京宸的救星。   “卉卉,别闹了。”   陈姝雅虽没有推拒她,但却自然而然地被邹卫伊护在身后,像是其他看热闹的人一样眼神中带着微不可见的怜悯。   “你说什么……?我怎么不懂?谁、谁闹了,到底是谁在闹……?我没有闹!是他们非要把我赶出去、他们算什么?这可是邹府……邹卫伊哥哥,你和我哥关系那么好你知道我的啊,这是你的生日宴、你说了算的、我、我是来给你庆生的啊!”   周雨卉到现在仍然没有明白,她自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的坏心思早早地就逾了矩,邹卫伊一看她便知道她肯定又欺负了渝棠,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陈姝雅则摇摇头,搂着周雨卉的肩膀在她耳畔轻声劝道,   “我表姐只是脾气大,但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只是罚你出去,但你哥哥可是出了名的笑面阎罗,你也该清醒清醒,再闹下去,你只会被罚得更惨。”   “宸哥真的已经来了……他真的不愿意见我……?”   周雨卉的眼泪顺着下巴啪嗒啪嗒滴在石板路上,是了,其实她早就该看清楚穆京宸的偏爱,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也一直没有人像陈姝雅这样直白地拆穿。   “把周小姐请出去吧。”   邹卫伊看了眼一旁站着不好下手的小厮,也算是作为当家的明确给出示意,这群小厮比刚刚那些少爷们利索多了,三下五除二就将周雨卉给连请带赶地从后门轰了出去。   “好在礼台这个点没什么人,多数客人应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姝雅安慰邹卫伊道,毕竟是他自己的生日宴,被这么一顿闹腾,任谁心里都膈应。   “我倒是不在乎这个,只是又委屈了渝棠……唉,他当时百般拒绝或许就是害怕遇到这种事。”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这个,不管是大表姐还是那个穆京宸,不都是惯会哄人的?”   陈姝雅浅浅一笑。   不出她所料,不远处的凉亭中邹月吟正拉着渝棠要品茶,说是她从海外亲自背回来的“惠塔得”,一般人想喝她都不给。   她确实有一套漂亮的茶具,只是西洋茶具和中式茶有诸多不同,导致邹月吟看着许多陶瓷小工具都觉得是摆设。   “烦死了,这一口下去全是茶叶喝个锤子,而且怎么这么涩。”   邹月吟不耐烦地抿一口呸一口,渝棠实在是看不下去,轻轻指了指被扔在盒子角落的滤匙提醒她道,   “好像先得用这个过滤……这是薄荷叶茶,小袋子里的佛手柑应该放进茶壶一起煮,不能干吃。”   “喔,没想到你很懂嘛,真稀奇!”   邹月吟恍然大悟,她说稀奇并非是瞧不起渝棠,而是西洋下午茶在当时几乎没有流行,就算是穆京宸恐怕也会把那佛手柑当成随茶点心给干吃了,很难想象渝棠是如何有机会了解这么清楚的。   “书上看到过。”   渝棠搪塞道,总不能说他小时候天天看他母亲摆弄这些玩意儿。   “怪不得穆京宸那么喜欢你,”   邹月吟笑道,   “他九岁时我爹想给我俩定娃娃亲,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当着两大家子人的面宣布他喜欢男孩儿,你知道我弟弟为什么总和他不对付吧?当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全家都以为穆京宸他喜欢邹卫伊!真是笑死个人,那时候邹卫伊还抱着我哭,说他和穆京宸还一起睡过,他的清白都没有了。而且更过分的是什么?当时我爹我娘都说怨我,说是我给穆京宸留下了心理阴影导致他本能地不喜欢女孩儿!”   “……噗。”   渝棠终是没忍住,被邹月吟绘声绘色的夸张描述给逗笑。   “嗯,你笑起来真是好看,别说穆京宸了,我这心里都一荡一荡的,我看呐,穆京宸那臭小子喜欢的不是男人,而是美人。”   “邹月吟,把你的手给我收回去!”   说曹操曹操到,邹月吟刚要上手去捏渝棠看着就很好捏的脸就被赶到的穆京宸给厉声呵止,这一声把她吓得一颤,看清是穆京宸之后嫌弃地挑了挑眉,   “这么我见犹怜的小美人你都舍得放这儿让那疯丫头欺负,你到底行不行啊?你要不行的话就让我行。”   “你做梦。”   穆京宸不动声色地搭住渝棠的肩膀,看起来就像一头正在划定领地的雄狮子,   “这次怕你心软,我就不问你想怎么罚那丫头了,她都怎么说你的?你都告诉我,我好教训她。”   “邹小姐已经替我讨回了公道,而且今天的重点不是要给邹卫伊庆祝生日嘛。”   渝棠其实当真没把周雨卉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他现在最紧张的其实是那副荷亭观夏……当初家里遭人扫荡,出逃之时他和渝眠都卷了包裹,只不过逃亡途中该丢的都丢了,只有那柄画扇被保存了下来,算是连接他们与往日的唯一念想,所以日子再困难他们也没想过要拿去当卖。   但不巧的是,林粤似乎开始觊觎此物,渝棠心想邹卫伊是个惜画之人,不如送给他让他好好保存,同时也免得渝眠整日抱着这扇子回忆渝家曾经的辉煌富庶,越是思念,越是偏执。   而荷亭观夏作为一副名画,很容易成为有心人追查到他们真实身份的线索。渝棠原本想着让它和其他礼物混在一起直送到邹卫伊手中,结果被周雨卉这么一闹,恐怕是瞒不住穆京宸的眼睛了。   他现在只能盼望穆京宸认不出这柄画扇,或者想不到可以由此追查。   “我们小渝老师善良宽容,但我心胸狭隘,可咽不下这口气。”   穆京宸显然不愿意这么简单放过那些趁他不在欺负渝棠的人。   “那我喂心胸狭隘的穆少爷吃颗糖?”   渝棠抬眸小声道,“吃口甜的顺顺气,你要是心情不好,我也会跟着开心不起来的。”   他说着已经剥开一颗奶糖喂到穆京宸跟前,渝棠这么一撒娇,穆京宸心里再多再复杂的躁意便像是被晚风吹落的残枝,眨眼间烟消云散。   “听小渝老师的话。”   穆京宸忍不住笑意地含住这颗奶糖,状似无意地用牙尖磨了磨渝棠的指腹,便能眼见着渝棠的耳朵飞快地红得像是火烧云一样好看。   “喂,这是我的奶糖。”   邹月吟看得直起鸡皮疙瘩,非常知好歹地抱着胳膊让到一边儿,“我突然理解周雨卉为什么发疯了,这谁受得了啊。” 第44章 长街不明   “她受不了也得受着。”   穆京宸心情大好地嚼着口中的糖果,搂着渝棠缓声道,“刚刚我看了眼大厨送来的餐单,你猜猜主菜里有什么?”   “番茄炒蛋?”   渝棠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一旁的邹月吟察觉到他偶尔投来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中的那把荷亭观夏。   “你要是想吃这个咱们就让邹卫伊去加……上次看你格外喜欢吃芝士,正好他们家中午备了几道和芝士有关的菜肴。”   穆京宸没料到渝棠会对番茄炒蛋心心念念,开始反思是不是天天带着他吃洋食吃腻了,开始怀念朴素的家常菜了?   “芝士好呀!”   渝棠眨眨眼,连邹月吟都看出来他眼底浮动着的期待,不觉便被渝棠的这份可爱给逗得露出笑意。怪不得穆京宸要把人当宝贝捧在手心,搁谁谁不想宠着这么一个小美人呢。   “只是餐后点心不知道是哪个没品位的人选的,居然是什么核桃饼。”   穆京宸记得渝棠虽然嗜甜,但非软不食,小海棠的牙齿可能也是软的,只咬得动蓬松柔软的蛋糕胚,带点脆皮或者坚果夹心的点心他都不吃,更别说这一听就很硬实的核桃饼。   怪不得小海棠咬人的时候也一点都不疼,反而酥软酥软的像是刚长出乳牙的小奶猫。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质疑我的品位了?核桃饼养脑你懂不懂?我今天看了一圈,真心实意觉得你们大多数人多少都该补补。”   邹月吟听穆京宸居然当面质疑她钦定的核桃饼,当即捶桌暴怒而起,   “而且这是我老弟的生日宴,你个天天吃罐头都能过日子的军汉子凭啥挑三拣四,你怎么不问问我们邹卫伊的意见?”   “我可没什么想法,唯一的念想就是嗦一碗长寿面。”   邹卫伊缓缓赶到,正巧听见他们在讨论午宴菜单,他身后还跟着左顾右盼到处寻找甄晦身影的陈姝雅。   他见渝棠脸色尚好,心里才松了口气:   “内院儿里要开席了,劳烦几位高抬贵腿,挪个窝儿呗?”   “那不敢那不敢,今天你是主角,”   邹月吟热情兮兮地搂住邹卫伊的胳膊,顺势将那把画扇塞到了他手里,“姐姐给你个惊喜,吃完饭躲自己屋里展开看。”   “啊?你不是已经送了我一套画具吗?怎么还有礼物……?”   “屁话怎么那么多?对了,我中午要和渝棠坐一桌。”   “穆京宸能答应?”   邹卫伊拿鼻子尖指了指正和渝棠并排走在后面、一条条列举他想出来的惩罚周雨卉的方法的穆京宸。   好在他对邹月吟的“惊喜”并不感兴趣,也就没多关注那柄画扇。   “我管那个臭孔雀呢,我是要和渝棠坐一块儿,又不是和他一起。”   “好姐姐,你可别打渝棠的主意,你们几个没一个省油的灯,我都怕峪临城往后要被你们给掀翻了。”   “我是那种人么。”   邹月吟一拳头过去将邹卫伊的脑袋敲得邦邦响,“我只是想欣赏美人而已。”   “说这儿我想起来,你这趟回来也是闲着,有空能去给渝棠的弟弟看看病吗?”   “臭小子你不知道我学的制药吗?我能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我觉得他可能是心理有点问题……你不是最喜欢教育小孩儿了吗,你去看看呗。”   “合着你小子想让我用拳头给人治病呢。”   邹月吟笑道,“等会儿我和渝棠谈谈,他要是不介意我倒是也可以去看看。不过穆京宸的拳头可不比我软,怎么不指望他去办办?”   “那怎么说也算他小舅子,他哪儿敢啊。”   邹卫伊调侃道。   经过邹月吟刚刚那一通发威,原本怀着些许鬼胎心思的客人们不得不暂且老实下来,让邹卫伊的这场生日宴显得格外其乐融融。   邹月吟也通过和穆京宸的一番缠斗如愿以偿地和渝棠坐在了一张桌子上,她既不多说话也不吃东西,就双手撑着下巴一个劲儿地盯着渝棠看,渝棠还没先说什么,倒是先把穆京宸给看毛了。   “邹月吟,再看我要找你收钱了。”   “凭什么,我看人家渝棠又没看你。”   邹月吟理直气壮道,而且穆京宸往渝棠盘子里放什么,她就也跟着夹一份一样的过去。   “你这丫头就是专门来气我的是吧。”   “我才没工夫搭理你呢,在国外看洋猴子看得我都烦了,好不容易见到像渝棠这么标致的美人我当然得多看几眼……来,渝棠你尝尝这个什么菠萝奶冻。”   邹月吟干脆直接从穆京宸筷子底下抢来东西借花献佛。她可算明白穆京宸为什么那么喜欢带渝棠出去吃饭了,没有人能抵抗给像小动物一样的美人喂东西吃的诱惑。   而渝棠则一门心思地埋头吃饭,邹家这场宴席确实摆得格外好,桌上上满了诸如什么香草芝士鱼排,甜椒椰菜烤土豆,还有撒满开心果的博洛尼亚火腿这样的稀奇菜品……渝棠啊呜一口将被磨成肉泥又捏成小鱼形状的牛肉丸咬下,根本就没有空隙去理会邹月吟和穆京宸两个人之间的“斗嘴互殴”。   花高价被雇来演奏的西洋乐队吱吱呀呀地摆弄起那些国内还不常见的奇怪乐器,浑厚的乐曲巧妙地和宴席上不断的碰杯声融合在一起,在邹家曲回方正的园林大宅中久久回荡。只不过这热闹的曲声被层层厚墙过滤后延续到宅外时,便只剩下简陋冷清的咿呀声响。   周雨卉坐在邹家后门外的石梯上哭了一会儿,哭到她觉得没有眼泪可流,听到宅内响起了欢快的祝寿声时才蔫蔫停下。   为什么不管是她哥哥还是邹家姐弟都那么袒护渝棠……明明只是个装作柔弱实际城府颇深的妓子……   她不甘心地抹干净眼泪,还未全暖的春风刮过她肿了的眼睛时难免引起一阵喇沙沙的痛感,顿痛催化着她心里的妒忌烧起更恶毒的恨意,周雨卉默默在脑海中回忆着渝棠住的那个烂房子的所在之处,她要找到证据证明渝棠的肮脏和狡猾,她要让穆京宸他们看清这个裸模的真面目…!   破旧的巷子里难得迎来这么一位打扮光鲜的小姐,周雨卉紧皱着眉头,她觉得每一脚下去踩到的地面都是油腻湿滑的,旧积的灰尘和住户随便扔了满地的烂菜叶子不一会儿就将她那双珍珠白小细跟给染成污秽的暗黄色。   “这也是人能住的地方吗……”   周雨卉咬着牙边抱怨边往街道深处走去,她记得渝棠家那扇喷了蓝漆的大门,不得不说,那里居然是整条脏乱的巷子里唯一一处整洁而且没有异味的地方。   “裸模是吧。”   走到渝棠门前,周雨卉早已不可遏制地被那股名为嫉妒的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她捡起脚边的破碎红砖,呲啦一声在大门上划出一道道丑陋的字痕。   转眼间一行突兀的“十元一夜”便赫然出现在了渝棠家门口,周雨卉满意地看着这只有最底层最卑微的妓/女才会用的四个大字,已经开始想象渝棠看到这行字时会有怎样气急败坏的神情。   她就不信那张脸上不会出现丑陋的一面,她一定要让渝棠在穆京宸面前丑态百出……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夹杂着冷气的阴森质问,吓得周雨卉一个寒颤,有些迟钝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带着兜帽围巾裹得只剩下眼睛的男孩正阴恻恻地盯着她。   “你是谁啊,你、你管我呢?”   周雨卉悄悄将那块用来写字的红砖藏入口袋,有些心虚地和男孩对峙。   “十元一夜?”   渝眠抬眼读出周雨卉刚刚潇洒留下的四个大字,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若有所思道,   “你姓周?”   “……你认识我?”   周雨卉咽了咽口水,心里微微一动,转而挺直腰板装模作样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是穆家的小姐,是你惹不起的人,我劝你把刚刚看到的都忘记,不然我、我肯定要你好看。”   “穆家,”   渝眠嗤笑一声,一步步朝周雨卉逼近,   “确实是不好惹。”   “你、你想干什么、你干什么?!等一下、你别过来、来人、来人啊……!!”   幽深阴暗的巷子里向来只能传出嘈杂的鼠鸣声,这里的住户或是无恶不作,或是贫苦不堪,没有人会关心这声凄厉的惨叫到底是从何而来。 第45章 融月烟火   邹家这场宴席从正午一直吃到日落,戏台上的曲儿从打金枝唱了一转儿唱到大登殿,点心小菜却是一道都没重样,酥梅豆角萝卜冻,杏脯糖藕蟹籽糕,邹月吟说她不喜欢吃甜的便都让给了渝棠,但在她瞧见渝棠经不住穆京宸的磨,亲手把点心喂给了他时便立刻感到了后悔。   “姓穆的,你带小海棠见过你爹娘吗?”   邹月吟撑着脸,她不喜欢听唱戏,嘴就一直没闲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穆京宸或是渝棠聊着天。   “还没有,”   穆京宸的目光始终落在渝棠身上,他不动声色地帮渝棠将碗中偏硬的核桃杏仁都挑出来,一面回答邹月吟道,   “自由恋爱自己做主。再说带小海棠见家长他该有多大压力,是吧?我就最不会应付老人家,每次陪你们邹家那老爷子聊天都能要我半条命。”   “我的意思是你爹娘见了渝棠肯定喜欢。”   邹月吟再次肯定道,恨不得她自己去当他俩要拜的那个高堂。   “是,小渝老师肯定是招人喜欢的,说不定一进我家门就会代替我成为最受欢迎的那个大宝贝。”   渝棠听了穆京宸的话只是笑笑,他面无波澜地继续小口嚼着那碗玲珑晶透的杏仁豆腐,心里则对整个穆家充满了抗拒。   穆老将军没有见过他,也不会认出他是曾经枉死在穆家军铁骑下某个冤魂的血脉,或许确实会把他当做寻常孩子喜欢他,但他不一样,他还清晰地记得家破人亡的落魄与痛苦,甚至时至今日,他仍旧会在夜晚因为梦回儿时血肉横飞的战场而惊出一身冷汗。   “……得了吧,就你还大宝贝。我看你们家的那表小姐才是个真正的宝。”   邹月吟冷哼一声,对周雨卉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嫌弃不已,每半个钟头都要拿出来鞭挞一边才觉得舒服。   “原本是我娘疼她,只是今天这么一顿闹,该是送她回家的时候了。”   “早该避嫌的,一个十七八的姑娘天天和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要不是我早知道你对女人没兴趣,肯定以为这是你娘给你挑选的童养媳,还是个拿不上台面的童养媳。”   “——砰咚!”   邹月吟话音刚落,晕黑的半空中突然漾开两三朵巨响,金月银花,漆黑的晚空被烟火镶上一层低矮灿烂的光幕。   正在吃糯米糍的渝棠被烟花这么一震呛得直咳嗽,连刚刚敬完了一圈酒来寻他们几个的邹卫伊都被吓得猛一哆嗦。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环节?”   邹卫伊说着就看向邹月吟,果不其然,邹月吟耸了耸肩道:   “这也是你姐姐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之一,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感动?”   “感动,感动……喂,你们仨要去哪?”   邹卫伊刚坐下就看邹月吟和穆京宸连带着被牵着的渝棠都要跑路,差点没想一口茶呸出来。   “去屋顶看烟花。”   邹月吟指了指不远处的三层小楼,“小寿星,一起来呗?”   邹卫伊纠结了片刻,从小邹月吟和穆京宸两个人就喜欢上房揭瓦,穆宅邹宅的楼顶地窖被他俩给爬了个遍,不过邹卫伊却很少和他俩鬼混在一起,他喜静,每次都藏在角落里一个人看书。   “来不来嘛?……穆京宸你别跑!你休想丢下我们单独掳走渝棠!”   邹月吟叫嚷着跟上,他们这样热闹,邹卫伊竟也破天荒地跟了上去,等他吁着气顺着窗台排水管爬上顶楼时,率先扑鼻而入的竟然是烧鸡的香味。   “哎呦,邹少爷也来啦?幸好我多买了两只。”   甄晦早早地就带着烧鸡在楼顶候着,跟在他旁边的还有一向以高贵典雅著称的陈姝雅。   “你们怎么都在……连姝雅都被你们带坏了。”   邹卫伊无奈地笑出了声,也不顾楼顶落灰,掀起衣摆便席地而坐,陈姝雅正蹲在甄晦旁边狼吞虎咽地啃鸡腿,闻声抬起头来腼腆一笑,拜托他们道,   “可千万别让我爹我妈知道我来这儿疯。”   “放心吧,我回来罩着你们,出什么事他们都只会怪是我带坏了你们……给我扯个鸡腿不行吗?怎么那么小气,这小翅膀够谁啃啊?”   邹月吟对于分到手的翅尖表示不满,转眼就看见甄晦往渝棠手里塞了仨大鸡腿。   得,合着全给他自家嫂子留着呢。   “一共就没几个,我吃的会不会有点多?”   渝棠这一天嘴就没停过,他原本是想找借口分给穆京宸一个,没想到穆京宸闻声趁机抬手揽了揽他的腰,   “不多,身板还这么单薄,顿顿都要吃饱才行。”   “……穆先生,你手上有烧鸡的油,请不要留在我身上。”   渝棠在别人面前被他这样占便宜难免还是害羞,红着耳朵悄悄往后退了退。   “……抱歉。”   穆京宸笑了笑,知趣地收回了手,他每个动作都足够有分寸,却不知为何就能让渝棠感受到其中暗含的失落。   这两步退得是不是有点伤人……毕竟穆京宸是为了帮他扯鸡腿手上才沾到了油渍。   没过两秒钟,渝棠又悄摸声地挪到了穆京宸身边,像在向人表示亲昵的小猫一样状似无意地撞了一下穆京宸的肩膀。   “唔……!”   渝棠没想到穆京宸的肩胛骨那么硬,他又有些没控制好力度,这一撞就撞得他不得不捂住自己的鼻尖疼得直吸气。   “每次吃饱了怎么都这么会犯傻?”   穆京宸实在是被他逗得忍不住笑,拿手指刮了刮渝棠被撞得微微泛红的鼻梁骨。   “甄晦啊,你到底是怎么忍受他们俩的?”   邹月吟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只能非常自觉地和邹卫伊陈姝雅他们一起蹲成整齐的一排抬头盯着夜空看烟花。   “我还嫌慢呢!”   甄晦恨铁不成钢道,   “邹少爷你说是不?这都多久啦,我怎么看不到半点儿进展!”   “唔,”   邹卫伊认认真真思考后正儿八经地回答道,“确实是慢了点,原本我以为以穆京宸那臭小子的性子……最多半个月就能把渝棠骗回家。”   “半个月那是你姐姐我的速度。”   邹月吟不屑地冷嗤道。   “今晚的月亮好圆哦。”   因为对穆京宸敬而远之而插不上话的陈姝雅终于啃完手里的烧鸡,她慢慢悠悠地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将嘴巴擦干净后才温吞吞地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还真是,十五的月亮嘛,就是格外圆!跟个盘子似的。”   甄晦很争气地立马接上了话头,一旁的渝棠也抬起头来在碎星般耀眼的烟火空隙中寻找到了那一轮盈润的月盘。   十五的月色澄明,像是柑橘榨成的茶冻,烟花一明一暗的错落光影让渝棠甚至有一瞬间以为他真的融入了他们。   他本可以融入他们,如果穆家军没有踏入恩夷,如果渝家没有惨遭灭门,如果他能真的像渝眠怀疑的那样从空洞的仇恨中走出。   “客人们好像都散得差不多了。”   邹月吟趴在栏杆上看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宅门,依旧不忘在口头上疯狂打渝棠的主意,“渝棠回家是不是很远啊?要不然留下来住在我家吧?你对画画也很感兴趣吧?我房间里有一副了不得的油画……”   “行啊,你准备个大点的床,我也留下来住。”   穆京宸冷冷替渝棠拒绝掉邹月吟的邀请,邹月吟只能极尽嘲讽地骂他小气,   “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家处理你家的烂事吧!表小姐再表也是个小姐,我看你们家今晚是不得安生的……”   “甄大哥、少爷!我总算找到你们了!不得了了你们快回家看看啊……!”   “什么意思?”   甄晦站起身来,发现来者不是别个,而是今天代替他给穆老将军开车的司机。   “表小姐被人划伤了脸,这会儿闹得要死要活的……”   “不会真让我给说中了吧?”   邹月吟一听有热闹看就来精神,大腿一拍比穆京宸还积极,   “谁划的啊?你们那表小姐虽然讨厌,这做的却有些过了,人坏的是心又不是皮……抓到人没?”   “抓、抓到了……”   小司机咽了咽口水,唯唯诺诺地抬起眼看向穆京宸。   “继续说。”   “是渝眠……现在人已经被带到府上了,穆老夫人看见表小姐脸上血肉模糊心疼坏了,已经放话说要为她做主。”   “靠。”   邹月吟为自己的乌鸦嘴感到悔不当初,这下好了,穆宅今晚上是真的不得安宁了。   “做主,周雨卉想要怎么给她做主?”   穆京宸皱起眉头,放在渝棠肩头上的手由搭变成揽,   “我回去处理,你别担心。”   “我和你一起。”   渝棠也少见地眉头紧锁,他是了解渝眠的,渝眠虽然做事极端而且憎恶周雨卉,但绝不会傻到直接对她动手……这事一定有蹊跷。   “你留在我这儿吧?”   邹卫伊忍不住劝阻道,“周雨卉要是知道那是你弟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事你让穆京宸去处理吧。”   “我和他一起。”   渝棠缓淡重复了一遍,邹卫伊还想再劝,却被邹月吟拦住,她朝渝棠努了努嘴,   “死丫头要是太过分了你就和我说,我帮你收拾她。”   渝棠感恩地笑了笑,被穆京宸紧紧牵住了手,温热有力的指节于渝棠而言像是最坚韧的盾,穆京宸拉着他保证道,   “不用听她的,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第46章 漆黑羽毛   请读者宝贝们放心,不会有虐的~   “我相信穆先生,”   渝棠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也相信渝眠。”   “快上车吧。”   穆京宸笑笑,没有全然应答。   渝棠微不可见地愣了愣,神色无常地弯了弯眼,跟着穆京宸一起上了车。   穆京宸听得出他对渝眠的有意包庇,也清楚渝眠虽然性格极端乖僻但并非是一个只图一时上风的莽撞之人,但周雨卉受伤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有些事一旦见了血性质就会随之变味,穆京宸虽一时无法捉摸透他父亲会作何反应,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母亲看到血泪一起流的周雨卉一定会心疼得血气上涌,如果他们晚到一步,说不定穆老夫人就会率自做主直接处置了渝眠。   “大哥,嫂……小渝老师,我们直接去医院哈,刚刚我问清楚了,穆老夫人,表小姐还有渝眠小少爷这会儿都在医院呢。”   甄晦看出车后排的氛围有些许非同寻常,咽了咽口水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穆京宸和渝眠的一举一动。   要说他们在闹别扭吧,穆少爷还从口袋里像是变魔术一样给渝棠变了根山楂糕出来吃。但说他们和平时一样吧,两个人说话却都像是在藏着掖着,让人觉得仿佛有一道谁都心知肚明的透明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   “那个,我听他们说表小姐伤得不中,只是因为在脸上,又流了不少血,所以看着吓人,两位都别担心哈。”   甄晦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渝棠安静地点了点头,穆京宸也轻轻嗯了一声。   “甄晦,等会儿把我们送到之后你回去拿两件大衣过来,”   穆京宸交待道,“估计一时半会从医院里出不来,到时候风凉,渝棠和渝眠都不是受得了吹的。”   “害,那大半夜的我肯定亲自开车把小渝老师和渝眠弟弟送到家门口去……我不是说不想回去拿衣服的意思……哎呀,这医院门口怎么不让停车?大哥你先带小渝老师下车吧,我得去后头停车。”   甄晦看着他俩下车关好门后才一溜烟涌入车流,渝棠刚下车连脚都还没站稳,一只手就被穆京宸抓住塞入了他的口袋,只听穆京宸沉声道,   “不想处理这些破事,只想请你去喝杯咖啡。”   “咖啡太苦了,”   渝棠苦笑道,比起和穆京宸一起出生入死的甄晦,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足够让他了解到一个旁人根本见不到的穆京宸。   传闻中手起刀落便能取悍匪头颅的叱咤枭将原来也是个喜欢吃甜豆腐脑、会和小猫争风吃醋、时不时还要跟其他少爷小姐们抢鸡腿儿的人,更重要的是,在甄晦他们眼中这个无所不能、不怕累不怕苦的大哥也经常有想要怠工的任性时候。   “当然会给你单独叫一杯牛奶。”   穆京宸握着渝棠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他何尝不比渝棠更不安?若要深究渝眠,或许他今晚确实没对周雨卉动手,但之前女校的事呢?再往后想,这件事直接将渝家这兄弟俩送到了穆老将军的眼前,虽然穆京宸还未查清他们此前到底有何纠葛,但他已经能确定,查不出的空白将会比还能留有痕迹的血债更加不堪入目。   “你们家会不会像邹月吟小姐家里一样,对不听话的人要重重打屁股?”   渝棠捏了捏他的手心,轻松揶揄道,   “我甚少见你眉头拧成这样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弟弟杀了人才会让你这么担心。”   他知道穆京宸排兵布阵时能游刃有余,但回到峪临的小将军就像是被困在夜明珠中的游鱼,虽不必再握枪溅血,但却要日日面对更加细碎甚至更加险恶的琐事。   毕竟人情官场和社交舞台不像是山野匪寨,虚与委蛇和尔虞我诈是子弹和大刀都杀不尽的。以前他们二人在私人画室“约会”时,渝棠在桌前画画,穆京宸就坐在他身旁苦恼地编写要上交给军部的报告,没写几个字就会头疼地抱住渝棠放话说要撂摊子,而现在医院里候着的那几个人显然比军部更难应付。   “就算他是真杀了人我也会帮你处理好的,”   穆京宸拍了拍渝棠的脑袋,眉头舒展,“刚刚是在苦恼一会儿完事了是带你去吃医院门口的肥肠面还是多走几步的小馄饨。”   “我都吃了一天了!”   渝棠被他逗得也没再那么心躁,二人被护士带着一路拐了好几个弯,直到最深处一片寂静的走廊才看见正被几个穆家壮丁看守着站在角落的渝眠。   随之入眼的还有已经被包扎好但还止不住哭哭啼啼的周雨卉,和一旁正喂她喝粥的穆老夫人。   “你说你这孩子和我们小卉能有什么仇啊?她欠你什么?你想要钱?想要上学?还是想要什么我们不能给你?怎么、怎么就直接……一个女孩子啊……被你这孩子就这么毁了容貌,你说我、咳咳咳……”   穆老夫人气得连碗都端不稳,一旁的小丫鬟连忙递上一杯热茶帮她顺气。   “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渝眠冷冷回应,他理直气壮,不急不躁,反倒刺激得周雨卉更加激动,吞吞吐吐地和穆老夫人述说着自己的委屈。   “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姨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害怕他!我害怕他!姨妈你快让人把他抓走……!放他在外面他一定会报复我的!”   “好孩子别哭了,警察都在外面呢,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宸儿是不是来了?宸儿你看看你妹妹被人伤成了什么样子,诶,这位是……?”   穆老夫人不敢直视渝眠,这孩子古怪得很,初见觉得像一尾易碎的羽毛,苍白又孤僻,可不管是他说话的语气还是眼神都没来由地会让人心里犯怵。   “渝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是不是你指使他让我毁容的?一定是你对不对?”   周雨卉一看见渝棠差点直接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大喊道,“姨妈就是他!姨妈这个人是个卖身的裸模、不要脸的破鞋!他肯定是记恨我不让他接近宸哥哥才要弄伤我的!”   “闭上你的臭嘴……!”   渝眠哪里听得了她这样辱骂渝棠,突然有了巨大的力气一般挣脱了那些拦着他的壮汉要朝周雨卉冲去。   “渝眠住手!”   “啪——!”   渝棠反应得快,伸出手去扯住了渝眠,但出乎意料的一声脆响将房间里连同穆老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震得怔愣住。   “哥、哥哥你、你打我?”   周雨卉不可置信地捂着没有被划伤的那半边脸,不带有任何演戏成分的眼泪眨眼间便满出眼眶,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京宸你怎么打小卉?这是什么意思啊?乱了套了!”   穆老夫人茫然地看向穆京宸,只听穆京宸严厉质问周雨卉道,   “你究竟是从哪里学的这些肮脏字眼?”   “我……我怎么又在流血、是不是伤口裂开了?穆姨!穆姨我会不会以后都嫁不出去了?我是不是真的毁容了?!”   周雨卉被打得发懵,一时间只能以伤口裂开为由转移话题,穆老夫人见势连忙让人去喊护士,病房里再次手忙脚乱起来。   “她的脸和我无关。”   渝眠趁跌在渝棠怀里的间隙轻声道,“我不怕他们查我。”   “她自己划的?”   渝棠虽然料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得到确认时依旧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周雨卉到底对他们能有多大的恶意,到了能够用这样的苦肉计来陷害他们的地步?   “嗯。”   渝眠肯定地点了点头,乖乖地站起身来由着那些壮汉把他又当做危险份子押回角落。   在没人关注的阴暗角落里,渝眠冷眼看着房间内的人来人往竟然诡异地勾起了唇角,他知道他哥哥肯定不会再轻易放过这个周雨卉了。   而且就算放过了也没关系,毕竟他可是趁着这个蠢丫头发疯的空档悄悄给她加了料,她以为自己只是轻轻划两道口子很快就能恢复?那么想毁容的话,他当然要好心帮她一程。   “你就是这孩子的哥哥?”   穆老夫人注意到渝棠,她心善气和,但对周雨卉格外宠爱,原本看着周雨卉被伤成这样气得想直接对渝眠动私刑,可一看穆京宸的反应再加上今天周雨卉干的混事,她也难免生出些疑虑,   “小卉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几个到底、到底有什么恩怨?”   “不知表小姐今天在邹府出丑一事算不算得上恩怨,”   渝棠淡淡道,“但我弟弟确实与她无冤无仇,我今晚来只是想带我弟弟回家。”   “那怎么行?你没看你弟弟把小卉的脸划成什么样子了?”   “划?用什么划?我弟弟体弱多病,力气不见得比她大,这医院他常来,医生护士都能证明。”   “当然是刀啊?小卉你把刚刚的话讲给你哥哥也讲给他哥哥听听。”   穆老夫人看向周雨卉,谁知渝棠竟先一步开口,   “我们家只有一把切菜用的菜刀,没有什么美工刀。”   “什么?”   穆老夫人有些发懵,只听渝棠继续道,   “我和我弟弟从小无父无母,相依为命,家中窘迫,有时连锅都揭不开,只有一把菜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这……?”   穆老夫人迟疑地看向一旁一直跟着她的小丫鬟,这丫鬟是穆宅半个管事,精明机灵,悄悄在穆老夫人耳畔说道,   “他说得是真的,他们住在贫民窟里,那家也是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   “怎么这样……”   穆老夫人咬了咬唇,她向来是个心善的,尤其是看到渝棠不卑不亢地讲着这样可怜的话,就像是看见一枝脆弱繁盛的琼花被瓢泼大雨淋进了泥里一般情不自禁地心生哀怜。   “您不相信的话可以揭开小姐的纱布看看,让护士说这些伤痕到底是刀留下的,还是什么尖锐的砖块石头。”   渝棠状似无意地眨了眨那双如同鹿灵般纯粹无辜的眼睛,不知不觉就让穆老夫人对他产生了信赖。   “不能拆啊穆姨!会留疤的!”   周雨卉这次才是真的慌了神,捂住脸死活不让护士碰。她本以为自己一流血受伤,仗着穆老夫人对她的宠爱便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了渝家兄弟,但没想到积年累月的一次次逾矩和任性渐渐将这份宽容消磨得不再坚定。   “刚刚不是说又渗血了?不拆下来换新的会沤烂的。”   穆京宸无异于是给了一句授意,有他这句话在,在场的护士也不再手下留情,按住周雨卉便要给她换新的药。   “穆姨、穆姨!你不能听那个渝棠的话!”   周雨卉做着无力的挣扎,但穆老夫人这次却沉默了下来,渝棠站在门边垂着眸看着还沾着血的棉纺布掉落在地上,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看周雨卉这个反应是他赌对了。   然而他一口气还未松完,身后传来的低沉声音却猛地将他拽入了一片无尽的毛骨悚然。   那是根植于骨血的仇恨和愤怒,在惨白明亮的灯管下将渝棠扯回了那个隔着数十年时光的地狱。   “这是乱成了什么样子?”   穆老将军出现在了房间门口,他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渝棠,   “这位是谁?怎么也在这里?”   “……!”   渝眠几乎要将手心抠烂,他看得出渝棠几乎要扼制不住地发抖,正要再次引起骚乱时,只见穆京宸突然将渝棠拉到自己身后,庇护意味十足地看着姗姗来迟的穆老将军,   “爸,事情已经解决了。”   “真的吗?”   穆老将军瞥了眼涕泗横流的周雨卉,   “怎么解决的?要不再给我这个老东西捋一遍?”   被穆京宸护在身后的渝棠脸色从未如此苍白过,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见到这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之时反应还是会如此的巨大。   一股没来由的恶心感自胃底油然而生,将白天那些幻梦般的甜点燃成刺痛的烈火,渝棠觉得自己的胃和胸腔中仿佛炸开了血色的烟花,他再也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哥!!”   渝眠惊叫出声,盘桓在窗外的黑鸦嘎的一声振翅而起,落下两根漆黑的尾羽。   穆老夫人的感觉没错,这兄弟俩确实像羽毛一样易碎,但却不是纯净无害的白羽。 第47章 牛奶   “回去我再和您捋,医院人多耳杂,穆家丢不起这个人。”   穆京宸牢牢托住渝棠的后腰,哪怕渝棠再用力地克制,还是让穆京宸察觉到了来自他的那一瞬沉重的下坠感,但穆京宸的神色语气并无变化,只是手上用力更甚,好将这尾溺水的羽毛从冰窟中打捞而起。   “你小子着什么急?现在全城人都知道你表妹被人砍花脸啦,你短短一句话能打发我,但能打发外头等着编排我们的那些记者?能打发你表妹的亲生父母?”   穆老将军没看清渝棠,对周雨卉到底是如何受的伤也没要追究到底的意思,他好几年前就抱怨过他夫人宠爱这丫头太过,这些天也总算是来了报应。   只是周家丫头的家里人都是些能说会道但目光短浅的闲人,此前周雨卉说宅中下人见人下菜碟不够尊重她时,她的那些姑姑舅舅哥哥嫂子可真是差点凭一张嘴把他们穆家奚落成不仁不义的白眼狼,这下连脸都给伤着了,穆老爷子可就怕那些人趁机爬竿而上,提出些诸如让穆京宸就此娶了周雨卉的胆大想法。   “她自导自演一场戏,用不着在她身上多费工夫。倒是白白冤枉了别人,让人看了一场笑话。”   一旁押着渝眠的壮丁听到穆京宸此言连忙都松开了手,穆老爷子也自然而然地朝渝眠投去目光,然而只此一眼却让在战场上见惯了腥风血雨的老将军都难免心底生寒。   “这孩子是……”   “穆伯你不能放过他们!他们真的不是好东西——!”   周雨卉突然厉声尖叫起来,她的脸确实是自己划伤的,但在那幽深的巷子中经历的恐惧却足够让她刻骨铭心,   “雨卉!”   穆老夫人拍着周雨卉的背给她顺气,借机将她按回床上去,“别再胡闹,这兄弟俩也是可怜人,毁你容貌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你乖乖躺下,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姨妈保证给你用最好的祛疤膏,你的脸不会有事的。”   老夫人心思灵敏,被老爷子两句话一点拨便也想明白个中道理,此事再闹下去倒还真有可能给周雨卉那不争气的亲爹娘机会,让他们打上穆京宸的主意。她喜爱周雨卉是真,但再偏宠也不可能容许他们兄妹扯上暧昧关系。   “能带来什么……能带来什么?哈哈,是啊,能带来什么……他们俩说不定就是那些土匪养来报复我们的妖精!穆姨你要相信我,那个渝眠绝对不安好心,还有那个渝棠……”   “闭嘴。”   穆京宸终于再次将目光分给了周雨卉几分,只是这份目光中充斥着冰冷的厌恶,仅用短暂的一瞬就将周雨卉悉数奉上的爱慕和希冀击溃成丑陋的嫉妒。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穆伯,穆伯你不信我可以去查他们啊!那姓渝的肯定有古怪啊!”   周雨卉撕心裂肺地祈求着,穆老将军只觉得被吵得头疼,但他确实觉得这对儿兄弟值得注意,不是因为周雨卉的胡言乱语,而是因为渝眠看他的眼神。   他穆怀艺一生侠肝义胆,坦荡正直,十几岁便从戎降匪,直到满鬓白发,终于为故土驱除了匪害,于公于私他这一生都问心无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用这般充满死意和恨懑的眼神来审视他。   “你别急着走,”   穆老爷子叫住正要带着渝棠离开这儿的穆京宸,   “还有雨卉,要是止住血了就收拾收拾一起去警察局。动刀见血的事情就算是姓穆也不能私了,都去警察局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说清楚。”   “与他无关,他不必去。”   穆京宸语气坚决,他并不知渝棠为何会突然有如此剧烈的不适反应,但这困惑并未给他对渝棠的袒护增添任何犹豫。   “哎你这臭小子怎么也开始不懂规矩……臭小子!”   老爷子吼了几声,却没能绊住穆京宸的脚步,他揽着渝棠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留老爷子和老夫人在病房里看着咿咿呀呀喊疼的周雨卉面面相觑。   “真是翅膀硬了不听话了!这死小子什么时候和我犟过?!还有你这丫头,再口不择言谁还能护着你?嗯?”   老爷子气得抽了抽鼻子,瞥了眼床上的周雨卉后又觉得还是这丫头更让人生气,干脆选择眼不见心不烦,喊了护工来照看着,自己则把穆夫人拉出去要说小话。   “你看你看,就是太惯着他们了,一个二个没一个省心的!”   “以前宸儿也没多听你的话,顶多是阳奉阴违,”   老夫人揶揄道,   “你也是,大吼大叫的,声音那么大肯定吓到宸儿护在怀里的人儿了,人指定是被你吓走的。”   “我压根就没看清!他跟个鸡崽儿护食一样把人藏着,我差点没发现那还有个人呢……看我回去指定得重重罚他!刚不还有个小家伙吗?怎么也不见了?”   穆怀艺看向一旁原本负责看住渝眠的几个壮汉,却见几人都耸了耸肩,没人看到渝眠什么时候也跟着溜走了。   “都说了是被你这老头给吓走了。”   老夫人说着就上手戳了戳穆怀艺的额头尖。   老将军不屑地哼了两声,“年纪大了,越来越看不懂他们这些孩子的心思。但屋里躺着的那个总是时候该送走了吧?邹月吟那孩子不就出国读了几年书,我看就挺好的。”   “等她把这次的伤养好吧再吧。”   穆夫人叹了口气,心里却总回想起渝棠的模样,直觉便知道那肯定是穆京宸喜欢的样子……多可怜漂亮的一对儿小孩,差点就因为她的武断而被冤枉,有机会还得让穆京宸代她向人好好赔礼道歉才行。   与医院隔着一条马路的巷子里有家正准备打烊的咖啡厅,店主瞧着穆京宸财大气粗加上渝棠实在是漂亮无辜,才大发慈悲地放他俩进来喝点热的。   暖呼呼的白牛奶被推到渝棠面前,穆京宸伸手捂住他的额头,确认他不是着凉了发烧,   “我让甄晦去找你弟弟了,他会把他安全送到家的。”   “谢谢你。”   渝棠看了眼被暖黄的灯光映照得像星星碎片的奶泡,在暖热的奶香被吸入鼻息的瞬间终于还是没忍住,猛地低下头干呕出声。   “渝棠?”   穆京宸紧张地站起身帮他拍背顺气,同时将那杯甜牛奶推远去换了杯清口的白开水,“哪里不舒服?”   “没事、咳咳,我没事……”   渝棠接过杯子猛地灌了好几口才压住喉咙中的反胃感,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他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也就是他带着渝眠被迫逃命的前三年,他几乎每天都在这种反胃中度过。   或许是被灭门的惨象和差点杀死他们兄弟的土匪吓狠了,又或者是他也像渝眠一样被冻出了什么毛病,那几年他夜夜噩梦,日日干咳,无论是吃到什么闻到什么,都只能感受到浓浓的血腥味在唇腔中蔓延。   渝棠用了好几年去忘记的这种混杂了怨恨和恐惧的恶心感在今天被轻易地唤醒,而目睹这一切的渝眠也终于意识到,他一直低估了他哥哥心中潜伏的恨意。   “别怕,”   穆京宸蹲在他面前将他沁满冷汗的冰凉双手捧在手心中捂热,“有我在呢。”   “穆先生不疑心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对你从来只有喜欢和好奇。”   再多的便只有心疼。   穆京宸轻轻搓着渝棠的手,语气像是环绕在青松周围的厚重雾气,让人情不自禁便能觉得可靠,   “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让别人逼你说的…胃感觉怎么样,还不舒服吗?要不我给你揉揉?”   “好多了。”   渝棠又抿了两口热水,难得主动地将脑袋靠在了穆京宸肩上。   穆京宸微微一怔,喉结滑动,大手轻轻扣上渝棠的后脑勺,   “今晚……要我陪你吗?” 第48章 露出马脚   [一个联动](与正文无关可以跳过)-“他妈的要不要人睡觉啦!什么灯这么亮不怕把阴差招来勾你命啊!晦气!”-钟夜:今晚谈恋爱不收人,勿cue,谢谢   渝棠抿了抿唇,半晌才给出答复,   “我得回去看看渝眠,不放心他一个人呆在家里。”   “那我送你回去。老板,柜里那两块蛋糕帮我们包起来。”   穆京宸抓紧时间又多揉了几把渝棠的头发,渝棠顺势又往他脖颈处蹭了蹭,和豆花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爱黏人又不愿承认。   “你今天不顾你父母,丢下他们陪我出来,回去会被罚吗?”   “顶多是蹲一晚上马步,我从小就练这个长大,不碍事。”   穆京宸笑笑,拎着蛋糕盒牵起渝棠被撑不住困意要收摊的老板礼貌地请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甄晦被派去跟着渝眠,凌晨的街道上也寻不到黄包车的影子,最终他俩只得手牵手靠人腿往回走。   “穆先生怎么……心情好像变好了?”   渝棠看穆京宸步子轻快,大有要揽着他一起跳一支舞的架势,不免也跟着抿起唇。   “能多和你呆一会儿,心情自然就好,”   穆京宸说着还嘚瑟地晃了晃渝棠被他紧紧牵着的手,“像是在和你约会。”   “那我们岂不是每天都可以算是在约会。”   渝棠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他们沿着江边步行,风过水雾吹上岸的清凉渐渐将盘积在渝棠胸腔里的那股血腥味驱散,他知道穆京宸会对他偏心,但没料想过这份偏袒和温柔能够如此的毫不犹豫。   但这爱意越是热烈果断,便越衬得他身上那副名为仇恨的枷锁冷漠疏离,越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大火蒸干了的枯枝烂叶,倍感煎熬。   “你们家表小姐的脸怎么办?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心性可以慢慢改,但皮囊上的伤痕……”   “她自己下手不会有多狠,至多是破个皮,涂上好药几个月便能痊愈。我原本正愁没有借口将她送出国去读书,这下倒好,她自己送上门来。”   “你早就在准备要送她走?”   “她若是客气待你,我便不会做这种准备。”   穆京宸说得轻松,但渝棠却恍然明白,原来从周雨卉第一次对他不敬开始,穆京宸便没有再给她改正的机会,哪怕周雨卉真的在思过中悔悟,也不可能再被他留在身边,不一样的只是送她走的时间早晚。   “我经常给渝眠抓药的地方卖的有祛疤膏,听说是医师自己的秘方,要不你带一瓶给周雨卉?”   “让她知道是你推荐的准又要说你想害她。不必管她,自有我妈心疼她,好药给她用着没几天就好了。”   “那你身上怎么留了这么多伤痕?脸上的皮肉不比身上,更容易留疤。”   “我这是男人的骄傲。”   穆京宸嘴硬道。   渝棠顿了顿,没有立刻接话,如果这些伤疤全部都是因为剿匪灭寇,如果穆家军的枪林弹雨下没有他们渝家人的冤魂,他此刻一定会笑着哄穆京宸一句“是是是”吧。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有个女同学脸上有胎记,就因为这个胎记被其他男孩儿嘲笑欺负,十多岁的小孩都这么坏,更何况现在?”   “我们小渝老师小时候在哪里读的书?说不定我们还是校友?”   穆京宸极其自然地接腔道,状似无意的一个问句却让渝棠遍体生寒——按照林粤给他们兄弟俩编造的假身份和假履历来讲,他根本就没正儿八经读过书才对。   “你读的不都是军校吗,什么校友不校友的……总之你也不要太不把周雨卉的脸伤当回事。”   渝棠僵硬地另起话题,好在他们一路走走聊聊,眼看着已经走到了他们家所在的巷子口,早早盯着渝眠进了家门又在此处等着穆京宸的甄晦大老远就看见他俩,哗的一声朝着穆京宸打开了远光灯。   “这臭小子……”   穆京宸习惯性地先抬手帮渝棠挡住眼睛,自己只能被刺目的白车灯照得眯起眼。   “他妈的要不要人睡觉啦!什么灯这么亮不怕把阴差招来勾你命啊!晦气!”   拥挤的矮楼上传来几声唾骂,骂得甄晦只能又怏怏地关掉前车灯。   渝棠担忧弟弟心切,匆匆与穆京宸和甄晦道了别,随着他“嘭”的一声关上那扇老旧的大门,甄晦刚刚还洋溢着憨厚笑意说着“嫂子晚安”的脸上倏然凝上了一层夜霜,他等穆京宸系好安全带后才压着声音汇报道,   “大哥,关于嫂子的身世总算是查出点眉目了。”   “说。”   “要说也是巧了,姝雅小姐今天老跟着我要和我聊天,可能是我俩确实没啥聊的,她突然提到了嫂子送给邹小少爷那把什么夏天大荷花……”   “荷亭观夏?”   穆京宸怜悯地瞥了眼甄晦这个无知而不自知的文盲。   “好像是这名字吧,反正就是那么个东西。姝雅小姐说那是把名扇,还说上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拍卖行里,我寻思好家伙这还不好查?果不其然,顺藤摸瓜摸出了一个恩夷渝家。”   甄晦顿了顿,看穆京宸微微皱眉盯着窗外,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在思考,便又继续道,   “江南富庶商户,要不是十多年前闹匪灾恐怕现在得比咱穆家还有钱有势……和这渝家有关的消息倒是也稀奇,问东问西就那么来回几句话,干净得像被人清理过似的,应该是被土匪给劫了个干净,真是可惜了……那年年末咱们穆家军就去剿匪了,如果能再撑几个月就好了。现在看来咱嫂子应该是那时候幸免于难,这下可好,你俩互相救过对方一命,缘分深得跟话本里写的似的。”   甄晦叽里呱啦一通把查到的所有消息都讲给了穆京宸,讲完还不忘挠了挠头惋惜道,   “但没证据能证明嫂子和渝家有什么关系,也追究不出嫂子的身份……要我说嫂子也是能忍的人,按照恩夷渝家那时候的富贵,只要沾亲带故就肯定富得流油,就算年纪小也肯定是没过过苦日子的……嫂子愣是瞒得那么严,什么破绽都没给咱们留。”   “他今天说漏了嘴,”   穆京宸淡淡道,“他小时候读书的地方男女共校,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地方开办女校,更何况男女不分校,你看看以此为线索能不能再查出些什么。”   “好,不过大哥,我以为查出这些东西你会……失落的,毕竟嫂子不愿告诉你,怎么你现在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今天会说漏嘴说明呆在我身边时他已经能习惯性放松下来了,”   穆京宸思忖一番后又补充道,“渝棠的事我自己往后查,别让其他人再知道更多了。”   “行。”   甄晦点点头,“表小姐那边暂时安顿好了,人已经被带回家喂好药睡过去了。这事没人想多追究,也算是能到此为止了。”   “还是尽早把她送走的好。”   穆京宸叹了口气。   然而这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没过几天连渝棠这边都听说了消息——周雨卉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溃烂发脓,红肿疮痍。   邹月吟以来帮渝眠看病的由头带来了这么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渝棠闻声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渝眠。   渝眠朝他们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意,两弯梨涡中荡漾着发甜的不可捉摸,   “姐姐好。”   他礼貌地朝邹月吟打了个招呼,邹月吟当即一愣——这小孩怎么和穆京宸邹卫伊他们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第49章 铃兰暗香   “你好你好,”   邹月吟糊里糊涂地和渝眠握起了手,正以为是邹卫伊和穆京宸合起伙儿来耍她玩时突然被来自渝眠身上的一股清香吸引走注意力。   “你们美人儿连身上都是香的,”   邹月吟爽朗笑道,自然而然地又凑到了渝棠身边吸了吸鼻子,“小海棠,你用的什么洗衣皂?味道真好闻。”   “最常见的那种硫磺皂……有味道吗?我一直没闻到过。”   渝棠拉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并未闻到什么非同寻常的香味。   “我鼻子灵,而且你们肯定是香习惯了所以闻不到。赶明儿我也要去批发一堆这个硫磺皂,比那什么玫瑰精油什么洗衣香氛闻起来舒服多了。”   “唔,我觉得只有阳光的味道才配得上姐姐这样的人。”   渝眠嘴上拍着胡扯的马屁,但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过真挚乖巧,让邹月吟很难不开心地接受,   “我看过你的病历,抵抗力太差了才格外容易染病,喏,我给你带了两瓶补药,是我们大学实验室自己研制的,主要成分是紫锥菊,吃起来像糖丸儿一样,你早晚各吃一颗。”   邹月吟笑嘻嘻地往他们家那个简陋破旧的置物架上塞了许多瓶瓶罐罐,除了普通的药品外还夹杂了一罐穆京宸拜托她夹带给渝棠的巧克力。   “姐姐真好。”   渝眠腼腆一笑,看起来和外头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没什么不同,那双和渝棠有些相似的眉眼甚至能让人不知不觉地就产生些诸如要爱护珍惜他的渴望。   “应该的应该的,”   邹月吟难得温柔得像个慈祥的老太太一样揉了揉渝眠的脑袋顶,   “你呢多睡觉少挑食,慢慢身体就不会这么弱了。这儿还有几本邹卫伊让我带给你看的书,我帮你放床头。嗯……下次我再来看你们,你可要记得按时吃药,下次我要检查的。”   “嗯……。”   渝眠点点头,除了他哥哥和妈妈,还从来没有人像这样摸过他的头顶。   “你们这巷子太深了我不记得路,渝棠你……”   “我送你出去。”   邹月吟提包说要离开,渝棠听出来她大概是有话想说,便主动提出送送她。   望着大门从敞开到再次闭合,撒落进屋的簌簌暖阳被小平房中如何也扫不干净的灰尘切割成刺目的碎片,渝眠缓缓抬手摸了摸刚刚被邹月吟揉乱的头发,   “要是姐姐不是敌人就好了。”   他低声喃喃道。   邹月吟啊啾一声大口打了个喷嚏,要是平时她肯定会深究到底谁敢在背后说她坏话并且要嘴回去,不过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忙着和渝棠说,   “其实我来你家之前先去了趟穆府,周雨卉那张脸烂得可怕,我好歹也算学过医,就被我爹派过去表示表示。说句实话,我就看了她一眼,真是需要用我一生去治愈的一眼。”   “会留疤吗?”   光靠他们的描述渝棠很难想象周雨卉的脸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毕竟昨晚看起来只是有三四道渗血的伤口。   “留疤?她就求神拜佛保佑下辈子不用一直流脓吧,”   邹月吟一回想起周雨卉的脸便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漂漂亮亮的一张脸上一夜之间长满了红斑和脓疮,从伤口处开始烂的。我看她的样子估计是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穆伯伯还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是伤口没处理好感染了呗。这春天到处都飘着柳絮花粉,说不定就是周雨卉枕头上落了什么能引她过敏的东西,要怪就只能怪她运气差,瞎折腾自己,结果真弄巧成拙了。”   “穆京宸昨天还和我说要不了几天她就会好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渝棠暗自为渝眠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邹月吟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明快,只是声音放轻了些,   “但普通的感染不可能这么严重,尤其是周雨卉她并没有过敏史,我这样说只能保证穆伯穆姨不多深究。你们家里那盆铃兰是时候该扔掉了。”   “……”   渝棠沉默了片刻,无奈地笑了一声,“邹卫伊和我说你对学医没兴趣,出去混了几年什么也没学会,看来是在唬我呢。”   “大胆,这小混蛋还这样说过我坏话?!”   邹月吟义愤填膺道,“看我回去不把他屁股给捶烂,我就算对没兴趣,学了那么多年也总该学点儿东西在身上吧!不过你弟弟还真知道不少,大多数人肯定都觉得铃兰美观无害,我敢保证峪临城里知道那玩意儿的叶子能碾出毒素的人加起来不超过我年龄。”   “只是可惜我们家难得养活的一盆植物,”   渝棠顿了顿,“所以邹小姐刚刚闻到的也不是皂角香味,而是铃兰花香?”   “刚好早上那会儿在周雨卉那儿闻到过铃兰香,我寻思她那么喜欢大红大艳不是玫瑰就是金菊的能喜欢铃兰?刚巧来你们家就闻到你弟弟身上也有这味道。你身上就没有,这种花香不浓,说明渝眠肯定是采摘研磨过才会在身上留下味道。”   “无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拆穿渝眠。”   “谁让我们小海棠长这么好看呢是吧?”邹月吟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好在毒量不多,只是伤了皮面,而且是周雨卉污蔑你们在前。要是危及到她性命,恐怕我就不会再包庇渝眠了……我和你说主要是想提醒你,铃兰苦苷提取并不简单,周雨卉去找你弟弟事发突然,他却能成功下毒,至少说明这毒是一直备着的。”   “穆京宸知道这件事吗?”   “他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不懂这些成分,应该是没看出来的,”   邹月吟拍了拍胸脯,“你看,只有我和你共享的秘密增加了。说到穆京宸,我刚刚忘了告诉你,因为周雨卉这一下恶化,他现在被罚在宅院里跪着呢。”   “怎么会罚到穆京宸身上?”   渝棠怔愣住,果然穆京宸对他的偏袒和庇护到底还是引来了祸患。   “哎呦你、你别这副表情,看得我也太心疼了……早知道不告诉你了!那什么,穆京宸他从小就吃这个苦长大的跪两天不算什么的,真用不着心疼他,”   邹月吟一见渝棠露出愧疚的神色便慌了神,手舞足蹈道,   “这事可不怪你,不知道穆京宸和你说没说过那个周雨卉的亲爹娘可难对付,她这一毁容,那对爹娘可算是寻到机会要好好‘宰’穆家一顿。都是为了息事宁人做给别人看的,不止穆京宸受罚,穆伯穆姨他们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是亲自赶去崂山要给那周家小门小户亲自道歉?”   “所以穆宅现在只剩穆京宸一个人?”   渝棠一时语塞,“那他……他还老老实实跪在那儿?”   “他这死脑筋有时候不就是犟嘛,不过你去劝他的话说不定有用。”   邹月吟想了想,又夸大其词地补充了一句,   “听说穆家的老厨子被穆伯穆姨带走了,新厨子做饭不合胃口,穆小少爷估计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今天多谢邹小姐帮忙,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渝棠暗暗决定,如果穆宅没有人,尤其是穆老将军不在家里的话……他好像也不是不能悄悄去找穆京宸,甄晦肯定能想办法把他放进去,穆京宸要是还饿着的话,他等会儿带点什么过去呢?   “说话算话啊,我可等着你来找我玩。送到这儿就行了,不耽误你找穆京宸。”   邹月吟招招手,在心里默默领上一份儿来自穆京宸的人情。   春日花开,家中无人,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她可算是能帮的都帮了,就差把渝棠给扒光了送去穆京宸床上,这小子总不能还不争气吧? 第50章 穆少爷他遭不住   “不能不争气”的穆少爷此刻还真老老实实地跪在太阳底下,穆将军和其夫人原本想借着亲自登门道歉的缘由将周雨卉就此送回老家,可无奈她脸上痤疮生猛,稍有不慎就脓水不止,大夫都建议她尽量不要出门,以免加深感染。   偌大的穆宅就只剩下了穆京宸周雨卉这辈人,但宅府内却比往日还要热闹。   除了穆家找来给周雨卉医脸的各路名医,不少此前从未冒过头的“亲朋好友、同学老师”几乎要将穆宅大门给踏烂,无一不是假借关心周雨卉的由头潜入穆宅打探消息。   “老大,你总不能真在这儿跪三天三夜吧……要不然你和我回军营躲躲得了。”   甄晦愁眉苦脸地站在不远处的阴凉地里絮叨着,“或者咱就把大门关起来,谁都不见!要是真的亲戚好友也就算了,什么杂牌记者、甚至碧麟会的人居然都敢混进来看热闹,这是欺负谁呢?”   “你有这抱怨的功夫不如再替我好好整理一番有关恩夷渝家的情报。”   穆京宸笔挺地跪在正院儿中央,来来往往的客人都能从雕梁画栋的廊窗门洞中窥见其一二,不知多少双眼睛等着这穆少爷的一个松懈或者一句发泄,好大笔一挥借由不知情者的同情心逼迫穆家心甘情愿地迎娶周雨卉这一“被毁了大好前途”的少夫人。   “我能看的早都翻来覆去理了八百遍,剩下的你又不许别人看……我不是不满哈,这都是为了保护小渝老师嘛,我懂的。但是我这人根本闲不住,看你跪这半天我觉得背上都要长出蘑菇来了。不然您再给我派点儿活呗?哪怕让我帮你跪着也行啊。”   “……”   有时候真不怪穆京宸压榨甄晦,就他这不得闲的忙活命,不让他多辛苦些都觉得是在委屈他。   “记得南门街那个每天排队十几米的烤鸭店吗?”   “酥皮烤鸭?记得啊,那味儿香得我每次经过都还要多吸几口。”   “你去排队买两只送去给小海棠。”   “得嘞!”   甄晦拍拍胸脯,接过穆京宸扔来的钱袋子便哼着小曲儿往屋外去,他干惯了上房揭瓦偷鸡摸狗……呸,干惯了要到处打听情报的活计,最烦在屋里闲站着。   “哎,大哥!你好你好,你记得我吗……?”   哼着的小曲儿被打断,甄晦被一个看起来和周雨卉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给拦住了去路。   “这位小姐是?”   “哎呀不记得也无所谓,我是你们那个周小姐的同学,她带我来过你们家玩,有印象不?你们这宅子太大我迷了路,想请问周雨卉的房间在哪儿啊?”   童栖樵挠了挠耳朵,满脸真诚地看着甄晦。   “顺着这长廊走到头再右拐,表小姐的房间在二楼。”   甄晦瞥了眼她手里抱着的纸皮袋,看形状估计只是些点心,便没多盘问。   “谢谢大哥!”   童栖樵朝他鞠了个标准的鞠躬礼,揣着纸皮袋子嘿咻嘿咻地往甄晦指的方向跑去。   她寻到周雨卉的房间推开门时,昔日里不可一世的表小姐此刻正怏怏地靠在床头发呆,地上扔满了因为看不下去而被撕掉的书页。   听到有人进来时周雨卉并没有太大反应,这几天突然有许多“关心”她的人来看望她,起初她还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满足感,到后来就算是她也能感觉出这些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雨卉?你发什么呆呢?”   童栖樵顺手碰上门,走到床前伸出手在周雨卉面前晃了晃。   “童、童栖樵……?!”   周雨卉原本浑浊的瞳眸中突然又聚起焦来,她本能地推了一把童栖樵,扑腾着要掀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脸,   “你别看!谁让你来的、谁让你进来的?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哎你这样会弄脏被子的,你别激动啊,”   童栖樵手忙脚乱地也上手按住周雨卉的胳膊,“你当我那么无聊啊,为了看个笑话专门跑来你家?”   “那你想干什么?是不是陈姝雅派你来的……陈姝雅那个叛徒、她是邹月吟那个疯女人的狗!她根本就不是真心和我做朋友!”   “关她什么事,”   童栖樵抽出手帕帮周雨卉擦去流到脖子上的脓血,将她抱了一路宝贝似的纸袋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喏,我听人说你脸上长疮,这是我老家的偏方,小时候我背上生恶疮就是靠这个涂好的。你要是信不过我可以让你们家的人拿去检查检查。”   “什么?”   周雨卉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童栖樵在说什么?她、她居然是来给自己送药的?   “我知道你们大家小姐肯定瞧不起这些偏方子,也没指望你真的用……虽然我们之前是在闹矛盾,但都是女孩子,我知道面容对你而言有多么重要,反正东西我是给你送来了。”   童栖樵一面说着一面将纸袋里的小瓷罐拿出来摆在了桌面上,打开瓷盖剜了一勺出来往自己胳膊上涂开,好向周雨卉证明这东西没害。   “脸面……哈哈,脸面,对我来说这脸面有什么重要的?”   “你那么乖巧可爱,我见犹怜,多讨人喜欢呀。”   “可是我哥压根不在乎!”   “你不会真以为你和你哥能在一起吧?拜托!你们可是兄妹,真在一起了不得被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给嘴死啊?穆少爷是好,可你干嘛吊死在这颗树上呢,那天底下又不是没有其他好男人了。”   童栖樵想说又不敢说,虽然有些冒犯,但如果周雨卉长一张渝棠那般模样的脸,说不定穆京宸还真可能为了她罔顾人伦。   “你什么都不懂,这世上不会有比我哥更好的人了。”   “……”   童栖樵见和周雨卉讲不清道理,索性也不再多说,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药每天入睡前涂一次,涂完不要水洗,早上起来用温水敷脸,我看你伤口也不深,说不定两个星期就能愈合……”   “我不要愈合!”   周雨卉一听此言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啪的一声将桌上的小瓷罐挥落在地,摔了满地渣子,“我不要愈合!童栖樵你懂不懂,这是我最后的筹码……他既然不会喜欢我,那我就要让他可怜我、让他觉得亏欠我!只有我的脸毁了,我亲爹娘才有筹码和他们谈判!”   “你……你疯了?!”   童栖樵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可面前的周雨卉却像是着了魔一样不管不顾,嚷嚷着要她把这什么土方子给藏起来,不能让穆家人知道。   “你快滚吧,”   周雨卉恶狠狠地指着房门,“别再来找我了!你的那片好心对我来说都是负担!”   “好,好好好,我走就是,你别发疯。”   童栖樵被吓得二话不敢多说,潦草将地上碎落的药罐捡起来后便匆匆退出了周雨卉的房间。   她一直以为周雨卉只是单纯,或者是爱做幼稚的梦,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妄想要通过毁掉自己来捆绑穆京宸……穆京宸是剿匪的英雄,那个渝棠也是个好心人,她、她不能就放任周雨卉这样毁了他们。   童栖樵下定决心,就算被说成是挑拨离间她也要把周雨卉刚刚那番话告诉给穆京宸。   没错,穆京宸也好渝棠也好,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了自己的提醒,他们知道该如何应对……诶?   让童栖樵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因为认不清路而直接走出了穆宅的侧门,从头到尾都没绕回穆京宸所在的正院。   “我真服了我自己!”   童栖樵重重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她怎么不蠢死自己得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此刻和穆京宸不过是隔了一个院墙一排梅树,恐怕真的会想掐死自己。   院内的穆京宸何尝不清楚周家人打得啪啪作响的那小算盘,否则他也不用这般跪在这里给外人看。   只是苦了他的小海棠,免不得要受人一顿编排揣测。那些写文章的最是喜欢在渝棠这样长得漂亮又没背景的人身上下功夫,三两句一个祸水,甚至更加媚俗冰冷的字眼来形容他。   等把周雨卉名正言顺地送走后他必然要像当初砸攀花楼那般砸几个无良报社来镇一镇那些酸溜溜执笔人的邪气。   “穆先生?”   也怪他没有时刻防备着周雨卉这丫头,早该在她第一次侮辱渝棠时就狠下心去将她送出峪临。   “穆先生,你还好吧?”   害得他现在这么想见小海棠,却得不动如山地跪在这儿浪费时间,甚至想念渝棠想得都出现了幻听。   “穆京宸!”   渝棠提高了好几个嗓门,终于把咬牙切齿的穆少爷给喊应了,穆京宸抬头望去,只见他心心念念的小渝老师此刻正藏在院墙边茂盛的铁树丛中,和他对视时便再也忍不住笑意,让那些藏不住的欢喜在眼尾晕出了花色。   “你怎么……”   “你别起来!”   渝棠挥挥手,示意他别乱动,   “外面有人盯着你呐。”   “甄晦,今天会客时间已经过了,送客落锁。”   穆京宸远远闻到烤鸭味,便知道是甄晦买鸭子回来了。   “早想闭门谢客了!”   甄晦一听,喜笑颜开地叫上人去清场,就算有探望周雨卉的借口,也不能一直赖在人家里不走不是?   穆京宸手下的人雷厉风行,没两分钟便把宅内真真假假的客人门都请出了门去,随着通往正院儿的那道洞门落上了锁,刚刚还离渝棠好几步远的人眨眼间便凑到了他面前。   “你……吓我一跳。”   渝棠眨了眨眼,他很少和穆京宸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站着,到今日才如此明确地感受到他与穆京宸之间的体型差异,以及来自穆京宸的,独特而有侵略性的吸引力。   “肚子饿不饿?”   穆京宸将下巴垫在渝棠柔软的脑袋顶上蹭了蹭,修长有力的手指顺势捏了捏渝棠的耳朵,   “小心倒春寒,耳垂冰凉,别冻着了。”   “怎么每次都是你担心我,”   渝棠笑着偏了偏脑袋,像军营里的那只豆花一样用耳朵摩挲着穆京宸的指尖,“跪那么久,腿不累嘛?”   “不累,至少还能抱着小渝老师绕峪临城走三圈。”   穆京宸说抱就抱,话音未落便拦腰将渝棠抱起,抱他时顺手掐了掐渝棠的腰,估摸道,   “好像是被我喂得没以前那么瘦了。”   “每天都在吃,能不长肉吗。”   渝棠害羞地将脑袋埋入穆京宸的颈窝,他身上常常带着穿梭山林沉淀出的草木香气,被阳光炙烤后蒸发成像是云朵一样软绵绵又让人安心的味道。   许是现在呆在穆京宸身旁足够放松,渝棠一个没忍住,贴着他的脖颈轻轻又嗅了一口。   穆京宸肉眼可见地一愣,渝棠几乎能听见他滑动喉结的声音:   “渝棠,别乱吸。” 第51章 如何处置渝棠   祝我的宝贝们节日快乐鸭!!   “我没有乱吸。”   渝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穆京宸的意思,抬起眸来投以迷茫无辜的神色,但这抹无辜很快就被穆京宸眼里不言而喻的克制给冲乱成了温烫的绯色。   “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很特殊,没忍住就多闻了闻。”   渝棠讪讪地垂下脑袋,穆京宸这人知不知道他按行自抑的样子其实比敞开了的直白欲望更加容易惹人泛滥……   “不是味道独特,是专讨我们小渝老师的喜欢。”   穆京宸笑道,将渝棠打横一路抱进了穆宅里新建的那栋西式洋楼,此处深院与外头的正院回廊不同,藏在枝繁叶茂的花墙内,没人能将眼睛探到这里面来。   “这是什么香味?穆先生怎么猜到我会喜欢的。”   “是我房里插着的海棠,之前和你说过我屋外种的有棠树,想去看看吗?”   渝棠一个“想”字正要被钓出,转念一想现在虽然天气回暖却不过是漫天飞絮的四月春,哪里会有海棠开花?   穆京宸在把他往自己屋里哄骗呢。   “海棠明明无香,而且我还闻出了冬加豆的味道。”   “那说明你饿了。”   穆京宸一本正经道,餐厅内的八角桌上已经摆上了甄晦买回的烤鸭,零零散散的还有些厨房送来的点心。   “怎么没胃口?”   鲜亮的桂花藕粉被盛好了送到渝棠面前,这批藕粉成色好,像是接了一碗盈盈的月色,剔透晶冻,热腾腾的糯香被桂花染上清新的甜意,该是渝棠最喜欢吃的甜点,可穆京宸一眼就注意到他此时的心不在焉,一勺一勺搅拌在碗里快要将糖粉给搅坨。   “看来想把我骗进穆宅的不只有穆先生,还有邹月吟。”   渝棠眨眨眼,他对愿意亲近的朋友诸如邹家姐弟都会直呼其名,而对有意疏离的人才会叫的格外客气,比如之前一口一个的“表小姐”。   只不过却格外愿意喊穆京宸“穆先生”,起初穆京宸还觉得他喊得生疏,后来却慢慢从这一声声“先生”中听出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恃宠而骄。   “关那丫头什么事?”   “邹月吟和我说你家新来的厨子做饭不合胃口会害你饿肚子,我这才忙不迭赶来的。”   “她也没说错,前些天总能和你一起吃饭,这一下子没了你在旁边,我倒真觉得吃什么都不香了。”   “……你又嘲笑我吃饭像馋猫。”   “那也是讨人喜欢的馋猫。”   穆京宸笑得开怀,之前他被渝棠带去军校后头某处不知名的小黑店嗦粉时说过渝棠像馋猫,一吃饭就格外认真入迷,让他光看着也觉得有胃口了。   “你们表小……周雨卉,她不是也还在家?吃晚饭不用等她吗?”   渝棠自知他这一句句“表小姐”天然就带着几分不屑和嘲讽才临时改口叫她大名,否则怎么听都有趁人之危来看笑话之嫌。   “自是饿不死她。”   穆京宸语气淡淡,帮渝棠扯了只酥皮鸭腿,“伤口感染免不得要忌口,现在专门分出一桌清淡菜点给她,省得她又说被怠慢。”   “穆先生已经确定她是伤口感染才流脓长疮吗?”   “我对外伤了解不多,但邹月吟是这么说的,后来请来的名门大夫也都是这个看法。现在她该着急的是怎么治好,而不是为什么变成这样。”   穆京宸说得隐晦,但渝棠却能听明白他又一次在为他留后路。   邹月吟既然有本事能看出其中的端倪,穆京宸又何尝不能?   “渝眠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我陪他去逛逛花市,他从小就喜欢研究药草花木,但是我们家总会把花给养死,”   渝棠小口舀着碗中粘稠的桂花粉,剔透的凝冻倒映着不明不扬的光尘,“只有一盆铃兰倒是活了几个月,长势见好。只可惜今早邹月吟提醒我们也该把它处理掉了。”   像是料到了渝棠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穆京宸停下了手中帮他剥栗子的动作。   “铃兰花株有毒,入了血肉可引起红斑溃烂。”   渝棠不急不缓,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地将此前他们俩都有意避开的真相直白地拆穿,“是我一直在逃避,纵容渝眠连毒素都给提取出来了。我弟弟和我,都交给你处置。”   他坦白时轻轻咬着下唇,语气再平淡从容也依旧能看出藏在其中的几分紧张不安。渝棠不怕被交给警察,也不怕周家要私了,他唯独怕的是将穆京宸对他的那份无法揣摩的宽容和偏袒亲手一点点消磨殆尽。   “要我去给周雨卉赔不是也好,把我交给周家人也好,都任由你处置。”   渝棠说着还放下手中的筷子,双手乖巧地向前伸到穆京宸面前,但与其说他像等待被捕的犯人,倒更像是一只偷吃坚果被主人发现了的小仓鼠。   穆京宸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副模样的渝棠,他读了这么多年书真算是白读了,面对渝棠时他脑子里没有什么玉露凝香盛霜雪的风雅好词,竟全都是些小猫小兔小仓鼠这样毛绒绒的小动物。   “穆先生……穆先生?”   渝棠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穆京宸,“你为什么看起来反而更开心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愿意和我说这些,”   穆京宸难掩笑意,伸手擦去了渝棠鼻尖沾着的梅糖粉末,“你说任由我处置可是一言九鼎。渝眠如何不归我管,但是你,我是真的会处置的。”   “先生你要如何处置我呢?”   渝棠依旧不安地垂着眸,坦白也好撒谎也罢,但凡追究起渝眠为何会如此手不留情,恐怕都会翻出些许有关当年的那些肮脏泥污。   而这些泥污不仅被烙在了他的过去,也会蔓延到现在,从而玷污他对穆京宸的一份欢喜爱慕。   “穆……唔、”   渝棠还想要补充些什么,却被穆京宸吻了满怀的清甜。   碗里的桂花月露都化作了唇边被洇湿的糖痕,将渝棠惴惴不安的坦白悉数腌渍成了时急时缓的喘息。   “这、这就是你说的‘处置’?”   半晌,渝棠咬着唇角几乎快蜷成一只软乎乎的团状小动物。   “不然你觉得我还舍得怎么处置你呢?”   穆京宸扒开他额上的柔软的发丝,似乎是觉得亲得不够,又朝渝棠额尖落下一吻。 第52章 编码子弹   渝眠曾经用心思深沉这与渝棠的无辜眼神几乎毫不相干的四个字来形容过他哥哥,任由谁听了都会一笑而过,觉得是渝眠这孩子在危言耸听。   而事实上渝棠又确实能担得起这深沉二字,他搅拌碗中的桂花藕粉时心里想着的还是如何将他对穆怀艺的恨意和对穆京宸的爱意变得泾渭分明。   在医院与穆怀艺的那一次见面像是一阵骤狂的寒风,彻彻底底吹开了掩盖在仇恨上的那层薄雪,周雨卉的咄咄逼人和刁蛮顶撞更是雪上加霜,逼着渝棠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他和渝眠一样,没有办法原谅这些踏在他家人尸骨之上享受荣华富贵的“无辜”之人。   渝棠正被这纠缠不清的相悖爱憎压得心烦意乱,可穆京宸的这一吻却吻得他心神混乱,吻得他情不自禁地沉溺于当前,干脆放任了这本不该在芥蒂中生出的欢喜变得蓬勃。   反正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   渝棠认命地想着,身体也自然而然地由僵硬地承受变成主动迎合。   最初穆京宸顺着吃饭时的姿势将手垫在渝棠的脑后抵着他的前额索吻,感受到渝棠似有若无地用软舌勾他的齿尖,穆京宸起初是微微一怔,意识到这是渝棠小心翼翼的回应后便含着笑意加深了这个亲吻。   藕粉的甜在唇舌间化开沥成桂花的香,湿润柔软的舔咬漫长到连桂花的香气也渐渐散尽,到最后渝棠的唇间眼里竟都成了穆京宸身上那股好闻的草木香。   “要缓一缓?”   穆京宸听渝棠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人也从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变成了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渝棠直到遭受不住才推了推穆京宸的肩膀以求片刻喘息。   “嗯……”   渝棠低低应了一声,眼尾已经沾上潮湿的红。   “不给。”   穆京宸低低笑了一声,搂着他的肩背将人又往怀里按了按,“怎么说这也算是在处置你,是不是?”   “可是这里都发烫了。”   渝棠指着自己快被磨肿的嘴巴委屈道,“不缓缓会被咬破的。”   “你可真是……撒娇的本事日益见长。”   穆京宸拿渝棠无可奈何,只得放开手,他还能真把渝棠给亲肿亲破皮了不成?   “是穆先生值得。”   渝棠舔了舔还留有洇痕的唇角,乖巧地转了个身靠在穆京宸怀中端起了桌上沏好的紫笋,首先递到了穆京宸唇边。   没想到不知不觉连滚烫的茶水都放凉了下来,由于被抱在怀里亲吻的时候几乎一直闭着眼,这会儿渝棠才意识到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放黑。   “等周雨卉的事情解决好,重新把上次没画完的海棠画完吧。”   穆京宸手中不断往渝棠的碗碟里夹去鸭肉,面不改色道,“我房间有一扇窗,等到花期时只要开窗屋外的棠枝便能伸入房里,正适合写生。”   这画海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这花儿显然不是画在纸上,要做的事情也不止动动笔那么简单。   穆京宸这么简单两句话,渝棠脑海里却已经铺开了天翻地覆的不可言述。穆先生也太坏了……不止要请他去他的房间,居然还要、还要开着窗户……   “哐——!”   只听桌下传来哗啦一声,渝棠自觉是不小心踢翻了桌底下的什么东西,叮咚哐当散落了一地。这栋洋楼平日里不用来待客,会使用此处的只有穆京宸一家三口,因此餐桌下头便不讲究地堆放着些收纳用的箱盒。   渝棠当即要蹲下身去捡,穆京宸将他拦住,大手一捞便把地上掉着的小东西都揽进翻倒的那只木盒。   “你们军将之家连餐桌底下都要放子弹?”   渝棠帮穆京宸捡起滚落到自己脚旁的小物件,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暗铜色的椭型子弹,便不禁愕然发问。   “害,我都快忘了这盒子。”   穆京宸干脆将木盒摆上桌面,给渝棠展示里头装着的那些杂七杂八,“以前喜欢把自认为很重要的东西攒起来当宝贝,比如小时候养的小狗的狗牌,亲手抓到的第一个土匪从良后给我送的锦旗……”   “你们平匪患还会活捉贼匪?话本里说的都是直接剿灭。”   渝棠状似无意地问道。   “再不济也是人命,穆家军剿匪更奉行招安收编,只要不是穷凶极恶宁死不降的基本都会留活口收入营里管教。记得上次在营里一个劲给你夹骨头吃的那个大哥吗?三年前也是土头山上的一条好匪。”   “那这个脏兮兮的布条是什么?”   渝棠垂下眸,有些心不在焉地找着话说。   为害民间的凶匪尚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全家上下十几口人怎么会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那样死在了枪口之下。   “是那年你救我时用来帮我包扎伤口撕下的衣服角。”   穆京宸从渝棠手中接过布条,耐心地将它叠好又放进盒子里,“也被我当成宝贝存放着。”   “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渝棠无奈笑笑,当年的一次行善大约是穆京宸钟情于他的开端,比起最开始知晓那时救的人是穆京宸时的后悔,现在他心里更多的竟是庆幸。   盒子里的每样小玩意儿都带有穆京宸的一段过往,渝棠捧着脸听得津津有味,认认真真地听穆京宸一样一样讲完,直到只剩下那枚铜子弹。   “这个不会是你第一次受伤的纪念吧?”   渝棠猜测道。   “中枪子的时候那儿有心情想这些,”穆京宸笑着摇了摇头,“你仔细看看它尾巴上是不是有一串数字?”   “还真的有……唔,这串数字是你的出生年月日?”   渝棠心思灵巧,一看便明白了这数字的意义。   “小渝老师真聪明。我周岁抓阄时一把就抓住了它,便一直带在身边。”   “这数字这么规整,不像是手刻上去的?”   “这是子弹的编码,”   穆京宸耐心地向渝棠解释,“穆家军所用枪械弹药都来自峪临制造厂,每一颗子弹上都有制造厂自己的标识码。刚巧这颗子弹上的数字是我的生日,我爹就当成周岁礼物送给了我。”   “每一颗?”   渝棠耳朵一动,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穆家军不会用其他弹械吗?比如剿来的匪枪?”   “不会,军中纪律严明,现在不缺枪械,剿来的家伙都要上缴销毁。而且土枪准心不稳,射程易变,没有统一发放的枪弹好用,没人愿意使。”   “唔……”   “怎么了?”   穆京宸看出他的心神不宁,不免关心。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给我讲了这么多过去的事情,我却只能给你一张无趣的白纸。”   渝棠将子弹放入木盒中,替穆京宸把盖子封好。   “渝棠,我不着急,”   穆京宸缓声道,“不管纸上写着什么,我都会珍之重之,热闹则慕,惨淡则怜。在我这,你不必事事有来有往。”   “我……”   渝棠还欲说些什么,却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甄晦有意提高音量的一句:   “将军、夫人,这么快就回来啦!”   “……!”   渝棠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猛地站起身来,“我还要回去好好说说渝眠,今晚就不多留了。”   “我送你出去吧。”   穆京宸心知渝棠对穆老将军似乎带着些害怕的情绪,便不强迫他,只是这一条路走出去指定会迎面遇到穆老将军他们,渝棠也意识到这一点,只能乖巧老实地躲在穆京宸身后,咬着牙闷头往前走。   好在老夫妇二人是赶路回来的,舟车劳顿疲惫得不行,见着他俩也没精力多做关心,由着穆京宸将人给带了出去。   “这下你看清咱们宸儿身旁的那孩子了不?”   睡前泡脚时,穆老夫人喜上眉梢地拉着穆老爷子说道,“我今天又看一眼,长得可是真真的好看。一看就是京宸喜欢的。”   “你直说你也喜欢得了。”   穆老爷子哼了一声,“不赶快把屋里头躺着的那丫头送走,那孩子制定也得遭这趟麻烦的殃。”   “唉,周雨卉这亲爹娘倒真是越来越难缠。好在宸儿拉的下脸来受罚,也让我俩好跟人家交待。”   老夫人叹了口气,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人打听打听渝棠的喜好,突然听见已经躺下的老将军自言自语道,   “你别说,咱家那专给儿媳准备的翡翠镯子带那孩子身上指定好看。”   “还说我八卦!”   老夫人笑骂道。   还不知自己已经被“公公婆婆”安排好嫁妆的渝棠站在自家门前思忖好该如何向渝眠开口说铃兰花毒的事后才开门进屋,渝眠像往常一样,就着昏黄的老台灯坐在餐桌前正在看书。   不知不觉间渝眠的身体已经比往前调养得好了不少,最差的时候他几乎日日都不能下床,现在不仅能偶尔出门,大多数时间也都可以不用躺着了。   “哥哥从穆家回来的?”   渝眠并未抬头,大约是因为邹月吟的探望,可以听说他的语气相比于往日惯有的阴沉要轻快许多,   “穆家那位表小姐现在如何,他们认识那么多妙手回春的名医,应该很快就能医好吧。”   “你明知会有许多医生去帮她看病,真以为他们瞧不出铃兰的毒素吗?”   渝棠语气不重不轻,他拖来椅子坐到渝眠对面,想要心平气和地劝渝眠至少别把萃取出来的毒留在身边。   “瞧不出来我才苦恼呢,那臭丫头敢这般蹬鼻子上脸,我还有什么理由要让他们好过?”   渝眠阴恻恻地抬起头,却猛地看见渝棠唇边尚未完全消下去的吻痕。   “渝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遗漏了些什么?你记得你胳膊上中的那颗子弹吗,那颗子弹没有编码也不是军制,但穆家军所用的弹药上都该有正规编号……”   那时他们仓皇逃命,渝眠年纪小跑得慢,胳膊上还中过一枪,后来他们被其他山匪掳走后有人为了折磨渝眠便硬生生将那颗子弹剜了出来。   “这都是穆京宸告诉你的?”   渝眠重重合上手中的书,目不转睛地盯着渝棠的嘴巴,那些微的红痕在他看来是如此刺目,竟然比还悠然活在世上的穆家人更加碍眼。   原来他更害怕的是被抛弃的孤独,而不是难以沉冤得雪的世仇,他对渝棠的感情也并非爱意,而是更加单纯的占有。   所以他决不能忍受渝棠抛下他选择轻松的活法,绝不允许渝棠将他一个人留在浩荡的仇恨和冤屈之中。   “哥哥你……完全被他们骗了,变得像笨蛋一样,变得他说什么你都愿意相信。”   渝眠惋惜地摇了摇头,同时抽出了被他压在书本底下泛着寒光的美术刀,   “哥哥惯会骗人,上次还骗那群蠢货说我们家只有菜刀,也不怕他们真的来查。”   “渝眠……?你想干什么?”   渝棠警觉地绷紧身体,却不敢轻易做出更大的动作刺激渝眠。   “都怪哥哥这张脸招摇勾引……如果哥哥变成周雨卉那样,穆京宸是不是会很不好过?还是说他会因此抛弃你?”   耳边传来椅子贴着地面滑倒的刺耳摩擦声,渝眠幽幽地站起身来,   “哥哥敢和我赌一把吗?” 第53章 山冻不流云   北方天干水躁,像峪临这样被江流横穿而过的城市少之又少。沿江的两岸是整座城里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方,从江面吹来的风摩擦着漆黑的夜色踽踽,等吹到渝棠他们家所在这条巷道时便只剩下压抑的呼啸。   “啪叽——”   童栖樵一脚踩到某户人家门口多年油渍积攒而成的厚泥,心疼鞋子之余不免叹了口气,她无论如何都觉得该将周雨卉打的主意告知渝棠,经过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此处,结果又被七零八落的房牌号给绕晕了去。   越往巷子深处走越觉得幽深,童栖樵缓缓停下脚步,正在犹豫她一个女孩子家的大晚上会不会遇到危险时突然发觉不远处有座平房,昏黄的灯光从半掩着的旧门门缝中倾泻而出,托起窗栏映照在地面上犹如牢笼般的影子。   童栖樵打了个寒颤,该不会是自己走入了什么人贩子的窝点,要来人抓她了吧?   没等她转身逃跑,屋内便传来一阵惊雷般连续又剧烈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绝望地拍打着某扇门求救。   会不会是已经被抓走的女孩子……童栖樵咽了咽口水,最近确实有不少女孩失踪的事件发生,看这门的样子应该是有人刚离开,也许这是一个绝佳的救人机会呢?   做好决定前身体已经自己行动,童栖樵沿着滑腻的土墙不动声色地潜到了大门旁,她咬着牙屏住呼吸轻轻拉开大门,看清屋内的情景后,她原本紧绷着的神经刹那间放松下来。   “渝眠!”   童栖樵轻快道,“可算让我找到你了!原来是你们住在这里呀?你家半夜怎么不关门,多危险啊。”   “……出去。”   渝眠回头扫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美工刀藏入袖口,同时挡住因为疯狂捶门而发红的手指。   “我又不进去,你别那么凶嘛,”   童栖樵嘟囔起嘴巴,“你哥哥不在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唔,他不在的话你帮忙转告也行。”   “……”   渝眠没有回话,童栖樵以为他这是默认了在等着她讲,便清了清嗓子,她开口时一手习惯性地扶了扶一旁的门柱,只觉刹那间一股还温热着的浓稠触感黏上了她的掌心。   “这是什么……?”   童栖樵看着手上的血迹一时间有些发愣,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再次看了眼渝眠,又垂眸看向门柱上新鲜的血迹和刀痕,顿觉冷汗突起。   与此同时,渝眠身后紧闭着的房间门猛地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像是某种警报,催促着童栖樵快些离开。   “那个,我、我可能是记错了,没什么要紧事来着。”   在直觉的主导下,童栖樵一步步朝屋外退去,她不知道屋里到底正在发生什么,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见了血的大事。   “童栖樵,”   渝眠突然开口,幽幽叫住了她,   “刚刚家里进了贼,哥哥去追贼了。但是我被他们划伤了,你能帮我止血吗?”   他边说边眼睛都不眨地用袖口中藏着的刀刃朝着自己手腕划开一道细口,猩红的鲜血如滚落的碎珠稀稀拉拉地顺着他的胳膊流下。   “你、你真的受伤了?要不然你和我去卫生站包扎?”   童栖樵犹豫道。   “血快流光了。”   渝眠伸出手臂展示给童栖樵看,童栖樵吓得吸了吸鼻子,她只知道人要是自杀大多都会选择割腕,渝眠这手腕上已经是红彤彤的一片黏血,说不定、说不定真的会把血给流光?   最终童栖樵还是软下心来,畏手畏脚地走进了这间一眼能看到底的平房。   “别进来!”   一门之隔的房间内再次传来声响,童栖樵分得清,这是渝棠的声音。   “已经晚了!”   渝眠突然用力朝童栖樵扑去,用手肘紧紧拐住她的脖子,等童栖樵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尖锐的刀刃已经抵在了她颈边。   “渝眠你做什么?你疯了是不是!”   童栖樵的声音因为害怕而发软发虚,而渝眠根本不关注她在叫嚷些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那扇房门。   到底是小瞧了他这个哥哥,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居然比兔子还难抓。   “哥哥,你开不开门?”   渝眠近乎疯魔地拧着童栖樵的衣领子,朝屋内大声喊道,   “哥哥不开门的话我只好杀了她了?这美工刀那么小,想来需要很多刀才能杀死她吧?”   “杀、杀人?!渝眠你冷静、你冷静啊,杀了我对你什么好处都没有、是不是?现在治安可好了我和你说、你、你要是被抓进监狱下半辈子就完蛋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要动刀子……呃啊……!”   童栖樵因为紧张而忍不住不停絮叨,渝眠听着心烦,干脆手起刀落,果断地一刀刺入了她的肩胛。   “呜……”   童栖樵疼得面目扭曲,死死咬着唇不敢再发出声音激怒渝眠,浅色的裙子被后背上泂泂涌出的鲜血染出大片的深红,她无助地被渝眠抵在门上,擎着眼泪发出绝望的呜咽。   “哥哥再不出来的话,下一刀就捅在她脖子上了。”   渝眠冷冷地抽出刀柄,之前他一刀刺偏,虽然堵住了大门却让渝棠从他手中挣脱逃入了里间,那房里的窗户因为透风早些年被用断木板给钉上了,他怕再耗下去会给渝棠拆开那些木板逃走的机会。   童栖樵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此前的敲门声引起了周围邻居的怨怼,街对面住着的酒鬼从窗户扔出一只玻璃酒瓶以示不满,巷子里的住着的都是峪临城中最边缘最底层的人,早已被磨去了多管闲事的善心。   “看来我哥哥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你瞧,无论你怎么哭他都不会管你,”   渝眠嗤笑两声,扯着童栖樵的头发将她往门把手上撞去,“你要怪,就怪我这哥哥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吧。”   “不要……不要!!”   童栖樵嘶声力竭地挣扎着,渝眠就算因为病弱身体不如常人,力气依旧比她一个身材偏瘦的姑娘家要大上不少,眼看挣脱无果,那把泛着寒意的刀片就要往脖子上劈来,童栖樵本能地闭上眼睛。   ——“咚!”   “跑!”   门页被渝棠猛地推开朝渝眠脸上砸去,他本能抬手格挡的瞬间空档,童栖樵边哭边依靠求生的本能连滚带爬地朝渝棠扑去,渝棠拽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往门外跑,但渝眠根本不会让他们如愿。   常年的病痛让渝眠的体质格外弱些,体能和灵敏度甚至都在同龄人之下,但他对疼痛的忍耐力却又超乎常人,以至于他能不顾被木板和门页砸得头破血流而发疯似的地朝渝棠追去。   渝棠带着受了伤的童栖樵根本跑不快,童栖樵无意间扯到了他此前差点逃出大门时被渝眠刺伤的胳膊,疼得他呼吸一凛,不禁脚下发软。这一瞬的停滞带来的后果几乎致命,童栖樵被渝眠死死扯住头发,而渝棠又紧紧拉着她。   “为什么要那么怕我呢,哥哥?”   渝眠脸上诡异扭曲的神色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穆京宸那么无所不能,几道伤口他很快就能帮你治好,我只是想和你打个赌而已。要是你变成周雨卉那样他也不嫌弃你,我也不是不能留他一条生路。”   “你在说什么……渝眠,你到底背着我准备了些什么?”   渝棠被倒下的童栖樵扽倒,手掌心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出血痕,童栖樵被吓得抖如筛糠,只能凭依本能往他身旁退去。   “不知道哥哥还记不记得我们家是被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我也想还他们一份厚礼。”   渝眠不屑于再去管地上的童栖樵,他抹去淌入眼里要迷住视线的血迹,紧握着刀的另一只手朝渝棠的大腿扎去——他哥哥笨得可怜,被几句花言巧语就迷得团团转,与其看着哥哥把真心错付给敌人,不如用这皮肉之痛让渝棠明白,这世上会对他不离不弃的只有他这个亲生弟弟!   “你清醒一点!”   渝棠用尽力气攥住渝眠的手腕才没让那匕首刺入自己大腿,他看了眼已经在疼痛和恐吓中神志不清的童栖樵,咬着唇质问渝眠,   “是林粤给你出的主意?他给你提供了什么?火药,人手?你用什么和他交换的?你就心甘情愿当他用来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你懂什么?!”   渝眠几乎从来没有朝着渝棠吼叫过,“我要的只是报仇,只要他们姓穆的不好过,哪怕让我陪葬我也无怨无悔!”   浑浊的眼泪和着血滴落在渝棠脸颊上,这是渝眠第一次朝他发狠,也是长大后渝眠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渝眠你……”   渝棠被这滴灼人的眼泪烫得怔愣住,他本能地抬起手去帮渝眠擦掉眼尾洇着的血泪,“我没有说过要放下仇恨,放下你。只是不该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我原本也不想这样的,哥哥,”   渝眠再抬眸时已经将刚刚那瞬间猛烈溢出的脆弱遮盖干净,他和渝棠交谈时始终紧紧拽着童栖樵将她作为桎梏渝棠的人质,   “但他们要将你也从我身边夺走了。你看看你今天说了什么话?你居然开始怀疑我们恨错了人?难道当时不是我们一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穆家军踏平了我们的家吗?”   渝眠叹了口气,不愿再让渝棠拖延时间。   他本该丰盈的生命早就被那场人祸榨成了单薄的病体,而他错就错在将自己对人世间唯一的留念和孤注一掷的希望全部都押在了渝棠身上,以至于他现在只能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   “试试看吧哥哥,看那穆京宸到底是看上了你的皮囊,还是该憎恶着他的灵魂。”   渝眠挣开渝棠的钳制双手举起刀柄,在同一眨眼的瞬间,渝棠不顾那把刀会刺入自己的身体朝着渝眠撞去,同时用力将童栖樵推出了门,上一秒还像死鱼一般的童栖樵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拼了命地边喊救命边爬起身,   那个渝棠是为了救她才开门的,她必须要喊到人来救他!   童栖樵咬破唇角,疼得连路都走不稳,没跑出去几步只觉双眼一黑,像一张破碎的剪纸般奄奄一息地落下,失去意识前,她绝望地想着自己终究是辜负了渝棠的信任。   “哥哥……?”   渝眠根本不在乎跑出去的童栖樵,他无措地看着因为没有预料到渝棠的动作而失手刺入渝棠背上的刀,那美工刀不长却十分锋利,约莫一指长的刀刃悉数扎进了肉里。他不懂医学也不懂人体,根本不知道这一刀刺进去到底伤到了渝棠的哪里。   刺目的血流了渝眠满手,他的视线回到了十年前逃命路上的苍茫雪地,那时年纪尚小的渝棠不知是从何处借来的力气,竟然能背着浑身结冰的他穿过一片又一片林地。   渝棠对他约好,他对穆家人的恨意就越深,他那么好的哥哥就这么被迫差点变成被大雪掩埋的亡魂。   “嫂子!你可要挺住啊,没事的啊,咱们血止住了就不会有事的啊!”   甄晦刺耳的声音将渝眠的目光重新拉回弥满腥味的狭窄屋内,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赶来的人控制住,而渝棠则已经被穆京宸揽在了怀中。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渝眠缓缓回过神来,他愣了一会儿,竟是先笑了一声。   哥哥这个坏蛋,又是拿捏准了他不忍心真的伤他性命的破绽。   “像狗一样,阴魂不散。”   渝眠冷冷地朝着穆京宸嗤了一声,穆京宸原本背对着他正要将渝棠抱上车去,闻声并没停下脚步,只是回眸睥了他一眼。   然而仅此一眼,被刀山血海淬炼过的寒意轻而易举地便将渝眠引以为傲的,吓退过无数人的阴郁神色给震得支离破碎。 第54章 穆宅宅宠   对啦!祝要高考的宝贝们一切顺利,不留遗憾!   “还好没有伤到要害,就是要辛苦嫂子忍一忍。”   甄晦跟着穆京宸上了车,满头大汗地帮渝棠捆扎伤口好止住血,他们军营里长大的兵汉子人手都掌握着有些包扎的手艺,只不过手法粗糙,有时候自己都疼得嗷嗷叫,更别说细皮嫩肉的渝棠。   渝棠咬着唇点了点头,眸光被疼出的冷汗洗得朦胧发红,火辣辣的痛感和未了的余惊将他折磨得止不住发抖,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会心疼。   “不用忍着,已经没事了。”   穆京宸将他整个人揽在怀里,不停揉摸着渝棠早已被汗沁湿的头发安抚着他,“是我大意了,以后绝不会再让你……”   “嗙——!”   车窗忽然被人从外重重地撞击出巨响,吓得正低头认真给渝棠包扎的甄晦一个激灵下出重手,纱布勒得伤口生疼,终于还是让渝棠没忍住含了许久的眼泪,咬着穆京宸的肩膀滴答下几滴湿润。   “嫂嫂嫂嫂嫂子我对不住你!”   甄晦见了差点把魂给吓飞,穆京宸轻轻擦去渝棠眼角的泪光,将人往肩上按得更紧的同时抬头不悦地扫向车窗外,正对上渝眠一双阴森的眼睛。   “还不老实?!你这臭小子再乱跑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渝眠很快就被赶来的副手们抻着脑袋反绑起来押上另一辆车,要不是穆京宸有令在先不能伤他性命,就冲他把渝棠刺成那样真该直接一枪崩了他。   “如果他不老实,可以打一针镇定剂。”   穆京宸垂着眸安静地帮渝棠揉搓着蹭满灰泥和血迹的手掌心,他今晚话很少,大多数都是在渝棠耳畔低声说着些安哄的话,但甄晦与他共事这么多年,几乎立马就能听出来他短短几句话中压抑着的怒不可遏。   “我亲自去那辆车上看着他,免得他再吓到嫂子。”   甄晦做完简单的止血处理,拎着车上常年备着的随行医药箱识趣地退下车去,和他一样感受到穆京宸的愤怒的还有渝棠,担心会扰乱穆京宸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情绪,哪怕疼得脸色发白,渝棠也始终没有说出一个“疼”字。   “童栖樵……”   渝棠艰难地偎在穆京宸脖颈旁断断续续道,“那个姑娘,也受了伤。”   “她没事,也没有伤到要害处,已经联系了她家里人去医院等着。你流的血可比她多多了,怎么还有空担心人家。”   “因为我有穆先生。”   渝棠小声道,穆京宸紧皱的眉头总算是被哄得微微舒展,他用手掌垫在渝棠后脑勺上,俯身吻了吻渝棠的眼角,   “我会一直在的,安心睡吧。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被穆京宸这么一吻瞬然放松下来,渝棠很快便觉得眼皮发沉,思绪涣散,枕在穆京宸的腿上渐渐要失去意识。   “不行……等一下……”   渝棠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告诉穆京宸,渝眠突然下此重手肯定是受了人教唆,如果真的是林粤,他们不可能只计划了这么一招……   “嗯?”   穆京宸隐约听到渝棠破碎的低语,温柔地帮他将额前的碎发拨开,揉着他的掌心哄他放松入睡。   -   “老大!可真不得了!你猜他们搜出来了什么东西?”   甄晦大惊小怪地带着消息回到穆宅内穆京宸的房间,“后宅老院墙上居然真的……”   “嘘——”   坐在床头的穆京宸面色不善地回头让他噤声,甄晦猛地反应过来渝棠正在床上睡着,连忙闭上了嘴,将穆京宸喊出房间。   “大哥你别说,怪不得嫂子昏睡前一直念叨着……咱们那老院墙上真有十来块土砖被人偷偷换成了炸药,还用腻子给漆得严严实实。还有营里新招的那群兵蛋子,按照你说的方法重新核查了一遍他们的身份,还真有四五层是对不上号的。”   “让人把墙上的炸药悄悄换回土砖,至于那些想混进来的人……让办公室卡好了不许给他们配枪弹,明早带我的公文去派他们新一期的全部去岭南拉练。”   “名单都查出来了,咱为啥不直接给他们端了?留着他们钓大鱼?这大鱼是谁咱们都心知肚明,心思都打到咱穆家军头上了,这还能忍?”   甄晦帮穆京宸处理的多是搜集情报或者军中琐事,和穆京宸初回峪临时那股硬茬子气一模一样,遇到什么事先想到的都还是摸枪杆子。   “几斤炸药,百来个新兵,真有人会想凭这些撼动穆家?”   穆京宸压低声音,   “碧麟会这一出是演给渝眠看的,他们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穆家。”   “什么?那、那他们还能有什么目的?大胆!不会还对我们大嫂念念不忘吧!”   穆京宸没有回答,如果他找到的那些稀碎得几乎难以拼凑的证据都是真的,恐怕碧麟会真正想要啃噬的,是早已倾塌翻覆的恩夷渝家。   甄晦握紧拳头做出要出拳的模样,“大哥你说咱下一步怎么办?”   “去审渝眠。”   穆京宸淡淡道,渝眠现在正被关在那座新筑洋房的阁楼,除了他谁也没有进入那里的钥匙,他不想让渝眠有和其他人接触的机会。童栖樵那边他已经派人去解释缘由,以相当好的医护补偿为条件委托他们暂且不要声张。   “行啊你小子,都敢在家里审人了。”   穆老将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他们二人身后,夜深风凉,他老人家只穿了单薄的睡衣难免受不住,哪怕不愿承认,年迈的身体止不住地被晚风吹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咳嗽声。   “您怎么出来了?”   穆京宸将外衣脱下递给穆怀艺。   “家里都能搜出来炸药了,我不得起来看看?”   穆怀艺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穆京宸身后的房间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的是哪国公主,把人接到屋里要搞这么大阵仗……怎么没见叫医生来?你们几个毛手毛脚的别给人孩子耽误出病来。”   “几处刀伤,已经处理好了。您老人家是出来看炸药的还是看儿媳的?”   “我都看看不行么?!”   穆怀艺撇撇嘴,“你要审的人再怎么说也算你小舅子,别像对土匪那样对一孩子,知道么?”   “我心可比你软。”   穆京宸叹了口气,指了指房门轻声道,“您要是不放心我们这几个毛手毛脚的,可以自己进去看一眼。”   “我能会包扎?”   穆怀艺摇摇头,背着手假装毫不在意地就要回去,“周家那边我和你妈都打点好了,但别忘了还有个周丫头躺在宅里。你小心今晚的风声被她透露出去。”   “我会注意的。”   穆京宸笑笑,看穆老将军是真准备回房休息,状似无意地又问了一句,   “爹,您在恩夷山剿匪时,听说过商户渝家么?”   穆怀艺闻声淡淡摇了摇头,“没印象。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邹卫伊托我帮忙问问,说有件他心念已久的山水画似乎是被恩夷一家商户给收了。”   “你瞅瞅人家多高雅。”   穆怀艺抽抽鼻子,又揶揄穆京宸几句才慢悠悠踱回自己屋。   “我怎么觉得老将军还挺兴奋的……他老人家叮嘱你那么多句是不是怕你把刚到手的嫂子给弄没了?”   甄晦等到穆怀艺走远后才凑到穆京宸旁边偷笑,果不其然被穆京宸给了一拐。   “那我现在去审审渝眠……?我现在看那小子就来气,渝棠怎么说也是他亲哥,还有那童栖樵,招他惹他了就被他一顿捅。”   “我亲自审他,”   穆京宸捏了捏眉心,甄晦个耿直心肠恐怕不仅从渝眠嘴里审不出东西,还会反被那孩子套出话去,   “你先去趟医院安抚好童家,能满足的要求尽量都满足。要不是童栖樵四处打听传到了我们这,恐怕今晚渝眠就要酿成大错。还有周雨卉那里,也派人去盯紧。”   “那行。大哥你也注意休息,别又一熬几天不合眼。”   甄晦拍拍穆京宸的肩,“至少现在比起渝眠,嫂子能毫不犹豫地奔向你。我看镇定剂也该到时间了,现在就去审渝眠吗?”   “不急,先晾他一会儿。而且我怕渝棠等会儿醒来看不见我会心慌。”   穆京宸将甄晦打发走后又再次回到了房间里,细心地用棉棒沾了温水擦润渝棠干涸的嘴唇。   不过甄晦说得没错,渝棠那般提醒,愿意将渝眠要向穆家寻仇的计划告诉他,是不是说明他的小海棠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会本能地偏向于他了?   只有他们二人在的密闭房间中,冷不丁传来了穆京宸的一声傻笑。   这夜后半宿过得极快,等到晨光乍现填满窗缝时,渝棠终于睡得饱足,睫毛颤了两下后恍然睁开眼。   “哎呦,孩子醒啦!”   映入他眼帘的不仅有穆京宸,还有穆老夫人慈爱柔和的笑脸。   “伤口还疼不疼?饿不饿?我让人熬了乌鸡粥,有没有胃口吃一点?”   穆老夫人将穆京宸挤到一边儿去,端着热汤暖茶小心翼翼地观望着渝棠,渝棠自年少家祸后便从未再感受过母亲这一角色的温暖,被穆老夫人这么一顿关切,竟有些不知所措地微微红了脸。   比起穆怀艺会带给他的恶寒和不适,他似乎对穆老夫人并没有太多排斥。   “还在发癔症呐?是不是没睡好?我就说京宸这枕头硬邦邦的不舒服……好孩子,你想要什么可得和我说,别委屈自己。”   穆老夫人热情似火,渝棠这才缓缓明白过来,原来她不是溺爱周雨卉一个人,她是溺爱所有年轻的孩子,尤其是渝棠这样清秀乖巧的小美人。 第55章 风穿叶   “妈,您别挡着医生给渝棠换药。”   穆京宸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把渝棠当成宝的穆老夫人,老夫人听了连忙让出位置,趁着医生帮渝棠换药的间隙,他悄悄把手伸进被窝握住了渝棠微微发冷的指节。   被污血染成黑黄色的纱布装满消毒用的托盘,还未愈合的创口被酒精棉球沾湿时,渝棠难耐地皱起眉,椎骨的疼逼出他含在口中的闷声,   “唔……”   “怎么搞的?医生你下手轻点,别把小渝疼坏了。”   还没等穆京宸发话,穆老夫人站在一旁率先瞧着揪心,没忍住唠叨了医生几句。   “昨晚怕你睡不好用了麻药,现在药劲散了,可能得疼一会儿,”   穆京宸轻轻捏了捏渝棠的无名指,又缓缓挠了挠他的手掌心,“受得了吗?”   “受得了,”   渝棠费力地展开眉心,大约是因为疼麻了,重新打上绷带后反而觉得没那么难受,“渝眠……有和你说什么吗?”   “我还没有去找他,”   穆京宸反复摩挲渝棠的手指根,在心里约莫估计出他指节的粗细,“从昨晚到现在他只说过一句话,就是说要见你,我替你回绝了。”   “我也暂时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不着急,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伤养好。”   穆京宸揉了揉渝棠头顶睡得乱翘的头发,有几搓头发丝怎么拨也压不下去,简直和主人一样像一只摸起来软但脾气又很倔的猫。   “小渝啊,厨房把给你熬的粥端来了,阿姨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索性甜的酸的咸的都让人做了,你看这会儿你想吃吗?”   穆老夫人亲自将粥碗摆上床头柜,顺手还拍了一把穆京宸伸入被窝的胳膊,“现在少在那儿动手动脚,让小渝着凉了怎么办?还有你这床上的床单被罩有多久没换过了?也不怕人家小渝嫌弃,等会儿我让人拿新的床被过来。”   “您把我赶出去得了。”   穆京宸拿她没辙,生生被挤出床边,老夫人悠然自得地帮渝棠掖好被子角,   “我正打算把你赶出去呢,小渝的伤养好前就住你这屋,你自己随便找个地方睡吧。或者干脆回军营去,把小渝交给我照顾。来,小渝,你尝尝这个桂圆蜜,身上疼的时候嘴上就吃点甜的,便不会那么苦了,京宸小时候练功受了伤非得喝两碗这个才行。”   “谢谢……”   盛情难却,渝棠只得乖巧地伸手接过茶碗。他对穆老夫人了解不多,只知她全名周婼,虽不像其他豪门夫人一般在社交圈里叱咤风云,但在穆家父子双双离家奔赴剿匪前线时能凭一己之力将穆宅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有些不会教养小辈把周雨卉给养叼了之外几乎从未出过错。   “瞧你这孩子客气的,”   周婼一听渝棠回她话,开心得快要合不拢嘴,她虽未明说,但此前一直能隐隐感受到渝棠对她若有若无的回避,   “怎么样?合不合口味?要是觉得齁我还让人煮了清茶。”   “好喝。”   渝棠抿唇笑了笑,更是将周婼哄得心花怒放,她膝下一个穆京宸一个周雨卉,穆京宸自小是个早熟独立的,年纪轻轻就跟他爹似的,而周雨卉虽然伶俐娇俏,但又有些太爱撒娇,看来看去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惹人喜欢。   “我听宸儿说你喜欢吃烧鸡,但伤口没好吃不得那么油腻的东西,我就想着给你做只糯米鸡。把鸡肉和荷叶糯米一起蒸了,清淡又有味,怎么样?”   周婼说着就坐不住站起身来要亲自去厨房,她前脚刚走,穆京宸后脚就关上门拉了窗,不动声色地蹭到了床边,又拉住了渝棠的手。   “穆先生怎么、怎么变得这般黏人?”   渝棠被他挠得掌心发痒,虽然只是碰了碰手指,但穆京宸这般难舍难分,一会儿轻拢一会儿重捏的揉搓倒比普通的亲昵更让人害羞。   “觉得后怕,”   穆京宸坦言道,“如果昨晚没有童栖樵,或者我慢了一步……”   “渝眠不会真的杀了我的,他想要的只是我的一个妥协。”   渝棠反握住穆京宸的手,有意无意地用指腹蹭着他掌心中陈年的疤痕。   “什么妥协?”   “先生没有亲兄弟,所以可能理解不了,”   渝棠垂眸看着从后背缠绕到前胸的绷带,“比起这个,刚刚老夫人说我以后就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嗯,你背上有伤,睡觉翻不了身,得我抱着才行。”   “那我也不该直接住进你家……”   “那我陪你回你家住?那样的话渝眠不能控制在我眼皮底下,想来你也不放心。而且这段时间外头不会太平,你在我这里更安全一些。”   穆京宸说得头头是道,倒真让渝棠找不到理由拒绝。   “那、那我背上有伤趴着睡便是,也不用你抱着呀,再说你抱着我岂不是更压着伤口,不太方便。”   “趴着睡容易做噩梦,”   穆京宸边解释边缓缓脱掉了外衣和鞋,渝棠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做什么,就被穆京宸钻进被窝,不轻不重地揽住了腰。   “我抱着你帮你垫着肩膀,你好侧着睡。”   “会把你压麻的……”   “小渝老师不是知道的吗,我力气很大,而且耐压。”   穆京宸侧身将渝棠护在怀里,胳膊垫在他身下,让他能舒服地侧躺着,又不会压到背上的伤口。   “我、我什么时候知道了?”   “上次你还在我身上趴了半宿,难不成小渝老师喝醉酒后就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穆京宸笑着抿了口渝棠的耳朵,将他亲得耳朵发烫,还不愿放过他似的沉声补充道,   “不记得也没事,以后你会知道的。”   “你……你别再吻我耳朵了。”   渝棠背对着穆京宸咬着嘴唇闷闷道,穆京宸起初以为是他怕痒,抬起头看见渝棠湿漉漉的一双眼睛后才恍然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只见渝棠几乎快将脑袋完全埋进枕头,带着怨气小声道,   “先生不能再撩拨我了……”   他的小海棠原是经不住这又摸又亲的,情动难却。   “我帮你。”   “不行、万一扯到伤口……”   渝棠无力地攥住他的手腕,想将穆京宸那不老实的手抽出来。   “你闭上眼放松就好,其他的我来,不会碰到伤口的。”   穆京宸声音轻缓,被窗外海棠送入的暖风镀上毛绒绒的甜意,好在门外的人早早被遣散开去,才没让其他人听到棠叶簌簌间穿插着的旖旎声响。 第56章 流浪落花   两盏茶的功夫后,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渐渐归于平静。   渝棠软着身子枕在被子团儿上,碍于背上的伤口几乎动弹不得,只得由着穆少爷帮他擦拭干净后又换套衣裳。   “你、你洗手了吗?”   渝棠声音浮软,还留有被欺负出的哭腔。穆京宸正用沾了温水的毛巾帮他擦腿根,闻声顿了顿,随即反应过来:   “我不嫌弃。”   “我嫌弃……!”   渝棠羞得只想一个劲地往被子里头钻,却又被穆京宸牢牢按住脚腕逃脱不了。适才他不好意思弄脏别人家的床单,强忍着不愿松气儿,可穆京宸哪里会放过他?硬是将他牢牢握住,惹得他再也受不住,虽然没沾到床上,却是弄了穆京宸满掌。   “骗你的,刚刚洗过。”   穆京宸失笑,心里则琢磨着小海棠的耐力还不错,日后倒也不用怕他身子弱受不了。   “那换下去的衣物……我得自己洗。”   渝棠又小声要求道,床单是没留下什么痕迹,但那裤子可是能用“劣迹斑斑”来形容,穆宅里洗衣做饭都有专人负责,到时候让人一看,可不得明白发生过什么?到时候恐怕全家人都会知道他才刚刚住进来就胆大包天地在穆京宸房间做出了这般放浪之事。   “这怎么行?先不说你现在是个伤患,哪有住我家里来了还得要你自己洗衣服的道理?就算我同意了,让我妈知道可不得棍棒伺候我?说我照顾不周。”   穆京宸不出所料地拒绝了渝棠的要求,渝棠一听,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可是里头还有我的内裤……”   渝棠的相貌本是明艳的,平日里流露出的清冷气质都是因为他神色中藏着的有意疏离,但他红着眼睛示弱地撒起娇时,这春意反复就迫不急的地提早几个月淌入了人的心里,穆京宸耐不住他这般不依不饶,两个人来回几番讨价还价后,终是穆少爷让了步。   只不过他依旧舍不得让带着伤的渝棠去碰凉水,到最后竟是他亲自搬着小板凳坐在卫生间里帮小渝老师洗内裤。   渝棠保持着侧躺的姿势靠在迎枕上像督工一样目不转睛地看了穆京宸半晌,怀疑地问道,   “穆先生你……之前自己洗过衣服吗?”   “怕我给你洗不干净?”   穆京宸袖子薅得老高,露出线条流畅而又强有韧性的小臂,他看起来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少模样,动起手来倒一点儿都不生套。   “不担心。”   渝棠笑笑,想起来穆京宸此前在外剿匪时又不能随行带人专供给他洗衣服,这些活计他自然是干过的。   穆京宸拧干衣服顺手晾好后回过头来,发现渝棠竟像上课偷偷睡觉的学生一样,艰难地合上了眼皮缓缓垂下脑袋,砸到枕头才又猛地惊起,面带迷茫地睁开眼。   “累到了?”   他被渝棠逗得发笑,擦干净手后又坐到床边,“给你开的药里有助眠的,这几日觉得困乏也正常。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晚上我来陪你吃饭。”   “唔,都怪先生刚刚不愿饶我……”   渝棠犯困时精神放松,说话便不像平时那么拘谨,偶尔还会恃宠而骄的朝着穆京宸软语一二,惹得穆京宸只想再多欺负欺负他。   “把你伺候舒服了再哄你睡觉,神仙恐怕都没享过这福。”   穆京宸有一搭没一搭地绕开伤口顺着他脊梁骨摩挲,渝棠身上的伤口正是要愈合长肉的时候,又被厚厚的药膏敷盖着,难免发痒,穆京宸这样一挠倒让他舒服不少,不一会儿便沉沉地快闭上眼睛。   临睡前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手腕,突然发现本该戴着那串棠花手链的地方不知何时变得空空如也……!   “怎么了?”   穆京宸看渝棠猛地睁开眼,搀着他才没让他因为突然坐起而扯到伤口。   “手链……先生送我的那条手链不见了。”   渝棠边说边细细回忆,昨晚回家前他还戴在手上,多半是和渝眠缠斗时落下了?   “你别急,我派人去找。”   穆京宸哄着他重新躺下,没想到渝棠如此珍惜他送的这条链子,“你没去过别处,不是在宅中就是落在车上了,容易找。”   “嗯…”   渝棠点点头,好在这手串是穆京宸送回到他手里的,不然他也不好解释为何会如此宝贝这串款式老旧,也不算太值钱的玛瑙链子。   “你乖乖睡着,等你睡着了我就出去帮你找。”   穆京宸虽然哄他说好找,但已经在心里思忖着如果真的找不着,不知库房里能不能找出差不多样式的?或者让人拿着原玉再去打一串?   说起来那串手链虽然花样简单,但似乎并非后天打造,而是天然就形成了一朵棠花的形状,红玛瑙在峪临并不多产,反而在水南恩夷一带有不少名矿……恩夷,又是恩夷?   “上次光太暗没看清,刚刚帮你擦洗的时候才发现,小渝老师腿上原来是有胎记的。”   穆京宸突然提到胎记,渝棠的脸色微微怔了怔,随即恢复了害羞的模样,   “我、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胎记?”   胎记、痦痣这类难以抹去的身体特征都是找人时用来核对身份的最佳选择,经历和出生可以编撰篡改,但胎记就像是伴生于血骨的铁证,渝棠在心里仔细回想,儿时有哪些人是知道他身上有胎记的?   “我指给你看?”   穆京宸随即掀开下半床被子,抬起渝棠的双腿在他腿根处啊呜咬了一口,摸着他这一口留下的咬痕低声笑道,   “这不就有了?”   “……!”   渝棠气急败坏,什么胎记!分明就是穆京宸趁他不方便乱动在占他便宜!   穆京宸想着法儿逗渝棠开心,虽然差点把人给气坏,却有效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必因为背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而难受。   他们院里一派热闹祥和,隔了不过一片池汤假山的小楼却被人看守得密不透风,难以见得天日的阁楼中晦暗不明,专门开了扇小窗以供送饭的铁门外扔满了渝眠不愿接受的餐碟碗筷。   他蜷缩在阁楼里放置的一张木床旁边,听见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声和饭香,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滚。   除了渝棠他谁也不会见的。   “几顿没吃了吧,你这孩子到底是在和谁过不去呢?”   屋外传来的并不是甄晦或者穆京宸的声音,渝眠闻声不禁一愣,难得地抬起头来看向唯一透光的那扇小窗,只见邹月吟那双杏眼出现在了门外。   她是穆京宸唯一准许来接触渝眠的人,倒不如说是穆京宸派她先来琢磨琢磨渝眠到底是什么个精神状态。   “姐姐都知道了么?”   渝眠淡淡道,听起来分外冷静镇定。   “知道什么?你捅了你哥哥?”   邹月吟将托盘从送饭的小窗推入密闭的阁楼,“早知道你这么不要命,铃兰花的事我就不该看在渝棠的面子上替你隐瞒。”   渝眠低低笑了一声,并未接邹月吟的话,他突然起身走到门前,幽深的一双瞳眸对上了邹月吟常常带着凌厉的双眼,   “你瞧这个,”   渝眠晃了晃手中的一串红玉链子,邹月吟隐约看着像是花瓣的形状,   “我本来应该有个妹妹,她戴这个一定很好看。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现在一定和姐姐一样漂亮又聪明。”   “妹妹……?”   邹月吟皱起眉,这手链她看着总觉得眼熟,她知道周雨卉戴过,渝棠也戴过,但除他们俩外,似乎还有谁也曾经戴着过…… 第57章 各怀鬼胎   “我从未听说过你们还有过一个妹妹。你说她现在已经死了?为何而死?又是何时去的?墓冢选在何处?”   邹月吟不会穆京宸那套审人的功夫,她想知道什么便直接问,至于渝眠说不说她倒无所谓,毕竟比她更迫切想知道什么的人多了去了。   穆家这座阁楼做得也巧,偌大的平层中只留了斜顶上一扇小臂长的小窗,大门还是钢制的连环锁扣,说是一间隐藏在内院中的牢房一点也不为过。普通人被往里头一关,多数会被漆黑的环境给压抑得精神涣散,渝眠倒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像是早已习惯。   “姐姐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渝眠轻笑了一声,紧紧将手链攥回掌心,不给邹月吟多看一眼的机会,“我妹妹身死时不过四岁,尸骨无存,连衣冠冢都没有。至于哥哥为何不提,大约是他早就淡忘了还有过这么一个亲人。”   本以为邹月吟至少会追问一两句,没想到她眨巴眨巴眼睛,再抬眼看向自己时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怜悯。   她是不是笃定自己精神已经不正常,开始出现幻觉或者胡言乱语了?   “姐姐不信也很正常。你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已经见过我哥哥了。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不过这里是穆宅,什么伤他们治不好呢。”   渝眠冷嘲道。   邹月吟多少也看出了他语气中夹杂的厌恶,她叹了口气,前不久见这孩子的时候明明还笑得干净爽朗,转眼间居然能朝着渝棠举起刀……其中缘由若是都归结于他性格偏执阴鸷肯定鬼都不会信。   “渝眠,虽然大家都把你当成弟弟,但你已经成年了,”   邹月吟不再去揣测渝眠话中的情绪,她定定地瞧着这瘦弱的少年,“我不相信你每一次行动里包含的杀意都是无意识的。渝眠,你到底想要谁的命?”   渝眠怔了怔,竟是先笑了出来,   “姐姐说得太严重了。我不过是想独占哥哥,见不得别人觊觎他罢了。”   “你少拿渝棠当借口……”   “邹小姐?少爷说就给您十分钟,时间已经要到了。”   楼下传来看守催促的声音,邹月吟虽有些猜测在心里,但她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多插手,只好先应了声:   “这就下来。催催催,那臭小子有求于我还搁这儿挑三拣四,是不是有毛病。”   邹月吟临走前又回头看了眼渝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劝他道,   “我不干劝人大度的事,但如果有的执念已经成了让人活得拘束浑噩的心魔……”   “姐姐家里养过宠物么?”   渝眠打断她,他知道邹月吟要说什么,可她们都不懂,他虽困囿于过去但却从未觉得过浑浑噩噩,他早就沉溺于这般清醒的仇恨之中,谁都将他拉不上水。   “养过狗。”   “那如果邹卫伊哥哥将你的狗打死了,你会怎么办?”   “邹卫伊既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魄力。”   “那就穆京宸。”   “他啊,”   楼下又传来催促的声音,邹月吟有些无奈,渝眠到底是想让她知道些什么还是觉得她蠢不怕她猜出来端倪?   “你觉得我该去踹他屁股?还是活埋了他给我的狗报仇?”   邹月吟比划道,“渝眠,聪明人都会先去亲自查认,杀了我的狗的到底是不是穆京宸。”   她说完便经不住催,骂骂咧咧地转身下楼,楼下候着的护院告诉她说渝棠醒了可以去看望才逃过她的一顿臭骂。   被留在昏暗中的渝眠看了眼邹月吟送来的餐盘,悄无声息地将菜碟端走,蜷缩在角落开始吞咽食物,他身体本就不好,好不容易有了正当理由混入穆宅,他决不能因为受饿昏倒又被送去医院。   邹月吟姐姐到底还是不明白,渝眠淡笑了一声,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查明真相,他要的只是仇愤得以平息。   “邹小姐,您瞧着觉得渝眠精神如何?”   甄晦受命前来接邹月吟去穆京宸房间,路上要经过前厅的会客堂,没有重客时一般都是空荡荡的,小时候穆京宸还带着邹家姐弟俩去那里玩过探险。   “我可看不透他。”   邹月吟直白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除了有个重男轻女的爷爷干什么都是顺风顺水,根本没法和渝眠共情,更别提去揣摩他。连渝棠都摸不清的脾性总不能指望我十分钟就能弄明白吧?”   “嫂子也不是摸不清,他只是不愿说。”   甄晦笑笑。   “渝棠既不愿说,你们就别问呗。还不许人有自己的隐私了?他是个有度的人,该说的东西都不会隐瞒。他若是想隐瞒,你们后院早就被炸飞了。”   “邹小姐消息倒是很灵通。”   “穆京宸都能有自己的情报网,我凭什么不行……今儿个这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前厅那么吵闹?”   “听说是老夫人的表兄妹那几家从淮洲赶来探望,几大家子有老有小,这会儿刚到。”   甄晦说着还补充了一句,“真是会挑时候。”   他在别人面前管得住嘴,但邹月吟不同,邹月吟不仅不会责怪他不知礼数,反而还会赞同地和他一起咒骂两句,   “淮洲的亲戚……倒是没接触过。”   邹月吟想了想,只是叮嘱甄晦道,“让你们穆大少注意着,太太们打起麻将来最喜欢编排小辈,尤其是小海棠这样容貌明艳身份平平的人。”   “呦,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邹小姐居然会替我们大哥操心。”   “啊,我的意思是,这几天可以把渝棠接去我家住。”   “你做梦。”   他们二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穆京宸房间门口,穆少爷把邹月吟的歪主意听得一清二楚,当即给她这白日梦判了死刑。   邹月吟闻声吐吐舌头,没好气地嗤了一声,“就你小气。让让让让,别挡着我进去看小海棠。”   “说了多少次不准喊小海棠。”   穆京宸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子,“先别急着进去,帮我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   邹月吟见穆京宸摊开一张图纸,难得好奇地投去了目光,只见图纸上赫然画着两只略有不同的圆环,   “这是你新设计的手榴弹?”   “……这是戒指。”   穆京宸极其鄙夷地瞥了邹月吟一眼,开始怀疑找她商量这事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邹月吟无疑是他周遭审美最好的人,要问甄晦,甄晦肯定会说钻石越大越好,邹卫伊则会说心意最重要,没什么比亲手用木头磨一个圈儿出来更能打动人……算来算去竟只有邹月吟还算靠谱。   “嚯。”   邹月吟笑了一声,才又垂下眸去细细看穆京宸递来的图纸。   “这件事先对渝棠保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穆京宸不放心地反复叮嘱。   “没问题。”   邹月吟豪迈地拍了拍胸脯。   半晌,穆京宸带着甄晦要去审渝眠,将渝棠暂且交给邹月吟照顾。她推开门进房间,瞧见渝棠正披着穆京宸的外衣靠在床头看书,渝棠见是邹月吟来了,礼貌地放下书朝她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这大小姐上来竟是一句,   “如果穆京宸跟你求婚,你想要什么样的戒指?”   “……”   渝棠差点一口姜茶喷出来,他呛了两声,有些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穆、穆先生要送我戒指?”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问,”   邹月吟随即笑得像花一样灿烂,“放心吧,那小子就算要求婚,这戒指也会从去开矿采钻开始,有很长时间够你考虑的。”   渝棠习惯了她说话向来没个正形,倒也没放在心上,他和邹月吟聊了一会儿,见邹月吟似乎一直有心事,也不好意思多耽误她,便说自己又有些犯困。   原本按照邹月吟的性子,穆京宸回来前她肯定是会一直陪着渝棠的,但她和渝棠说话的那会儿越瞧着渝棠的眉眼越觉得奇怪,渝眠和渝棠就是眼睛长得像,那如果他们真的还有一个妹妹,眉目应该也和他们差不多……   邹月吟从穆宅告辞后便匆匆回了自己家,叫人将她从小到大攒起来的照片集全部拿出来,开始一张一张地翻开查找。   她此番急着弄清楚渝家这个不确认是否真的存在的妹妹,来去匆忙,也就没注意她离开穆宅时,门房的一个伙计等她出门后便悄无声息地溜去了客人们聚集着的厢厅。   穆老夫人正和几位年长位高的女客们在牌桌上厮杀,年纪小的小辈或是地位不够高的诸如姨太太这些则三三两两地坐在沙发或者阳台上喝茶赏花,老伙计跟着来送茶的保姆一起进门,悄悄凑到了靠门边的一位夫人身边,那自称是穆京宸三表姑的女人低眉听了几句,随即低呼了一声:   “你是说穆少爷真的在房里养了小伶?真是男人?”   “千真万确啊夫人,这会儿那人独自呆在屋里,要不您亲自去看看?”   三表姑仔细琢磨了片刻,叮嘱伙计不许声张。穆京宸喜欢男人这事他们多少都是听说过一二的,虽然她常常会嘲笑现在还不死心把女儿往穆家送的那些人,但如果穆京宸真的喜欢男人……她那不争气但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小儿子未尝不能试一试? 第58章 蝇营狗苟   对不起我的读者宝贝们!我也没想到一下拖了三天哭哭。忙完端午节我争取一天双更/三更,弥补这几天的拖更!   “这位爷,您这边请。我只能把您带到影壁那里,后宅院不是我的身份能踏入的。您只要往东走到一栋粉墙洋楼,再上二楼就能找到穆少爷的房间。”   给穆京宸三表姑报信的伙计收了两张大面值银票后恭恭敬敬地将她那位小儿子往内院请去,他们二人前脚刚走,牌桌上的周婼似乎就察觉到什么,正回过头要去看看是谁离了席,却被三表姑一下挽住了胳膊:   “大姐您是个有福气的,我早听闻峪临穆家犹如林园般雕梁画栋,今日一见到真如此,这宅院被您打理得真漂亮!”   “我一向不会设计这些的……前些日子想栽种片牡丹,京宸专门从苏州运来了一批蝴蝶牡丹,结果没几天就让我给养毁完了,这院子的格局都是他们父子安排的。”   周婼被人插开话头,加上牌桌上有人吃了她的牌,不经意便将刚刚余光瞟到的两个身影抛在脑后。   “京宸上次剿匪回来可算立了大功,该不用再被派去前线了吧?这样也好,我瞧着他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不知道大姐心里有没有中意的?”   果不其然,只要提到穆京宸就人迫不及待地开始打探消息,如今的穆家如日中天,穆京宸又是独子,没人不想把自家的掌上明珠嫁进来享福。   “中意的?”   周婼在心里念着渝棠的模样,不觉又嘴角带起笑意,这孩子长相出众,容貌耀眼,却又有温冷的气质压着,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其他不是太艳俗就是太平淡的绝色再难入眼,脾气性子也是周婼喜欢的,而且听穆京宸他们老喊他小渝老师,想来家教眼界都不差,就算是家里条件不好又怎么样,他们穆家什么养不起?   越琢磨越觉得渝棠合适,但两个孩子都还没说定的事她也不便先斩后奏,这群太太们打的算盘她也明白,周婼轻轻咳了一声,随手打了张发财出去:   “孩子的事光我钟意有什么用?我看哪个孩子都顺眼。还是得京宸自己喜欢、处着舒服才行。”   周婼此话一出,有眼力见的便不再多说,但依旧有人不死心,笑呵呵地问道,   “京宸老在军营军校里跑,哪里遇得见合适的年轻人呢?大姐您再尊重他的意见也得催着他多见见人不是?”   “京宸向来不需要我操心,”   周婼淡淡道,“若是真的喜欢,他自然会想办法和人处。”   她已经说得足够直白,刚刚发问的女人尴尬笑笑,故意打了张牌给周婼碰,棋牌室里终于不再有人提起穆京宸,只有穆京宸的那位三表姑还在心里挂念此事。   这群只会嘴上说说的婆子,连投其所好都不知道,活该攀不上穆家。   她那个小儿子惯会勾引人,就是喜欢女人的男人也能被他勾得鬼迷心窍,这穆京宸从小在军中长大,能有什么见识?见到个温柔似水的肯定把持不住,想到此处,三表姑闷笑一声,擦去溅到指甲上的葡萄汁。   “爷,就打这儿进去,穆少爷这会儿忙着在,没二十分钟应该回不来。您自己估摸好时间。”   伙计将周青墨带到分隔外院与内宅的影壁处后便匆匆告辞,生怕被别人撞见。   周青墨没有搭理他,他向来不屑于和这些下人多说半句话,在淮州时他仗着容貌和家世时时高人一等,此番来到峪临面对穆家却不得不暂低一头,让他十分不舒服。   此前他曾见过峪临的林粤,一个商会的会长便那般目中无人,这穆家人的鼻孔还不得朝天喷气儿去?   还有那什么穆家大少爷,不过是一个只会打仗的糙汉子罢了。这样的军汉儿他又不是没见过,除了活儿好一些,甚至连大字都识不上几个,还偏偏喜欢将那份无知当做男子气概。   不过周青墨倒是对这个被养在院儿里的宠伶很感兴趣,听说是个裸模,倒是有几分稀奇,而且那带他来的伙计短短百米的路程说了无数次渝棠有多么好看,“惊为天人”这个词周青墨都快听出茧子来,他倒要看看究竟有多了不起。   按照指示寻到穆京宸房间后,周青墨先将耳朵靠在门上屏息探听了片刻,怕让他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这番来可不是为了找麻烦。   然而屋内只有一片宁静,静得像是一间空房。   周青墨皱了皱眉,轻声推门进去,房间里未掩窗帘,楼外缀满玉叶的棠枝三三两两地探入房内,缕缕碎星般的暖光顺着枝桠淌落,静悄悄地铺满了窗边床铺上的枕头。   渝棠正安静乖巧地侧躺在床上休憩,被窝里还留有穆京宸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味道,以至于渝棠睡得太舒服,连屋里进了人都毫无反应。   周青墨也是一愣,他想一个被私养的瘦马怎么着也得有点职业道德,趁着大少爷不在保养保养皮肤或者练练什么缠人的技艺,高尚点儿的看些散文诗歌,低劣些的就读几本淫书,总不该……不该睡得这么安详……   “咳咳。”   周青墨故意咳了一声,只见床上窝着的人仅仅是用下巴蹭了蹭枕头角,不见转醒。   真像一只懒猫。   周青墨被渝棠这副懒散的样子给气笑了,带上门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床前,他这才看清渝棠的面容,皮肤瓷白如淬玉,睫毛浓密而且鼻梁高挺,美而不柔,确实俊秀。   他静静端详了渝棠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人像自己母亲养的波斯猫,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出去捏住了渝棠的脸……   “先生……别闹、”   渝棠只当是穆京宸回来了,习惯性地皱了皱眉撒娇,发梢蹭得周青墨指尖直发痒,他心里惊叹,原来穆京宸喜欢这款的啊。   周青墨像是寻到了逗猫的乐趣,又伸手去扒拉渝棠的睫毛。如果是穆京宸,此时应该会俯身去亲吻他的眉心……这么想着,渝棠终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人却不是穆京宸,而是一个长相惊艳的陌生男人。   一瞬间渝棠脑海中闪过许多问题,周青墨见他发愣,便率先发话,   “早就听闻穆少爷有个藏着的心头好,今日一见,倒确实值得喜爱。”   周青墨语气轻佻,虽无恶意却带着几番试探的意味,渝棠看他与自己年纪相仿,虽然能进入此处的应该都是穆京宸的熟人,但这人着实眼生。   渝棠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应付道,   “先生可是认错人了?我只是穆……大哥营里的兄弟,因为受了伤被大哥暂许住在此处养伤。”   渝棠说着还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着的敷药和纱布。   “我可没见过哪个参军的像你一样细皮嫩肉,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做裸模?”   周青墨好笑地看着渝棠,不客气地上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渝棠微微一怔,果断地拍落他的手,啪的一声将周青墨的手背打得通红。   “还是个脾气差的……”   周青墨嗤笑一声,渝棠醒来睁开眼后显得更加灵动,尤其是这双眼睛……他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对了,他确实是见过的!就在林粤那里!   周青墨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渝棠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没想到他阴差阳错居然能握住这小美人的把柄,   “你若不想告诉我就算了,那咱们说说……穆少爷的喜好?你总归是伺候过他吧?他喜欢怎么玩?”   周青墨在心里合计着,等他掌握了穆京宸的喜好,将他蛊到手还不是轻而易举?峪临城倒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看来这穆京宸英雄难过美人关,枕边人居然是林粤的人。   “你逾矩了。”   渝棠不喜欢周青墨说话的语气,这人满口淫话,着实冒犯。   “别生气嘛,我只是说话直白,可比有些人心怀鬼胎要身正。你如果不老实告诉我,我便只好和穆少爷好好说说你和林粤的往来,嗯?”   周青墨不紧不慢道,“看样子穆家确实是个福地,你那时看着还病恹恹的,这没几个月却能养得不错。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为了惹那穆少爷心疼的苦肉计?”   自以为抓到了把柄的周青墨越说越得意,却没注意到渝棠渐渐冷沉下来的眼神。   他在林粤那里看见的人并非渝棠,而是渝眠。   渝棠几乎立刻就确定了这一点,同时他也在考量,面前这个花容月貌的男人到底知道多少?和林粤又是什么关系,能不能成为他调查林粤和当年渝家灭门之事的突破口? 第59章 梨花先雪   谢谢宝贝们的理解和关心呀!端午结束,恢复更新!努力加更~!   “你这么戒备地看着我做什么?”   周青墨回过神来,注意到渝棠的神色,在他眼中的渝棠不过是个出彩漂亮的花瓶,依傍着男人过日子的小伶可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哦……我知道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周青墨扯了扯他那件缀了灰鼠皮的潞绸外套,毫不收敛地又拂了拂耳坠上吊着的松翡珠子,像朵极爱争奇斗艳的牡丹花一般抿唇一笑,   “我叫周青墨,是穆京宸的表哥,祖家就在峪临东边儿的崂山,不过一直住在淮州,所以你可能觉得面儿生。”   渝棠眨巴眨巴眼,没想到周青墨说话像倒水似的往外泼,倒不用他一句一句问。只不过这个“周”字姓……   “小美人,你可别朝着我眨眼。一般人还真遭不住被你这么盯着,小心再多看我几眼我就把你拐回淮州去。”   周青墨轻佻地笑着,只不过渝棠并不在意他似夸非夸甚至还带着股酸醋味儿的词句,而是转而问道,   “你认识周雨卉吗?”   “周雨卉……”   周青墨凝神思索片刻,他是知道有这么个丫头,不过来往不多,只是同姓同宗而已,那丫头好像小时候就被接入穆家养着,每逢过年还要听她父母拿“穆家小姐”的名头炫耀一二……难道他这是沾了周雨卉的光,渝棠因此想与他攀上关系?   “认识啊,我家妹妹嘛。怎么,你怕在穆家日子不好过,想让我妹妹照拂你一二?也不是不可。只不过你可得老实和我交待你是怎么钓上穆少爷的,不然我可就直接去告你与那林粤勾结。”   周青墨掐着时间,这渝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话也不多,但口风很紧,和他打了半天太极什么有用的都没套出来……再不赶快的话万一穆京宸回来了怎么办?虽然他有把握将那不知荤素的大少爷迷倒,但毕竟是自己偷闯人内院在先。   “周少爷赶时间?”   渝棠将他的小心思都看在眼里,朝着他温和一笑,“如果你手里只有这样的把柄,我恐怕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你是被宠得忘了本,脑子也不灵光了?”   周青墨一时没能明白渝棠的意思,轻浮不屑地挑了挑眉,“碧麟会和穆家什么关系?穆京宸砸了林粤商会的事连淮洲都人尽皆知。你和林粤私底下往来,要是传到穆京宸耳朵里会怎么样还用我提点你?”   “唔,”   渝棠顿了一下,周青墨以为他是被吓住了。他确实打探到碧麟会与穆京宸不和的消息,却没打探清楚,穆京宸究竟为何砸了林粤的商会。   “穆先生向来宠我纵我,你说的这些他就算听见了也依旧不会怪我。不信的话你可以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他回来了你亲口告诉他我与林粤的事,看看穆先生会不会放过我?”   “……你、你疯了吧?”   周青墨被渝棠这番话惊怔住,他还从未见过这般、这般恃宠而骄、无知无畏的花瓶!不过就是被穆京宸带回了府邸,哪里来的自信觉得穆京宸会这般纵容他?   “倒是周少爷你擅闯此地,你可知以穆京宸的军衔来判,你私闯他书房内卧便是有偷窃军务密报之嫌,逮捕拘禁你都是名正言顺的。”   渝棠不急不慢,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刚刚睡醒时才有的惺忪柔软,却让周青墨莫名地感到脊背发凉。   “你倒也不用这样夸大其词来吓唬我。我妹妹是堂堂穆家小姐,我来拜访探望她合情合理,与偷窃军报的罪名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去!”   周青墨本以为搬出周雨卉来至少能压住渝棠的气焰,谁料渝棠置若罔闻,反倒轻轻笑了笑,淡淡反问道,   “看来你还不知道,周雨卉已经被禁足在自己房间里,过不久就该被赶出穆家了。”   “什么?怎么可能……笑死人了,我看你是徒有其表糊涂不已,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把自己给做疯魔了不成?”   周青墨咽了咽口水,话虽如此,那带他进来的伙计确实说过有一处关着人不让外人靠近,按理讲他们周家来客,周雨卉确实该和穆夫人一起在前头待客,但穆夫人却对她只字不提,难不成渝棠说的是真的……?   他不确定地又看了眼渝棠,“你说周雨卉被禁足,她、她犯了什么错?”   “不是什么大事,周少爷也不用太过担心,”   渝棠笑得温甜,像是被封入溪流的冶丽落花,惹得人眼花缭乱,不知不觉便被安静地俘获,   “我说过穆先生宠我,周雨卉当时说了些对我不敬的话,要论其内容实际上还不如周少爷刚刚轻浮。”   “荒唐……!太荒唐了!”   周青墨气得抽了口气,怪不得来之前母亲反复交代他要尊之敬之,甚至有些穆京宸不喜他们周家表亲的传闻,他起初觉得都是流言,现在想来竟可能都是真的……而且这些大少爷们宠起人来能有多蛮横他也是懂的,在淮州有多少人为了他一掷千金,他身上穿的戴的哪一件不是那些少爷们为了讨好他这副皮面送给他的……更何况是渝棠?   周青墨很清楚渝棠身上这股天然无辜的诱惑力比起他那种脂粉堆起的艳丽更加能讨人喜欢,怨不得渝棠句句乖张,这乖张背后是有穆京宸的偏爱做靠山的!   “还是周少爷更荒唐些,”   渝棠笑得依旧无害纯然,“刚刚的事情我可以帮你隐瞒,只不过该换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回答问题么,这我自然是知无不言,”   周青墨立刻换上一副不同的嘴脸,他这人姿色尚佳,心思活络,被人拿捏住把柄不得已奉承谄媚时倒并不会油腻得让人不舒服,   “你想问什么?床事技巧?穿戴打扮?还是八卦?”   “……”   渝棠无奈地咳了两声,这个周青墨还真是两句话离不开放荡之事,只不过他并不以此为耻,虽然人市侩了些,但却比一些还不愿放开裹脚布的老陈腐们沟通起来更让人放松。   “你要是不想惹麻烦,我问你的问题你出了门后就该忘记……”   “那是当然。”   周青墨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这把柄握你手上,我也不敢乱说话啊你说是不是?”   渝棠点点头,琢磨了片刻该从何问起,   “你和林粤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会长啊,不久,两三年前他主动找上的我,也不为别的,他花高价请我去睡你们峪临的税务局长,反正是为了他行商方便。林会长那儿消息灵通,我想睡男人了就去找他介绍,也算互惠互利。”   周青墨顿了顿,揣摩着渝棠问林粤的事情做什么?林粤不好男色,渝棠总不可能是以为他和林粤相好吃他的醋吧?不过渝棠到底和林粤什么关系?这小美人除了做淫色生意还能和林粤有什么交集?   渝棠正垂眸认真听周青墨说话,听起来他与林粤的交往也不深,而且年纪不大,对当年的事情大概率一问三不知。   周青墨这个人精倒是透过渝棠的神色看出自己回答的并非他想要的,这可不行,万一这被宠坏了的小祖宗一个不高兴把他给卖了可怎么办?   “说起来,虽然应该是巧合,因为全天下姓渝的人有那么多,”   周青墨突然想起什么,歪着脑袋看了渝棠一言,见渝棠似乎有些感兴趣,才继续说道,“我有次在他办公室要男人,刚好赶上有人要给他汇报什么,我主动提出要去洗手间……谁知道他们那洗手间不太隔音,我发誓不是我故意要听的哈。”   “你听到了什么?”   渝棠闻声皱起眉,只听周青墨一边绞尽脑汁回忆一边缓缓叙述道,   “我听他们在商量杀人灭口的事,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灭口,但是好像有个关键的人死不见尸,林粤为此很是苦恼,那人好像叫……渝雪儿?”   周青墨说完试探地看向渝棠,而渝棠埋在被子里的手早已将被角攥出深褶。   海棠未雨,春生不眠,梨花先雪。   他们那个早已和父母家人一起死在那场无妄之灾中的幼妹,正叫渝雪儿。 第60章 耳坠   “你难道真的认识这个渝雪儿?”   周青墨好奇地盯着渝棠,想从中找出破绽,可渝棠神色并无变化,如常地摇了摇头,   “你也说了,姓渝的人有那么多。”   “我觉得也是,听名儿是个姑娘。我猜着可能是他的哪个床伴,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才会被他追杀。商人嘛,无奸不商,这林粤能当上会长那肯定是个奸中翘楚。”   “如果你不老实,这番评价我也会帮忙带给林粤的。”   “……你!”   周青墨气急败坏,实在是让他小瞧了这个渝棠!好在渝棠真的只是想问他点儿东西,没打算多多威胁他。   渝棠在心里想着渝雪儿的事,出事那年她不过四岁,非要跟着父亲的商队一起出门,父亲宠她便由着她一起,还说全当是带她游山玩水。离别时渝棠还将那串手链带在渝雪儿身上做护身符之用……棠花手链兜兜转转到了穆京宸那里,可渝雪儿也该如林粤所说死在了乱枪之下才对。   十年过去,林粤依旧在寻找渝雪儿,还要杀她灭口……渝棠想到此处不禁心生寒意,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林粤,但父亲在世时对林粤如同亲兄弟,林粤人性泯灭到何种地步才会下此毒手?   而最关键的是这与穆家有什么关系……难道那时穆老爷子与林粤狼狈勾结,或是被林粤所利用当成了枪使?   “美人儿,你还有其他问题不?”   周青墨敢怒不敢言,只能讪讪地看着渝棠的脸色行事。   “有。”   渝棠想了想,又随便问了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好让他对林粤的关注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周青墨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眼看着就要到伙计提醒的时间,渝棠终于愿意放他走,他临跑前又突然不知死活地折回来,扯了自己耳朵上的坠子在渝棠发梢间比划,   “我瞧着你有耳洞,你这容貌适合扎眼些的打扮,不信你戴上我这个坠子试试?我保证那穆京宸肯定被你迷得昏头转向。”   “我不喜欢这些……”   渝棠瞧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周青墨心里,他已经和渝棠站在了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如果渝棠能多得点儿穆京宸的喜欢,于他而言总是有益无害的。   “你不喜欢,那些臭少爷们喜欢啊。”   周青墨执意要让渝棠试试,他和渝棠相处片刻,觉得这小美人虽然不好惹,却不存在什么狭隘心思,这种性子深得他喜欢。   穆京宸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一个花枝招展的陌生男子一条腿跪在床沿上一只手搂着渝棠的后脑勺要给他的小海棠戴耳朵坠子。   “甄晦,今天是谁值班,我的房间也是人想进就能进的了?”   看到有人这般接近渝棠,穆京宸不悦道。   跟在后头刚刚看到周青墨的甄晦差点一口气撅过去,穆京宸的房间进了外人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什么人?!别动!”   甄晦说着就要摸枪,却被穆京宸按住手,   “大哥?”   “是淮州那边的表亲。”   穆京宸淡淡道,语气依旧不善。好在穆老夫人早些时候拿着照片和他说过来客的身份,否则这周青墨现在就该被打成筛子。   “啊?”   甄晦震惊不已,这男子怎么看怎么风尘,居然、居然和穆家还沾亲带故。   屋内的周青墨则早已被甄晦的那一嗓子吓得躲到了渝棠身边,抓着渝棠的胳膊护在自己身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渝棠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他怀里抽出来,看着穆京宸轻声道,   “我刚刚睡醒,和这位周少爷聊了会儿天,没什么事。”   “睡饱了没有?如果是他吵着你了,我决不轻饶他。”   穆京宸大步流星地走到床前,略带嫌弃地将周青墨从渝棠身边拉开,领地意识十足地挡在周青墨和渝棠中间。   “我是自然醒的。”   渝棠笑笑,站在一旁的周青墨看着他差点惊掉下巴,渝棠看向穆京宸时眼里总是带着亮光的,和此前面对他时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无辜平淡不同,乖顺得像是窝在人怀里的兔子。   “将周少爷请去楼下书房,母亲那边派人去说一声,就说我单独招待周少爷。”   穆京宸懒得过问周青墨,看他的年纪身段便能确定他就是自己那个三表姑的小儿子,穆京宸对他们母子的心思了然于心。只是周雨卉的事情刚发生不久,他不便再与周家人纠缠,只能先关着这周青墨,让人将他管教得能对刚刚的事情守口如瓶再直接送回淮州去。   “放心,放心,我绝不多嘴。”   周青墨惜命不已,看出穆京宸最初是动了怒的,因着渝棠才又平和下来。他一个闯入者哪里敢多言,闻声便一溜烟往屋外跑,还不忘把自己那对儿耳坠讨好地塞进渝棠手里。   只是想来有些可惜,此前未曾见过面,如今一看,这穆少爷居然如此眉目不凡,风度翩翩,而且看起来就活儿很好的样子……周青墨悄悄在心里想着,穆少爷力气一定很大吧,要是能和他快活一番……   但他很快就想到穆京宸看他时凌厉冰冷的眼神,不禁咽了咽口水,还是将这份心思藏在了心底,总不能为了贪享一时之快做那不知好歹的亡命之徒。   渝棠捏着周青墨留下的耳朵坠子哭笑不得,穆京宸从他手里将物件儿接过,对周青墨留下的东西嗤之以鼻,   “他这东西太艳俗,配不上你。”   渝棠笑得更明艳了些,穆京宸从未对他说过“不适合你”,反而总是用“配不上你”来代替,好像在他心里不适合渝棠的玩意儿就都是些不争气的完蛋货一般。   “我之前没注意你还有耳洞,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打一对儿耳坠?我爹那儿有座粉红珊瑚,拿去磨成坠子好看。”   “进画室前看书上的裸模都有耳洞才去打的,后来根本没用上……你别扔呀,好歹是周小少爷的心意。”   渝棠见穆京宸走到窗前就要把周青墨留下的玉翠耳坠往外头丢,连忙出言制止,周青墨的这对儿挂件俗是俗了些,但看成色和制艺绝对是价值连城的,拿去换钱捐给学校都比丢了好。   “只想让你戴我送给你的东西。”   穆京宸温和笑笑,语气里的占有意味却不言而喻。   “你让人拿去还给他不就得了……不说他了,你和渝眠……聊得怎么样?他有没有出言冒犯你?”   “冒犯我倒不至于,”   穆京宸碍着渝棠坐在床边,顺手开始给他削苹果,“小渝老师也知道,我没什么污点可说道的。不过渝眠也没告诉我什么,他说不见到你绝不开口。”   穆京宸顿了顿,度量着又补充道,“他担心你的伤势倒是真的,我怎么说他都不信任我,非觉得我不能好好照顾你。”   渝棠闻言没有立刻接话,他想总得面对面和渝眠谈谈,但又不能保证穆京宸会完全不介怀或是产生怀疑。   他正认真琢磨此事,耳边却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窸窣,伴随着这动静的还有自耳垂传来的酥麻感。   半晌,渝棠终是没忍住,戳了戳穆京宸的胳膊,   “穆先生……别揉了。” 第61章 悄悄话   大家可以猜猜渝棠的胎记在哪里[doge]   “这里也不行?”   穆京宸轻笑一声,他此前有意无意摸索出了不少渝棠身上经不住撩拨的地方,他的小海棠像是被玉雪雕琢出的人,被捏了腰或者咬了耳朵都会不禁发颤发软,四处都是耐不住磨的。   “这里……已经够亲昵了。”   渝棠捂着耳朵脸皮发烫,他现在背上有伤不方便折腾,竟完全沦落成猫咪一样的宠物,动不动就被穆京宸揣在怀里或者压在床上拨弄。   渝棠不让碰耳朵,穆京宸也不急躁,干脆避开伤口搂着他将他缓缓放平在床上,垂下头蹭了蹭他脖子,蹭得渝棠因为忍不住痒意而发笑。   “我看看伤口,天气热起来了容易发炎。”   穆京宸每日都要按着渝棠检查伤口,以换药之名行不轨之事,有时候渝棠觉得自己像个核桃,早晚要在穆大少爷手下被被他给盘得剖光发亮。   “……你这样我怎么翻身呀?”   渝棠失笑,穆京宸埋在他颈间,早已伶俐地用口齿咬开了他高扣的衣领,不做声色地用鼻尖蹭着他的锁骨。   “我抱着你来。”   穆京宸贪恋渝棠身上的隐香,与周青墨刻意涂抹的香膏不同,渝棠身上的味道很淡,要贴着肌肤细嗅才能闻到,带着画室中久积的纸木香,像是一阵卷过椰林的长风,不知不觉就将人吹进了细腻的心安。   在穆京宸半压半就的“帮助”下,渝棠像个小刺猬一样缓缓翻过身,趴在了穆京宸腿上,   “不知道背上的伤口会不会留疤,先生还没来得及在上面完整地作一副海棠。”   “我仔细照顾着,不会留疤,”   穆京宸让人专门调配了镇痛的清凉膏,每天帮渝棠覆在伤口附近,凉悠悠的止痛止痒,   “就算留疤也没事,好看的。”   “先生惯会哄我。”   渝棠双手垫着下巴趴着,他喜欢穆京宸身上的疤,让人心生怜惜和敬爱,但自己这单薄的小身板上要是留下道丑陋的痕迹,多半像是被人折弯了花茎的枯枝烂叶。   “不是哄你,你睡觉老实,也不贪食,估摸再躺个三五天就能下床走动了。”   “原本就不必躺着的……又不是伤到了腿脚。”   “那不行,”   穆京宸揉揉他的后脑勺,掂量了一下才缓缓又道,“有时候你也不用惯着我妈,她给你送的那些补粥太浓太重,你要是喝不下去只管放下碗。”   周婼老夫人煮的粥有多难吃穆京宸是有切身体会的,每次看着渝棠喝完一大碗,他都觉得心惊肉跳。   “养伤的时候哪能那么挑食。”   渝棠心里想着他得尽快养好伤,当年的事情还有太多疑点,无论是林粤还是渝眠,他们肯定都有秘密瞒着自己。   “我是怕你补得太过,你这些天是不是比往常都更容易有反应?”   “那是先生故意惹的!”   一提到这个事渝棠就来气,可恶的穆京宸就会乘人之危,仗着他不敢轻易翻身便像欺负豆花一样欺负他,简直是真把他当成了一只小动物,揉起他来的时候罔顾人伦,惨无人道!   他俩在床上扭打一阵,穆京宸全当逗猫,倒把渝棠累得气喘吁吁,最后还得靠在他怀里歇着。   “等你伤口结痂了,去看看渝眠?”   穆京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反而让渝眠愣住半晌不知该如何回应,穆京宸总是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   “好。”   渝棠点点头,“你们关住他的时候应该搜过身,有没有在他身上找到条铜坠子?”   “铜坠子?”   穆京宸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那条棠花手串给渝棠戴上,“渝眠那儿没什么铜坠子,倒是有你这条手链。他什么话也不愿交待,我临走时又拽住我主动给了我这个。”   “渝眠主动给你的?”   渝棠思索片刻,现在他这个当哥哥的也难以揣摩渝眠的心思。   但那条铜坠如果没有被渝眠随身带着……说明他已经把父亲那座宝库的钥匙交给林粤了?   当初父亲将钥匙分为三处给了他们兄妹,渝眠将他的那处串成了坠子一直不离身,渝棠越想越觉得心寒,他是用钥匙和林粤交易,要林粤帮他向穆家复仇吗……?   “又在发呆了?晚上我让人买了甜粥和茶冻,你想什么时候吃?”   穆京宸轻叹了口气,他不会去过问渝棠,也愿意一直等着,直到渝棠愿意主动和他敞开心扉,但这一切都要以能保证渝棠的安全为前提,渝眠那突如其来的一出实在是让他后怕,所以他才执意要让渝棠住进自己家。   而且以后都不想放他走,穆京宸淡淡想着,碧麟会的林粤,表面上是行商做生意的帮会,暗中营苟多得却像是蛰伏在城中的山匪,只不过黑白两道一直都守着各自的底线,没有太过逾矩之事,他们穆家作为正规军也就不便插手。   但林粤这主意竟敢打到他的小海棠身上……   穆京宸眯了眯眼,正在琢磨从什么地方下手掐住这林粤的七寸,一直懒洋洋窝在他怀里的渝棠却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吃点心之前,我想起来还有件事要告诉先生。”   “嗯?”   穆京宸垂眸,下巴轻轻蹭着渝棠柔软的头发。   “之前和先生提过一嘴的……胎记,”   渝棠舔了舔唇角,像小猫一样仰头凑在穆京宸耳畔,“我身上其实是有一处胎记的,只是比较隐蔽,先生也没发现过。”   “怎么会?小渝老师全身上下我都看得仔细,不仅看过,还摸过亲过,倒是真的没有留心有胎记。”   穆京宸眨眨眼,只听渝棠压低了声音咬着他的耳朵窃声说了句什么,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穆京宸猛地攥紧他的手腕,将他搂在怀里,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小渝老师这是在报仇?”   渝棠刻意避开他那发烫的某处,乖巧又狡猾地否认道,   “我没有。”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穆先生要小心我背上的伤,不适宜太过折腾。”   “你可真是……”   穆京宸气得发笑,这次倒算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放肆撩拨渝棠可算也来了报应,没想到竟被渝棠几句话惹起了火。   “去吃点心吧?”   渝棠笑得格外灿烂些,“等先生下次要在我背上画海棠时,可以留心看看。”   “你这身子骨还受不住,”   穆京宸笑着叹了口气,无奈道,“操之过急怕你经不住,我又心疼。” 第62章 欠东风   “我相信先生是有分寸的人。”   渝棠悄悄笑道。他这几天格外嗜睡,又被穆京宸看得紧不让下床,迷迷糊糊地便又从清晨磨到了黄昏。   “怕你后面几天闲得无聊,给你准备了一套画具,没事的时候你可以随便画画,等我晚上回来再仔细教你。”   穆京宸知道渝棠除了吃便是对画画感兴趣,奈何身上有伤要忌口,吃食上要暂时管住嘴。   渝棠点点头,舀了一小勺晶莹剔透的玉色茶冻喂到穆京宸嘴里。   穆京宸尝着这茶冻解燥,而且味道淳厚,不涩不甜,又让人给穆老将军和夫人屋里送去一盒,免得他们又骂自己是有了渝棠就忘记爹妈的小兔崽子。   将军夫妇还住在老式的合庭中,和穆京宸所在的洋房隔了大半个宅院,太阳落山后夫妇二人正坐在莲池边纳凉,穆怀艺接过周婼递来的茶冻装作嫌弃,   “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就会吃些稀奇东西,也不怕少爷生活过惯了有朝一日再去带兵遭不住。”   他说完顿了顿,看了眼坐在石桌旁正在发呆的周婼,要是以往,周婼早该开始和他拌嘴了,   “夫人今日心情不佳?”   穆怀艺放下手里的茶冻背起手来,“和淮州那些人打牌打输了?还是谁胆大包天惹你不舒心?看我不教训教训他!”   “你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么还和宸儿一样活蹦乱跳,”   周婼回过神来,缓缓叹了口气,   “我是在想渝棠的事……今天在牌桌上有人问,我便简单说了几句。那群长舌妇看出我向着渝棠,言语间恭恭敬敬,夸我们家开明包容,可那眼神呢?谁看不出来鄙夷的意思呢?她们打心底里就没把渝棠当个人,只以为他是京宸看中的小伶,且不说我们京宸是不是那样的人,她们、她们凭什么瞧不起咱们渝棠?竟然还有人吃完晚饭悄悄找我妄想给京宸介绍婚事!她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周婼越说越生气,重重将茶碟砸在石桌上,   “还有我那三表姐,居然直接买通伙计让人把她儿子带去京宸房间里,要不是京宸说他来处理……我偏得打得他们母子俩这辈子都不敢踏入峪临!”   “她们都是些没读过多少书的深闺妇人,眼界底见识短,你和她们叫什么劲。”   穆怀艺宽慰周婼道,   “夫人要是实在气不过,以后咱们对淮州周氏闭门不待就是,再不行了咱先给俩孩子订个婚,让那红炮仗绕峪临跑一圈儿,炸得满城皆知咱小兔崽子是有主的人,看谁还敢来说亲。”   “你就会埋汰人,”   周婼想象了一番红炮仗绕着峪临城乱炸的场景,终于被穆怀艺逗笑,   “别的倒是无所谓,我就怕渝棠听到那些话心里不好受,周家毕竟和我们沾亲带故,要是那些折损他的话传到他耳朵里,这孩子觉得是我俩对他有意见可怎么办?唉……”   穆怀艺闻言沉默了片刻,提议道:   “过几天十五灯会,我要去般若寺祈福,要不让渝棠那孩子和我一起去?”   穆家是武将世家,这两代虽不似祖辈那般全族人都浴血奋战,但依旧保留有每年都去寺庙请灯祈福的习惯,一是为求平安,一是借佛光镇压杀生血气。   周婼知道穆怀艺是想借此机会让渝棠露个脸,也好让别人知道他俩对渝棠的重视。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但小渝身上的伤还没好,也不知道宸儿愿不愿意放他出门。明天我去看小渝的时候顺便问问他想不想去。”   “一道小小小口子——我身上那么长的口子能有十几道!”   穆怀艺最爱唾弃现在的小辈儿们吃不了苦,果不其然被周婼重重拧了一把,   “你这糙老头能和人家比?”   “我年轻时也有那么俊!”   穆怀艺冷哼了一声,夫妇两人吃完点心后看着夜色渐深,一前一后地往房间溜达,周婼正在琢磨明天是给渝棠炖红枣阿胶还是莲子银耳,突然听到穆怀艺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怎么觉得渝棠那孩子好像很怕我呢?”   “怪你天天故作高深非要端着架子呗,”   周婼笑话他道,“不过你别说,我越瞧小渝越觉得他亲切。这就叫有眼缘吧?”   第二天一早,穆怀艺和周婼商量了一宿越商量越觉得可行的般若寺出行方案被穆京宸一口否定,老夫妻俩对视良久也没噎出半个字来。   “您老人家毛手毛脚,我不放心把渝棠交给您,哪怕半天也不行。”   “我是能把他生吃了还是弄丢了?!”   穆怀艺一口老茶呛到喉咙里,周婼连忙帮他拍背,她难得和穆老将军站在一边儿,也劝穆京宸道,   “你爸也是想为小渝铺路,帮他压一些流言蜚语,也让小渝知道我们对他的喜欢。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在般若寺外头候着也行,他们进去供个灯不过十分钟。”   穆家有祖训,穆京宸刚剿匪归来不满三年,身上杀伐血腥之气太重,不得入寺供灯,而周婼又向来不信这些,从来都是敬而远之,所以只能由穆怀艺一个人进寺祈福。   穆京宸知道这是他父母的好意,又担心渝棠不能接受和穆怀艺单独相处,思忖片刻后决定把选择权交给渝棠。   他没想到渝棠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这件事。   “你不用担心会拂他们好意,凡事以你舒服为重。”   穆京宸再次和渝棠确认道,渝棠却轻轻笑了笑,   “之前怕老将军是因为觉得他太严肃……这些天你们家这样对我好,照顾我,我总不能当白眼狼,而且我也想去替渝眠供盏灯。”   渝棠面色温淡,不露破绽,穆京宸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选择尊重他的决定,立刻就开始着手安排三天后的般若寺出行   渝棠笑话他小题大做,心里却也在打着鼓。他并非已经克服对穆怀艺的生理性惧怕,只是他有事必须要向穆怀艺确认……信佛之人在佛前不会撒谎,他想要看清穆怀艺的为人,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般若寺祈福后一天便是月十五,按峪临的习俗会有百家灯会,穆家早已不动声色地忙碌起来,穆怀艺的那尊珊瑚被穆京宸乐呵呵地搬走打了一对儿镯子一对儿耳坠,分别要送给周婼和渝棠,除了布置灯会,暗中筹备的还有一件大事。   穆京宸看着藏在抽屉中的一对儿锃亮戒指,嘴角就不曾落下。   “大哥,您能别笑得这么猖狂不?”   甄晦实在看不下去,   “和您说个大事儿,今天林粤送来了一份大礼,说是给周雨卉的生辰礼……以前也没见他关注过周雨卉,而且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咱家也没打算办席,他送这出礼是什么意思呢。”   “让人开箱检查过吗?”   穆京宸闻声皱起眉,锁上抽屉收敛了笑意,他正愁揪不住林粤的把柄。   “查过了,是一条帕拉伊巴项链和几盒香膏,没什么特别的。生辰礼我们也不好说没收,检查过后就送去周雨卉房里了。”   “他也不会蠢到这样做手脚,碧麟会那边多派人盯着便是。”   穆京宸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渝眠那里,没有我的允许别让任何人和他有接触。”   “没问题。”   甄晦点点头,他这些天被派去守着渝眠,都没机会看漂亮嫂子。说起来今天渝眠还问了他一声日期,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吧……不过那间阁楼铜墙铁壁,就算渝眠想有动作也只能被困在其中,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第63章 毒   般若寺祈福会前夕,穆京宸瞧着渝棠背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只要没有剧烈的撕扯已经不会再渗血后才终于同意把人放出房间,只不过活动范围依旧只圈定在穆宅内。   “这几天碧麟会和洋商会来往密切,林粤可能已经那些洋商巴结在一起,动作频繁。”   穆京宸顿了顿,向坐在一旁画着竹子陪他处理公文的渝棠继续解释道,   “峪临因为有穆家把关,一直没给他们靠走货牟暴利的机会。同样的东西走官道入商行,别的城市要多缴三成‘保护费’,峪临则不需要,以前林粤为这事和我爹商谈了好多次,都不了了之,现在我爹想把这些交给我负责,他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   渝棠点点头,他清楚林粤想要把自己当做穆京宸的破绽,自从他住进穆家,宅院外便多了许多护卫,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枪响,为了不给穆京宸添麻烦,渝棠主动缩小自己的活动区域,绝不给林粤趁虚而入的机会。   “林粤狡诈阴险,我和渝眠原本都讨厌极了他……我也就没有想到渝眠会和他合作。”   “你看人一直很准。”   穆京宸笑了笑,渝棠也只能抿抿唇,在穆京宸看来他和林粤有联系只是因为欠了债,他总不能直接说林粤这伙计以前在给他爹打工,他们是老熟人了吧?   “说到他,我今天替你们把欠他的那些钱还干净了。”   穆京宸知道渝棠肯定不愿意白用他的钱,“免得他整天拿着追债当借口想要见你或者渝眠。渝眠现在的状态你也知道,我万不可能让他和林粤再说上话。”   “让我去见见他吧。”   渝棠垂眸道,“渝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穆京宸答应过等他伤好了就让他去看望渝眠,此时便也没有阻拦。   他清楚地记得渝眠砍伤渝棠时的表情,木讷,茫然,还带着易碎的无助。他无法否认,这孩子心里最看重的仍旧是渝棠这个哥哥,况且一直把他关押在阁楼里也不是办法,总得要有解决的那一天。   拘禁渝眠的阁楼除了光线被人为控制得昏暗不已之外,生活条件并不差劲,好说歹说也是自己的小舅子,穆京宸对渝眠可以算得上是好吃好喝地供养着。   厚重的铁门外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渝眠从床上翻下身,悄无声息地蹲在门侧屏息倾听,发觉一直守在他门外的人竟然稀稀拉拉地开始撤离。   没过几分钟屋外又恢复了寂静。渝眠缓缓站起身来,试探性地朝着外头喊了一声,   “房间里有老鼠,你们不处理一下吗?”   一般都是甄晦或者穆京宸的其他心腹亲自守着他,对他的要求也都会尽可能地满足,然而这次没有那些壮汉破门而入,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不已的哥哥的声音:   “那你还不得吓得跳上床去?”   渝眠先是一愣,随即控制不住地低呼了一声,“哥哥……?”   渝棠抽开送饭用的小窗板,久违地和渝眠那双与自己相似却又迥然不同的眼睛对视。   他们兄弟二人的眉眼被相同的血脉雕刻出相近的起伏轮廓,但一双像是星屑铺就的霜,一双却是堆满了尘埃的烬。   渝眠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不怕疼不怕死的,唯独却很害怕老鼠。儿时过惯了锦箔玉绣日子的小少爷很少有看到毛乎乎的大耗子不害怕的,渝棠最初也很害怕,但为着渝眠一声声的“哥哥”只能鼓足了勇气咬着牙去当那个抄着鞋子追老鼠的人,他对渝眠虽从来都是温淡的,却总是一次又一次为了这个弟弟被迫褪下所有金枝玉叶养出的矜贵。   “很疼吧?”   渝眠咬了咬干燥的唇,他酝酿了无数遍的劝语和计划在见到哥哥的那瞬间全都变得干哽不堪,难以开口。   “穆京宸对哥哥还真是信任,竟然会放心地撤走所有人。”   “没有那么疼,你也说过穆家什么样的医生找不来?养几天便好了。”   渝棠摇了摇头,再次瞥见了渝眠空荡荡的脖子,他真的把钥匙交给林粤了吗……?   “哥哥一直住在穆家?”   “我也没有地方可去。林粤,或者更多觊觎父亲留下的宝库的人都在盯着我。”   “你不怕被他们发现身份了?”   渝眠垂下眼眸,不想再去看渝棠脖颈上来不及消去的吻痕,“哥哥不是见到那位穆将军就会犯恶心吗?还是说当初都是演给我看的?”   “渝眠,你可能不愿意听,但抛去陈见来说,他们对我很好,”   渝棠掂量着回答他,“我也和你说过子弹编码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报仇,但我们不能弄错对象。”   “就因为他们对你好了这么两天,你就要怀疑我们亲眼所见的灭门之仇?”   渝眠冷笑,他对穆家的偏见比渝棠要深得多,而他最讨厌的便是渝棠去说他们的好。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城府深沉吗。”   渝棠没有理会他的质疑,转而反问他,“这件事交给哥哥。查清真相,报仇雪恨,我会比你做的更好,不是吗?”   “根本就没有查的必要!已经过了十几年,什么线索他们造不出来?!”   渝眠激动地将门框捶得哐当作响,“交给哥哥?让哥哥你随便找一个替罪羊送进监狱,然后告诉我说大仇得报,逼着我放下仇恨看你和穆京宸两情缱绻吗?”   “哥哥的心思只会用在自己身上,你首先考虑的才不是我们整个渝家的清白,而是你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情情爱爱。”   “那你呢?”   渝棠本该因渝眠这番伤人的话生气,但他的语气却毫无变化,反而平淡冷静得让人心慌,   “你的办法是什么?与虎谋皮,然后和穆家鱼死网破?哪怕如你所愿让穆家家破人亡,但我们呢?没人能为我们伸冤,渝家反而会因为你被永远钉上乱贼的污名。”   “我也不在乎。你都能心安理得地和仇人的儿子谈情说爱,我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哥哥,我们谁都不会比谁干净。”   “在你下一次因为冲动而胡闹前,”   渝棠深吸了口气,他虽未表露出来,却实在被渝眠气得不轻,“老实呆着,我们俩还没到必须玉石俱焚的绝境。”   “林粤不会伤害你的。”   渝眠别开目光,突然话锋一转,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漫无边际地又说道,“我如果不把钥匙给他,他可能会觉得宝库遥遥无期,转而放弃。但我把钥匙给他后,他又觉得离那万贯宝藏只有一步之遥,势必会想方设法地弄到你手里的钥匙,只要他还有这份念想,就不敢轻易动你。”   “有穆京宸在,他本来也动不了我。”   渝棠不动声色地套着话,渝眠果然冷嗤了一声,   “穆家军营离峪临一百里开外,哥哥不会真以为他们穆家就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吧。”   “你觉得碧麟会那些散养的打手有胆量闯穆宅?”   “别套我的话了,哥哥,”   渝眠叹了口气,短短几句话间已经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又变得阴暗而难以捉摸,“要是你不想穆京宸丢了性命,也可以先下手为强。”   他勾勾手示意渝棠伸手,速度极快地往渝棠掌心塞了指甲大小的一颗胶囊,他此前将这胶囊用叶子包裹着含在口腔里才躲过搜身。   “那老爷子虽然体魄健壮,但年事已高,这颗剂量足够了。”   渝眠淡笑道,“老爷子先死,林粤不必再冒险,你的穆少爷才可以免于一难。”   渝棠意识到这是一剂毒药,立马将它握入手心,担心渝眠再把这危险的玩意儿抢回去。   “我不知道林粤和你做了什么交易,”   渝棠紧紧握着拳头,“别再被他当枪使了,渝眠。”   “谁是枪还不一定呢。”   渝眠甜甜一笑,自己“哐”的一声拉上了小窗的挡板,不愿再和渝棠多说。   听着门那边渝棠站了一会儿后才渐远的脚步声,渝眠缓缓缩回了床上,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凉透了的被子里。   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他也曾经后悔后,他开始怀念和哥哥在那间小破屋子里度过的平淡日子,也开始肖想,或许他可以就此收手,干脆也像哥哥那样把恨意抛在脑后,和哥哥重归于好。   但刚刚他确定了一件事,从他拿起刀的那瞬间开始,他和哥哥就不可能回去了。   他因为有过前科而注定会被穆京宸当成眼中钉,被别人当做随时可能犯病的疯子,只能活在阴暗的偏见之中。   渝眠将自己抱紧,他刚刚被关入穆家时,那个老夫人曾经给他送过一次粥,他虽不屑,但为了不饿进医院只得喝了两口,那碗熬煮了乌鸡和花菇的热粥和他已故的妈妈煮的粥一样黏软浓香。   他敢肯定渝棠也能因此想起妈妈,也能想象到渝棠被他们夫妇接受、视为己出的温馨模样。   到头来被留在雪夜中的人只有他一个人。   渝眠闭了闭眼,将心里偶尔会浮上水面的那几点犹豫埋葬在嫉妒和愤怒的情绪当中,他不会再想着收手。要怪……就怪那老爷子和老夫人不该现在才如此温柔心善。 第64章 雪儿   看守渝眠的人在穆京宸的吩咐下全部撤到楼外,因此没有人得知这兄弟二人到底聊过些什么。   渝棠攥着那颗能要了穆怀艺命的毒药不动声色地离开,穆京宸还在房间里等着他,得在回去之前把这毒胶囊解决掉。   他深吸了口气,穆京宸对渝眠的容忍全部来自对他的信任,可再宽容的人也不可能放任对自己父亲存在杀心的人潜伏在身边。   此前因为背伤一直被养在房里,加之穆宅极大,修葺复杂,渝棠对院中格局还不熟悉,一时半会儿也考虑不出该将这毒药藏去哪里。   “嫂子!”   甄晦正办完事回来,远远看见渝棠便大喊了一声,没想到竟把渝棠吓得一激灵,   “嘿嘿,是不是我嗓门太大吓到嫂子啦?”   甄晦不好意思地抠抠头,“要回大哥房间吗?要不嫂子等我一下,我把这药放了把你送过去。”   渝棠看他手里提着几包刚抓的中药,这些年西医盛行,加上中药熬煮麻烦,一般能用西药治好的病都不会再求中草药。这些年来要不是渝棠有耐心,也不会一直给渝眠用中药。   “是谁生病了吗?”   “害,这是给渝眠抓的。大哥知道你不好意思提,让我去医院要了渝眠之前的病历,我看他身体虽然好了些,但总归还是弱不禁风的,断药太久加重了病情就不好了。”   甄晦咧嘴一笑,招呼守在楼外的兄弟过来拿药,渝棠趁他回头的功夫悄悄将胶囊扔进了小径边翻过的灌丛泥中。   “麻烦甄大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渝眠年纪还小,他总会明白大哥对他的好的,再说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甄晦并未发觉渝棠的动作,笑嘻嘻地迎着他往回走。   他们离开没多久,小径旁的花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只见是蓬头垢面的周雨卉悄摸声钻出了草丛。   她的脸上虽然不再流脓淤血,却依旧是红彤彤的一片,像是被辣椒水蛰过的桃子。   周雨卉猫着身子跑到刚刚渝棠和甄晦站立的地方,急不可耐地扒拉着那片松润的花泥,她分明看见渝棠扔了什么进来,她的直觉没错!这对儿兄弟邪性得很,千方百计地接近她的穆哥哥肯定不只是为了荣华富贵!   好不容易等到穆京宸忙着防林粤而不再紧盯着她,逃出房间的机会有限,她必须得发现点儿什么能够用来拿捏渝棠的线索!   终于在土块中刨出一颗药丸一样的东西,周雨卉欣喜若狂地将药丸塞入口袋,正左顾右盼地观察护院的位置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凉凉的声音,   “周雨卉?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挖什么呢?”   周雨卉浑身一震,如临大敌地回头,怯生生地对上了满脸狐疑的邹月吟。   “我耳环上掉了颗珍珠,正在找呢!”   周雨卉连忙用手徒劳地梳理自己那蓬乱的头发,穆京宸一直不愿见她,她也就无心梳妆打扮,可谁知会在自己最灰头土脸的时候遇见这个可恶的邹月吟!她才不要被这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看了笑话!   “我可不记得你有被允许出自己的房间。”   邹月吟直觉她一定在找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周雨卉,将周雨卉看得浑身发冷。   “这、这是我们穆家的事!我堂堂穆家小姐,在自己家走动也要被你说三道四?邹月吟,你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周雨卉嘴硬道,   “天天就知道往穆哥哥这跑,也不怕传出去坏了名声嫁不出去!”   “哦?”   邹月吟看她心虚,干脆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不用嫁给臭男人我反而过得快活,倒是你送上门来刚好,我有话要问你……唔!”   邹月吟没想到周雨卉会不顾涵养地突然张口咬她,周雨卉对她恨极了,下口也极重,立马就能尝出血腥味。邹月吟被她这么一咬只得弹开手,周雨卉便趁机边骂边逃,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小路岔口。   “这疯丫头……!”   邹月吟捂着手上见血的牙印还想去追,因为不如周雨卉熟悉后院儿的格局还是让她给跑掉了。   “邹小姐,您可让我一顿好找,”   负责接待她的门房这才满头大汗地寻来,“这几天不太平,小姐可别乱跑啊。”   “什么地方能比渝棠所在之处更安全?”   邹月吟调侃道,“穆京宸防的人恐怕是我吧,小气。”   “嘿嘿,怎么会呢?咱大哥心胸宽广,对小姐你也是彬彬有礼……”   “行了别废话了,他不是抓了个那什么……周家的那个少爷么?关在哪里?我要问他几句话。”   邹月吟坚守原则,而且办事可靠,穆京宸便一直默许她随便使唤自己的人,门房听了话后立刻就带她去了关着周青墨的书房。   周青墨深知穆京宸只是想要他闭嘴,并不会害他性命,悠然自得地就在书房里过起了滋润的小日子,还托人给她母亲带信,言辞夸张地说他已经和穆京宸称兄道弟,让母亲不必担心。   “咚咚。”   邹月吟进屋前先敲了敲门,正懒洋洋斜靠在躺椅上修剪指甲的周青墨闻声抬眸,只见一位白衬衣鱼尾裙,披着剪裁精良的垫肩外套的女子站在门口。   “敢问这是哪位贵客?”   周青墨识人的本领极好,他看邹月吟身上虽然颜色简单,但衬衣领口和袖口都镶着少见的精致暗纹,裙子款式更是暗有心思,一瞧就是定制的孤品。这样的女子出现在穆宅,还能被允许来见他,应该和穆京宸关系匪浅。   难不成渝棠这么快就遇到对手了?   周青墨默默衡量着,不是说穆京宸喜欢男人嘛?   “周青墨,”   邹月吟径直进屋坐到他对面,自在地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是周家长子,没错吧?”   “小姐莫不是看上我了?”   周青墨婉然一笑,“可惜我一般只接男客,伺候女人的本事倒是一般,可能要让小姐失望了。”   “我不喜欢你这种看起来就能被我一拳打哭的,”   邹月吟礼貌地笑了笑,从包里抽出一卷画纸在周青墨面前摊开,“我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画纸上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发型有些模糊,像是随便用炭笔涂了个形状,眼睛却清晰又好看。   邹月吟翻遍了家里的相册也没找到她脑海中应该存在的那个小姑娘,最终只能找邹卫伊根据渝棠渝眠的头型和眉眼画了一张人像出来。   “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如果见过应该是会印象深刻的。”   周青墨打了个哈欠,“而且我见过的多是男子,小姐想找女孩儿的话真不该找我。”   “……”   邹月吟无声地叹了口气,虽然她也没抱太大希望,但听到周青墨果断的否定后仍然有些失落。   “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年纪和画上这姑娘看起来差不多大的丫头,不同的是,那丫头的半张脸上都是烧伤,可以用丑陋不堪来形容。”   周青墨突然又开口,语气俏皮,像是在故意吊人胃口,   “不过没有被伤疤盖住的那只眼睛灵动好看,和你这画上的这姑娘还有几番相似。”   “是谁?”   邹月吟不自觉地捏紧拳头,烧伤……?渝眠说过他们的妹妹死于非命,会不会就是这场没能把她完全烧死的大火?   “唔,我可不会白告诉你,”   周青墨朝邹月吟抛了个媚眼,“小姐这身衣服出自哪位裁缝之手?方便与我推荐推荐吗?”   “……是我的私人裁缝,晚些我让他来给你做两套。”   “感谢美人抬爱,”   周青墨笑嘻嘻道,“这丫头是我们家收养的,来历么……他们不愿提,我也不关心,其实你该去问问我那个妹妹周雨卉,她和这丫头关系可好了。”   “她叫什么?现在在何处?”   邹月吟几乎要站起来逼问周青墨。   “中学就被送去法国留学了,还是穆家出钱资助的呢,”   周青墨顿了顿,他不喜欢这个收养的妹妹脸上的伤疤,因此与她几乎没有什么感情,   “我家长辈给她起名周雨诺,不过我偶尔听周雨卉喊她,雪儿?” 第65章 灯海   “……!”   邹月吟咬了咬唇,虽然她掌握的线索大多没有得到证实,但至少说明渝棠他们的妹妹还有活着的可能性。   “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青墨嘴快问出口后又立刻呸了两声,“算了,贵府关系繁琐,我一外人还是少知道的好。”   邹月吟叹了口气,周青墨倒是个聪明人。她随便从桌上捞了支卖掉周青墨引以为傲的那件灰鼠皮潞绸外套都买不起的钢笔,又撕了张台历飞快写下一串数字后塞到了周青墨怀里,   “我家电话,裁缝的事我说到做到。”   “知道知道,今天的话我不会说给别人听的,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周青墨开怀笑道,他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总能听到枪声,说明这穆家的水可比他想的要深多了。就算那穆京宸看起来再会睡人……也还是命重要。   周青墨伸了个懒腰,将邹月吟送出书房,自言自语道,   “雪儿,又是雪儿。渝棠好像也很在意一个叫雪儿的……唔,要不我改名叫周青雪?这名字好像挺讨美人儿惦记的。”   邹月吟想去找周雨卉,却被她拒之门外,说什么都不愿见她,无奈只能先去找穆京宸商量,却发现他正因为即将到来的祈福和灯会忙得不可开交。   思索了一会儿后,邹月吟决定把这个妹妹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后再来告知穆京宸和渝棠,穆京宸这臭小子不是想要求婚吗?就当订婚礼物送给他们好了。   “看起来很会睡人”的穆京宸觉得鼻子一阵痒痒,反复按压人中才忍住没打出喷嚏吵醒渝棠。   从渝眠那里回来后渝棠眼中便覆盖着一层阴沉的疲惫,穆京宸怕明天登山入寺会累得他撑不住,便强硬地将渝棠按进被子让他休憩,当然在此之前他先用同样强硬的态度脱掉了渝棠的衣服帮他擦洗了一遍身体。   林粤……   穆京宸看着手中的信件,眸色清冷如墨,他终于挖破林粤那伪造得一丝不漏的履历,找到了他数十年前曾经待过的商队……又是恩夷的商人。   他微微皱眉,那时他年纪尚小,未能跟随父亲去恩夷平定匪乱,也就无从得知在那富庶的山湖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渝棠也没有立刻入睡,他侧躺在被窝里闭着眼想了很多,他也知道渝眠说的那番话都是情绪化的气话,但越是清醒就越能明白其中的伤人之处。   想到最后,渝棠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他这一觉在穆京宸些微的翻纸声中睡得极长,直到闻到椰蓉蛋卷和杏脯桂花粥的香味被馋醒。   “鼻子怎么这么灵?”   穆京宸笑道,他动作虽然很快,但渝棠还是愣愣地想着,这家伙刚刚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往自己指节上套了一下?   “最疼爱你的周婼老夫人专门给你买的晚饭,起来尝尝?”   “好。”   渝棠揉了揉太阳穴,这一觉睡得太安稳,倒抚平了睡前的愁绪,他起床简单漱了口洗过脸,这才发觉虽然夜色落幕,窗外却依旧灯火通明。   “外面好热闹呀?”   渝棠踮起脚往窗外探出脑袋,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到就被穆京宸飞快地扯回来,捞到桌前喂食吃。   为了方便他吃饭,穆京宸在房间的角落里摆放了一扇小圆桌,   “乖乖吃完饭我带你出去看。”   渝棠“喔”了一声,说到吃饭他可没有不愿意的时候,伤口养到现在已经不用再喝药,胃口总算是恢复到以前的大小。   果不其然,周婼按二人份送来的晚饭根本不够渝棠吃,好在穆京宸早让人准备着几盘虾仁球和鱼肉卷。   “外头是先生给我的惊喜吗?”   渝棠小口喝着粥,好奇地问道。   “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穆京宸少见地揉了揉鼻尖,倒真有些不确定有没有投其所好的青涩。   “先生一直都会猜我的心思,送给我的都是我喜欢的。”   渝棠轻轻一笑。他甚少这般露出笑意,分明是一张极其适合笑起来的脸,渝眠不如他这般好看,笑起来犹能蛊获他人的偏心和信任,渝棠这么一笑,更是让人觉得心都被融在了润物细无声的雾雨之中。   两个人都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迫不及待,一个更多是好奇,一个更多是期待,晚餐便用得极快,连最喜欢的杏脯都没挑干净,渝棠就开始擦嘴说吃完了。   穆京宸只得惯着他,帮他擦去鼻尖沾到的糖粉,拉着他走出洋楼。   宅院中偌大的湖面上盛满了荷灯,暖黄的光焰像是淋入银河的人间烟火,将湖畔的郁葱草木映照得暖光粼粼。   渝棠发自内心地小小“哇”了一声,穆京宸知道他这是确实喜欢。   “这是为明天的灯会做的准备?”   渝棠蹲在湖边撑着脸看这满湖的明灯随着微波飘曳成灯海的样子,穆京宸也蹲在他身旁,摇了摇头。   “不是,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你这样肯定要被说铺张浪费了。”   渝棠笑道。   “灯会是其他人为了许愿祈福而办的,我怕他们愿望太多,你的和他们的混在一起,佛祖听不见。”   “你还信佛?”   渝棠略微有些惊讶,随即被穆京宸揉了揉脑袋上睡得翘起来的头发,   “不信。只是借其浪漫。”   穆京宸看他开心,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小海棠是喜欢灯海啊焰火啊这些东西的。他转而开始叮嘱渝棠明天外出要注意的事情:   “明天你和我爹上寺,要是累了你只管提出来,他这个人要强,累了也不会说,更不爱体谅我们这些年轻的。”   “你这几天已经和我说过五遍啦。”   “我就在山脚下等你们,寺里人多,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人直接和我爹说,他虽然年纪大了,一人打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穆将军要是听你这么夸他指定得高兴一宿。”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寺庙里卖的那些小吃不卫生,你像小馋猫一样盯着的话老爷子肯定忍不住要买给你。你……忍一忍,回来我带你吃好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渝棠哭笑不得,他蹲累了干脆原地坐下,听着穆京宸继续唠叨。也不知道小穆将军出征前是不是也这么紧张,要拉着甄晦他们说一宿的话?   夜晚湖光凌动,灯海如瀑,循着小河道流遍大半个穆宅,周雨卉蹲在流经她院子的溪流边,踩着水边的泥巴费劲地捞起一只花灯。   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揣在怀里跑进屋,生怕被人发现她又偷跑出来把她的花灯抢走。   她听说这是穆京宸专门为渝棠准备的光景,如此盛大热情的爱意,她悄悄偷一只,是不会被责怪的吧? 第66章 祸水东引   周雨卉将偷来的花灯吹灭放在枕边,还能闻到玻璃纸糊出来的花瓣上有淡淡的清香,似有安神的作用,让她难得地感到一阵心静。   然而这安宁瞬然就被床头柜上散发着刺眼幽光的项链刺穿挠破,林粤送来的那条项链上镶着一颗幽蓝的碧玺,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深邃的冷蓝却让周雨卉直感觉到脊背发凉。   “小姐您留步,没有穆少爷的应允不能靠近这房间,还请小姐理解。”   门外传来看守的声音,周雨卉连忙将花灯和项链一起揽入被子里埋好,警觉地盯着房门,难不成是邹月吟那个阴魂不散的又来找她了?   外头的人三言两语听不清楚,但很快房门就被破天荒地打开,周雨卉正要尖叫着将人赶出去,定睛一看却发现来者不是邹月吟,而是陈姝雅。   “雅……雅雅?”   周雨卉愣了半晌,飞快地低下头去确认自己没有穿得太脏乱,又刨了两下打结的头发,别扭地支吾道,   “陈、陈家大小姐怎么有空来看望我?要是只想看我笑话的话,我只能喊人送客了。”   “你也知道我家教严格,之前你们这儿出了那么乱的事,我爸妈一直不肯放我出来……而且童栖樵前些天受了很严重的伤,我照顾她都忙不过来。”   陈姝雅笑着叹了口气,她刻意穿戴简单,除了一条弥勒玉坠什么首饰都没戴,省得又刺激到周雨卉的虚荣心。   “童栖樵为什么受伤了?”   周雨卉眼巴巴地望着陈姝雅,童栖樵进医院的事情她有所耳闻,似乎和渝棠也有关系,奈何被关禁在房间里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   陈姝雅并不急着回答她,而是熟练地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坐在床上要帮周雨卉将打结的头发顺开,   “你头发一直都是又顺又亮的,以前绑两个麻花辫谁看了都觉得喜欢。”   “雅雅……”   周雨卉自觉喉咙一哽,她被关在深院中几乎无人关心,早以为自己是众叛亲离,又毕竟还是孩子心性,陈姝雅对她温言几句她便红了眼眶,   “雅雅,你说我该怎么办?穆哥肯定是不会娶我了……但我也不想嫁给别人,他们现在肯定在想办法把我嫁出去,我不想离开这里!哪怕我一辈子不嫁人,只要能常看到穆哥哥就行……”   “你穆京宸哥哥到底哪点儿蛊惑到了你,能让你说出这样疯的话?”   “我哪里疯了?雅雅你不是经常说什么女子也应当独立,嫁人不是人生唯一的依靠吗?”   “我不是说你不嫁人……你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赖在家里,以后你穆哥结婚了怎么办?你以什么身份自居?女孩子可以柔弱,但至少要学会自爱……”   “你是不懂穆哥的好。你看,他为渝棠明了满湖的河灯,一闪一闪的漂亮得像仙境似的。他这么好,我怎么能不喜欢他?”   周雨卉说着还悄悄从被子底下拿出那盏偷来的花灯,陈姝雅眼睛尖,不动声色地也瞧见了那条泛着寒光的项链。   “可他的好全都给了心上人,你又何曾得到过半分?”   陈姝雅叹了口气,她劝过周雨卉很多次,可周雨卉却偏执得让人寒心。要不是为了帮邹月吟的忙,她也不会再来招惹周雨卉。   “我不在乎,”   周雨卉摇了摇头,“雅雅你还没告诉我童栖樵为什么受了伤呢。”   “这个啊,我听说是碧麟会干的,”   陈姝雅故意顿了顿,果然周雨卉听到这三个字后脸色发青,连身体都僵硬起来,   “碧麟会老大林粤早就臭名远扬了,他做事一直都心狠手辣,据说最近在找什么人,栖樵也是倒霉,被怀疑知道什么线索便被盯上了。”   陈姝雅按照邹月吟教给她的话术诈道,周雨卉越听越害怕,沉默了一会儿后颤巍巍地问道,   “你、你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人吗?”   “不知道呀,”   陈姝雅笑笑,“只听说是个姑娘,还听说林粤为了找她不择手段,都不把穆京宸放在眼里呢。你不是讨厌渝棠吗?林粤现在怀疑渝棠和他要找的人有关,渝棠都被接进穆家了,林粤还不放弃呢……卉卉你应该也听到过枪声吧?”   打结的头发被一缕一缕地梳开,陈姝雅温柔地帮周雨卉编了条辫子,   “呀,卉卉你脖子上怎么全是汗呀?”   “我……我……我不知道……雅雅,你、你要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周雨卉经不住她这般吓唬,狠狠地抓住陈姝雅的手腕,“我知道林粤在找谁,我不仅知道、我……我还认识她!林粤应该也查到我认识她,他、他在威胁我……你看,你看啊!”   周雨卉掀开被子扯出那条项链递到陈姝雅手上,   “你知道这链子是什么吗?这是周雨诺的……!小时候她给我画过这条坠子,她说这是她爹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是还没来得及过生日他爹就死了,现在林粤把这项链送给了我……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冷静冷静……”   陈姝雅被周雨卉抓得生疼,只能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慢点说,我听不明白。你和我说清楚了我才能想办法救你,对不对?”   “没错,没错……我已经想到自救的方法了,”   周雨卉喃喃道,“我想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渝棠当初非盯上了我手上那条玛瑙链子,怪不得我越看渝棠越觉得怪异……!我想到自救的办法了、林粤不是要找周雨诺吗?!让他找渝棠去!”   “周雨卉?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姝雅皱眉努力记下周雨卉的每一句胡言乱语,周雨卉越想越觉得明朗,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雅雅,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一个在国外读书的妹妹?”   “记不太清……”   陈姝雅为难地回答道,好在周雨卉并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   “我六岁时家里突然收养了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小妹妹,母亲不告诉我她的来历,但我猜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毁了容。那串棠花手链你记得吗?就是她送给我的。”   “你不是说那是穆京宸给你的?”   “差不多嘛。其实周雨诺最初是穆老爷子弄回来的,但她那时候像是受了惊,见不得穆老爷子似的,吓得一直发烧,后来算命的说是穆家血煞气太重,刚好我姑母带我到穆家做客,她喜欢小孩儿,就提出要收养她。那手链是她到我家没多久后,穆哥哥来送给她的。后来她要留学,我也要被穆姨接来住,分别的时候我就找她要了这串手链留作纪念,她和我关系好就给我了,四舍五入也算是穆哥送的嘛……我现在才明白,你说她那么小就出国是不是就为了躲林粤?”   “可穆京宸为什么要给周雨诺送手链?”   陈姝雅不解道。   “你傻呀!我悄悄告诉你,周雨诺……算了,她让我喊她雪儿,反正雪儿她悄悄和我说过她还有哥哥,可惜已经死了,这手链原本是她哥哥的,我估计是穆家后来寻到的遗物,为了给她留个念想。现在我懂了,说不定那个渝棠就是她哥哥!他压根没死透!”   周雨卉喜上眉梢,洋洋得意地盘算着,雪儿躲在国外肯定不怕林粤找,那她就祸水东引,让林粤找渝棠算账去,看渝棠不被林粤给整死!   “雅雅,你可要帮我这个忙,你就帮我到处说说,说渝棠其实就是周雨诺的哥哥……算了!我直接写封信你帮我送去碧麟商会吧?”   周雨卉越说越来劲,当即就找出钢笔墨水,陈姝雅一开始还怕记不住周雨卉说的话,这下好了,她自己愿意写下来。   “怎么样?”   与周雨卉一门之隔的走廊上,邹月吟抱着手意味深长地抿着唇,看着不久前才被叫来,却也听了个大概的穆京宸。   他们二人为了方便说话,不动声色地走到外头林影窸窣的花园中,邹月吟伸了个懒腰,   “没想到他们找了那么多年的妹妹竟然就在身边……不过周雨诺也算被藏得很好了,连我都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当初她是被你爹最先带回来的,你知不知道点什么?”   “我只知道我爹从战场上带回来过一个孩子,”   穆京宸的神色并不轻松,“但更多的事情他从不愿意提,他只说那年是他犯下的一个不可原谅的错。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渐渐不如从前……善战,所以才没等我成年便让我随军入山。”   “不可原谅的错?”   邹月吟闻声脸色也不好看起来,看来周雨诺被匆忙地送出国不仅是为了躲避林粤,也是穆家想要封她的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然还是从林粤那儿下手?”   “后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麻烦你够多了,”   穆京宸叹了口气,   “一周前我已经派人去接周雨诺……渝雪儿回国,他们坐船回来,后天就能到。等她回来,事实如何自然都会知晓。”   “嗯……啊?你早就查到了周雨诺?”   邹月吟突然反应过来,气得直冷笑,“那你也不早点告诉我?还让我白忙活这一圈?” 第67章 冷月   “反正你在家也是闲着,不如给你找些事情做,我看你也挺乐在其中的。”   穆京宸解释道,其实他也不过是比邹月吟快了一步,接渝雪儿回国的事瞒着穆老将军进行,看似顺利,但他心里一直都藏着几许隐忧。   渝雪儿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几乎就在他们身边生活了十几年,别说是抛头露面,竟然连存在于他人话语间的影子都不曾拥有,如果人人都真如表现出的那般问心无愧,到底是谁在刻意淡化她活着的痕迹……?   “你们家这个周雨卉到底是怎么养大的,事到如今还不忘害人。”   邹月吟跟着穆京宸走出周雨卉从小到大居住的院邸,不忘对刚刚的所见所闻做出评价,“虽然她总是弄巧成拙,倒不可惜那一肚子坏水。你们穆家不是一直以家风严谨刚正不阿闻名么?”   “她以前一直安分老实,又算寄养在我家,惯着惯着就成这样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现在可是认为自己变成这样都是渝棠害得,而且你也听到了,人家都做好一辈子不嫁死赖着你的打算了。”   邹月吟调侃道,甚至带着坏笑地朝穆京宸挤了挤眉毛,   “我们穆大少爷还真是害人不浅,能把小姑娘蛊成这样。你说我要不要改天和渝棠说说你以前都祸害过哪些……”   邹月吟耳朵灵,猛地顿住脚步朝二人身后不远处的藤木架子投去视线,她可以确定刚刚那后面有人踩碎了脆叶——   “什么人?”   茂盛的藤叶被扒开来,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只正懒洋洋虚眯着眼的胖猫。   “小猫儿!”   邹月吟松了口气,一把将猫抱起,没想到这猫竟然胖到她差点捞不起来,“你们家还养的有猫?”   “豆花儿。”   穆京宸喊了一声,邹月吟怀里的猫才睁开眼睛喵了一声表示回应。   “原本养在营里,我怕渝棠天天闷在房里无聊,刚让人抱回来,还没来得及送给他。”   “就你会宠人。”   邹月吟留心豆花刚刚卧着的那摊草丛,不像是能容纳下一个人,看来确实是这小猫吃得太胖压弯了草叶才让她误以为是有人在偷听。   “而且我没有祸害过别人。”   穆京宸接回刚刚的话,对邹月吟不负责任的结论表示不满。   “那还不算呐?那小姑娘们哭得都快把房顶给掀翻了还不都是你害的?”   邹月吟想到他们十二三岁时的光景就想笑,那时候穆京宸已经有挺拔之态,在穆老将军军事化的教养下更是站如松柏坐如钟,加上脸蛋确实长得不错,深得一众富家小姑娘们的喜爱,逢年过节大人带着小孩儿互相走动拜访时,小小姐们就爱去偷看穆京宸训练,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小姑娘们之间流行起了给穆小少爷送糖果的风潮,而后还以谁送的味道和牌子更受青睐为荣。   直到有一次邹家老爷子当众从虚胖过一段时间的邹卫伊口袋里翻出了一把水果糖,经过指认发现这些糖都是穆京宸送给他的,小小姐们才发现穆小少爷根本就没吃过她们送的东西,而穆京宸则不堪其扰,趁着宴会当众表态,大放厥词说以后只会喜欢能和他过三招还不哭的人。   小小姐们伤心归伤心,好在年纪尚小未知情爱,哭闹过后便忘了送糖果的事,没想到穆京宸的那番话却被邹老爷子听进了心里。   老爷子琢磨着,这小子难不成是在向自家那个曾经胆大包天打过他好几拳头的疯丫头邹月吟表白?这才有了后来邹月吟是穆京宸未婚妻的传言。   “你说说,惹哭那些小妹妹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你?而且那段时间你老给邹卫伊糖吃,害得他吃坏了牙,每次治牙都哭得嗷嗷叫。”   邹月吟话音未落,怀里的豆花儿像是护主似的蹬了她一脚后颠颠儿地跳到地上,支棱起耳朵绕到穆京宸脚边。   “要不是那段时间的‘历练’,邹卫伊没准现在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总之你不许和渝棠胡编乱造。”   穆京宸用鞋背蹭了蹭豆花儿的下巴,对邹月吟再三警告,邹月吟则继续埋汰他道,“知道害怕了?看你那时候被人家救了一次就念念不忘的样子,我早该想到你其实是个惧内的……不过渝棠能和你过三招还不哭吗?”   “我又没说过过招只能是打架。”   穆京宸不以为意,他们小渝老师看起来好欺负,实际上可不是一般的聪明,养伤的时候他教渝棠下过军棋象棋西洋棋,谁知道渝棠学得那么快,记住走棋规则后让他三手都还能取胜。   当然渝棠也没有告诉穆京宸,这些东西他小时候经常和父亲玩,就像穆老将军喜欢喊穆京宸练体能,他父亲就喜欢和他玩些动脑筋的游戏。   “说归说,其实我一直在好奇,既然真的有渝雪儿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渝棠怎么从来没提过?”   眼看着要走到大门口,邹月吟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不安告诉给穆京宸,“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有偏见,我总觉得这个‘妹妹’先从渝眠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不舒服。”   “等她人到,自见分晓。”   穆京宸也并不能肯定,由他先找到渝雪儿并把她接回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如今看来只有渝雪儿才能成为渝家兄弟不愿言明的心结的解铃人。   “但愿如此吧……不过你为什么一直想把我往屋外送?”   “渝棠还在房间等我,我走前他说要等我回去一起吃夜宵,再晚就凉了。”   穆京宸坦然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陈姝雅出来后我会派人送她回家。”   意思是邹月吟这个碍事的电灯泡赶快哪里凉快回哪儿去。   “重色轻友的臭小子。”   邹月吟冷嗤了一声,招了招手让他不用多送,她出门都有专人接送,加上邹家家世显赫又从来都明哲保身,倒不怕有什么危险。   等邹月吟走后,一直躲在穆京宸脚边的豆花才又低低叫了一声,一爪子搭在穆京宸腿上,歪着脑袋要他抱。   穆京宸蹲下身将它抱入怀中,托着这只小胖猫回到灯火通明的小楼,楼下的河灯还在兀自燃烧着月色,不久前他突然被邹月吟叫走,知道事关渝雪儿,便没和渝棠说明,也不知渝棠有没有先歇下。   房门被有意小声地推开,屋里已经灭了灯,穆京宸正摸着黑脱衣服时床上传来一阵窸窣,是渝棠坐起了身。   “吵到你了?”   穆京宸低声笑道,“别起来了,明天还要早起,今晚早点歇。”   他声音温柔,像是融进了月色的风,可渝棠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乖乖听话,甚至与之相反,他掀开被子径直下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自身后抱住了穆京宸。   “渝棠……?”   穆京宸知道他不可能没有缘由地撒娇,心里有一阵不祥的不安缓然而生。   “怎么了?”   “我不该怕点心凉了就自作主张地去找你的,”   渝棠将脸埋在他背上,声音也因此变得闷闷的,“也就不会听到,先生原来一直都知道穆将军曾经做过不可原谅的事。”   跟着穆京宸进门的豆花悄悄躲进了床底,如果穆京宸早点抱起它,或许还能闻到它身上的点心香,那是渝棠端着点心去找穆京宸和邹月吟在路上遇到它便顺手抱它一起去而留下的香味。 第68章 贪欢   桌上未动分毫的酥皮冰糕已经融化成一滩白乎乎的雾,从窗缝泄露进来的些许灯光悉数被这黏濯的雾面吸附,以至于穆京宸转身将渝棠抱到怀前时仍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先生不怕那所谓不可原谅的事就发生在我身上,也不怕我真的就不愿原谅穆将军吗?”   渝棠不想抬头和他对视,干脆攀在他肩旁。   穆京宸和邹月吟的对话他听了个大半,虽然穆京宸还未查明他们到底祖从何处,但既然能找到渝雪儿,说明那场血腥祸乱已能被窥见一二,但为什么……为什么穆京宸宁愿和邹月吟商量,都不肯先告诉他呢。   “我想查到水落石出后再告诉你……无论事实如何,我不会知黑守白,而且你无论作何反应,我都会尊重你。”   穆京宸缓缓叹了口气,他搂住渝棠的后脑勺,好让渝棠不再轻轻发抖犹如惊鸟。   “先生的考虑我明明都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难过,”   渝棠闭了闭眼,他袖口上还染有那满夜河灯的灿烂淡香,现在吸入鼻息却只觉得这淡香沉重得让人窒息,   “我比我以为的还要依赖先生,也比我想象中更急切地想要占有先生。所以我很害怕,我怕误会就是真相,更怕到时候的我真的会变成渝眠口中那个为了自己贪欢情爱而忘记世仇的叛徒。”   渝棠从未这样直白地表达过热忱,他的语气分明苦恼又懊悔,字字却难掩藏在犹豫之下的厚重爱意。   “不会的,”   穆京宸的唇贴着他的耳尖,沉稳的呼吸将渝棠的呼吸声由急促带得平缓下来,   “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父亲。明天你和他单独入寺请灯,想问什么就问吧,他一生尊佛信佛,在那里不会骗你的。”   “你不怪我不信任你父亲吗?”   渝棠咬着唇,穆老将军年事已高,身体虽然还算硬朗,但脾气和自尊心比年轻时要倔上不知多少,如果渝棠逼他在佛前承认曾经犯下的错,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气出毛病来,所以渝棠才一直不敢告诉穆京宸他同意陪老爷子去礼佛的真正目的。   “他从小教我敢怒敢言,敢作敢当,又教我男儿必先有一身正气才能行端坐正,但这番教诲只有我亲身经历知晓,而你是从他人言语之中开始认识他,我若要求你信他敬他,反倒是我不懂事了。”   穆京宸揉开渝棠微皱的眉心,继续说道,   “而且我爹若真的做错过,心里也应是愧疚多于逃避,我信他不会恼羞成怒,也信你能够做出无愧于心的抉择。”   “可我……唔……”   渝棠还欲开口,穆京宸却直接将他重新抱上床铺盖好被子,隔着薄薄的一层绒被压着他,渝棠这才注意到,喷洒在他耳畔的鼻息比往常都要温热些。   “还没到夏天你就不穿裤子耍单,也不怕着凉?”   穆京宸抱他起身时习惯性要托着他的腿根,发现渝棠竟只穿了件棉麻衬衣,双腿已经被夜色侵袭得冰凉光滑。   “我……不是要耍单,”   渝棠侧过脑袋,在穆京宸的注视下只觉得耳朵发烫。   “那是要干什么?”   穆京宸垂下头,薄唇贴着渝棠的锁骨吹出滚烫的热气,吹得渝棠发痒发笑,只能投降似的低声回答他,   “是、是想要来勾引先生的。”   他说罢后小心翼翼又衔屈无辜地抬眼看着穆京宸,穆京宸被他这样一句话震得双耳嗡鸣,引以为傲的从容稳重全部被身下人的烟色媚行击溃成不知所措,二人都能察觉到对方加重的呼吸,半晌的相顾无言后,渝棠正要往被子里躲,却被穆京宸压着手腕卡住腰,束缚得动弹不得。   “小渝老师怎么变得这么狡猾,勾引之后的下一步是什么?就是钻进被子害我去洗凉水澡吗?”   “你、你你你半天没有回应……我以为我说错话了、”   渝棠羞得不知该如何自处,干脆咬着牙一股脑将心事都说给了穆京宸听,   “我怕明天从般若寺回来后就不能和先生再像从前一样亲昵,或者会心存芥蒂……但先生也知道,我一直都是个贪心的……所以才想干脆不去在意明日如何,想当一个、临时享乐的眼界浅薄之人。”   渝棠说得含蓄至极,穆京宸却立即听明了其中的求欢之意,他的脖子被渝棠抬身搂住,柔软蓬松的头发挠得他气血上涌。   穆京宸嗓音低哑:   “我还未来得及与你有承诺,就连戒指都还未送出去……而且我答应过,在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过去之前,不会动你。”   “你明知我不是克己守礼之人,”   渝棠摇了摇头,趁机扒住穆京宸的脖颈借力起身啄了啄他的唇角,   “而且先生不想亲眼看看我的胎记吗?”   他声音韫沉,一如薄薄的晚月溶于夜色,温风吹过完全融化成糖水的冰糕,掀了湿润的甜将人的脊梁骨浸泡得松软发酥。   -   ()   -   河灯不歇,绕着宅内的细流点了整夜的明火,楼外的海棠花终于在四月春夜里静悄悄地柔绽,星星点点粉白的小花被风吹入湖中,化作沉溺于盛大潮湿的浪尖。   渝棠在穆京宸怀里醒来,眼睛还因为昨晚过分的胡闹而有些发涩,洗漱换衣几乎都是依偎着穆京宸完成的,甚至等他清醒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被穆京宸抱上了轿车后排。   ”再睡一会儿?到般若寺还要一阵。”   穆京宸在前排亲自开车,路上他还有些要和渝棠交待的事,便没让第三个人上车。   渝棠心想自己可不能再睡了,万一等会儿进寺还迷迷糊糊的岂不是白计划一场。   “你不会困吗?”   他从车座上爬起来,轻车熟路地从车上放着的糖罐里拿出一颗陈皮糖剥开喂给穆京宸,要说累,穆京宸昨晚肯定是比他用了更多劲的……渝棠略带愧意地抬眸去看穆京宸,却发现穆少爷气色良润,精神抖擞,丝毫不像几乎通宵未睡的人。   “不困,我熬习惯了,”   穆京宸把着方向盘,用下巴点了点一旁放着的餐盒,“我妈担心你不吃早饭会饿着,装了点儿包饼点心,快趁热吃。”   “我不想喝甜豆腐脑……”   渝棠打开餐盒,对里头白花花撒着白砂糖的那碗豆腐花儿意见极大,顿时对整盒早饭都没了胃口。   “再不抓紧多吃点补补,下次又只能哭着和我说受不了。”   穆京宸失笑,渝棠被他说得耳根通红,只能气鼓鼓地窝在后排啃着周婼给他包成小兔子形状的豆沙包。   穆怀艺一直起得早,坐着甄晦的车先行一步,早早地就到了般若寺所在的峪山山脚下,他老人家近些年来甚少在外抛头露面,就连出门锻炼身体或者遛弯也都专挑人少的清早,因此想找他办事或者与穆家攀关系的人都瞄准了礼佛的这一天,天刚擦亮就都挤在山脚下想见上穆怀艺一面,请他喝盏茶或是说上一两句话。   当初穆怀艺和周婼也是看中人多这一点,才提出要带渝棠一起来好堵上那些还想给穆京宸介绍婚事的人的嘴巴。   “老爷,要不我再往里头开些?这些人都快把咱们车子给围起来了。”   甄晦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哭笑不得,穆怀艺则稳稳地坐在车里带着一副老花镜看最近的晨报,鼻子里哼了两口气出来,不想搭理外头那些吵闹的人。   好在没让他们俩等太久穆京宸便带着渝棠赶到,般若寺在峪山半山腰,修筑有石阶两千阶通向寺门,参拜者都要步行而上以示诚心,按照规矩,穆京宸在山脚下就该止步。   “我就在这等你。”   穆京宸和渝棠交待了一路要小心这个小心那个的,渝棠第一次发现他也能如此絮絮叨叨,只得轻轻笑了笑,示意他放心。   “我不比你这小子可靠么,还能把人家弄丢了不成?”   穆怀艺耐心一般,看着他儿子还要和渝棠腻歪一番,自然等不下去,干脆直接下车,要把渝棠带着就走。   “您怎么还拎了个挎包?”   穆京宸瞧见穆怀艺手中的包袱,不禁要多问一句。   “还不是你妈怕饿着渝老师!”   穆怀艺唠唠叨叨地抱怨着,背着手转过身去看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渝棠,顿了半晌才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走吧?速去速回,还能回家吃个午饭。”   渝棠点点头跟上,留在山脚下的甄晦捂着嘴憋得难受,他可从没听过穆老将军这般刻意地放缓声音讲话,老爷子莫不是还真怕自己吓着渝棠了? 第69章 灯乃霜   这一章比较短,今天会二更,大家别漏掉~吃个饭回来更(拍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肚皮   般若寺去年才翻修过,用的是穆家为了给在外剿匪的穆京宸祈福,祈祷他能平安归来而捐的那笔钱,穆京宸归来后听闻大笔钱票被用作此途还不满过一阵子,说这笔钱拿去修路修学校或是买军械机床都比这样有用。   所以不让他进般若寺也是情有可原,身上的血煞气只是个说辞,大家都怕穆京宸见到方丈的第一句话就是“还钱”。   焕然一新的金箔云顶被前几天下的雨冲刷得明净如镜,穆怀艺带着渝棠绕开熙熙攘攘的大殿主寺,顺着烟香味来到了只为穆家供灯而修筑的千灯塔。   一路上渝棠都安静地跟在穆怀艺身后,只要老爷子不开腔,他便不主动搭话,二人间一直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只有上下台阶或者遇到高门榄时渝棠才会静静地给穆怀艺搭把手。   “背上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穆京宸那小子整天都黏着你,也不知道人受伤最重要的是静养。”   穆怀艺等着住持拿灯时随口关心道,   “还有我那老婆子,大鱼大肉的往你吃食里加,有些东西是发物,吃了反而不好……穆京宸说你身体不好,还说我们上山至少得歇三歇,我瞧着你口不喘气脸不发红的也不像累着,就没歇,你要是累了只管说。”   “我不累的,您口渴吗,我看外面有摆茶的摊子。”   渝棠轻轻摇了摇头,他只是身材偏瘦,体质可一点都不差,这么多年来陪着渝眠跑了那么多次医院,他自己倒没病过几次,要非说身体不好,也就是因为穆京宸看惯了军营汉子,他们通常把一拳打不倒一头野猪的正常人都称为体弱多病。   “不喝。”   穆怀艺瞥了眼外头茶摊上黄淡如水的大碗茶,嫌弃不已,但又怕渝棠误会,随即补充道,“这儿的茶涩难入口,你要想喝,回家去我屋里拿毛尖儿。”   渝棠笑笑,他能体会出穆怀艺有意和他亲近,但他却不敢做出任何回应或是期待。   “这灯塔里供的是地藏菩萨,前头走得快,没怎么拜过前殿里的神佛,你现在可以去拜一拜,求个身体健康或是家庭和睦。”   穆怀艺背着手站在门柱旁,从门口摆着的胡木柜里帮渝棠拿了三支高香出来。   “我只有弟弟一个亲人还在世,没什么好求的。”   渝棠没有伸手去接,渝雪儿的事暂且还不想让穆怀艺知道,如果当年渝家灭门一事穆怀艺也有所参与,让他知道渝雪儿这个见证了全部过程的人还活着反而会置她于危险之中。   “……”   穆怀艺啧了一声,往自己脑门上拍下一巴掌,穆京宸早和他交待过渝棠家里的情况,这孩子是个和弟弟相依为命的孤儿,他这老头怎么就口无遮拦地戳了人家的痛处。   “穆伯伯不必介怀。”   渝棠看老爷子一副想绷住威严却又藏不住懊悔的神色,只得出言宽慰,正巧住持已经将供佛用的酥油灯端来,他们穆家人所用的佛灯与外头的不同,油碟外还包了一盏琉璃莲座,将烛火笼罩其中,晕出闷闷的灯影。   住持和他们客气几句后便知趣地退出灯塔,期间上上下下将渝棠打量了好几趟,渝棠早已习惯他人的审视,并不在意,倒是穆怀艺不满地冷咳了一声,催促住持放下灯麻溜滚。   殿门缓缓落下,将晨间清亮的光阻隔在外,渝棠这才看清面前庞大而壮观的整座灯龛,经久不灭的蜡灯将殿内照曳成昏暗的暖橘色,在斑驳的神佛壁画上留下跃动的影影绰绰。   渝棠虽也不信佛,却不禁为之哑然。   穆怀艺低语了几句祈愿,将新奉的佛灯摆在了较低的隔栏上,渝棠站在一旁帮他拿着装满了点心零嘴的布袋,无意间瞥见高处有一行奉了格外多的灯盏。   如果所奉灯盏是按年份摆放,那这一行便是十多年前……渝棠细细一算,正该是穆怀艺在恩夷平定马贼匪乱的那一年。   “走吧,这几年难得太平,许愿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穆怀艺扶着腰缓缓从跪垫上站起身,回过头对上渝棠视线的那瞬间,不知是久跪腿麻的缘故,还是因为眼前人的目光生寒,太过陌生,他竟堪堪踉跄一步,差点被跪垫绊倒。   好在渝棠反应不慢,及时伸手搀住了他。   穆怀艺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渝棠,他从军数十年,看惯了生死茫煞,面对比吃人饮血的野兽更残暴阴戾的匪徒他都毫不腿软,可渝棠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瞬然极冷的视线并不锋利,却极能让人感到揪心。   “来佛前请灯或是为了祈求平安,或是因为心中有愧,”   渝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松开扶着穆怀艺的手,而是抬起眸情绪难测地淡淡开口,   “伯伯奉了这么多盏灯,每一盏都是为了求福吗?”   他们二人的目光在那一排格外长的灯龛前交汇,攒动的火光将墙壁上巨大而庄严的神像照映得如临人间,灯龛中央通天高的地藏佛像因为难以被一眼窥见全貌而显得格外压抑威悚。   “恩夷山之乱让穆家军一战成名,难道不是个祥瑞年份吗,伯伯却在这里供了格外多的灯。”   渝棠费劲地克制着发颤的尾音,盈润乌黑的眼眸被满屋的烛光漆上一层厚重的雾气,穆怀艺看了他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他一直都预感会有这么一天,渝棠的眉目明明就和十几年前恩夷的那位富商如出一辙,是他一直都在逃避,不愿相信世上会有此等巧合。   “那一年是我的失误,害死了一户人家上下数十口人,”   穆怀艺垂眸去看新供的油灯,灿烂的火舌将他眼底沉积的云翳燎燃,渝棠微微动了动唇,却因为喉咙干哽而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如果我早点发现那列商队里混入了土匪,或者没有在山里迷路……至少雪儿不会被烧伤成那样,你和你弟弟……也不用流浪这么多年。”   穆怀艺的声音沉稳苍哑,像是终于愿意服老。渝棠的表情则由不期而然的失落恍然变得惊讶,他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70章 雪下泥   来晚啦~没想到吃个烤肉排了那么久的队TUT大家晚上都吃的啥呢~(没错,明天要让小海棠吃顿好的,在线征集好吃的菜品   这月十五恰逢假日,来峪山拜佛求签的人也格外多些,清晨时便已人来人往,到了十点多时山脚下已经可以用拥挤不堪来形容。   穆京宸和甄晦坐在茶楼二楼的包间中,甄晦靠在外头栏杆上透气儿,穆京宸则时不时往半山腰的佛寺投去视线。   “哎——!陈小姐!”   甄晦突然在楼下的人群中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忙不迭招了招手,再定睛一看,陈姝雅身旁竟然站着他们家尊贵的穆老夫人——周婼!   穆京宸显然也注意到楼下二人,招呼甄晦下去迎接,他记得陈姝雅他们家从来只拜财神爷,邹老爷子为这事诽嘲了他们好多次,怎么会突然来佛寺,还带着他的母亲。   峪临城区卡在峪山和穆家军营之间,换句话说,峪山是穆家军要花最久时间才能赶到的地方,这里又靠北临近通商关卡,和林粤相勾结的那些洋商多在此处盘踞,并不是个适合游山玩水的闲乐之地。   “昨晚周雨卉非要拉我和她一起睡,我就留了一宿,今早家里派人来接我,说我父亲中午有场应酬在般若寺附近,刚好遇到穆伯母也想来,我就请伯母和我坐一辆车来了。”   陈姝雅解释道,穆京宸听罢看向甄晦,甄晦点了点头,昨晚有人汇报过陈姝雅留宿的事,不过穆京宸的房门紧闭,他识趣就没去敲门汇报。   “陈家丫头有心了,还能记挂着雨卉,”   周婼面带慈爱地搂了搂陈姝雅的肩,转而看向穆京宸:   “小渝早上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吃,我不放心……”   她说完悄悄看了眼甄晦,甄晦立刻会意,嘿嘿一笑就开口要邀请陈姝雅到楼下的市集去玩,陈姝雅并不是个不识眼色的,知道周婼母子有话要说,而且她也乐意和甄晦呆在一起,便欣然应约。   适逢十五灯会,山脚下到晚上会摆起庙会来,白天虽然没有表演,但小摊小贩已经出街,能逛的东西还不少。   陈姝雅算是峪临城中最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少有机会单独出来玩逛,上次被邹月吟带着和他们几个悄悄爬个楼顶啃个鸡腿都还担心了好几天,怕会被父亲说教。这会儿见到市集上的新奇玩意儿不禁兴致勃勃,一会儿看着搅搅糖流口水,一会儿蹲在耍猴人的笼子前挪不动脚步。   “般若寺附近除了山脚下这小集子以外四处都是荒山野岭,好像没什么出色的酒楼,陈小姐最好先买点小吃垫巴,免得中午吃不饱。”   甄晦平时朝着穆京宸斤斤计较,请陈姝雅吃东西的时候倒是大方得不得了,多少是受了穆京宸的耳濡目染,陈姝雅的目光在什么东西上停留超过三秒,他便立刻跑去买来给她。   “我是极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可我父亲偏想让我早点接触人情世故,”   陈姝雅叹了口气,向甄晦抱怨道,“而且今天中午他要请的很多都是洋人,他觉得我学过外文,能和人家聊上几句好拉近关系。”   “洋商啊,他们确实喜欢在这片扎堆儿。”   甄晦想了想,逗陈姝雅开心道,“那你可千万别说你和我这穆家的小喽啰刚刚一起逛过街。”   “为什么啊?”   “那群洋商和我大哥积怨已久,穆家把着关让他们没法暴利,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一个中国字恐怕就是‘穆’了。”   甄晦和陈姝雅一个个摊子地往远处逛着,周婼站在窗前看甄晦给陈姝雅买了顶帽子,不由得欣慰一笑,   “回去了你可得给你这个小兄弟补贴补贴工钱。”   “我给他的工资可不低,那小子攒的私房钱说不定比有些爱挥霍的小少爷还多。”   穆京宸给周婼沏了杯热茶,他母亲不爱出门,也不爱坐车,要是没大事肯定不会跑这一趟,果不其然,只听周婼润了润嗓子,满脸担忧地低声道,   “我今天早上说去看看雨卉丫头,我也是心疼她受冷落这么久,想着送她走之前再关照关照,结果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周婼的目光也总是往半山腰的佛寺方向瞟去,今早渝棠和穆怀艺父子都出门后她闲着无聊,便捡了新买的梨花糕想去看看周雨卉,她进房间时屋里的两个姑娘都还没醒,周雨卉搂着陈姝雅正睡得香甜。   屋里许久未开窗通风,周婼闻着有股灰味,便想轻声帮她们开个窗透气,不料窗台上一张墨迹未干的书信太过扎眼,周婼一眼就看见了“渝雪儿”三个大字,没忍住便顿足多看了几眼。   她潦草没读几句,床上就传来一阵动静,是陈姝雅率先醒过来。周婼尴尬一笑,正想要找个托辞,陈姝雅却装作没有看见。   周婼将她读到的那些内容都讲给了穆京宸听,渝雪儿的事她和穆怀艺从来没和他们这些小辈说过,周雨卉不仅知道,竟还想要用此事来苦害渝棠。   “您原来也是知道渝雪儿的。”   穆京宸不禁皱起眉头,连周婼这样心疼小辈的性子都能做到绝口不提,此前渝雪儿的日子恐怕是真的不好过。   “这也是你爹的伤心事……”   周婼连连叹气,老爷子要强,想一直做穆京宸心里伟岸的榜样,不愿让儿子知道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但如今此事已经关系到穆京宸和渝棠,就算事后会被老爷子生气,她也只能自作主张地和穆京宸坦白了,   “他这几天夜夜都睡不好觉,有事没事就皱着眉头发呆,昨晚上还和我突然来一句,说他可能和小渝早有缘分,但恐怕是会被记恨的孽缘……我一开始还没听明白,直到看到周雨卉写的那封信……信我肯定不会让她送出去,你不用担心这个。”   周婼顿了顿,看穆京宸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才又继续解释,   “你应该也记得,你父亲从恩夷回来后虽然评了特等军工,但他却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甚至都不敢面对那个被他救回来的孩子,也就是雪儿。我心里觉得蹊跷,一开始顾着他的自尊心没有问,直到我发现雪儿那孩子也很害怕他,我担心是他做了什么恶事,就去找他算账,结果你猜怎么着,你爹那么一个铁打的人当晚抱着我哭了一宿。”   穆京宸微微愕然,他身上这股浩然正气和血性都是从穆怀艺那里学来的,他心里的这位父亲从来都不会掉眼泪。   “恩夷多是山地,你爹那时候想剿匪得先熟悉地形,带了个小队先潜入了山林,刚好碰上一支商队,那支商队也怕被马匪劫镖,他们便互相照应着,就这么一起走了几天,直到你爹拦下了一只信鸽,发现队里有人一直在给山头匪通风报信……”   听到这里,穆京宸不禁喉咙一紧,他几乎能猜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不仅是他父亲,任何一个谨慎负责的长官都会率先圈禁那伙儿路上偶遇的商人。   “怀艺说他当时为了保险就把那些商人都关在了马厩,正在排查他们自己人的嫌疑时,马厩内突然响起枪声,他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就发现有匪贼们听到信号主动攻来,想将他们剿灭在那里……里应外合,完全乱了套,等他们好不容易剿灭攻来的野匪,马厩内却已经被人点了火,是他们商队里出了叛徒,谋财害命,将那商队队长残忍杀死,还想放火毁尸灭迹,怀艺最后只救出了那队长的小女儿,”   周婼摇了摇头,她一直听不得这些人吃人的恶事,自己讲起来更觉得可怖生寒,   “雪儿其实那时就已经受了惊吓,怀艺说她嘴里不停念叨着,说她爹爹临死前交待她要找人回家去救家里的妻儿,可那么小的孩子又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脑子早就不清醒了,根本说不清家在何方……等怀艺带着她赶到渝家时,那里早就千疮百孔,烧得什么都不剩。回来后雪儿一直发烧加上受过惊,记忆混乱,只觉得怀艺是杀了她爹爹的人,一见到怀艺就哭得不停……让你爹更加愧疚,最后没有办法,我们不得已才把雪儿送给亲戚养育。”   穆京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评述,他只觉得越发心疼渝棠,那时渝棠也不过年幼孩童,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带着渝眠逃出生天……   本该在花团锦簇中长大的孩子被迫变成敢追着蟑螂打的兄长,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被迫脱下衣服为了生计而屡遭他人嘲笑,本该矜贵傲然的人,被迫学会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连一块再普通不过的蛋糕都要欣喜又认真地吃掉一半,再留一半带给弟弟。   “周雨卉小时候和雪儿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小孩子之间没有秘密,雪儿肯定是和她说过这些……我也看了她写的那些东西才反应过来,小渝难不成真是你父亲当年没来得及救下的孩子……”   “我去……接他们。”   穆京宸觉得自己喉咙里像是卡了一颗苦榄,他想到昨晚的渝棠,本可以理直气壮地质问是不是他父亲害死了他们全家,却只能谨小慎微地把藏了许久的爱意坦白,他的渝棠一直都被困在莫须有的复仇责任下,在爱和恨的缠绵中煎熬,还要把自己名正言顺的欢喜说成是贪心。   “你看,我从不会介怀你父亲难得的软弱,两个人要想把日子长长久久地过下去,有些话必须得尽快说开,哪怕开口时会觉得很难。”   周婼将她和穆怀艺多年前给将来儿媳妇准备的那只玉镯子塞到穆京宸手里,“有时候过度的温柔也是在逃避,我想你爹肯定也把当年的事告诉了渝棠,他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穆京宸点点头,事不宜迟,刚巧甄晦带着陈姝雅逛回来,陈姝雅贴心地说要带周婼去看看楼下耍猴的表演,穆京宸便先让他们照顾着周婼,三步并两步走地往半山腰爬去。   他该是欣喜若狂的,他无比庆幸以后能够照顾渝棠的人是他,是有能力将渝棠重新宠成掌上珠心上尖的他。   穆京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上山的石阶尽头,周婼叹了口气,好在是将这件尘封的重石说出了口,只是周雨卉那个丫头实在让人担心,心思竟会如此歹毒,想要用渝雪儿做文章,置渝棠如羊入虎口之地。   “伯母,你喜欢看画糖人吗?要不我们去那边看看?”   陈姝雅挽着周婼,想着靠集市上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哄老夫人开心。   周婼连声应好,她们二人往热闹的人群深处逛去,甄晦一直跟在后头帮她们拎买来的小东西,却没注意到一直蛰伏在他们数十米之后的几道阴森目光。 第71章 饭局   穆京宸一路上山直抵般若寺深处的灯塔,前寺里有小和尚认出他来时吓得直接扔了手中没整理完的香火账,还以为穆少爷这是又要来喊他们还钱。   “施主、施主您慢点……穆少爷!穆大少爷啊,里头是佛门清净之地,您身上血腥气未除,不能乱闯……!”   “血腥气?”   穆京宸风雨无阻地一直找到大门紧闭的灯殿前才顿住脚,回过头好笑地看着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的一众大小和尚,   “我杀匪杀贼都是义举,我若不能进来,那这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的林老板怎么就能名正言顺地进门拜佛?”   “这……!”   领头的和尚被穆京宸一问顿时没了底气,早些年是听闻过穆家小少爷在枪林弹雨之中如同杀神临世,战无败绩的传言,但穆京宸回了峪临后不是在排队买糖垛垛儿就是在画室描花草,自然而然就给人留下了一种平易近人的纨绔感,可如今一看他却半点不务正业的温和都没有,反倒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铿锵英气,守雅有礼却又让人不敢说出半个忤逆。   “我说的没错吧,林老板。”   穆京宸不去理会那堆大惊小怪的僧人阇梨,目光直直穿过人群,如刮刀般带着森然寒意地直指林粤。   林粤正被几人簇拥在中间,穿着獒皮马褂,腰间袖口都坠着白玉金盘扣,他脸小嘴薄,眼睛虽大却自然下垂,长了一张看起来总在吃亏的苦瓜脸,看起来老实巴交,实际上心里头的算盘恐怕比谁都打得响。   “穆小少爷此言差矣,”   林粤精明一笑,看不出半点不悦,“我一介市贾之人,怎么敢做人命生意?只是想来给家中老母请一平安符罢了。倒是穆小少爷您不是向来不信佛吗?我上次送您一尊翡翠佛雕可是被您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林粤此言一出,周遭看热闹的人们立马便小声议论开来,本就有许多人觉得穆京宸乃杀生之人容易冲撞佛光,他竟还如此不敬畏佛祖,礼佛之日碰上他还真是晦气。   “林老板今天送个耶稣,明天送尊如来,我就算是敬之信之,也不敢照单全收。”   穆京宸笑笑,并不在意他人议论,但也不想让林粤在嘴上占了便宜。   渝家灭门之灾与林粤必定脱不了干系,可惜林粤当初一把火将证据烧了个大半,现在摇身一变还变成正儿八经的商会会长洗脱了贼匪的身份,想要动他难免多受桎梏。   “您还真是口齿伶俐,不知您今日大驾光临是为何事?难不成这次想把般若寺也给砸烂?”   林粤顿了顿,自圆自话道,“哦——我差点忘了,今天军校那个‘美名远扬’的小模特也在这里,穆少爷这么殷勤,也不知道是为了美色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着,见穆京宸似乎对渝家宝库一事并不知晓才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渝棠果真是最难办的人,这穆京宸都想着要与他谈婚论嫁了,他还能守口如瓶。   “你犯不着管那么宽,市贾之人难道学不会识人眼色,切莫逾矩么。”   穆京宸冷冷拒绝与他进一步交谈,林粤出现在此处绝非偶然,峪山周边洋商势力根深蒂固,碧麟会恐怕都比他穆家军要说得上话,连这般若寺中的和尚都被林粤收买过,他们在这里会有多么被动可想而知……   林粤慢呵呵笑着,也不再多言语,穆京宸无意与他产生无谓的冲突,正在想要不要寻个理由将他名正言顺地请出自家祖辈请灯用的灯塔时,面前的大殿页门缓然被从内推开。   “今个外头还挺热闹,叽叽喳喳地挤在门口,也不嫌热?”   穆怀艺还像以往一样背着手,挺拔板正,他一直瞧不上林粤做生意崇洋媚外的那副样子,从渝棠口中得知林粤就是当初商队里的那个副手之后更是不耐烦。   当然还有穆京宸这个臭小子,一点都不稳重,一个上午没见到渝棠就急不可耐地找到山上来,真是不成气候。   穆怀艺环视了一圈之后发现最让人看得顺眼的居然还是身边的渝棠。   “穆先生!”   渝棠没想到一出门就能看见穆京宸,一时间竟没能抑制住欢欣,只想往穆京宸身边钻,好在穆怀艺及时咳嗽了一声,他才没真的拱进穆京宸怀里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穆怀艺居高临下地瞧着林粤,他俩前些年可打了不少交道,林粤虽然不害怕穆京宸,但只要听到穆怀艺的声音,还是本能地躬下了腰,恭敬道,   “我得知老将军在此礼佛,特来邀请您共进午餐,小叙清闲。”   穆京宸和渝棠一听同时都变了脸色,林粤居然敢明目张胆地黄鼠狼给鸡拜年,穆怀艺闻声只是哼了一声,大手一挥,潇洒道,   “不去。”   老爷子说完就走,还催促穆京宸和渝棠快些跟上,谁料林粤却不愿让步,反倒有些大胆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穆将军留步,以前商会多有您照拂,老朋友们都希望您能赏脸……”   眼看着穆怀艺就要说出一个“滚”字,林粤抢先一步呈上了一只鹅黄色的手帕,渝棠看见那手帕的瞬间便紧紧捏了捏穆京宸的胳膊。   “周婼夫人也已经先到一步,我也是得了老夫人的交代才来山上接您,夫人还交代我给您带张帕子擦擦灰汗后再上席。”   “林粤,你好大的胆子。”   穆怀艺自是认得自家夫人的手帕,他回头看了看穆京宸并不好看的脸色,心知林粤这并非是在空手套白狼。   穆京宸千算万算,没算到周婼和陈姝雅会在今天来到峪山,给了林粤可乘之机,也没算到就这么短短的半个钟头,林粤就能将周婼给控制住……还是怪他,不该只留甄晦一个人的!   “穆将军,劳驾。”   林粤脸上还保持着谦逊的笑意,那双眼里却有着再也遮不住的算计,好在穆怀艺足够有魄力,穆京宸也依旧镇定,没有让林粤如愿以偿地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一面。   “要是这顿饭不合我夫人胃口,我儿子必会再砸你那破楼一次。”   穆怀艺冷哼一声,他倒是不怕林粤会直接迫害他和夫人性命,换句话说,恐怕这醉翁之意并非在他,林粤最终的目的应该还是渝棠。   “那是自然。”   林粤嘿嘿一笑,露出嘴里那颗镶金的假牙,不枉他费尽心思邀请了陈家老爷来作陪,要是不能拿住这个周婼,他还真没办法要挟穆家父子。   人他已经帮忙支开了,剩下的就看他渝眠有多大本事了。   林粤暗自琢磨着,习惯性地上下打量着渝棠……这小子到底会把那钥匙藏在哪里呢?   “眼睛不想要了?”   穆京宸没耐心再和林粤虚与委蛇,他还想和穆怀艺再商量几句,穆怀艺却摇了摇头,不紧不慢道,   “我和你妈吃顿饭就回家,只是峪山这周围没什么能入口的酒楼,恐怕这顿饭是吃不饱的。你和渝棠麻溜地回家准备桌好饭,不然到时候饿着你妈了,我拿你是问。” 第72章 小渝小渝不当花瓶   “……好。”   穆京宸沉着地应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粤将穆怀艺请走,听林粤的口气应该还不敢完全和他们穆家撕破脸,好在那顿所谓的饭局上还有陈姝雅父女可以互相照应,倒不算是孤立无援。   “我们先回家。”   穆京宸紧紧拉着渝棠快步下山,担心林粤真正想使的是一计调虎离山,穆宅现在没了主人家在,府里却还关着周雨卉和渝眠那两盏不省油的灯。   渝棠重重地嗯了一声,碧麟商会想要联合洋商垄断峪临城的盐布生意,但一直碍于有穆家把守通商关口,散商们在穆家的庇护下才能自由出入峪临,林粤因此和穆家有过节并不稀奇,可这不足以构成他和穆京宸父子毁冠裂裳的动机……   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他父亲留下的宝库?   “穆京宸,碧麟会除了过关口运货要与你们家打照面,还在其他行当和你们有交集吗?”   “那就只剩下我砸的那两次楼了,”   穆京宸无奈笑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依照我父亲对林粤的评价,还有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他手里没有足够一次性将死对方的把柄是不会轻易露出反意的……你好好想想,你和穆伯伯都是入了编制有军衔的人,要是什么地方被扣下帽子,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林粤算计渝郑楼恐怕也是早有预谋,悉心筹备了许久才能一举将如日中天的渝家摧毁在薪薪烈火之中。   “我知道了,”   穆京宸点点头,握着渝棠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气,“我爹和我领兵、招人、集用物质都严格按照章程来,事事都有详尽记录,剿匪得来的那些财物也都是充公过后经过审批才带回家里的,他钻不出空子来,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林粤把我对你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我怕他会为了威胁我而对你不择手段。”   “那我就一直和先生呆在一起,当先生的小跟班,”   渝棠听罢轻轻笑了笑,拇指抵在穆京宸掌心揉了两圈,“保证不会像话本里一意孤行的小少爷一样乱跑给你添乱。”   “我总算知道林粤为什么最头疼你了。”   穆京宸虽宽慰渝棠没事,但一直将渝棠的提醒记在心上,仔细在脑海里排查自林粤当上商会会上以来可曾让碧麟会承包或参与过什么军务上的事宜。   他们俩在山脚下背光处的茅厕后门找到了被打晕的甄晦,甄晦后脑勺上还冒着血,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好在穆京宸会做简单的伤口处理。   等他们两个人抬着昏迷不醒的甄晦回到穆宅时,留在宅中看家的老管家一打眼看见穆京宸袖口上沾着血便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叫人来接过甄晦,吩咐下人把守好府邸的各个出入口,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不用穆京宸特别交待,周雨卉的房前和关有渝眠的小楼下都已经加派了人手,好在淮洲崂山的那些亲戚前几天就已经被送走,让周青墨住了一段时间的书房被打扫干净后又成了穆京宸办公用的地方,为了以防万一,他正立刻想办法调人去峪山接应穆怀艺。   管家送来了两盏下火的羊岩勾青,茶盏从冒着热烟到凉透一直一口未动,穆京宸始终端正地坐在桌前垂眸排兵布阵。   这林粤已经到了敢用周婼要挟穆怀艺的地步,他穆京宸可不会满足于只将自己父母平安接回来,对付林粤这种老谋深算的狡诈之人,与其被动受束,不如率先动手去掐他的七寸。   “甄晦,你记得林粤上个月和军部的人一起参加了一个慈善晚宴么,礼客名单还能找到……”   穆京宸说到一半抬起头来,只看见渝棠坐在对面咬着唇面露难色,   “甄大哥还没醒来……”   渝棠看穆京宸身旁没有得力的副手,自己却只能干看着帮不上忙,倒真成了一尊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难免有些自艾地沉不住气。   “没事,我记得放在哪。”   穆京宸揉了揉渝棠的脑袋顶,起身在满墙的档案柜里拉开了一个还未装满的抽屉,渝棠看着他翻箱倒柜,只能尽力将心里的急躁和不安掩藏好,免得又要惹穆京宸担心。   渝棠深吸了口气,开始在废纸上一笔一划地练字以静气沉心,一个“宸”字还没写完,就听见身后穆京宸轻声道,   “其实我该心情很差的,在战场上我能运筹帷幄,可回到峪临要攻心算计时又不得不承认,林粤比我老谋深算得多。”   穆京宸顿了顿,抽出了他要找的那张与客名单,   “而且我上山时还满心欢喜地想着,要亲自把你抱回来,压在被窝里听你昨晚上没说完的小话儿……现在却要你在书房陪我熬着,”   “先生……”   渝棠担忧地抬起眼,还没来得及起身,穆京宸已抢先一步自背后搂住了他的肩,另一只手覆在他拿笔的指节上,   “但只要抬头看一眼你,心里就不剩一点儿浮躁了,你说神不神奇?”   穆京宸带着他又在纸页上落下一个“棠”字,渝棠跟着他写完了一撇一捺后笑着叹了口气,穆京宸还真是无所不能,自己竟又被他给安慰到了。   “所以我们小渝老师比甄晦那小子可有用多了。”   穆京宸不把渝棠逗到开怀大笑誓不罢休,两个人正蹭着头发咬耳朵时,只听有人从身后没好气地抱怨道,   “大哥你这说的是人话嘛!要不然我再把自己打晕躺回去得了?反正你瞧着我也没用!”   渝棠讶异地回头,只见甄晦脑袋上缠了几圈白绷带,满面红光地站在书房门口。   “砸你一棒子要晕几个钟头,是不是太久没回营里训练,素质差成这样了?”   穆京宸揶揄道,甄晦委屈地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拖了个椅子走进房门:   “他奶奶的死林粤,敢扪我一棒槌!嫂子你给我让个地方,我非在三天之内扬了他!”   渝棠看他活蹦乱跳的,才终于放下心来,正要起身腾位儿时,穆京宸的一句“不用了”差点没把甄晦的一腔热血给淋成老鸭汤。   “你陪你嫂子去看看渝眠,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穆京宸解释道。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觉得我被扪坏脑子不堪大用了!”   甄晦拍着胸口叹了口气,渝棠此行知晓了当年的部分真相,他和渝眠都是被林粤的谎话哄骗着长大,此时应该有很多话想和渝眠说。   “我打算等林粤认罪后再全部告诉渝眠,”   渝棠和穆京宸商量道,   “他对你们偏见太深,我口说无凭,他恐怕不会也不愿意相信。”   他们兄弟二人从刚刚褪去稚气一直到成年的那数年间几乎都是为着要给家人报仇雪恨的念想而含着一口气才活下来,后来渝棠的生活因为穆京宸才逐渐丰盈,而渝眠则一直被拘束在那口薄气里,绝不可能像渝棠这般坦然地接受这长达十多年的错恨。   “不想去便不去,刚好甄晦回来了让他去给你买点儿桃酥回来吃。”   穆京宸点点头,向来不插手他们兄弟间的事情。   “这风口浪尖的我哪里还有胃口吃桃酥,”   渝棠哭笑不得,“我闲着也是没事干,你觉得可以的话我还是去看看渝眠?如果他真的和林粤在密谋什么要有动作,我看一眼也是能看出端倪的,好让你有个准备。”   “甄晦什么时候能有我们小渝老师一半儿贴心就好了。”   穆京宸调侃道,甄晦气得差点跳起来,   “我贴您的心有毛用?!您能当我媳妇儿?!” 第73章 夜难消   今天加更一章,宝贝子们别看漏了!大家的评论我都在看的555因为不会讲有趣的话而不知道回些什么罢了TUT   “他一受伤就容易打鸡血,以前在前线也这样,你别介意。”   穆京宸跟渝棠讲道,   “一激动起来就容易没大没小的,他要是敢对你出言不逊,你回来告诉我,我帮你踹他。”   “我对小渝嫂子毕恭毕敬,一心一意!”   甄晦亢奋归亢奋,自责内疚比谁都多,要不是他没早点注意到周围都是林粤的人,周夫人和陈小姐也就不会遭人要挟,只不过穆京宸早和他们说过犯错不可怕,要紧的是将功补过,他这会儿正迫切地想要帮忙把林粤那狗东西绳之以法。   渝棠并不觉得甄晦这样闹腾,反倒刚刚压抑在心头的焦躁情绪还被他这两嗓子给喊得烟消云散了。   “诶嫂子,你看这是什么?”   甄晦突然在口袋里掏到一颗小泥人,藕色的彩泥被捏成兔耳朵的形状,陈姝雅说看着这小兔头第一眼就想到了渝棠,想买回来送给渝棠。只是没想到林粤横插一脚,兔头也被摔得像一条歪曲扭八的扁萝卜。   “萝卜糕?”   渝棠经过一番认真地辨认后郑重地回答道。   “……您要是实在想吃,我现在就出去给您买?街当口就有卖的。”   甄晦攒巴攒巴,想把泥人捏回憨态可掬的小兔子模样,结果越捏越像个萝卜,最后还是渝棠看不下去,接过来两三下揉出了点儿兔子样。   “这是甄大哥和陈小姐一起挑选的吗?”   “嗐,是陈小姐一眼看中的,我不会挑这些东西,就是觉得看着可爱……只是怪我太笨,被人打晕不说,还把兔子给压瘪了。”   “怪不得甄大哥,而且陈小姐不会有事的,有她父亲在,还有穆伯伯和周姨呢。”   渝棠宽慰他道。   甄晦点点头,眼看着到了有铁阁楼的小楼,和门口负责看守的人交待一二后,甄晦便也留在楼下,给他们兄弟二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阁楼的钥匙在穆京宸那里收着,渝眠不可能逃得出来,整栋小楼里也没有给他留任何能用来再次伤害到渝棠的东西。   渝棠独自上楼,透过小窗看见渝眠还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时微微舒了口气,渝眠听到外头的动静,抬起头来一看是渝棠,立刻朝他展开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以为哥哥今天会很忙,没有空来看我呢。”   “给你配的药有好好吃吗?春末夏初到处都飞的是柳絮,你又容易过敏。”   渝棠说罢看了眼屋里桌上只留了一层药渣底的汤碗,不厌其烦地温声道,“喝药要喝干净才好,要是怕苦我帮你去要几颗糖来。”   “你知道我不怕苦的。”   渝眠说着便起身端了碗,也不怕药渣喇口,直接喝了下去,   “哥哥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他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差点就让人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最听哥哥话的小孩子。   渝棠摊开手掌,将甄晦刚刚送给他的那只小兔子拿给渝眠看。   “还挺像哥哥的,不是穆京宸送的吧?”   渝眠只是看了看,没有要伸手去拿的意思,渝棠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穆京宸要送兔子的话恐怕会送只镶了黑曜石的白玉兔子……他根本就不知道哥哥真正喜欢什么。”   “我喜欢活兔子。”   渝棠说话时语气总不见温怒,甚至都不能用强硬来形容,却总能把渝眠堵得哑口无言,因为他对动物毛过敏,所以什么小猫小狗小兔子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们家里的。   渝眠识趣地不再去说兔子,他瞥了眼渝棠白皙的手腕,又看见了那串玉红色的玛瑙坠子。   “怎么了?”   渝棠一眼看出他欲言又止,便追问道。   “我和邹月吟姐姐说了雪儿的事,”   渝眠很快隐去眼底的犹豫,回答他道,“她是个好人,我知道她会帮我们找雪儿的。想必哥哥已经知道结果了,雪儿……还活着吗?”   “你既然早就知道她没有死在那场火里,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渝棠咬着唇,他不知道林粤和渝眠之间到底达成了何种交易,也猜不透渝眠为什么专程要劳烦邹月吟去找渝雪儿。   “我怕她死在别处,白让你期待一场,就没先告诉哥哥。所以渝雪儿还活着?你见过她了吗?”   “没有,她不在国内。”   渝棠摇了摇头,渝眠只是确认渝雪儿还活着后就没有再多过问,而是随口和他聊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兄弟二人谁都没能从对方口中套出更多话来。   或许是也觉得上次说话说得太重,渝眠这次没有再劝渝棠去干他不喜欢的事,反倒是顺着渝棠的话往下随便聊着,比如住在这里能听见院子里的鸟叫,昨天晚上送来的菜没有以前好吃……不知不觉竟然拉着渝棠说到了快傍晚,还是甄晦敲门来喊,渝眠才又闭上嘴躺回床上去。   “小渝老师,老将军和夫人回来了!”   甄晦把开心两个字写在脸上,渝棠一听也松了口气,听说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在餐厅上好菜等他,便匆匆和渝眠道别往前厅赶去。   穆怀艺的心情比他们想象中好不少,和穆京宸说中午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林粤那个晦气东西都没上桌。   “林粤不在?”   穆京宸凝眉问道,一时有些琢磨不透林粤弄这一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还没开席的时候他的一个小跟班和他低声说了几句,他脸色不太好,当即自罚了三杯酒就走了,中午那顿饭就变成你陈叔叔做东了。”   “这个林粤行事倒是有些诡异了。”   “可能是最近散商联合起来抵制他们碧麟会,他被逼急了只能找我们穆家的毛病。”   穆怀艺推测道,   “说到这儿我得问问你,小渝他们家当年的那事,你有几分把握是林粤做的?他若真干了这般伤天害理的事,那可比马匪还该千刀万剐。”   “证据还不确凿,他现在有正经身份,上头恐怕还有人护着,想扳掉他没那么简单,”   穆京宸顿了顿,“但我不会放过他的。”   “这就对了。”   穆怀艺点头认同,“你还年轻,有时候手段太端正,实在有拿不准的主意也可以再找我商量。”   穆京宸知道他老人家这是把渝棠当亲儿子给护着了,周婼此时也端着一大笼卤鸡腿走进餐厅,先往他们爷俩嘴里各塞了一只,   “一会儿小渝来了可别提这伤心往事,唉,孩子命怎么这么苦。”   她话音刚落,甄晦就带着渝棠进了餐厅,周婼心疼甄晦为了保护她们还挨了一棒子,干脆让人加了副碗筷喊甄晦一起吃饭。   “小渝快来坐,老头子晚上专门让攀花楼做了一桌好菜送回来,快来趁热吃,我记得你口味偏甜,专门给你要了几道甜口小菜。”   周婼招呼他俩坐下,指挥穆京宸把松鼠鳜鱼和东坡肉换去渝棠面前,看了看头上带伤的甄晦,又专门吩咐厨房去熬大骨汤。   穆怀艺不爱甜口,逮着盆毛血旺吃个没完,他见渝棠对自己已经没有疏离之意,心情不由自主地就好了起来,向穆京宸提议道,   “晚上长安街上还有灯会,你们吃得快些还能去凑个热闹。”   周婼听了立刻摆手,   “多事之秋,还是不要乱跑的好。再说京宸昨晚上准备的那河灯不比外头的好看?今天点起来还能接着看。”   “你又不懂他们年轻人,他们不就喜欢到处跑,再说屋里头有你有我这样的老家伙在,多碍事啊。”   “就你这个老头子碍事!你少吃点那糖油粑粑,黏的东西不好消化。”   周婼和穆怀艺你一句我一嘴,穆京宸早已习以为常,渝棠也听得开心,他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氛围了。   “你就是怕我吃完了不给人家渝老师留。”   穆怀艺撇撇嘴,又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糖糍粑,周婼气得懒得搭理再搭理他,转头给穆京宸和渝棠告状,   “你们看看这糟老头,不听劝,晚上胃疼了又要怨我……”   “咳咳咳——”   周婼的笑语声突然被一阵急促而剧烈的猛咳声打断,她正要埋怨穆怀艺吃得太快呛到,等转面看到老爷子时,脸上的笑意却猝然凝固。   “老头子?老头子!”   “爹!”   碗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尖锐刺耳,穆老爷子嘴角洇出刺目的鲜血,难以遏制地开始抽搐,渝棠僵坐在原地,只觉得四肢血液瞬然都被抽去般冰凉无措。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中毒的迹象。   穆怀艺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犹如雪夜卷走天地间所有月色的骤风雷雨,难以停歇。 第74章 珠花碎   因为外出安排这周要停更一周,非常抱歉QAQ下周会暴风更新,谢谢大家的等待和理解!谢谢亲亲宝贝们的一路支持呀呜呜呜!   “怀艺!!怀艺啊!”   周婼急得直接拿手去擦老爷子喀出的血,眼泪和粘稠的猩血落在饭桌上,染得满盘子乱红,甄晦也被吓得有些茫然,颤巍巍地搀住几乎快要双眼一黑昏死过去的周婼。   “医生来了!”   “医生!医生……!快看看老头子、医生你快去看看!”   穆京宸还算镇定,立马出门喊了给甄晦包完头伤还没来得及走的医生,但渝棠看得出他其实也慌了神。   医生见状连半秒都不敢耽误,掐着穆怀艺的喉咙想帮他催吐,   “这是烈性毒……快送医院!送医院!老爷您坚持一下、坚持到医院!”   医生一嗓子喊破音,穆京宸已经冲出去开车,穆怀艺撑着越来越沉的眼皮,果决地从桌上摸来一把餐刀照着自己的手背扎了下去,想通过疼痛来保持清醒。   甄晦和医生合力将他抬上车,周婼跟在后头,看着不断滴滴沥沥落下的血珠子当即觉得呼吸一哽,好在渝棠扶住了她。   “桌上的东西别让人动!等我回来。”   穆京宸在慌乱之中习惯性看向渝棠,仿佛现在只有看着他还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才会让人有机会喘一口气,渝棠凝眉点了点头,轿车不够六个人坐,他便留下来陪着周婼。   鸣笛声和车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穿过层层院墙,周雨卉趴在窗台上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子消失在街头后立即起身,她一改此前的自暴自弃,用陈姝雅送给她的鸭蛋粉将脸上的红斑遮盖干净,又从小抽屉里拿出了那天捡到的胶囊。   林粤办事果然老辣,周雨卉对着镜子闷闷地笑了出来,和他合作才是整死渝棠最好的方法,虽然可能会害死穆怀艺……不过那又如何,反正那老头对她一直平平淡淡,甚至不满她和穆京宸走近,死了更好。   守在周雨卉房门口的护院刚刚接到穆老将军遭人下毒的消息,又见这堂小姐穿戴整齐想要出门,直觉没什么好事,正要把周雨卉往屋里头轰,没想到周雨卉突然举起一把削水果用的小刀抵在脖子上,威胁他道,   “我有大事要告诉姨妈,事关投毒之人,你若阻拦我耽误了时间,害得姨妈成为下一个中毒的,我看你负不负得起这个责任!”   “老爷和夫人正在餐厅用餐,什么投毒下毒?还请您不要信口开河。”   护院被穆京宸反复叮嘱过,自然是不可能轻信周雨卉,而且她从始至终都被关在房间里,怎么可能知晓外头发生的事情……除非她是共犯?!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   周雨卉冷笑一声,“你以为在我们家下毒那么容易?他们是蓄谋已久的!可惜一开始就被我撞破了计划,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疯癫?!都是他们为了封住我的嘴!可惜你们都不信我……啊!”   护院借机打掉她手中的小刀,直接将她制服,这堂小姐也越来越邪乎,倒和后头小楼里关着的那个渝眠越来越像……总之不能放她造次!   “你疯了!快放开我!你这蠢货知不知道要是因为你放跑了投毒的人给你十个脑袋瓜子也不够枪毙!”   周雨卉嘶声力竭地惨叫着,眼看着就要被护院塞回房间,只听哐当一声,有人捏住了那护院的手。   “什么人?!”   护院正要喊人,却被人从后脑勺敲晕了去,周雨卉抬头一看,面前一共站着三个男人,打晕护院的是个眉毛横飞做保镖打扮的,中间站着的是林粤,而林粤身后还有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让周小姐久等了,小姐您指的路实在太窄,我们进来花了点时间。”   林粤礼貌地摘了帽子,周雨卉却觉得他笑得阴嗖嗖的,闷声问他道,   “我怎么没听到狗、狗叫?我们家狗认生,你们钻狗洞进来,它肯定会叫的。”   “哎,我们是被周小姐请进来做客的,怎么能叫钻狗洞?”   林粤伸出食指摇了摇,穆京宸肯定没想到他这般严防死守却防不住家里的这个蠢丫头,虽然钻狗洞丢人,但只要能避开护卫溜进穆家,打穆京宸个措手不及,又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我们家的狗呢?”   周雨卉咽了咽口水,只听林粤嗤笑道,   “一条狗罢了,等事成之后你成为穆家的少夫人,想要什么奇禽异兽要不到呢?”   “……”   周雨卉抽了抽鼻子,林粤说得对,她若不狠心,就要被永远赶出峪临了,她才不要!   “刚刚周小姐说穆宅中有人下毒,这可是穆家!峪临城中最安全的地方都能遭人下毒,好在我们许局长就在这里,周小姐放心,许局长一定能为你们讨回公道。”   林粤说罢朝身后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周雨卉这才想起来她是在宴席上见过这男人的……峪临公安局局长,许杨!   林粤这是要直接把渝棠弄进局子里去,要是穆老爷子死了,说不定他渝棠还得偿命……有许杨在场,铁证法网俱存,许杨当场就能把渝棠就地正法,就算是穆京宸也保不住渝棠!   许杨不欲多语,他在军部的职位始终被他们穆家人压一头,原本以为穆老爷子退休他就能转正,谁料穆京宸这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居然能空降成他的长官?这种藏在世袭权势荫蔽下的蛆虫就是他晋升的最大阻碍,能扳倒穆家还能与碧麟会分利的事他当然不会拒绝。   “林、林老板,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去?”   周雨卉看林粤把许杨送到后大有和她们分道扬镳之意,不禁多问了一句,万一林粤在家里小偷小摸怎么办?   “周小姐,我保证帮你把渝棠赶出穆家,至于剩下的事,我们互不干系,您能听懂吗?”   林粤早知周雨卉不堪大用,想着用完便扔,他把许杨送进来就够了,这毕竟是穆家,他可不想被瓮中捉鳖直接解决在宅院深处。   而且渝棠既然没把宝库的钥匙随身携带,那就是放在家里,这可是一个找钥匙的好机会。   周雨卉看出林粤对她的不耐,也不敢再多言,反正木已成舟,而且她手里可是有必胜的底牌……他渝棠插翅难逃!   -   “你们确认过他就躺在床上睡觉……?”   渝棠和穆京宸留下的人确认渝眠的下落,交待他们一定要看紧那栋小楼。   “渝老师放心吧,少爷和我们嘱咐过要严加看守,那座楼现在是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好。”   渝棠心里依旧觉得不安,只能在脑海中不断回忆今天白天和渝眠见面时有没有什么异常,但无论他回想多少遍都觉得渝眠很正常,甚至正常得不像他。   “小渝啊,你别着急,”   周婼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毕竟是穆将军的夫人,穆怀艺年轻时哪一次出去带兵不是九死一生,她的承受能力比常人要强不少,现在看到渝棠坐立不安,便反过来安慰他:   “你穆伯伯是个命硬的,京宸又陪在旁边,会没事的啊。”   渝棠闻言点点头,他不确定这毒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如果穆老将军因他而死,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穆京宸和周婼……   “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头还晕吗?”   渝棠将忧虑压在眼底,他们二人干脆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餐厅里。   “哎……好多了,”   周婼嘴里发苦,“医生说是他是中毒……可这到底哪里来的毒,你说我们都在一张桌上吃饭,怎么偏偏就只有他……”   “因为下毒的人从十多年前就下定决心要向穆伯伯寻仇了!”   周雨卉的声音穿堂而过,明脆刺耳,周婼和渝棠俱是一怔,两个人不约而同警惕地抬起头看向大门。   “没有穆少爷的允许,周小姐您不能……”   “雨卉怎么和许局长一起来了?”   护院的话被周婼打断,周婼是认得许杨的,在官场上一直与穆怀艺不合,他能来穆家肯定是没安好心。而禁足周雨卉说轻了是家罚,说重了就是拘禁,这许杨毕竟是个公安局的局长,不能让他抓着一点儿把柄小题大做。   周婼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渝棠的手,周雨卉的歹毒心思她是见识过了,她出现在这里定然是想找渝棠的茬。   渝棠也悄然挡在了周婼面前,他不知道林粤这一干人等会不会趁火打劫,但他至少要替穆京宸保护好妈妈。   “周小姐请我来府上做客,恰巧听闻穆将军遭人下毒,穆将军待我不薄,如今竟在家中遭遇此等恶事,我怎能袖手旁观?”   许杨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夫人切莫担心,我定然会追查到底,将那大胆小人绳之以法!”   “这是我家家事,而且现在入夜已深,许局贸然闯入我穆家内院恐怕有些逾矩吧?”   周婼想把许杨赶走,谁料许杨的脸皮如此之厚,面对她一手无寸铁的妇人丝毫不知避嫌,反而道貌岸然地说道,   “既然下了毒,就不是家事。而且刚刚贵府周小姐说知道凶手线索,不妨让周小姐说来听听。夫人您别担心,我已通知局里,不久警卫队就会赶来穆宅护您平安。”   “你……!”   周婼气得眼冒金星,偏偏这许杨有个局长的身份,如若站在这里的是别人,她早就喊人把他轰出去了!   “既然许局长有心立案追查,那听听周小姐的话便是,”   渝棠轻轻拍了拍周婼的肩宽慰她,门口的护院看懂他的眼色已经悄摸去医院给穆京宸报信,无法动手对双方其实都是制约,与其激怒他们,不妨拖延时间,周旋到穆京宸回来。   “只是你因为过敏一直在房间里养病,不知是从何处得知的线索?”   “我……你、你别胡搅蛮缠、转移重点!我手里有证据就是了!你这小人惯会骗人、休想、休想蒙混过关……都是你、你来了之后我们家就没有安生过!”   周雨卉被渝棠轻飘飘一眼看得寒毛直竖,她咬着牙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悲惨模样,再开口时话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姨妈你被他们兄弟骗得好惨!他们一直在怨怼穆伯伯当初没有救下他们一家,接近我们也都只是为了报复……!不然您说咱们这一家子有谁能狠下心下毒手?只有他们两个外人啊!”   周雨卉一口一个“外人”,许杨还不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明知故问,   “刚刚没来得及过问,不知这位少爷是何身份,怎会也出现在此处?老将军在家宴上中毒,你一个外人……”   “啪——”   周婼一掌拍在桌上,腕上的玉镯被震得四分五裂,   “你许杨是办案的警察,不是那街上碎嘴的婆子!我家里餐桌上有什么人、谁是外人难道也归你们警察局管么?”   “夫人您误会了,我也是查案心切,被下毒的毕竟是老将军啊……”   “你若真心办案就去找证据!有空在这儿听小孩子推诿不如自己去四下搜搜这毒究竟下在何处!”   “是是是……”   许杨不屑与妇人争执,他边给周婼赔礼道歉边朝周雨卉使了个眼色,周雨卉赶忙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周婼面前:   “我不是在胡编乱造!我也不是想趁机报复渝棠……!姨妈想要证据,我知道证据在哪!渝棠身上肯定还藏有没用完的毒粉,让人搜一搜便知!”   周雨卉说得言之凿凿,渝棠暗自松了口气,除了穆京宸和周婼没有人近过他的身,而且在穆老爷子刚被送去医院所有人还在慌乱之中时他便检查过自己身上,没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偷放任何东西。   周婼见渝棠朝自己点头,她虽有不愿,但为了打发走周雨卉和许杨也只得应允,   “那便搜吧。许局若是心存怀疑,大可以亲自去搜。”   许杨闻声便恭敬不如从命,上前要像对待嫌疑犯人一样对渝棠上下其手,周婼见状正要出言阻止,只听渝棠率先淡淡开口,   “刚刚许局长问我是什么人,您原来不知道我是穆先生的人吗?”   “……啊?”   许杨第一次亲眼见到渝棠,饶是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也还是难以自制地看他看得有些出神,被他这么一问更是没反应过来。   “若您找到证据便算了,若是找不到,这手摸了不该摸的地方,您说怎么办才好?”   渝棠面无笑意,他虽眉目舒展语气缓淡,却吓得许杨一抖,伸出的手也开始发颤,从毫无章法的乱抻改为恭敬克制地翻找口袋。   “如何?”   渝棠挑眉看着一无所获的许杨,许杨灰落落地收回手,朝周雨卉看了一眼,渝棠也随之投去目光,可周雨卉并不像许杨那般迷茫,反而有恃无恐道,   “忘了告诉许叔叔,这位渝先生的手链之前是我的东西,最大的那颗串珠中间是空心的,以前只觉得方便穿绳,现在想来是不是也可以藏点什么东西?”   “哦?”   许杨闻声重新审视渝棠,不容反抗地抓住他的手腕,粗暴地将那串棠花手链从他手上扯了下来,二话不说往桌角上狠狠一磕——只见确有少许蒜黄色的粉末从穿绳处抖落而出。 第75章 引狼入室   我回来了!!!谢谢宝贝子们的耐心等待!疯狂大口啾咪!   ——怎会如此?!   一时间周婼和渝棠脸上都浮现出难扼的不敢置信,但渝棠很快回想起下午他去探望渝眠时渝眠朝他腕上投去的那饶有深意的一眼……   他的这条手链丢失过几天,那几天这手链正是落在了渝眠手里……   “就是他!姨妈、许叔叔你们看!你们快看他真的在手链里藏东西了!”   见有粉末洒出,周雨卉尖着嗓子指骂道,   “我早说过他们这对兄弟邪门的很!接近我们肯定没安好心——!”   “你且先闭嘴!”   周婼怒斥周雨卉道,她怎么会不知这许杨也好周雨卉也好,无一不想要穆家鸡飞狗跳,想要渝棠身败名裂,可现在许杨确确真真地在渝棠身上搜出了证据,让她想包庇也开不了口。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许杨将手链包在手帕里保管,轻飘飘地扫了渝棠一眼,   “周夫人你也看见了,此事事态恶劣,这位先生我得带回局里去收押,等这粉末的检测结果出来再行定罪。”   “一条手链而已如何能定罪!”   周婼双手冰凉地僵坐在太师椅上,许杨若是真的把渝棠带回他那吃人的魔窟,且不说他有多少折磨人的法子让渝棠屈打成招,检验结果怎么写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这就是我们警局的工作职责了,周夫人若是觉得这条手链不够,大可放我们巡逻队进府好好搜证。”   许杨的语气里藏着暗暗的志在必得,周雨卉站在一旁更是直接将扳回一局的洋洋得意写在了脸上,要她说这林粤办事还真可靠,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渝棠身上留下此等证据。   “你这是想抄我们穆家!”   周婼气得直发抖,许杨打得什么算盘她再清楚不过了,可真正让她心如刀绞的是周雨卉的吃里扒外……那可是她捧在心尖掌心养大的姑娘,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蠢坏不堪的小人?!   “不敢不敢,我也是为了保护夫人您和堂小姐的安全,您瞧那手链里还有那么多毒粉,说不定下一个中招的就是您呢?”   许杨见周婼无计可施,便了无顾忌地上手制住渝棠,他力气大动作快,又是在军校里练过的,渝棠根本没有转圜逃脱的余地。看着被制服的渝棠,许杨轻笑了一声,林粤说的不错,失了穆怀艺和穆京宸的穆府就像失了主心骨,在里头造浪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许杨更觉得是长出了一口恶气,必得趁此机会将在穆京宸父子那里受的压制和委屈都讨回来才行……他看这渝棠细皮嫩肉的,定是经不住打,“穆京宸的人”是吧?他恨不得用鞭子将渝棠抽得皮开肉绽,踩在脚底听他边哭边朝自己求饶才解气。   “嘶……”   渝棠像犯人一样被许杨拧住手腕反押在桌上难以动弹,许杨暗自加重力气掐得他只能倒吸一口凉气,许杨压得住他的胳膊却堵不上他的嘴,只听渝棠冷咳了一声,冷声质问,   “许局长一口一个查案,可从头到尾没有拿出来过证件、更没有逮捕令……你说我是嫌疑人,可除了手链里没查清成分的粉末什么证据也没有……倒是你,晚上没有邀请函突然闯入将军内宅,到底是和府上小姐私会还是在窃取军部机密,恐怕你自己也说不清……唔!”   只听哐当一声,许杨气急败坏地将渝棠的脑袋死按在桌上,周婼闻声站起要去扒开许杨的手,却被周雨卉半路拦住:   “姨妈您可要小心别被误伤。”   “你……!”   周婼气得快要背过气去,只怪自己当初对周雨卉不善教养,宠溺有加。   “好机灵的一张嘴,”   许杨扯住渝棠的头发,“不过你这样只会花言巧语的人我见多了,给将军下毒可是重罪,我看你进了局子还有没有命和我争论。”   “还有他那个弟弟!他们指定是一伙儿的!许局长你可别放过他们!”   周雨卉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渝棠刚刚那句话点醒了她,许杨毕竟是借来拜访她的理由进的穆宅,若是因此落下把柄在渝家兄弟手中坏了她的名声可怎么办?只能斩草除根,一个都不放过!   “弟弟?”   许杨皱起眉头,林粤可没和他提过要送进去两个人,正在许杨和周雨卉对眼色之际,屋外不知何时已传来烈烈脚步声,听起来声势浩荡,大有要掀翻穆宅的架势。   “看来是警局的巡逻队来了,”   许杨闻声终于抛却面上虚伪的恭敬,笑容阴恻地掰过渝棠的下巴,   “巡逻队抓你可不需要搜捕令,你刚刚还说要什么来着?证件,证件对吧?我一支巡逻队十二人,人人随身携带,不知道够不够入你的眼?”   “……”   渝棠咬紧牙关别开头去,他对许杨看他的那种眼神再熟悉不过,那是一种裸露而野蛮的欲望,是狭隘的见色起意,更是肮脏的放肆意.淫。   许杨只当渝棠无言的抗拒是故作清高,越是漂亮清傲的东西越好毁掉,他看着渝棠抿唇皱眉的模样,心里缓缓生出一计能够报复穆京宸的歹毒方法。   进了局子可就是他说了算,穆京宸重视渝棠是吧?那他就把渝棠卖去销金窟里遭众人凌辱,磨去渝棠的一身冷韧出尘,将渝棠调教成人人皆可骑的玩物再转而当做礼物送还给穆京宸,他就不信穆京宸那痴情种能受得了这般打击。   大门嗙的一声被踹开,夜风猎猎灌入屋内,许杨背对着大门,一手将渝棠扯起朝身后摔去,习惯性地颐指气使道,   “给我把人铐起来带回……”   冷冰冰的枪口咔嚓一声抵在许杨脑袋后,原本该被一掌推搡到地上的渝棠被来人牢牢接住,只听穆京宸如披了满身血气的煞神般低声问道,   “许局好大的本领,我穆家是你说进就能进,我的人是你说碰就能碰的么?”   刹那间许杨已经出了满背冷汗,他说到底是混迹在高朋满座中的娇官,和在枪林弹雨中沐月染血的穆京宸比起来高下立现,本能地便会对穆京宸生出惧怕和妒忌。   “穆小少爷误会了,我是受您家堂小姐邀请特来拜访的,刚巧遇见穆老将军遭人下毒的恶事,这是我的工作,还望穆小少爷不要妨碍公务。”   许杨哆嗦着将抵在他身后的枪管拨开,朝穆京宸谄媚笑笑,这可和林粤承诺的不一样……!穆京宸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了?!穆怀艺呢?!   “他推了你几次?”   穆京宸并不理会许杨的解释,而是低头细细检查渝棠有没有受伤,“还对你做了什么?手腕也是被他捏红的?”   许杨在一旁看得傻眼,穆京宸垂眸和渝棠说话时温柔得简直和刚刚那个质问他的罗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还有这渝棠……被他按在桌上时神色凶冷得像只野猫,现在倒好,成了穆京宸身边只会撒娇的一只兔子!   “他说我是给穆伯伯下毒的人。”   渝棠由着穆京宸揉搓他的腕子,“你怎么这就回来了……?穆伯伯怎么样了?”   “穆小少爷,现在可不是你谈情说爱的时候!”   许杨最受不了被穆京宸无视或是看不起的时候,清了清嗓子打断他俩大声道,   “我从他身上搜出了没用完的毒粉,就藏在手链子里!证据确凿,现在他可是嫌疑人,就算是你穆少爷也得按章程来。”   “我还没问你擅闯穆宅的罪,怎么,许局杀了我家的看门狗,干脆自己狗吠想要蒙混过关么?”   穆京宸挑眉,他语气不急,却大有风雨欲来的迹象,眉目间也挑着冷厉,让许杨没来由地就又多心虚几分,只能嘴硬道,   “我刚刚说了,是贵府周雨卉小姐邀请我来做客的,难不成你穆少爷权力大到能剥夺家中小姐的人身自由?”   “哦?”   穆京宸听罢瞥了一眼一旁的周雨卉,周雨卉只觉得这一眼将她的骨头都刺得酥凉酥凉,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只听穆京宸又道,   “倒是巧了,碧麟会的林老板也说是你请他来家里做客的,我还道近日屡有军部密报泄露,恐怕是你请来家里做客的这些朋友手脚不干净。”   穆京宸这话是朝着周雨卉说的,他话音刚落,甄晦便带着在穆京宸房间翻箱倒柜被抓了个正着的林粤迈进屋里,林粤的表情也并不好看——他们都被穆京宸骗了!这臭小子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穆宅,什么调虎离山,是他被瓮中捉鳖了!   “不、不是我!宸哥哥你误会我了……!”   周雨卉见状连忙推诿,   “都是他!是他们!他们威胁我这么做的!我、我是被迫的,他们、他们威胁我,我一个弱女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是我引狼入室!宸哥哥你要相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穆京宸没有理会她,转而看向许杨,   “看来许局擅闯民宅的罪是逃不掉了。”   “……”   许杨憋得脸色发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死咬住渝棠下毒一事,   “我是保护周夫人心切!给穆老将军下毒的人就藏在周夫人身边,我便是认了因公心急闯了你穆家的罪也要带走这胆大包天的下毒之人!”   “下毒?”   穆京宸冷笑一声,一脚踹上许杨的膝窝将他踢翻在地,从他鼓囊囊的口袋里翻找出被手帕包裹好的棠花手链,在众人的注视中磕出了几米粉末在掌心,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许杨的嘴里。   “杀、杀人了!”   许杨不要命地想把毒粉呸出来,林粤见状不禁也颤栗起来,难不成穆京宸想杀人灭口?为了保一个渝棠赔上他的声誉和前途? 第76章 指鹿为马   穆京宸:拿来吧你!   “穆少爷这是想灭口包庇?那被投毒的可是你亲爹。”   林粤比起周雨卉和许杨要镇定许多,他知道穆京宸不敢轻易动他,否则也不会忍他到现在。至于许杨么,死了便死了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林粤要么能扳倒穆家父子从行商上得利,要么能置渝棠于绝境逼他交出宝库钥匙,怎么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穆京宸不置可否,   “我砸你碧麟商会时就说过,动了渝棠,别说是把他完好无损地还给我,哪怕是让我发现他因此心情不快,我都是要你的人拿命赔的,现在许局把我的人手腕都攥红了,你说我会怎么处置他?”   “好大的官威,”   林粤笑笑,“看来穆少爷经常动私刑,也是,峪临的英雄么,无法无天点也是应该的。”   “你不必急着挑我的刺。”   穆京宸目不斜视,直勾勾盯着蜷缩在地上的许杨,   “许局演够了么?”   “……咳咳咳、”   许杨尴尬地咳了两声,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又舔了舔挂在唇边的粉末,“不是毒……这不是毒?怎么可能?!”   他难掩惊异地看向林粤,林粤也是目瞪口呆,这和他与渝眠的计划可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同样暗自震惊的还有渝棠,这手串他一直随身携带,除了受伤的那混乱几日,只有可能是渝眠在其中做过手脚,可如果不是偷放了毒粉,那渝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五谷磨成粉末带在身上有保佑康健的寓意,许局倒是神通广大,能一口咬定这里头装有毒药,难不成是时刻监视着我的人?”   穆京宸步步紧逼,许杨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被反过来摆了一道,心道不妙,   “穆少爷莫要这般揣测我,我只是按照章程搜查,是你家小姐口口声声指认的渝棠……说句不该说的,穆少爷不是从不迷信么,怎的突然就信了这旁门左道,也难怪你家小姐心生怀疑。”   “我为求心上人安康向来是什么都愿意信,”   穆京宸淡淡道,   “当然,为给心上人受的委屈讨公道,我也向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哈哈,是我心急了,我给渝少爷道歉。”   许杨尴尬笑笑,这林粤办事不力害他搞出这样的乌龙留下把柄,好在事情还没闹大,他该识趣地走为上策才好。   可穆京宸并不让他如愿,枪管子说着又指向了许杨,   “许局不是想查案么,不查个水落石出还渝棠一个清白也叫诚心道歉?”   “呃,”   许杨无话反驳,只得顺承道,“穆少爷说的是,可……我之前说要在贵府搜证,周夫人要冠以抄家的罪名,这我可不敢下手。”   “你既搜了渝棠的身,便没理由漏掉在场的其他人。”   穆京宸意在周雨卉,许杨听出他的意思,赶忙点头朝周雨卉走去,周雨卉闻声摇着头向后退去,急得红了眼眶:   “不!哥哥你要相信我啊!我怎么可能害穆伯伯?!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啊!你不能这样怀疑我……!我可是你妹妹!妹妹!”   周雨卉手脚并用地挣扎,之前许杨搜身渝棠时她也在旁边看着,看得出这许杨就是个油腻腻的咸猪手,她可不想被许杨摸!   “宸哥哥!不要!!要是被他摸了我的清白可就毁了!!哥哥你忍心么?!”   “你都敢大晚上邀请两个男人进屋做客,还在乎什么名声清白。”   穆京宸冷淡回应,许杨也就好上手,渝棠一个男人尚且挣脱不出,更何况一个肩不能扛的周雨卉,三下五除二便被制服住,不过许杨现在对周雨卉只有怨怼,而且在看了渝棠后像周雨卉这般寻常清秀的姑娘也难以入眼,便并未对她有什么冒犯,只是在掏她衣兜时摸到了一个小疙瘩,拿出来一看竟是一颗胶囊。   林粤定睛一看,暗吸一口凉气,许杨则像墙头草一样吭哧吭哧地拿着胶囊去向穆京宸邀功。   “不是这样的!”   周雨卉惊恐地叫喊道,“这不是我的东西!这是渝棠的!是渝棠扔在地上我捡到的……我知道了!这肯定是渝眠给渝棠的!他们兄弟俩就没安过好心!这不就是证据吗!许局长你快把那渝棠抓走!”   林粤闻言大悟,何止是穆京宸在算计他!渝眠也在骗他和周雨卉!渝棠又不是傻的,怎么会把这毒丸随手扔在地上,分明就是故意要勾引周雨卉去捡!   许杨看了看穆京宸,见穆京宸脸上神色晦暗不明,便自作主张道,   “周小姐,这证据可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您说是渝棠扔在地上的,可有人能给你证明?”   “我是被陷害的!”   周雨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膝擦地爬向周婼,抱着周婼的双腿泪如雨下,   “姨妈你最疼我了不是吗?你知道我的啊……我怎么会害你们呢?!这真的是渝棠的东西……他、他怨穆伯伯当初没救他爹娘,我都知道的、周雨诺都告诉我了!”   “糊涂!”   周婼拂开她的双手,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周雨卉心知周婼对她心灰意冷,又爬到穆京宸和许杨面前去,   “不是我下的毒,真的不是我下的毒啊!许局你、你再尝尝,这里头兴许也是小米沫呢?真不是我啊!”   “这……我可不敢。”   许杨摇了摇头,怕手掌里的冷汗把胶囊的糖衣给融化了,只能不断双手换着捣腾。   “尝一口倒也不是不可,省得她觉得我在偏袒渝棠。”   穆京宸突然发话,吓得许杨两手一抖,胶囊从他指间滑落,落地前被穆京宸一掌接住,许杨看着落在穆京宸手中的胶囊咽了咽唾沫,这玩意儿八成是真毒,穆京宸是要他死啊……   “不、不好吧?”   许杨绝望地做着挣扎,后悔和林粤这不成气候的东西沆瀣一气,穆京宸则没有回答,只是不停把玩着手里的毒丸,许杨和周雨卉就这样屏着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极了刀俎之下等死的两条鱼肉。   “大哥,东西带来了!”   甄晦一嗓子打破屋内的沉寂,紧接着有人拎着一只造型精致的鸟笼进屋,刷了层银粉的鸟笼上编有粉紫相间的花环,里头关了只红眼黄嘴的小鸟。   完了——周雨卉脑海里轰然落下两个字,她和林粤商量计划往来书信都是通过这只信鸽,才一直没让看守她的人发现端倪。   胶囊被剥开来倒入笼中的水碗,只见那鸽子啄了两口后没蹦弹两下便两腿一蹬,直直咽了气。   “这真的是我跟在渝棠后头捡到的啊!”   周雨卉百口莫辩,跪在穆京宸脚边嘶声力竭道,   “哥哥你最后信我一次……我、我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害家里人啊!都、都是林粤!是林粤指使我这么做的,你看我这条项链、”   周雨卉说着就解开盘扣扯出带在脖子上的帕拉伊巴项链,幽蓝的宝石衬得她面泛菜色,   “这是林粤威胁我的证据!我都是被迫的……!想害人的是林粤和渝眠!哥哥你看见他们给我写的信了吗?我只是照着做而已!”   周雨卉情急之下把林粤告知她的计划全盘托出,只要把渝眠拉下水就好,她就不信渝棠会忍心让渝眠受责罚,只要渝眠能脱罪,她也就被捎带上。   “听见了吗,许局?”   穆京宸叫了许杨的名字,目光却冷戾地看向林粤,   “周雨卉指认了林粤,我这里也恰巧有他们所通的部分书信,许局以为呢?”   “这、这可真是……恶劣!恶劣至极!”   许杨擦了把冷汗,原本他傍着局长的地位是想来打穆京宸个措手不及,谁料竟让林粤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要反过来证明林粤有罪了。   “穆少爷息怒,我一个外人有什么机会给穆老将军下毒呢?你别是护着自家人想要我林某来顶罪?那我可不依。”   林粤从容道,他手上干净的不得了,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中午把穆老爷子支开让渝眠有机会下毒,大不了逼许杨给渝眠定罪,他也能以此威胁渝棠交出宝库钥匙。   而且他可不怕穆京宸的威胁,就让这小子再得意一会儿,穆京宸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呢。等明天一早军部来了消息,没了穆怀艺那个老油条在中间转圜,他非要让这小子尝尝自身难保的滋味。   “有许局在,我怎么会抓你顶罪呢。”   穆京宸平缓道,“许局公事公办便是,查出来是谁便带走谁,我绝不阻拦。”   “哥哥……?!”   周雨卉瘫软在地,她知道穆京宸这是要赶她走了。   “这怎么查也不该查到我身上,老将军中毒时我可是离了十万八千里远。”   林粤嗤笑一声,“倒是穆少爷怎么迟迟不让许局去查查那渝眠?他比我更有嫌疑吧?”   “渝眠被关在阁楼里大门难出,他就算通了天也没法下这个毒,”   穆京宸冷冷看向林粤,   “不过你今天中午硬要将我父亲请去饭局,要说动手,你可比渝眠更有机会。”   “笑话!”   林粤矢口否认,却不知为何有些脊背发凉,   “午饭到毒发足足有三个多时辰,穆少爷异想天开也该有个度。”   “是么,”   穆京宸不以为意,“陈老爷中午也在场吧,他老人家也犯了癫痫口吐污血被送进医院,说你这顿饭没问题?鬼都不信!”   “什么……?”   林粤大脑一嗡,这怎么可能?他中午可是什么都没做!到底是谁在演戏、谁在和谁合作……?   是渝眠?!   中午这顿饭被支走的其实不是穆怀艺,而是他林粤?是渝眠和穆京宸合起来在算计他?! 第77章 真假难辨   只要我努力更新,拥有一篇过万收藏不是梦!!谢谢宝贝子们的支持和喜欢5555   “许局怎么不说话,这案子是你在查还是我在查?”   穆京宸不忘挖苦许杨,许杨只得连连应声,提出要将周雨卉房间里搜出来的信件一起带回局里作为证据,穆京宸看得出他想拖延时间,但也没多做阻拦。   “大哥,来了!”   只听甄晦又一声吆喝,林粤和许杨俱是一惊,甄晦每次一嗓子都能带来个坏消息,这次又是什么东西?   许杨愁眉苦脸,早知如此就不和林粤淌着浑水了,现在他是里外不是人,夹在林粤和穆京宸中间谁也不敢得罪。   “六街铺子的黄桃煮梨,清热暖肺,嫂子、夫人,快来尝尝!”   甄晦端了一盘子紫砂小碗进屋,原来是穆京宸怕渝棠和周婼口干腹饿,给他们二人准备的吃食。   林粤见穆京宸这副悠然从容的样子心里恨得痒痒,但又不能流露在脸上,只得趁周婼拉着穆京宸询问穆怀艺情况时悄悄朝许杨使眼色。   许杨反应极快,他俩互相唇语了几句,决计当务之急是先离开穆宅,万一穆京宸真的人虎胆子大把他俩埋在这儿可就完了。   “你爹还好吧?”   周婼愁容满面,原本穆怀艺中毒就让她担心不已,看到一旁泣不成声的周雨卉更觉心烦,连清甜的煮梨入口都觉得苦涩不已。   “已经送到医院,我派了人值守,医生说送去的还算及时,您别担心。”   穆京宸低声道,拍了拍周婼的背宽慰她。   “嫂子就吃一碗啊?”   甄晦掂了掂盘子,里头恰巧还剩了两碗梨汤,他瞥了眼因为出了好几身汗而口干舌燥的许杨,故意道,   “哎呦,买多了,又得拿去喂狗吃了。”   许杨:“……”   他对整个穆家军的不顺眼又因此多了几分。   甄晦朝渝棠做了个鬼脸,这胆大包天的许杨居然敢对他嫂子动手动脚,此仇不报非君子!   许杨自是感受到穆宅四处向他投射而来的敌意,心里不禁泛起嘀咕,偏偏这穆京宸不急不忙地撑着脸一瞪眼儿地看着渝棠吃煮梨,半分眼色都不留给别人,像是要故意晾着他们。   “穆少爷,这证据我得带回局里,还有穆老将军那边也要医生开证明……得比对才能定罪,还有周小姐肯定也是要带走的,只是周小姐的精神状态……您看我这……”   “她没疯。”   穆京宸果断道,“诊断书明早之前我派人给你送去,至于周雨卉,你秉公带走便是。”   “是是是,有劳穆少爷了。”   许杨怏怏道,此刻他哪里还有刚才的锐气,巡逻队肯定早就到了,迟迟没进来定然是被穆京宸的人拦在了外头,他现在孤立无援,只想快点跑路。   “那周小姐和林老板我就带走了,还有那剩下的胶囊和那只死鸟我也一并拿回去才对,今天夜已经深了,要不然明日我继续审案,免得扰了周夫人休息。”   “好。”   穆京宸答应道,爽快得让许杨有些发怔,他以为穆京宸逮到林粤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俩,要知道出了穆宅他们可就不会这般受制于人,警局更是他许杨说了算的天下,穆京宸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放他俩走?   “真、真的?”   许杨确认道。   “怎么?许局是想让我留你过夜不成?”   “那不敢那不敢!”   许杨脸上堆起厚实的假笑,“我肯定加快办案,三天之内一定给你,也给穆老将军一个交待!”   许杨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林粤他是不敢惹,但能看出周雨卉在穆家遭人唾弃的地位,这事说来好办,穆老将军反正没死,只要拉周雨卉出来顶罪就行。   “知道就快滚。”   穆京宸不耐地招了招手,许杨便一溜烟带着周雨卉和林粤欣喜难掩地快步离开,在穆京宸的默许下又让巡逻队进屋搬走了周雨卉屋里搜出来的证据。   但渝棠注意到他始终没让人接近渝眠在的小楼,直到家里的外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周婼被穆京宸哄着先送回屋里入睡,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时,渝棠看着穆京宸重新给他戴上的手链开口问道,   “先生……什么时候往里头放的小米沫?”   “渝眠刚把手链还给你的时候,”   穆京宸坦诚道,   “他经手过的东西我不放心,趁你有次睡着我取下来检查便发现了。”   验出里头装着的粉末有毒时穆京宸心里咯噔一声,连夜把渝棠生活中要接触的东西都换了个新,只是一直没将此事告诉渝棠,而是守株待兔,等着渝眠动手的那一天。   此前他见渝眠对渝棠只是兄弟间的霸占欲便一直包容着渝眠,可渝眠刺伤渝棠的那晚他作为男人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渝眠的另类情绪。   穆京宸无法否认在手链这事上他抱有些许因占有而生出的自私心思,他知道如果当即将此事告诉渝棠,以渝棠的性子一定会阻止渝眠接下来的行动,但渝眠就像一颗阴晴不定的炸弹,早晚有一天会爆发,渝棠现在越是有意规避,到时候便会被伤得越深。   “先生比平时说话还要小心翼翼,是怕我因此生气?”   渝棠假装气鼓鼓的,但很快就漏了气,只是笑着亲了亲穆京宸的下巴,“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你把我保护得如此周全,我有多不知好歹才会生你的气?”   “是我把你想狭隘了。”   穆京宸抿唇,有时他倒宁愿渝棠能再小性子些,反正人再娇气他也心甘情愿地宠着。   但想归想,穆京宸倒从没溺宠过渝棠,比如这一次,以后渝棠跟着他,势必会见识更多像林粤这样蛇蝎歹毒的人,与其让他将渝棠护成一朵温室里的花,不如让渝棠在他能够掌控局面时多积攒些经验,以后才能无畏悲喜,不卑不亢。   “不过毒丸的事是我疏忽了,好在是你和渝眠的设计,否则今天林粤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穆京宸表意委婉,但渝棠能听出他是在询问胶囊的事,   “确实是我和渝眠的计划……但原本没想要波及穆伯伯,按照约定中毒的人该是我才对,手链里的毒粉也在我意料之外……我想去见见渝眠。”   渝棠顿了顿,看着穆京宸真诚道,   “和你一起。”   “好。”   穆京宸点点头,看林粤的反应这老狐狸应当也被渝眠算计了,渝眠……被他关在阁楼之中还能和他们三个人各自为伍,实在不能小瞧。   渝眠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们的到来,难得没有缩在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一搭一搭地用手指点着桌面。   只有在听到开门锁的声音时他脸上才流露出一丝震惊,紧接着便看见穆京宸和渝棠一起走了进来。   看来手链的事没成。   渝眠漠然想着。   “穆少爷,我送你的礼物怎么样?一个能动手清理碧麟会的由头可没那么容易再来第二次。”   渝眠笑得阴甜,像是含了血的奶油,   “你那老爹要是不行了让你继承官位,你可别翘了尾巴负了我哥……”   “啪——!”   只听清亮的一声脆响,竟是渝棠抬起的手,渝眠捂着通红的半张脸怔愣片刻,抬起头来时脸上依旧擒着笑意,   “哥哥是哪里不满意?我帮你除掉周雨卉帮你动手报仇,让你能干干净净地站在他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从来没把别人的命当过命,也没把我的话放在过心上,”   这是渝棠第一次动手打骂渝眠,火辣辣的手心还在不住颤抖,“我们不是说好不准殃及无辜,你明知道林粤一直在骗我们,为什么还要对穆怀艺动手?”   “我要报的仇可不是灭门之仇,而是他们从我身边夺走哥哥的仇。”   渝眠可笑地看着渝棠,他有时该多么羡慕他这个哥哥,像是染不黑的一束光,掰开来打碎了去仍旧明亮得刺眼,心怀着善意。   “你的仇人里恐怕还有我这个哥哥,手链里的毒粉是为了离间我和谁?又为了让谁对我心存顾忌?你口口声声说都是为了我,所作所为却都想的是你自己好过。”   渝棠看到那手串时便明白了渝眠的意图,若要陷害林粤,单单周雨卉的信件和那胶囊便已足够,画蛇添足的手链恐怕是为了让周婼对渝棠产生隔阂,或是干脆让许杨抓住他的把柄,从而多一个威胁穆京宸的筹码。   “是又怎样?”   渝眠看出渝棠是真的在担心穆怀艺,这让他觉得反胃,他反问渝棠道,   “林粤是在骗我们,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爹娘的死和穆怀艺完全无关,那穆怀艺给了你什么好处?不会几句关心就让你真的把他当成亲爹了吧?哥哥你还不明白么,不管是林粤还是穆京宸,都不是我的对手,等我找到宝库,穆京宸能给你什么我也照样可以,而且比起他口中所谓的爱情,联系我们的可是血缘……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人是我,也只有我。”   他当初向邹月吟透露渝雪儿的事就是想要她帮忙查证渝雪儿到底是死是活,从而判断林粤到底可不可信,结果就是他选择暂时和穆京宸合作给林粤设陷。   “我不需要别人给我什么,也不怕谁来抛弃我。”   渝棠摇了摇头,他的弟弟到现在依旧琢磨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依旧分不清控制欲和爱意,也依旧习惯了靠憎恨获得活下去的动力。   “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你怂恿林粤给穆怀艺下毒,你难道不知道他心狠手辣,必下杀手,到时候都是你来背这口黑锅……”   渝棠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转眼看向站在一旁表情有些为难的穆京宸,张口愣了一秒钟后放过了渝眠,转而拽着穆京宸的袖子将他拽出阁楼,   “穆伯伯……不会根本就没有中毒吧?这是你和渝眠计划的一部分?”   看着渝棠因为担心和内疚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穆京宸纠结半晌才闷闷“嗯”了一声,同时他想到,今晚怕是上不了床了。   “……”   渝棠失语,他早该想通的,林粤就算真的要给穆怀艺下毒,也不可能选在会殃及其他权贵的饭局上,恐怕连陈姝雅和陈老爷都是和穆京宸串通好了,要给林粤扣死这顶帽子。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怕骗不过林粤,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穆京宸支支吾吾道,毕竟没有渝棠和周婼发自内心的慌张恐怕是骗不过林粤和许杨的,这事连甄晦都不知道,傻小子哭了一路,一直到进了病房看见穆老爷子呸的一口吐出血包当他面做了三个俯卧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哭起来很好玩是不是?”   渝棠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怪不得他那一掌打在渝棠身上时穆京宸的表情有些怪异,怪不得穆京宸能回来得这么快!   “不好玩,”   穆京宸赶忙摇头,伸手要去揽渝棠,“倒是很好看。”   渝棠啪地拍开他的狗爪子,头也不回地往房间快步走去,果决地将穆京宸关在了门外。   穆京宸在屋外敲了半天门,又是哄人又是认错,最终只得委委屈屈地顺着下水管爬上二楼窗户,撑在窗台上委屈巴巴道,   “我晚上睡在门口,你开门时别撞到我……”   渝棠唰的一声拉上窗帘,只觉得这父子俩太能演,他当时愣是什么端倪都没看出来。   穆京宸孤零零坐在房门外时,从甄晦口中得知真相的周婼轻飘飘地走到他面前,看热闹似的留下了一句“活该”后便又悠悠然回房睡美容觉,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医院教训穆怀艺。   穆京宸苦笑了一声,估计今晚许杨出了穆宅的门就放走了林粤,周雨卉在监狱里受点苦长点记性也好,只不过林粤休想就这么算了。   正琢磨着即将到来的一场腥风血雨,只听哗啦一声,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渝棠绷着脸气呼呼道,   “还不进来?”   穆京宸连忙起身,笑意难掩地闪电似的蹿进了屋里。   -   暖春夜尚长,林粤回到家里后让人斟了杯凉茶下火气,想到第二天穆京宸即将得到的坏消息又舒了口气,满意地睡在了美妾怀中,直到凌晨天还未凉,突然有人不要命似的敲响他家的大门。   “什么人?”   林粤睡觉一直不安慰,闻声亲自起身去开门,生怕在要紧关头会出什么差错,只见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个,而是蓬头垢面的周雨卉。   “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粤眼皮狠狠跳了跳,紧接着只听周雨卉带着哭腔无措道,   “许局长、许杨他……他死了!” 第78章 风雨欲来   “他怎么死的?死在哪儿?!你们不是一起回的警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正在开车、突然脑袋上就中枪了,我什么都没看见……!穆家我是不敢回了,我只能找你!林粤你要保护我!不然我就把你让我做的事都说出去!”   周雨卉恶狠狠地扯着林粤的袖子,被林粤毫不留情地一把拂倒在地。   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完全着了穆京宸的道,给穆老爷子下一次不致死的毒或许并不能成为把他林粤当土匪剿了的充分理由,但畏罪杀害警察局局长势必是死罪!   “好你个穆京宸……!!”   林粤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命人将周雨卉关进地下室,同时让心腹紧闭林宅前后两个大门,不动声色地吩咐家中女眷收拾好贴身细软。   “老板,咱什么动静也没听见啊?会不会是那丫头发疯来骗您的?再说那穆京宸就是一个只会打枪的兵嘎子,他能算计您到这一步?”   一直跟在林粤身边保护他安全的粗眉毛心腹揣测道,立刻就被林粤照着脑袋瓢打了一巴掌,   “蠢货!此人虽经验不足,但铁拳手腕并不亚于穆怀艺……你从后门偷偷溜出去打听打听军部那边有没有什么风声?确认许杨是不是真的死透了,还有……传消息让在商行里值班的伙计把和宝库有关的东西都烧干净。”   粗眉毛见林粤有要逃离峪临的意思,难免替他舍不得这十几年积攒下来的身家基业,他这老板不知中了什么邪,偏相信那渝家宝库中有财宝万贯,足够他东山再起,可林粤自己都没见过那宝库,虚无缥缈如同桃源的东西再怎么说也不该被当做刀尖舔血之人最后的退路,粗眉毛思量片刻,冒着又挨一巴掌的风险问道,   “那渝郑楼只是一介商人,您不是说他从不贪奸?那他是哪里来的门路积攒出那么大一个宝库的?甚至连他的儿子都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他们祖上和曾经的皇室沾亲带故,几十年前改朝换代时那渝郑楼的祖父不知道趁乱捞了多少宝贝藏起来没上缴,懂了吗?”   林粤啧啧两声,每每提到渝家宝库都难掩心神驰往之色,但一提到渝郑楼,他的表情便立刻变得阴鸷不堪,仿佛是渝郑楼反过来欠过他一条命似的,   “渝郑楼这人是我见过的最疑神疑鬼的人,我跟了他十几年都难以得到他几分信任,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也是意料之中……哼,你看谁会像他一样把钥匙掰开来分成三份?故弄玄虚!”   “可渝棠的那把钥匙咱们到现在还没拿到手……他又有穆京宸罩着,我们要是就这么逃了,还有机会接近渝棠吗?”   “你以为我给穆京宸留的那个惊喜是为了什么?”   林粤冷笑一声,“等着吧,到时候渝棠为了他会主动来找我的。你别搁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让你去打听消息你就快去,记得先别声张,宅子里说不定已经被穆京宸安插了眼线。”   “是!”   横眉毛见林粤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换了身衣服从后门溜到街上打探情况去了。   他前脚刚走,打着哈欠的妾室便从卧室里寻出来,娇滴滴地跌进林粤怀里,声如黄鹂般柔媚,   “老爷,刚刚怎么看人押了个丫头进来?您昨晚又回的那么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心肝儿,回去把你最喜欢的衣裳首饰都拾掇起来,你不是老抱怨峪临风沙大气候干么?爷带你下江南过皇帝日子去。”   林粤说着就在怀中美人腰上重重捏了一把,这美妾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明艳娇柔,名叫浸玉,是林粤刚到峪临时在攀花楼买下的陪酒小姐,她惯会伺候人,便一直得宠,林粤此前仅有一亡妻,说是为了纪念亡妻不会再娶,浸玉才一直只有妾室的名分。   “我才不要什么劳什子皇帝日子,这年头还想当皇帝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只想老爷您平平安安,与我相伴一生。”   浸玉没读过什么书,大半生也都只生活在林家深闺,但贪是诸恶源的道理到底还是懂的。   “谁说真的要当皇帝!你不用操心,收拾好行李便是。”   林粤只当浸玉是没见识眼界小,但他就喜欢这种把他当成天地一心只崇拜他的小女人,他眼睛一转又瞧见浸玉雪白的肩头,突然心生一念,一掌将浸玉扯上太妃椅,压着她坏笑着问道,   “玉儿遇到我之前在窑子里呆过吧?你可见过牙婆收男人去调教?”   林粤从前跟着渝郑楼,现在自己有碧麟帮,从来没缺过钱,要找女人也是去清吟小班,塞满了土娼暗妓的野窑子他还真没去过,他现在恨渝棠恨得牙痒痒,自然想给渝棠找一个烂臭到极致的归处。   “见……见过的,”   浸玉半推半就,依着记忆给林粤讲着,“男人一般都要贵一些……因为喜欢玩男人的人一般都没个轻重,我经常听说有男人被玩死在床上,席子一裹便扔到后街上,都发臭了才被清理掉。”   浸玉边说边回想起了那昏暗不堪的平房窑子,不禁身体发冷,“总之吓人的很,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客人可不把男人的那里当回事,什么东西都想着往里塞。”   “这样最好。”   林粤咧嘴一笑,浸玉疑惑地朝他投去视线,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林粤又拽进了床帐,她不知道林粤那天为何那样凶,甚至连林粤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怪就怪渝棠实在是生得会勾起欲望,对男人毫无兴趣的林粤在想着要将他送进窑子糟蹋时都难免上火。   但他也坚定了一点,等穆京宸遭难,他从渝棠手里骗到宝库钥匙后定然要将渝棠卖进最下等的瓦窑,再用换来的钱给不信神佛的穆京宸买座玉观音送去府上,不过那时穆京宸八成已经身在狱中了……还有渝眠那个满嘴谎话的贱人,他不是最宝贝渝棠了么?那就让他和渝棠一起进窑子,让他亲眼看着他哥哥是怎么被人糟践的。   横眉毛心腹神色凝重地赶回来时林粤刚穿好衣服,见状难免心下一沉,   “外面什么风声?”   横眉毛干了杯凉茶,词句吞音道,“不、不妙,卖报童手里的报纸上已经登了您杀害公安局长掳走穆家小姐的消息,满大街传得沸沸扬扬,攀花楼今天闭门歇业,商行大楼底下也站着好多记者……但是穆、穆家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军部呢?”   林粤掐紧手腕上的佛珠,算着日子上头想除掉穆家势力的那位也该动手了,怎么又掉链子……之前那位想把穆京宸派去南海剿海寇,可惜被邹家老爷子拦下,这次可没人再能保穆京宸了。   “不清楚……对了!穆家老夫人今天一早独自去了军校医院,还有辆车紧随其后,可能是穆老爷子那儿有什么变故?”   “她怎么今早才去医院……”   林粤一直想不通昨天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横眉毛这句话将他点醒,   “他妈的!那老头根本没中毒!奶奶的,他们和陈家那老王八蛋一起设套呢!”   林粤黄牙咬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即带着横眉毛偷溜出门要去医院找到穆怀艺没中毒的证据,若是有证据在,不仅不用撤离峪临,还能让穆京宸罪加一等,直接将他钉死在牢底!   -   穆怀艺被林粤念叨着咒骂,想要打个喷嚏却不敢动弹,撇着嘴正襟危坐地跪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瞅着坐在他面前削苹果的周婼。   “胆子大得很啊,你是不是嫌我活得太舒服了,不和你儿子一起给我吓出个心脏病来誓不罢休,嗯?”   周婼手里的水果刀泛着冷冽的银光,看得穆怀艺直咽唾沫,生怕这小刀下一秒就扎在自己面前。   “你不行……你容易笑场,那林粤老奸巨猾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演戏,这不都是为了给小渝报仇么,再说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哦,还敢还嘴是吧?知道你儿子昨晚上怎么过的不?在门外头睡了一夜。”   “还没娶人进门呢就这么惧内,没半点儿我的风采!”   穆怀艺冷哼一声。   “对,你最有骨气了,”   周婼皮笑肉不笑,从带过来的保温桶里提出一碗苦得泛黑的中药,“做戏做全套,免得被人留下把柄。”   “这病房里又不会有其他人看见……”   “喝。”   周婼笑盈盈地看着穆怀艺,盯得穆怀艺一哆嗦,挣扎无果后只得老老实实地捧起药碗喝了个干净。   渝棠和穆京宸慢周婼一步来到医院,一进门诊大厅便迎面撞见提着果篮的陈姝雅,陈姝雅惊呼了一声后转头就跑,想来也是因为瞒着渝棠白让渝棠担心而愧疚。   “这丫头……”   穆京宸失笑,渝棠也被陈姝雅逗得展开眉头。   “老大,林家里头有动静了!”   被派去盯着林粤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赶来,伏在穆京宸耳畔道,“周雨卉被林粤押进地下室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准备逃。”   “他留在峪临是死,逃出峪临也是死。”   穆京宸冷冷道,军营中的穆家军已经悄悄被调至城边,林粤这次插翅难逃。   伙计得了穆京宸的指令和交待后便又回去待命,后面的计划穆京宸在昨晚都和渝棠交待了个清楚,渝棠要做的就是继续演戏给军部的人看,让他们相信穆怀艺是真的差点一命呜呼。   “那许杨多有虐杀犯人的前科,死不足惜。”   穆京宸向渝棠补充道,渝棠笑了笑,知道他是怕自己嫌弃他以人命换动机,嫌弃他身上沾染的血腥味。   “先生为民除害,在我看来迷人得很。”   渝棠笑道。   穆京宸揉了揉他的脑袋,正巧即将先一步出城带人围堵的甄晦来要与穆京宸做最后的核对,渝棠知道此事需要细细核对商量,又看见医院对面有卖果篮和咖啡的小商店,便打了声招呼去给穆京宸买咖啡,也给穆老爷子捎个果篮。   穆京宸的目光始终紧跟着渝棠,甄晦受不了他这个黏糊的样子,调侃道,   “一条马路的距离你也怕把嫂子丢了不成?”   “你嫂子好看,我舍不得挪眼不行么。”   穆京宸冷淡回怼,甄晦翻了个白眼,又是他没事找事自找柠檬吃了。 第79章 烟浸玉   “少爷,咱们家今儿早上刚进了潮州甘草水果,清热润肺的,您要不要挑点儿带上?”   商店老板瞧着渝棠穿着考究,面若玉琢,心道肯定是个有钱花的主儿,一边帮他打咖啡一边朝他介绍店里的水果。   “装一点吧。”   渝棠早早在书上读到过这潮州特产,盐磨糖渍的鲜果撒上清甜的甘草汁,甜而不腻,酸而不涩,怪不得一进商店就能闻到一股不寻常的甘甜味,说不馋肯定是假的。   “哎,我进屋帮您包果篮去,那甘草果子都放在屋外头的橱柜里,您在旁边拿个碗自己挑便是。”   老板忙着打包,渝棠便也不多麻烦他,端着碗蹲在门口的橱柜前细细挑选。   他知道穆京宸喜欢吃芒果,也记得周婼爱吃草莓,穆怀艺每天要吃一盘小圣女果,便率先挑了这三种水果。   穆京宸隔着人来人往的马路看着渝棠挑水果,春日光盛,把人浸了墨般的头发镀上一层浅金,露出的小半截脖颈也被晒得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的粼粼白玉……光天化日之下,穆京宸不自觉地滑了滑喉结。   昨天渝棠说什么来着?说他和渝眠原本的计划是铤而走险,蛊惑林粤给自己下毒……穆京宸听闻后自然又是胆颤又是心疼,若不是昨晚上差点连屋门都进不去,定然是要压着小海棠逼他保证以后决不会再把自己的命当做算计的筹码。   灼烈的视线被突然闯入视野的庞然大物阻断,只见连着两辆刷着白漆的救护车唰的一声停在了穆京宸面前,从里头抬下来数个互殴得头破血流的青年男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酒气。   穆京宸虽有不悦但并未发作,屏气要走到一旁给这群醉酒斗殴打到医院的人腾地儿,却突然被从车上翻下来的一个醉鬼抓住了隔壁。   “穆……穆老师!你是……穆京宸对吧!”   酸臭的酒味扑面而来,穆京宸皱了皱眉,才看清扒在他身上的这醉鬼不是别个,而是画室里头的学生。   “你……也来喝酒?喝啊!你这、这大少爷把渝老师、带走了、害我们天天只能画、画老头儿!画老头!你这个坏人……”   穆京宸虽觉无奈,却又非常幼稚地宣布道,   “他是我的。”   “……啊?”   醉酒的学生没听清,就被穆京宸一把拎起领子扔给了推着担架赶来接车的护士。医生和护士轻车熟路,七手八脚地又抬又拽,没两分钟就把两车醉汉都捣腾到了急诊室里去包扎伤口,穆京宸拍了拍被攥皱的衣服,再抬眼望向渝棠时却发现马路对面已经空无一人……!   商店老板刚刚帮渝棠包好咖啡和果篮,哼着小调出来收钱时差点被迎面冲来的人影吓个半死。   “刚刚在门口选水果的人呢?”   “……啊?您说那位玉面少爷?他一直在外面……哎?人呢?之前不是蹲在外头选果子呢吗?”   老板跑出来看着摔在地上的果碗,一头雾水,   “什么动静都没有啊,那少爷怎么会凭空消失的……?”   他自然是没等到穆京宸的回答,这个时候会来掳走渝棠的只会是被逼到绝路想要鱼死网破的林粤。   穆京宸没心思也没时间懊恼,甄晦闻讯赶来,看到穆京宸阴沉的表情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很快在脑海中算出了林粤可能会选择的几条逃跑路线,   “大哥,要不要我带人进城直接把林粤给端了?”   “不必,”   穆京宸目光清明,“你在城外拦住外商的镖队和林粤勾结的那些野匪,断好他的后路。”   “……好,大哥你万事小心,林粤诡计多端,不知道他还留了什么后手。”   “他留再多后手也没用,”   穆京宸冷冷道,“今天谁来都救不了他。”   “是!”   甄晦点点头,不敢多耽搁,留了人埋伏在医院周围守着里头的老将军夫妇后只带了一小队人快车驱往城关口,穆京宸下令让人堵上碧麟商行和林宅大门,正要着手去排查碧麟会在城内所有的仓库据点时,猛然注意到摔落在地上的碗钵旁有一道水渍,捏榨水果滴落下来的汁液在灰白的石路上格外清晰,稀稀拉拉的一直延伸到一旁的拐角巷子里。   穆京宸跟着渝棠留下的记号钻入巷中,窄巷拥挤脏乱,而被渝棠捏在手里的水果块毕竟汁液有限,没坚持多久便到了头,再了无痕迹。   -   渝棠是被灰尘味给呛醒的,此前他正兴致勃勃地挑选水果,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了他一脸带有异味的毛巾,在迷药完全生效前他悄悄抓了把切好的鲜果沿路捏出汁液,只是没过多久他便完全陷入了昏迷,而那杯水车薪的记号恐怕也没什么用处,要不了多久就会蒸发的无影无踪。   “咳咳、咳咳咳——”   浓郁的烟尘侵入口鼻,渝棠难禁地咳出声响,手脚都被粗绳牢牢绑住,嘴里倒是没被塞东西,恐怕是林粤认准了他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被人听见。   “你醒了?”   耳畔传来一个盈盈女声,渝棠本能地向后瑟缩,抬眼只看见一个身材娇柔的美貌女子蹲在他面前。   “你……”   渝棠正要说话,被浸玉一掌捂住嘴巴,   “嘘——我认得你。”   浸玉小声道,随即站起身来朝外头被林粤派来保护她的人喊道,   “刚刚裙子被火撩了,我要在里头换身衣服,完事前你们别往里头乱看……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当心要命!”   渝棠趁机坐起身来看向窗外,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是失火之势,他又环顾了这间关着他的屋子,墙角放着好几个巨大的保险箱,看来林粤是铁了心要跑路,一把火烧掉林宅,又把财宝和夫人都先藏在了这里。   渝棠猜的没错,林粤抓到他之后并未觉得松口气,而是更加慌张紧迫地开始安排出逃事宜——毕竟掳走渝棠就意味着穆京宸会立刻追来!   打发走外头的护院,浸玉又蹲回到渝棠面前,眨巴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渝棠,一副“可真好看”的表情。   “姑娘说认得我……?”   渝棠率先开口,他对面前的女子毫无印象,看她年龄也不像是恩夷故人,那还能有谁……?   “你、你是不是邹家小姐的朋友?”   浸玉说话时小心翼翼,轻声细语,“邹月吟小姐于我有恩,我在街上见过你和她走在一起,她是个好人,那你应该也是。”   浸玉还没被林粤买回家时在攀花楼当人人可欺的陪酒小姐,每个月只有一天假期,她好不容易卸掉脸上艳俗的脂粉,想要像个正常清白姑娘一样去街上逛逛,却被店老板认出来,边骂她不干净边轰到了大街上。   正逢邹月吟放假回国,一打眼就看见有人欺负瘦弱的浸玉,她和穆京宸都是爱打抱不平的性子,当即去教训了那店老板一顿,还给浸玉买了根糖葫芦串。   浸玉的年龄可比她大,只是因为太瘦小而看着像个小姑娘,邹月吟就理所应当地把她当做小孩儿去哄,没想到随手做的一件好事竟一直被浸玉记在心里。   被林粤买回家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后,浸玉有很多次都想着要去给邹月吟道谢,只是邹月吟难得回国,即使偶尔在街上遇到,浸玉远远地望着便被邹月吟的意气风发镇得忘记要说什么话,等回过神来时邹月吟又已经离开了。   “你和林粤是什么关系?”   渝棠见浸玉没有恶意,才也放缓语气,也不再警惕地蜷缩在角落。   “我是老爷买进门的妾室,名叫浸玉。”   浸玉说着给渝棠端去一杯茶,“你口渴吗?是不是被火烟呛到了?你别怕,老爷说这里安全,一会儿他就来接我们。”   浸玉并不知道林粤和渝棠的恩怨,她只看着渝棠就觉得心里动容,凭空就生出想要保护他、怜惜他的意识。   “浸玉姑娘好心,能告诉邹月吟我在林粤手上吗?”   “那、那不行,我只能待你好些,悄悄照顾你一些,但你应该、应该对老爷来说很重要,我可不能坏了老爷的好事。”   浸玉摇了摇头,斟酌一会儿后又拉上了小窗前的窗帘。 第80章 血风   渝棠倒没有多意外。他与浸玉素不相识,当然不可能希求她糊里糊涂的就放走他。好在林粤从他身上问出宝库钥匙之前不会伤他性命,渝棠只能祈祷穆京宸尽快找到自己。   林粤也好,渝眠也好,都铁了心的觉得宝库里藏着的是万贯财富,对此渝棠不置可否,他虽也没有进去过,但父亲曾经语重心长地叮嘱过他,说那宝库里装着的并非一家之财,万不可因一己私利而开。   “我怎么称呼小先生你呢?”   浸玉在一旁闲得呆不住,她不识字也不懂曲儿,平日最多的消遣就是绣绣花,按理说她平时也能捧着绣绷坐一天,可现在身旁捆着个渝棠,就像是寥茫的麦田旁生生出现了一片繁盛的棠花花海,让人无法集中注意。   “渝棠,海棠的棠。”   渝棠靠在角落,浸玉原本想请他坐榻椅,但又怕外头守门的看了会有微词,便由着渝棠呆在地上。   “渝棠……渝可是三点水的渝字?”   浸玉这辈子没认过几个字,但这“渝”字的每一笔每一画却都在她心里清晰如沟痕。   渝棠点了点头,因为拉了窗帘的缘故房间里晦暗不明,他并未看清浸玉突然变得凝重的神色,只见她猛地站起身,径直走到渝棠身边拿走了刚刚才给他倒好的凉茶。   “那、那我不该对你这么好……你原来是渝家人,是老爷的仇人!怪不得老爷会把你五花大绑。”   渝棠听完她的愣了一刹,有些无奈地苦笑道,   “浸玉姑娘这话倒是让我听不明白了,渝家……我家里的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光了,如何能与林粤结仇?”   “那是更早的事情,恐怕那时你还只是个不记事的孩子,”   浸玉摇了摇头,眼里又多了几分怜惜,渝棠被穆京宸悉心照料大半年才养出光润气色,所以浸玉一直以为他是哪家锦衣玉食的富养少爷,   “我被老爷买入林家足有九年,老爷容我爱我并非虚情假意,但迟迟未提过要将我明媒正娶为正妻,因为老爷年轻时与发妻伉俪情深,发过誓此生只娶她一人……我一直以为大夫人是死于意外,直到家中一直跟着老爷的老人与我说了当年真相,我才知道,老爷年轻时一直跟着一位渝姓商人做事,也是通过那位渝老板和大夫人相识的。”   浸玉声音细软温糯,讲起往事如同唱响了一展戏折,让渝棠有一瞬间还以为浸玉在讲什么与他毫不相干的绮丽故事,还以为浸玉话中的“渝老板”是什么话本里罪不可赦的坏人,而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慈爱温韧的父亲。   “渝老板本该是老爷的恩人,直到有一年暴雪封城,又逢大夫人难产,老爷踏雪跑到渝家去求渝老板将府上家医借来给大夫人看病,可老爷磕破了脑袋渝老板都没有开门,这一拖,才导致大夫人难产而死,这件事也成了老爷的心病,老爷到现在……都再无子嗣。”   浸玉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原本不该多言,可不知道为什么被渝棠正眼看着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就卸掉了戒备。   可渝棠并没有为她绘声绘色的讲述所打动,他张了张口,半晌只是冷嘲了一句,“好一个伉俪情深”。   浸玉不解,渝棠也不因为她的无知和冤枉而生气。林粤的那位发妻他也是认得的,早年是他母亲身边的一个丫鬟,后来和林粤看对了眼,只不过之后的故事并不像浸玉讲得这般深情悲恸,反而总能听到林粤家暴的传闻。   至于所谓的暴雪难产,如果渝棠没有记错,那是林粤酒后又对怀孕的妻子大打出手,打得人昏厥见血了才慌着来向渝郑楼求救,只是林粤怕渝郑楼说教他,因此说得含糊不清,隐瞒了妻子已经濒死的真相,只说是发烧。   渝郑楼一直想让他改掉打人的陋习,本想借此机会让林粤长个教训,才迟迟没让人开门,等第二天一早派人去看时,只见到一席白缟。   渝棠想,他父亲终究是心怀愧疚,否则也不会对林粤格外宽容,纵容到林粤敢对他们全家痛下杀手。   而林粤坏事做尽,迟迟不再娶妻的原因恐怕也不是为了悼念亡魂,而只是为了让他人以为他深情难覆,为了求一心安。   “我知道这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但……但我是老爷的人,自然不能……”   “他若真的专情,怎会再养妾室。”   渝棠打断浸玉,语气平淡,短短一句反问让浸玉哑口无言,四肢生寒。   这道理她又是如何不懂,只是一个没名分的深闺妇人哪里敢有更多奢求,又如何敢用无妄的质疑去打破来之不易的欢宠。   “他不要子嗣,恐怕也只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候不被人抓住把柄,我想他应该是对浸玉姑娘还有几分真心的,否则也不会让我们俩呆在一起,”   渝棠冷静而温和的声音像是一把钝刀,一寸寸剖开林粤的皮囊,将浸玉早就隐隐感觉到过的那个残忍冷酷的灵魂展开来给浸玉看,   “林粤绝不会丢下的东西是我,或者说是我身上的钥匙,你能见到我,至少说明他暂时不会为了自己的命而丢下你。”   “……你、别说了,”   浸玉摇了摇头,“老爷于我有恩有情,就够了,他将我从攀花楼买出,就算是要要我这条命,我也该感恩戴德……”   “嘭——!”   浸玉话音未落,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撞开,她只觉得有拳风擦过面庞,再反应过来时只见林粤已经将渝棠抵在了墙上。   “老爷……!”   “你呆到一边儿去!”   林粤现在看着渝棠仍觉得不解气,他被这兄弟俩害得要丢掉在峪临的基业,要不是看在宝库的份上,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渝棠千刀万剐。   头发被林粤狠狠拽住,渝棠咬住下唇,他虽预料到林粤不会让他好过,可没想到林粤会二话不问直接先往他身上重重擂下泄愤的两拳。   “唔……”   渝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蜷缩在地上久久无法缓过来,林粤却从这殴打之中获得了快意,一如他多年前殴打自己的妻子,野兽般原始的冲动再度被唤醒。   “你这不知感恩的婊.子,我大发慈悲放过你和你弟,你却想反咬我一口,啊?你弟是个怪胎,你就是个贱种!贱人、贱人!”   拳打脚踢和咒骂声夹杂着如同雨下,闷闷地全部落在渝棠身上,林粤将对穆京宸的怒气悉数发泄在渝棠身上,残暴如蛮兽,没一会儿拳骨便打得发红发烫,他看着倒在地上像是被踩进泥里的腐烂花枝般的渝棠才终于觉得心情舒畅。   殴打持续了快十分钟,浸玉三番五次想上前阻挠都被林粤推搡开,直到渝棠奄奄一息地喀出一口血沫,林粤才终于停下了手。   他扯过浸玉手中的帕子擦去手上的污血,吩咐人将渝棠塞进箱子里抬走,   “玉儿,我来接你了,”   林粤脸上的暴色还未褪去,语气却已经温柔如溺,让浸玉不禁哆嗦一声,想起了渝棠的那声嗤笑。   “委屈你和那贱人呆在一起,他那张嘴只会颠倒黑白,要是说了什么胡话你别放在心上,”   林粤说着搂了搂浸玉的腰,   “地道打通了,我们从地道走,没人能找到我们。”   “都听老爷的。”   浸玉温和笑笑,掩饰住眼底的心惊肉跳,“只是……老爷把渝棠打成那样,万一那穆家少爷看到后要报复您,怎么办?”   穆家少爷盛宠渝棠的事情全峪临都知道,浸玉也不例外,只是她并不知道林粤一直在对付的人也正是穆京宸。   “看到?穆京宸可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   林粤阴鸷一笑,“你还记得当初买你的牙婆是谁吗?等我撬开渝棠的嘴,就把他卖去那窑子里!”   浸玉打了个寒颤,面上只是又笑了笑,背起行李跟着林粤一同从密门偷偷进入了地道。   这地道为林粤秘密挖建,直通城外野林,就算穆家军在城外拦截,也不会想到他们能直接通到林子里去。   “老爷,怎么只有我们几个?佟叔呢?还有韩婶、小吴,怎么都不见他们?”   浸玉见进地道的加上她和那个横眉毛也不过五个人,不禁有些担心。   “家中有奸细,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回答她的是横眉毛,林家的其他下人早就和那把大火一起葬在了火海里。   浸玉听了更觉得生寒,如果林粤没有这么喜欢她,现在她是不是也成了火海中的一具焦尸……?   林粤千算万算,哪怕杀光家中其他活人也没想到,有人临死前还是将他走地道的消息传给了穆京宸。   穆京宸得到消息后立即起身出城,一同带走的还有邹卫伊。   邹卫伊坐在他的副驾驶上拿着峪临地形图不停用铅笔勾勾画画着,他从没想过自己读了两年的建筑学还能派上用场,   “如果林粤不是个胡乱瞎挖的蠢货,那出口只可能被设计在东边的山上,或者北门外的平原上。”   “北门平原?”   穆京宸皱起眉,“野树横生,入夜了还真不好找他。”   “啊?”   邹卫伊担忧地看向穆京宸,随即又听穆京宸淡淡道,   “但我杀的每一个匪头都是在夜里。”   “臭屁……哎呦!”   邹卫伊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突然一声刺耳的呲响,他啪的就因为急刹车拍在了前车窗上。   侧窗被摇下来,只见一穿着军部制服的男人朝穆京宸行了个礼,   “穆少爷,蔡司令找您有急事,”   他说着还压低了声音,“是检查委的专员要找您谈话。”   “我两袖清风,他们找我有什么好谈的。”   穆京宸按了按喇叭,不耐烦道。   男人闻声也不恼,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这是机密,而且检查委已经下了拘留令,若非看在您有军功在前,应该是巡检队来押您回军部的。” 第81章 寂静荒原   “不可能!”   在穆京宸开口前,邹卫伊率先一掌拍在车窗上,   “拘留令是说下就能下的么?穆家世代忠良劳苦功高,穆伯伯和穆京宸更是一心剿寇平乱,怎么可能轮得到检查委来要人?”   邹卫伊鲜少流露急躁,只是因为和检查委沾上的从来都是贪污涉黑的重罪,穆京宸说夸张点也算是峪临扫黑除恶第一人,而手握军权之人最怕被扣上“贪”的帽子,可以穆家的财力何须贪污,只怕都是有心人为了绊住他脚步的污蔑陷害。   “邹少爷稍安勿躁,到底轮不轮得到检查委接手,穆少爷与我回军部接受调查后自然可见分晓。”   男人说着已经伸出手来牢牢扣住被降下半张的车窗玻璃,担心穆京宸直接一脚油门逃出城去。   “就算是蔡司令本人想要与我见面也得提前预约通报,我给你时间听你解释已经算破例,你不会真的打算空手无凭就让我跟你去军部吧?”   “当然不会。”   男人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暗红色的小证,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检查委特派员才能持有的证件,   “有证有令,穆少爷若是不从便也算违抗军令,少爷别忘了,回到城里就算您军衔再高,也得听蔡司令……哎哎哎……!!”   穆京宸没耐心等到这慢条斯理的男人将口中的官话说完,一码子将油门踩到底冲出了城门,男人被挂着往前掺了好几米才摔倒在地,暗红的小本落在轮胎轧出的灰印里,无论他如何愤恨地叫喊着穆京宸的名字也留不住那已经远去的车子半步。   灯火透明的峪临城关转眼间被抛在眼后,邹卫伊却还抱着怀里的那沓草稿纸呆若木鸡地缩在座位上发愣,直到穆京宸提高声音喊了他一声。   “邹小少爷这是被吓傻了?”   “啊?啊……、怎么一转眼就出城了、”   邹卫伊咽了咽唾沫,“那人刚刚还扯着你的窗户,我看他被拽出去好远……你也太虎了些,万一他受伤怎么办?还不得又告你一状。”   “那便全当我是在清理军部里的废物,”   穆京宸冷嗤一声,“要是连这都躲不开,他也没脸去告我的状。”   “你们军部里又不是人人都能打死三头牛,万一人家是个文员呢……我刚刚看他竟然真的能拿出凭证,我听说要是没拿到切实的证据,检查委那伙人可不会随便派专员,你、你不会真的有把柄被他们抓到了吧?”   说不担心是假的,邹卫伊虽然醉心艺术,但从小到大都是听着名利场上的故事长大,听风闻雨的本事并不逊色。   “什么把柄?”   穆京宸抿起唇,   “有一年我带着穆家军在前头对火,后面的粮饷补给却迟迟不到,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战后我才得空追查此事,发现并非是没有,而是都被人贪进了自己的口袋拿去换了钱。那场仗我们是打赢了,但却枉死了许多兄弟。我比谁都憎恶贪挪军饷的人,也比谁都清楚,落进他们口袋的钱都是用前线将士们的血凝成的脏钱。”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也不屑去做这样的坏事,”   邹卫伊叹了口气,“就怕你没做,但有心人拼凑出了你做过的假象,就算污蔑不攻自破,也足够膈应你一段日子。”   “只要渝棠没事,我有的是精力应付他们。”   穆京宸念着渝棠名字时不动声色的阴沉让邹卫伊不禁打了个寒颤,克制的鸷怒比流露于色的暴怒要可怕太多。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然深沉,天缝中弥留的明光缓缓被车轱辘轧过空杆麦草时发出的咯吱声搅乱成晦暗的墨色,荒林之中的视野降到了最低,邹卫伊根据地形估计出的出口位置涵盖了大片茂丛,被穆京宸和甄晦各自带人包围起来。   邹卫伊被穆京宸留在了车上以保平安,他极少有机会临着夜色出城,因此听见荒野中飘忽的虫鸣狗叫不免有些脊背发凉,又联想起邹月吟讲给他听的那些志怪传说,更觉得心慌,只能一动不动、紧张地缩在座位上。   ——咚!!   “救命啊——!”   只听车门被什么东西猛地敲击,邹卫伊吓得弹起来又撞到车顶,捂着脑袋惊惶地环顾四周,贴着窗户往外窥探时竟直直对上了一双不属于他的杏目。   “……!!”   邹卫伊被吓到失声,冷汗要顺着额角滴下来的时候又听见外头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你姐我是吃人的魔鬼么?看你一眼就将你吓得吱哇乱叫,你可真行。”   “……姐?”   邹卫伊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到邹月吟拎着手电筒去晃他的眼睛他才终于缓过神来,像见到救星一样慌忙给邹月吟打开车门,   “不是让你留在城里照顾好爹娘还有穆伯伯他们吗?你、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穆伯伯不比穆京宸那臭小子可靠多了?没人敢动他们的,比起他们,你似乎更需要我照顾。”   “你一个人来的?”   “不然呢?”   邹月吟说着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三轮摩托,“速度挺快,就是容易吃灰。现在是什么情况?抓到林粤没有?”   “我也不清楚,但听着林子里头没动静……好在穆京宸还派了一队人去山坳里守着,以防林粤他脑子有病乱开出口……你忙着赶来该不会真只是为了我吧?”   “当然,”   邹月吟坐在后排翘起二郎腿,神色却不比姿态那般从容懒散,“我一在军部任职的朋友给我报信,说上头有人要整穆京宸,因为是机密所以没打听到,我怕他一回去就被打个措手不及,所以想先来给他提个醒。”   “我猜也是……姐你是不知道,我俩出城的时候已经被军部、不,是被检查委的人给拦住了,你猜穆京宸他……”   “拦他救渝棠?好大的胆子,那不一油门把人给铲平咯?”   邹月吟恶狠狠道,正想给邹月吟抱怨穆京宸行事粗莽的邹卫伊闻言默默低下了头,   “铲是铲了……可惜那人躲得快,没平。”   “废物。”   邹月吟不屑道,她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的草垛之中砰砰传来两声哨声般的枪响,紧接着弹声齐发,原本寂静一片的丛林瞬然被火药味给点燃。   “找到了?!”   邹卫伊惊呼一声,正要开车门一把被邹月吟牢牢按住,   “老实呆在车上,别给穆京宸找麻烦。我俩下去不是送死吗?” 第82章 正骨   “老板!我们被埋伏了!”   打头从地道里钻出来的粗眉毛捂着中弹血流不止的手背低呵道,“南面和东面都有人开枪!”   “这该死的穆京宸!!谁让你个蠢货粗心大意,举着手电筒出去了!”   林粤咬牙切齿,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好在这林子广袤幽深,还没有人找到他们的具体方位,   “天黑下来他们看不清,怕伤到渝棠他们不会再贸然开枪了,我们分成两路走!”   “是!”   粗眉毛明白过来林粤的意思,一把抓住身后的另一位保镖将他往上顶,那保镖何尝不知自己要被当成吸引火力的诱饵,可无奈粗眉毛的枪管就抵在身后,前后都是死,不如出去搏一搏,说不准还能在枪林弹雨之中搏一苟活。   保镖被粗眉毛推出去惨叫好一会儿后,粗眉毛才又带着林粤几人屏息噤声,偷偷摸摸地从草窝里爬行。   “洋镖队就在山那头接应我们,只要我们能翻过这座山,穆京宸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那就一鼓作气……他想在林子里找到我们就像大海捞针……你可把箱子抬好了!现在还不能让渝棠死。”   林粤气喘吁吁地下着命令,他身后拉着同样在小喘的浸玉,二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多少有些不胜脚力。   粗眉毛靠着经验辨认出方向,眼看胜利在望,但他始终觉得心有余悸,不安地确认道,   “老板,那穆京宸……可是专打山匪的,我们上了山肯定没他跑得快,万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粤啪的一声掌了嘴,   “说什么晦气话!这一圈儿都是山,他穆京宸能猜到我们上了哪座么?管好你的嘴,好好认路!”   粗眉毛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蹚草而行,没一会儿便摸到了被野树枝掩盖住的上山小路。   浸玉一路受着惊吓,又被拖着逃了好久,腿腕子上早已被沿路草叶划得伤痕累累,此刻是体力透支,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掉队,可在踩上那铺满了湿滑泥泞的小路时还是一个没忍住滑倒在沟里。   “怎么回事!”   林粤皱眉低呵一声,和粗眉毛一起将浸玉从沟里拉了上来,却发现浸玉刚刚那一滑崴了脚,现在是动弹不得,连路都走不成了。   “我、我可以走的、不碍事……!”   浸玉忍着刺痛勉强笑了笑,她对林粤是敬畏多于欢爱,今天又亲眼看见林粤为了自保杀人如麻,此刻生怕林粤把她也当成累赘要除掉。   “肿得快有拳头大了,就算你现在忍痛走了几步,到山上也是寸步难行。”   林粤虽语气中有温怒的嫌弃,但并未提要丢下浸玉,这毕竟是他唯一放心养在身边的人,既对他忠心又保有无辜的灵气,最重要的是浸玉早年曾经在攀花楼被调教过应当如何当玩物,哄人的功夫十分难得,林粤怕等他逃回恩夷后再难寻到此等尤物。   思忖片刻后,横眉毛被林粤指使去背着浸玉,装有渝棠的大箱子则落到了林粤手里,虽然一动不动的物件比活人好搬动,但渝棠到底是个男人,身子骨比浸玉还是要重些,他们没爬几步路,林粤就累得将箱子扔在地上,半天只能喘气,说不出一句话来。   浸玉闻声虚搂着粗眉毛的脖子,见状悄悄环顾四周,半晌试探林粤道,   “老爷,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办法,这夜黑山陡,您带着我和那箱子迟早要被拖累,不如将我和箱子先藏在山洞里,等您和镖队汇合后再带人回来寻我?”   她这番提议实际上是有私心的打算,林粤若是坚定一心不会抛弃她,就该自己亲身背着她而不是那箱财宝,将她交给横眉毛还不是为了在事不得已的危急时刻将她们俩当做挡箭牌。   与其拖到林粤无情抛弃她,不如她主动要求留下,带着林粤现在最看重的渝棠一起,才不怕被林粤丢弃。   “老板,此话可行。”   粗眉毛擦了擦汗,他现在已经劳心伤神,还真没把握能把他们都完完整整地带出去,浸玉的办法倒还有几分道理。   “……只能先这样了。”   林粤重重叹了口气,恼怒不堪,四面八方时不时传来几声枪响或是阵阵脚步,逼得他们像是惊弓之鸟,四面楚歌。   粗眉毛得令后如蒙大赦,立刻寻了草枝来当做山洞口的掩护,将装有渝棠的箱子和浸玉一起塞进了峭壁上的一处窄缝,那缝天然细长,周边还都是大大小小同样的洞,很难看出里头能藏人。   “老爷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看着渝棠的……就算我们被人找到,我、我也会拼命保住这箱子,就算去自首也决计不让人发现里头还藏着这宝箱。”   浸玉说着便红了眼眶,看得林粤难免不心疼,拍着她的肩又做了一番交待和保证,与浸玉约定就算穆京宸不退兵,两天内也必会回来接她。   送走了林粤和粗眉毛后,浸玉才缓缓退回到山穴顶里头,等到四周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兽鸣,她才渐渐感受到晚夜的深山荒林有多么渗人可怖。   “呜……”   浸玉小小呜咽了一声,缩在箱子旁边抱着膝盖发抖,良久觉得越坐越凉,越凉越怕,最后实在耐不住一个人的恐惧,干脆打开了箱盖想将昏死的渝棠当伴儿。   沉木箱盖被缓缓揭开,看清楚其中光景后,浸玉差点一跟斗栽在地上,顿时只觉得刚刚还将她包裹的恐惧和冷意都化作了无奈。   只见渝棠似乎早就醒来,正用被紧紧捆绑住的手艰难地朝嘴里喂着一颗杏仁。   浸玉有一瞬失语,这杏仁是她之前还不知道渝棠姓什么时递过去问他吃不吃的,渝棠当时可是说的不吃。   渝棠也没想到浸玉会突然打开箱子,和她大眼瞪着小眼,尴尬地将杏仁给嚼碎了,这可是穆京宸教他的,干什么都不能饿肚子。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浸玉怕渝棠意识到此刻只有她一个人会生出逃跑的心思,便悄悄观察着渝棠身上的束缚,见那些绳子都粗如拇指,又打着复杂的绳结才微微松了口气。   “你崴脚的时候便醒了,”   渝棠看着浸玉的神色,结合他在箱子里听到的一二言语,大约猜出了发生过什么,   “浸玉姑娘以为带着我就不会被林粤抛弃吗?”   “他……他如此重视你,连家都烧了就带着你,他肯定会回来的……而且老爷见我崴脚也没有说要丢下我,他心里……是有我的。”   浸玉并没有多大的底气,其实在林粤说要将渝棠卖去窑子时她便悄悄动过要放了渝棠的心思,林粤从商,利用他人她可以理解,但这般杀人辱人也太冷血狠心些。   “他若从容有圜,倒确实会因为舍不得而回来,但如果他自身难保,我和浸玉姑娘恐怕就只能曝尸荒野,沦为野兽餐食。”   仿佛是为了应景儿,渝棠话音刚落,洞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兽喘声,如豺似狼,听得浸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怎么会?山那边就有洋人的镖队接应,镖师们可都是能以一当十的,老爷怎么会自身难保?”   “你以为追你们的人是谁?”   渝棠淡淡抿了抿唇,肤光若雪,却让浸玉不禁生寒,   “你的老爷和穆京宸的恩怨可不止今天掳走我这么简单。”   “你说、你说追我们的人是、是穆家军?”   浸玉瞪大了眼睛,穆家军的英勇神话她可是在坊间传闻和说书堂里听过了无数遍,林粤一直以来对付的敌人竟然是那穆京宸?   “也可能不只有穆家军,但那洋人的镖队早就被他们按住,林粤现在是自投罗网。他舍不得这箱子宝物落到别人手里,肯定不会如实交代,到时候没人知道我们藏在这里,我和你要么冻死,要么饿死。”   渝棠说得振振有词,把浸玉唬得直吸凉气,那镖队有没有被穆京宸擒住他当然不知道,只要能骗住浸玉就好。   “那、那我们俩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浸玉的眼泪已经开始巴巴地往下掉,她是被林粤养在闺房的美妾,渝棠也是个被穆京宸宠在心尖儿的宝贝,两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拿的花瓶单独落在这深林中除了死可没有别的路子可走。   “你帮我解开绳子,我可以带你找活路。”   “什么?你?”   浸玉不可置信地看着玉人儿般的渝棠,“你看着比我还要娇贵几分,说不定一站起来就崴脚,与其出去送死,还不如在这里等着……”   “浸玉姑娘没有在山里生活过,所以不知道这样的洞穴大多住着野兽,等他们觅食回来,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   浸玉被渝棠吓得双腿发软,斟酌片刻后沉默着帮渝棠解开了绳子,看见渝棠身上被勒出的红痕难免又一顿唏嘘,   “刚刚你说穆家少爷和老爷结怨已久,怎么会这样?那穆京宸不是打仗的吗?老爷一个从商的,他们能有什么交集?”   “你想听的话我可以给你讲,只是以你的立场大多数肯定都不愿相信……你的脚我看看,只是普通崴到的话我能帮你扭回来。”   “你还会这个……疼!!”   浸玉有些意外,但还没等她细问就听见咔嚓一声,只见渝棠一掌将她崴错位的骨头给正了回去。   在定居在峪临之前,渝棠带着渝眠从恩夷一路漂泊,多走山路,别的不会,荒林中生存技巧却知道不少。 第83章 福气   今天应该还会更~宝贝们别漏掉了最近在提前准备下一篇文~大家是想先看貌美吸血鬼惨遭人生滑铁卢被迫变成曾经的血仆的兔子的悲♂惨故事还是想先看总裁Omega带娃在线征婚结果征......   “渝、渝棠,你说刚刚还有那么多人在后面追着我们,怎么转眼间这林子里空得像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浸玉紧紧抓着渝棠衣服的下摆,出了藏身的洞穴后她便只能紧跟着渝棠。   “密林深夜多兽,不仅是我们怕遇上,他们也怕。”   渝棠比起浸玉要镇静许多,浸玉每一次因为听到不远处的野狗叫声而受惊跳起来踩到他的脚时他都还能耐着性子宽慰浸玉。   “原、原来如此……我是不是又踩到你了?”   浸玉哆嗦不止,一开始她还担心就这样放渝棠去找穆京宸,穆京宸会把她抓进大牢关着,后来被吓得也不顾穆京宸会不会吃人了,蹲监狱也比在荒郊野岭被野兽撕烂了好。   “呀!我手怎么湿了……?血、是血?”   浸玉惶恐地看着手掌上沾染到的少许粘稠温血,立马反应过来是之前林粤对渝棠一顿发泄留下的伤口还未痊愈,   “我都忘了你还受着伤……对不起,我别的也不会,帮你敷上药吧?否则沾上了林子里草木灰絮会感染的。”   渝棠没想到浸玉随身背着的包袋中竟然真的有一瓶止血疮药,浸玉手忙脚乱地帮他给暴露在衣物外的伤口撒上药粉,她虽因为害怕还一直抖个不停,但每一处伤痕都细心照顾到了。   “现在很少看见粉状止血药了,药铺里几乎不再卖。”   渝棠闻了闻手背擦伤上的药粉,他不太懂药理,不过除了常见止痛药的甘凉味倒也没有闻到别的怪味。   “这是我自己调的,以前在攀花楼陪酒难免遇到脾气不好的客人,脸上脖子上又不能落下伤口,这药粉看着土,实际上祛疤可好了。你……生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想满身留疤。”   浸玉说着还往自己胳膊上扑了两把,拍平了好向渝棠证明这药粉没被动过手脚,   “你疑心我也是正常的……其实我放了你也不止是害怕活不了命,虽然有些高攀,但我见你却觉得像是亲生弟弟,只觉得和你是一路人。我长得娇媚,别人就觉得我该是个心胸狭隘的坏女人,你生得漂亮,林粤就觉得你只能当男人身下的玩物,但我不想这样,我知道你也不愿,所以我放了你,也算是放了我自己。”   浸玉因为这副娇柔美貌和妾室的地位在峪临各家夫人之间的口碑极差,人人都说她肯定擅于攻心算计,说她长得就刻薄狐媚,后来她想去见一见邹月吟,想和邹月吟亲口道声谢也都被人说是在攀高枝,说她一身小家子气要脏了邹家门楣,才导致她就算遇到了邹月吟也因为顾虑良多而屡屡错过。   “我知道了。”   渝棠轻声笑了笑,   “你别一直想着周围会有野兽就不会害怕了,我看你刚刚说话时就没发抖,穆京宸会尽快找到我们的。”   浸玉还没见渝棠笑过,面前的人哪怕脸上沾了脏兮兮的灰和血,笑起来却直直让人心尖发颤,好像心头上被载了一株淌满了月色的溅雪海棠,叫人不免看呆了眼。   “浸玉姑娘?”   渝棠又喊了她两声,还以为她是被吓傻了去。   “没事、没事,”   浸玉回过神来犹觉心悸,只道穆京宸好福气,“怪不得穆家少爷宝贝你,我若是他,肯定也会这般心疼你……你之前说你少年时经常在山野中流浪,能给我讲讲那时候的故事吗?我听着或许就不觉得害怕了。”   “我的事没什么好听的,”   渝棠摇了摇头,“我可以给你讲讲穆京宸的,你听了才会觉得原来最有福气的人是我才对。”   “我看你说到他时的表情便知道,今天我从林粤手下放了你是在为自己积德,否则便是真的拆散了一对儿眷侣,恐怕下辈子都无法安心度日。”   浸玉笑笑,她从来都只懂掺杂了敬畏和依赖的爱,渝棠对穆京宸的爱意中固然也有敬,但那敬意之中一定全然都是引以为傲的欢喜。   -   “大哥!大哥!抓到了!!”   昏夜之中有一个人影蹚过半人高的野草花枝小跑而来,穆京宸眯了眯眼,认出那是常年在城外军营中的小厨子。   小厨子身材弱小,但跑得非常快,此次也跟着大部队一起围剿林粤,山那头早就发现有带武装的洋人镖队的兄弟们埋伏半宿,抓到林粤后立刻就派他来给穆京宸汇报情况。   “林粤果然和洋商有勾结……你嫂子呢?受没受到惊吓?心情如何?饿没饿到?”   穆京宸走上前去,沉郁了一晚上的面色终于稍有和缓。   “只抓到了林粤,嫂子不在他手上,林粤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说,看他从山坳里逃出来,应该是把嫂子藏在山里了。”   小厨子恨恨道,“把他带回去上一套刑,我就不信他能不说出嫂子的下落。这事交给我们,天亮之前肯定能问出来,大哥你别太担心了。”   “天亮之前?渝棠要一个人在那荒林里呆一整夜?”   穆京宸不停摩挲着身上的棠纹扣子,那一粒是渝棠亲手帮他缝上去的,虽然针脚别扭,他却当宝贝似的喜欢,   “只抓住了林粤一个?他不可能一个人出逃。小心是兵分两路,让手下带着渝棠走了别的方向。”   “还有一个粗眉毛的保镖和他一起,粗眉毛要开枪,当场击毙,再没搜到别人。”   小厨子知道穆京宸担心,转了转眼睛还想说两句宽慰的话,突然瞧见不远处隐隐约约的有两个影子在朝这边靠近,   “大哥!!你看那是不是嫂子?!还有一个……姑娘?我瞧着真的是嫂子!”   小厨子激动地跳起来招手,穆京宸寻声看去,只见渝棠和一个姑娘互相搀扶着缓慢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渝棠!”   穆京宸迎了上去,浸玉倒被他吓了一跳,刚刚还百十步远的人怎么转眼间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先生……!”   渝棠主动抱住穆京宸,下山路陡,他的腿上和小腹又都被林粤狠狠殴打过,越走越乏力,越走越生疼,最后只能被浸玉扶着才勉强走出来。   “你想让林粤怎么死?”   穆京宸几乎是从浸玉手里抢过了渝棠,将人打横抱起,他一眼看到渝棠身上的伤痕,心疼和自责涌满心口,但他知道渝棠并非娇弱爱卖弄惨状之人,与其问他半天伤到哪里,不如赶快抱回去让医生处理。   “林粤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   穆京宸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三步远的浸玉听到后不禁一阵后怕,还好她跟着渝棠走了出来,否则恐怕真要冻死在洞穴里。   “我还以为先生会先问我肚子饿不饿。”   渝棠搂着穆京宸的脖子轻声笑道,他身上虽然肿痛着,但不想让穆京宸太过担心愧疚,加上见到穆京宸后心里便没来由的感到安心和欢愉,语气便也轻快了不少。   小厨子闻声在一旁默默腹诽,这个问题穆京宸刚刚倒确实问过了。   “车上有酱烧鸭和蓝莓豆饼,等会儿回家路上再给你买碗热乎的馄饨,还想吃什么?我都让人准备着。”   “还想吃红豆酥。”   渝棠脑袋靠在穆京宸脖颈旁,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锁骨,穆京宸对渝棠的这些小习惯习以为常,甚至甘之如饴。他的小海棠每次想他了或是太久没见到他,再见面时就总喜欢这般黏着他蹭,像极了黏人的猫儿。   “好,”   穆京宸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在将渝棠踏实地抱入怀中时才惴惴放下,   “等会吃东西前先让邹月吟帮你看看身上的伤,有些辛辣的东西要记得忌口……顺便我也数数有多少处伤痕,到时候便剜林粤多少刀。”   一直沉默着跟在后头的浸玉一听到邹月吟的名字顿时来了精神,双眼放光地开始四处张望,渝棠揣摩出她的心意,便提醒穆京宸道,   “刚刚已经先上过一次药,是这位浸玉姑娘帮我的,今晚如果不是浸玉姑娘帮我解开绳子,我恐怕就要被困死在山洞里了。” 第84章 请君入瓮   过万收了!!!太感动了5555555谢谢我的宝贝子们的支持!!!鸟鸟落泪!安排加更!   “林粤身边的人?”   穆京宸看向浸玉,他虽因为找到了渝棠已经放缓了神色,但藏在眼底的戾气还未全然消散,浸玉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垂着脑袋不敢直视他。   渝棠见状拉了拉穆京宸的领子低声道。   “你别为难她,虽然是林粤的妾,但她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救过你,便是于我有恩。”   穆京宸看浸玉确实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无辜妇人,便答应不会将她视作林粤一党就地正法。   四人刚走出草海般的木丛,一直老老实实呆在车里的邹卫伊便眼尖发现了他们,   “姐,你看那是不是穆京宸和渝棠!”   “还真是!刚刚那阵枪响准是他们逮住了林粤。”   邹月吟看清楚来人后立刻下车直奔向穆京宸怀里的渝棠,一打眼也看见了他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你……挨打了?林粤打的?他抓你就是为了揍你一顿?”   邹月吟并不知道宝库的事,只当林粤抓渝棠就是为了报复穆京宸,   “只是皮肉伤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落到了他那种小肚鸡肠心狠手辣的黑匪手里……不过渝棠你放心,他既然敢打你,姐姐肯定帮你擂回去,看我不把他大牙擂光!”   “那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渝棠被她逗得发笑,邹月吟又四处看看,这才发现跟在后头的浸玉。   浸玉本能地垂眸,半晌又耐不住好奇抬起眼,直直和邹月吟那双装着风月无双的杏眼对上。   “哎——这个美人好眼熟,”   邹月吟扒拉开挡在前头的小厨子和穆京宸走向浸玉,“我们是不是在那个……那个首饰店见过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是被林粤掳走的么?”   “邹小姐是认得我的吗?”   浸玉惶惶地睁大眼睛,有些无措地结巴道,“我……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我,当时仅有一面之缘,你救我于水火,我一直没机会道谢。”   “我们可不止见了一面呢,后来我在街上还见过你几次,想着要去问问你的名字,可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邹月吟爽朗笑道,“林粤怎么欺负的你?我去擂他大牙的时候顺便也帮你报报仇。”   “你可悠着点吧,就你那拳头,打林粤牙上不知道是他哭还是你哭。”   后一步赶来的邹卫伊一上来就听见自家姐姐说要打掉林粤的大牙,哭笑不得道,“穆京宸可不会放过他,他们折磨人的法子肯定比你多多了。”   “那我也想替小渝和这位妹妹揍他两拳嘛,”   邹月吟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转而向浸玉确认,“你今年多大?我看你年轻美貌,所以叫你妹妹,不知道唐突不唐突?”   “我属虎,肯定比你要大几岁,而且我不是被掳走的……我是林粤老爷养在家中的妾妻。”   浸玉语气之中已经带了几分自艾自卑,生怕邹月吟这样出身高洁的大族小姐与她之间会有隔阂。   “他对你不好?”   邹月吟倒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反倒歪着脑袋拉起浸玉的手,   “你这么好看,是林粤暴殄天物,看样子是你救了咱们渝棠,凭这点穆京宸就该登门朝你道谢,你别害怕。”   “老爷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林家也已经烧成灰烬,这无家可归的结局或许就是我应得的报应……我作为老爷的枕边人,却没能够阻止他误入歧途。”   “你家老爷根子上就是个坏东西,可怨不得你,”   邹月吟莞尔一笑,笑得浸玉心上漏拍,   “而且谁说你无家可归了?姐姐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我家可大,到时候就让穆京宸登我家给你道谢。”   “可……可以吗?”   浸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渝棠和穆京宸,见他们二人并未反对,感激得红了眼眶,   “只是我所擅长的只有哄老爷的那些雕虫小技……怕是会成吃软饭的累赘,还请邹小姐给我找份差事,我不怕苦也不怕累。”   “好说,姐姐这么漂亮不如来给我当模特,我最近正在筹备着开一家旗袍店,穆京宸那个小气鬼不愿把渝棠借给我,我正愁差一个倾国倾城的模特。”   邹月吟拉着浸玉一顿商量,把浸玉哄得又哭又笑,说妥了浸玉的去处后才发现穆京宸早就抱着渝棠回车上吃点心了。   浸玉透过车窗远远看见渝棠手里还能拉丝的香酥乳酪豆饼,肚子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邹月吟听了不禁失笑,   “浸玉姐姐肚子饿了?我让邹卫伊去给你抢两块糕饼来。”   邹卫伊听了奋起反抗道,   “你怎么不自己去?就会借花献佛!”   “以后浸玉也是你姐姐,你帮你姐姐要个饼吃很难吗?还是说你不想认这个姐姐?”   “那、那当然不是!”   邹卫伊觉得浸玉和渝棠一样像是有魔力似的,自然而然就会让人生出想要去保护她的心情。   “我吃一块就好……要多了怕渝棠不够吃。”   浸玉瞧着邹卫伊踏上了前去抢饼的步伐,贴心地补充道。   “另一块给我吃。”   邹月吟挥挥手示意邹卫伊快去。   林粤率先和甄晦同车被押回峪临,穆京宸原本正为了车上还得带上邹月吟他们仨而不能和渝棠独处而感到不悦,谁知浸玉突然看到停在一旁的三轮摩托,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她还从来没坐过。   邹月吟于是将邹卫伊和浸玉一起带上了那辆理论上可容纳三人实际上最多可容纳无数人的摩托,识眼色的小厨子颠颠地也将自己塞入了她们的车棚。   “回去后是得好好谢谢浸玉姑娘。”   穆京宸自言自语道,渝棠听了哭笑不得。   被派来的穆家军见任务完成,护送他们到城门口不远处后便分道扬镳,直接回往军营,渝棠路上闭着眼休息,怕穆京宸深夜开车疲惫便一直忍着没睡,不停和他说着话。   “先生打算怎么处置林粤?”   “先押回府中让他见一见渝眠和渝雪儿,为你们渝家洗去冤屈,他做了这些事,我不会让他那么痛快地死去。”   “他见不得我们过得舒坦,肯定不会如实告诉渝眠的。”   “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张嘴。”   穆京宸笑笑,突然看见走在前头的三轮摩托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渝棠摇下窗户探出头去,发觉邹月吟她们是被一队穿着军部制服的人拦住了去路。   渝棠有些不安地看向穆京宸,正巧一位挂着高级勋章的男人敲开了穆京宸的车窗,   “穆少爷,刑讯室有请。”   “蔡叔叔这是什么意思?穆京宸刚刚抓捕暗杀许局长的凶手归案,受功还来不及怎么就要去刑讯室?”   邹月吟已经跳下车赶过来问询情况,他们家和军部许多高官都保持着往来,蔡司令便是其中一个。   “这是军部内的事,和丫头你无关,我也是接到了检查委的逮捕令前来拿人。”   “检查委?笑话,查贪污腐败怎么可能查到穆家头上,稀罕贪你们那点儿油水么?”   邹月吟欲拦,被穆京宸拍了拍肩示意退下,   “先带渝棠回去疗伤。”   穆京宸叮嘱她道。   “你真要跟他们走?刑讯室是个什么样你比我更清楚,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邹月吟皱起眉,渝棠也已经下了车走到穆京宸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口,低声道,   “这也是林粤干的?”   穆京宸微微点了下头,捏了捏渝棠的手指,   “不怕,你先回去把伤口处理好,我一会儿就回家陪你。” 第85章 拆东补西   蔡司令带着一队警卫队将穆京宸押上绿皮车后便扬长而去,车尘漫漫,熏得余下几人一阵干咳。   “糟糕了,其实我们出城时就有军部的人来拦过一次,当时穆京宸一油门给踩过去了……会不会被说是违抗军令?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邹卫伊忧心忡忡地看向邹月吟和渝棠,邹月吟从没得到过检查委要来查穆京宸的情报,一时间也是一筹莫展,想到刚刚蔡司令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更觉气愤,蔡鹤与许杨沆瀣一气并不是秘密,看来他们俩都收了林粤不少贿赂。   “先回穆宅要紧,眼下能打探到军部内消息的只有穆伯伯。”   渝棠咬着唇,穆京宸被带走,他如果再乱了方寸才是真着了林粤的道。   “你别太着急,穆京宸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且穆伯伯可是上将的军衔,放眼整个峪临没人在他之上,就算被检查委带走了,他们也不敢苛待穆京宸的。”   邹卫伊拍着渝棠的肩膀宽慰他,邹月吟闻声却凝眉冷笑道,   “要是真的做过些什么,我们还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消除罪证,怕的就是他们凭空污蔑,合起来造伪证。要我说还得回去严审林粤,扒了他的皮也要问出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浸玉虽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却能听出来穆京宸这是被林粤给害了,一时间歉意和愧疚卡得她喉咙发干,想说些什么安慰渝棠,却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只会讨人心烦。   邹月吟看她垂着眸心事重重,无声地叹了口气后一把牵住了她冰凉的手,   “无知者无罪,浸玉姐姐以后就和林粤没关系了,别人再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的人。”   “……好。”   浸玉重重点了点头,紧紧跟在邹月吟身后随着他们一起进了穆宅。   穆家将军府和传闻中一样气派美奂,浸玉还来不及欣赏,就看见一穿着素色裙装的年轻女子像一阵回旋的清风般朝他们跑来,跑近了才发现这女子半张脸上爬满了可怖的灼痕。   “哥——!!”   渝雪儿一把扑进渝棠怀里,被渝棠接了个正着,她抬头仔细打量渝棠,眼泪难以控制地就流了满脸,顺着唇角化成一渊咸味,   “你是我的哥哥!是我的哥哥!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我以为全家只剩下我了!”   渝雪儿不停地拿袖口擦去眼泪,这十几年来她也算是孤苦无依,虽然儿时记忆早已淡得如同泡沫一吹即散,但她始终记挂着牡丹花丛中给她剪纸的母亲和哥哥们,那时花影摇曳,笑语晏晏,却在一夕之间全部毁于林粤吃人的欲念。   “大姑娘了,哭起来怎么还没完了,”   渝棠笑意柔软,帮渝雪儿擦掉挂在下巴上的泪珠,他原本还以为要过些日子才能见到她,   “什么时候回来的?”   “穆伯伯亲自到车站接的我,当年就是穆伯伯救了我,只怪我年幼,看到伯伯就控制不住害怕……好在伯伯不怨我。”   渝雪儿亲热地拉着渝棠往客厅走,邹月吟看他们兄妹久别重逢该有说不完的话,便叫上邹卫伊和浸玉去找先回来一步的甄晦商量穆京宸的事。   “见过你……小哥了吗?”   渝棠听渝雪儿的意思应该是已经从周婼那儿得知了他们兄弟俩这些年的境遇,他们家出事时渝雪儿才三四岁,渝棠对她的印象其实不深,又听闻她这些年虽然有人收养但过得并不顺利,不免担心她会像渝眠一样性格偏激。   “见过了,”   渝雪儿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我把当年的事都告诉小哥了,穆伯伯说他陈见很大,还真是这样……小哥听完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反应,只钻进被子里连脑袋都盖上了。”   “他总有要被迫接受事实的那一天,你来告诉他总比让林粤去告诉他要好。”   渝棠叹了口气,渝眠最大的心结恐怕还是在他身上。   “他肯定更希望哥哥你去吧,我虽然好多事情记不得,但总记着小时候小哥就爱盯着哥哥你看,小哥心里最喜欢的人肯定还是哥哥。”   “他不会喜欢我的,也不应该。”   渝棠淡淡一语略过,渝雪儿没听明白但也没放在心上,到了客厅才看见桌上摆着两盏喝了一半的清茶,却不见穆怀艺和周婼。   “伯伯伯母今晚连夜在忙着操办后事……那个堂小姐周雨卉死了。”   渝雪儿靠在渝棠耳畔小声和他解释道。   “死了?”   渝棠略一皱眉,紧接着又听渝雪儿说道,   “我听家里的管事说的,早些时候林粤家里不是燃了一场大火吗?周雨卉的尸体就被发现在他家地下室里,活生生呛死的……周家人都不是善茬,伯母他们只有好好料理才不会落下口舌,现在正请了人在她那院里做法。”   “之前从穆伯伯这里提出要收养你的也是周家人?”   渝棠听出渝雪儿提到周雨卉和周家人时努力掩藏起来的切齿埋怨,更加生疑,果然渝雪儿犹豫片刻后,拉着渝棠的袖子委屈道,   “我的养父母是周雨卉的姨家亲戚,小时候我经常和周雨卉在一起,别人都因为我脸上的伤疤不愿靠近我,只有周雨卉会理我……我还以为交到了贴心朋友,后来才知道,她只把我当接近穆家少爷的工具、还把穆伯伯他们给我送来的东西全部都占为己有……我和养母告状,她们就打我,我那段时间背上就没有一块好皮,所以听说有出国的机会我才赶紧抓住,我只想快点逃走……”   渝雪儿肿着眼泡堵着鼻子又止不住抹眼泪,   “我听说你们抓住了林粤……一定不能放过他,都是他,都是他!他害死了爸爸妈妈,还害得我们过上猪狗不如的日子……哥哥觉得我心狠也没关系,但我真的在周雨卉的棺材前哭不出来,我掉眼泪都是为我受的委屈而掉……”   渝棠听了心里自是五味成杂,他和渝眠无家可归已经算是靠硬捱才捱过最艰难的日子,没想到渝雪儿就算有人收养也过得这般如履薄冰,   “没人会怪你心狠的,”   渝棠一搭一搭拍着渝雪儿的肩膀,“以后你也不用寄人篱下、出国流浪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嗯……”   渝雪儿靠在渝棠身旁,许是哭累了,没一会儿呼吸便变得均匀,合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安心地睡着了去。   “哎呦,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周婼进客厅时刚好看见渝雪儿边睡还边流了一滴眼泪,连忙让人拿来被子将她抱进房间里去。   周雨卉虽然罪有应得,但怎么说都是在周婼膝下养了许多年的,如今突然看到她惨死,周婼心里难免不好受,好在看到渝棠平安回来,她稍稍舒心了些,关怀了渝棠几句便被穆怀艺赶回房间去休息。   渝棠看出穆怀艺是想瞒着周婼和他说话。   “谢谢穆伯伯接雪儿回来。”   渝棠顿了顿,正要开口说穆京宸的事,穆怀艺却抢先一步道,   “穆京宸的事我听说了,有人举报他通贼叛军,将军备偷卖给马匪谋取暴利。”   “什么??”   渝棠呼吸一紧,峪临军部掌管东北军库不假,但这等死罪的证据并不好捏造,更何况他从未听闻过是穆京宸负责把握军库。   “蔡鹤走了一步好棋,三个月前部委便批准了京宸的升衔书,将军库大权交给了他,可这文书一直被蔡鹤悄悄扣在手里,所有人都以为穆京宸早就领权上任,除了他自己和我!”   穆怀艺咬紧了后槽牙,他这几年挂着空名几乎不再插手军部事宜,没想到却让蔡鹤那小人钻了空子!   “那检查委开库查验了吗……?”   “他们没有这个权力,想要开库还得陈书申请,一来一回要三天,这三天牢狱的苦穆京宸那小子是吃定了,救他的机会也只有这三天。”   穆怀艺闭了闭眼,加重了呼吸缓缓道,   “我收到情报,现在有一号军库里空空如也,如果检查委开库前没把这窟窿堵上,穆京宸……死罪难逃。”   “……有多少?”   渝棠咬得下唇发白,蔡鹤存心要让穆京宸死,就算他们能让林粤认罪,穆京宸也得落下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他守的要是军部大门就算了,那可是关乎国本的军库……!   “你操心这个没用,我马上就动身去往别的军营求借没入库的军械,我这一走,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儿,指不定蔡鹤还会怎么找茬,你要替我和京宸守护好穆家。”   穆怀艺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半茬,他将一份军用秘密地图摊开来指给渝棠看,   “只要我还在,肯定不会让他们动我儿子,如果三天之内我没借够家伙,穆家军便是反了去当野匪也要把京宸救出来。无论如何,后天晚上你就悄悄带着你伯母他们先转移到关口,这些标红旗的地方都是有穆家军驻守的地方,可以投靠。”   渝棠点了点头,认真地记下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在看到某一处特殊符号时他猛地一怔,无言地吸了几口气后声音发颤地指着那个符号问道,   “穆伯伯,这个记号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军库。”   穆怀艺淡淡道,现在看这佑护山河代表着强盛的符号只觉得讽刺,护国国本竟被小人当做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工具……   “我……好像有办法能救穆京宸了!”   渝棠睁大眼睛看向穆怀艺,仿佛那一瞬间他身体里冷凝的血液才又重新流动了起来,惨白的脸上终于回归了淡淡的血色。   “你说什么?”   “我见过这个符号……在别处,在我父亲留下的宝库……!” 第86章 玉指   直到这一刻渝棠才明白为什么渝郑楼反复叮嘱他:非有国难,切勿开库。那宝库里装着的根本不是平庸的金银珠宝,而是大几十年前大兴军功制造之风时,没落的皇亲国戚留下的自保之物。   “此话当真?你确定是和这一模一样的图案?你见过里面装着什么吗?”   穆怀艺沉声一琢磨,早年是听闻南方最早的那几个制造局都由老贵族们占大头,造出来的军械一半上交军部,另一半则私下建库扣留,有的是为了收藏把玩,有的则是为了加固府防,保不齐渝棠家真就守着那么一座老库。   “我父亲从来没让其他人进去过……林粤费尽心思留我和渝眠一条命也是为了得到能开启宝库的钥匙,我父亲对外说将钥匙分成了三个部分由我们兄妹各自带着,其实只有我身上的那一副是真的。”   渝棠顿了顿,继续道,   “我知道林粤一直觊觎,便没有带在身上,那副钥匙被我下葬在父母的衣冠冢里,就在城郊的野坟园中。”   “经此一事,我定会帮你们家洗冤正名,帮你重修祠堂,让林粤为你父母偿命。”   穆怀艺心中感到沉顿,渝棠既把钥匙埋在了父母的坟墓中,想必是决定此生不再开启那宝库,现在要拿钥匙就是去掘人家的坟,不仅大逆不道,更是对渝家人的又一次践踏。   “坟塚是活人修给活人看的,更何况只是一座空无一物的衣冠冢,只要能救穆京宸,这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渝棠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华钟,又道,“我现在出发去野坟园,天亮前便能拿到钥匙回来……只是我儿时不记路,不知道那座宝库具体藏在什么方位,林粤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寻。”   “让甄晦陪你一起去吧……我去会会林粤,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儿线索。”   穆怀艺计划好后拍了拍渝棠的肩,   “京宸欢喜你、宠着你原不是因为他任性多情,而是你这孩子什么都值得。”   “大约是我父母在天有灵,也愿替我保护穆京宸。”   渝棠强撑着精神笑了笑,喝了杯热茶后便又马不停蹄地出门,他一夜没合眼,却因为心里寄挂穆京宸而毫无睡意,只想能快些接穆京宸回家。   等到黎明晓光,天边微亮,甄晦准点准时地带着渝棠回到穆宅,邹月吟姐弟几个谨记穆京宸的叮嘱,直接将渝棠接进餐厅,监督他要好好吃顿早饭。   “甄大哥,你怎么也和雪儿一样肿着眼睛啊?”   邹月吟一边给渝棠盛小米粥一边好奇地看向哭红了眼的甄晦,甄晦拿了个玉米饼,因为烫手只能两手交替着甩,闷闷哼哼地回答道,   “我……我心疼小渝不行吗?你要是去看着小渝刨坟冢你也得流眼泪。”   “行了您,快低头吃饭吧,小渝就算没哭等会儿也要被你给说哭了。”   邹卫伊见渝雪儿已经被甄晦这一句话给触动得又红了眼眶,只能忍痛将刚剥好的茶叶蛋塞进了甄晦嘴里。   “好姑娘,快别哭了。”   浸玉坐在渝雪儿旁边,看她一掉眼泪赶忙扯出手帕给她擦脸,“脸上的伤疤会疼吗?我自己会调一种药粉,祛疤特别有效,赶明儿我给你调几盒,你坚持着用,这疤肯定会越来越淡的。”   “真的吗?浸玉姐姐你真好!”   渝雪儿到底是个不过十五岁的孩子,好哭也好哄,被浸玉三两句温言细语劝得止住了泪匣子。   “我觉得现在也不丑啊。”   半晌,邹卫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桌上的其他几个人俱是一愣,随后不约而同地咳了起来,咳得邹卫伊脸蛋发红,辩解道,   “我实话实说而已,你们别一天天就知道起哄!”   “没事,这是你的自由,就是希望人家妹妹不会嫌弃你呆板,”   邹月吟煞有其事道,她早饭吃得少,喝了杯咖啡后便在桌角摊开一张恩夷山的地图,图上已经圈出了几处该着重注意的地方,   “渝棠,我们研究了一晚上,觉得能挖空地下建库的地方其实并不多,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几处,你看看能不能再多回想出什么?”   “林粤……什么都没说吗?”   渝棠听这意思,恐怕是没从林粤那里问出什么来。   “嘴巴紧得不行,他咬死要和穆京宸鱼死网破,昏过去好几次都不愿开口,”   邹月吟叹了口气,“又不敢现在就把他弄死,他如果死在穆家,穆京宸的事就真说不清了。”   “和他说过浸玉在我们手上吗?”   “说过了,他现在是强弩之末,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何况是浸玉呢?”   “倒是难办。”   渝棠凝了凝眉,看着已经尽可能详尽的地图努力回想着儿时有且仅有的那一次,渝郑楼抱着他站在那宝库门外,将那把钥匙挂在他胸口,反复在他耳畔叮咛时周遭景象的模样。   “不行……”   片刻后,渝棠摇了摇头,孩童的视野极小,他能回忆起的只有草木葱茏,模糊的山和流动的风,可这些东西在恩夷遍地都是。   渝雪儿看着也是着急,干脆也挤过来想尽上一份力,浸玉看他们都凑在那张小小的地图前,耐不住好奇也探过头来,   “咦——?”   只听浸玉拉长了声音咦了一声,   “这是哪里的地图呀?我经常见老……见林粤铺在桌上勾勾画画,特别是前几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在对着这图琢磨,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真的?!”   渝棠激动地差点把椅子踩翻,林粤之前曾经找过他要合作,让他提供钥匙,林粤负责找寻,恐怕他是真的靠当年在渝郑楼身边得到的蛛丝马迹推算出了宝库的位置。   “真的,我记得有个地方他画了红圈,说那里会是我们新家的所在之地……哎,就在这个位置,你们这张图上也圈出来了。”   浸玉果断在地图上指出一点,“就是这里,老爷……不对,林粤,林粤天天都摸着这里发呆,我们家的那副地图上已经快要被他磨透了,我不会记错的。” 第87章 恶报   想赶快发糖,扳倒蔡鹤这种会让小棠担惊受怕的过程就写得比较简略,还请大家见谅~   “太好了!”   邹月吟激动地拉起浸玉的双手,“我这就去和穆伯伯说!”   “浸玉姑娘这次真的是帮了大忙,等穆京宸脱离此困,我一定带着他亲自给你道谢。”   渝棠吊了一夜的那口气终于舒顺下来,浸玉看自己能帮上忙亦是喜笑颜开,应答他们几人的夸奖之余又微微红着脸悄悄低头看刚刚被邹月吟握过的手。   确认目的地后穆怀艺亲自带着渝棠即刻出发,同行的还有一队专属于穆怀艺的护卫队,渝棠从前只见穆怀艺每天遛鸟喝茶哄周婼,如今看穆怀艺直接包了列火车才明白,穆京宸动不动就爱整一些声势浩大的玩意儿多半是和老爷子学的。   譬如买断陈皮糖,譬如笑砸碧麟会……想到穆京宸,渝棠难免心情低落,依照穆京宸的性子进了军部的刑讯室肯定要吃亏,再加上蔡鹤的有意为难,若不是有军衔在蔡鹤不敢直接杀他,恐怕就要上演一出少将军在牢狱中畏罪自杀的戏码。   火车驶出峪临所在的重山环绕,过了长江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稻田,车轮淌过水色的绿意震动出阵阵车鸣,列车末尾的密报间里有人得了新的情报,快速穿过节节车厢找到了正和渝棠在餐车吃午饭的穆怀艺。   情报员在穆怀艺耳畔低语了几句,穆怀艺先是凝眉,随后又展颜大笑,抬了抬手示意允许,情报员才又看向渝棠,正用菌汤鸡汁拌好了一盘子饭要往嘴里喂的渝棠感受到他的视线,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   “渝少爷,应穆少爷的要求,有非常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情报员义正言辞,渝棠不禁有些紧张,赶忙用餐巾擦干净手,敬重地举起双手等着接过情报员手中所谓“非常重要的东西”。   只见两颗陈皮糖缓缓落在了他掌心,渝棠低头看看掌心又抬头看看情报员,无言地和情报员对视片刻后,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道,   “就这?”   “请渝少爷务必妥善保管。”   情报员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无辜又认真,一直盯着渝棠拆开了一颗糖果放进嘴里才自认为完成任务,向穆怀艺行了个礼后又匆匆回到密报间。   “是不是怀疑他在耍你?”   穆怀艺笑了两声,给渝棠解释道,   “军部里不全是蔡鹤的人,我的人刚刚送来情报,臭小子虽然免不了要挨顿皮肉之苦,但他身子骨硬,意志也坚定,反而把蔡鹤气了个半死。我的人寻空潜入刑讯室给他递了消息,也帮他带了几句话出来。我寻思他得传点什么重要消息,或者至少报个平安吧?结果这好小子就说了个你刚刚吃的那糖果儿的牌子,说其他牌子的你都不爱吃。”   “……啊?”   “啊什么,臭小子还交待了一句话,让你挂念他时就吃颗糖,他舍不得让你吃苦。”   穆怀艺说完又哼哼笑了两声,   “年轻人……不过我看他这样子也确实用不着太担心,蔡鹤恐怕拿捏不住他,只要能及时把军库的窟窿给填上,就轮到蔡鹤倒霉了。”   渝棠点点头,齿间的硬糖咔嚓作响,沁开微酸的甜意。   -   穆怀艺带的人行动起来风驰电掣,照着地图果断找到了渝郑楼刻意用灌木植被掩盖起来的地库,一夜之间便带着满满一列车的军械粮饷踏上返程。   “这些东西都是几十年前就出厂入库的,难免老旧,拿去填库会不会露馅……?”   清晨五点半便被穆怀艺叫醒吃早饭的渝棠顶着一头睡得乱翘的头发双目无神地往面包上涂抹果酱。   火车上虽然有卧铺包厢,但又吵又挤环境不好,穆怀艺就几乎一宿没睡,但渝棠是个吃惯了苦的人,更何况一想到马上就能接穆京宸回家,昨晚睡得比在穆京宸怀里都香。   “多亏那蔡鹤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口头司令,”   穆怀艺坐在他对面,喝了口火车上的速溶咖啡,不满地砸吧了两下嘴,“他搬空的那号库里没有新兵器。就算我们放进去的东西和以前的不一样,蔡鹤那从来没有亲自摸过枪的废物点心也认不出来。”   渝棠安心地“喔”了一声,他们走铁路,约莫要到中午才能抵达峪临,吃完早饭还可以回去补一觉……正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的时候,穆怀艺看渝棠吃完手里的面包片,抓住机会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我总着你觉得单薄,都怪穆京宸那臭小子溺宠着你,只给吃不给锻炼,就算长肉也是虚的。要我说,你跟着我每天做做锻炼,保准儿一个月体魄健壮,到时候穆京宸都打不过你。”   “……啊?”   “啊什么,别看是在火车上,锻炼的法子可多了去了。你先跟着我来回跑两圈,等会儿再用这行李架子做引体向上,美得很。”   穆怀艺是军营子里出来的,就喜欢看壮得和牛一样的男儿,自渝棠住进穆家他就老想着要带渝棠一起举铁,可惜总被穆京宸拦着,现在好不容易穆京宸不在,可算是给了他个机会。   渝棠哭笑不得,被迫哄着穆老爷子在列车上跑了大半天,等到了峪临站,二人下车时一个气喘吁吁一个腿抽了筋。   “哥……你和穆伯伯是追着火车跑回来的吗?”   跟着甄晦一起来接他们的渝雪儿看看穆怀艺又看看渝棠,终于问出了甄晦不敢问的话。   “天热气虚,你哥回去还该多运动运动。”   穆怀艺嘴硬道,“记得不准告诉周婼我又把腿搞抽筋了……”   甄晦憋着笑应好,他和穆怀艺还要忙着悄无声息地将那一列东西分批送入军库,便又叫了个会开车的先送渝棠兄妹回家。   和穆怀艺他们告别后,渝雪儿悄悄拉着渝棠低声道,   “哥哥,家里出事了……!”   “什么?”   渝棠咬紧了唇,难不成是蔡鹤拿穆京宸束手无策,对穆宅动手了……?   “哥你别紧张,说严重也不严重……是林粤他……死了。”   “自戕?还是蔡鹤杀他灭口?”   “都不是,林粤死得惨极了,而且留下了一封认罪书,将他和蔡鹤那些人所做的勾当都坦白了……而这一切都是……小哥做的。小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林粤供罪,然后虐杀了他。” 第88章 飘零久   渝棠兄妹二人回到穆宅时,家中管事已经将林粤的尸体装入棺材,跟着穆家父子做事多年,宅中口风被管教得极严,连周婼也只以为是林粤是为了求他们保浸玉一命,留下认罪书后吞弹自杀。   “渝少爷,渝眠暂时被关在地下室,如何裁断还请您做决定。”   管事的见渝棠回来,恭敬地迎上前去,穆京宸很早之前便悄悄给了渝棠在宅中几乎与他同等大的权力,原本府中下人们都以为这只是一份糊涂的盛宠,有难之时才看明白渝棠的聪慧镇定。   “林粤放在哪里?”   渝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渝眠,渝眠有话在等着他,不会跑的。   “在后院,和堂小姐的棺柩放在一起,好混出城去扔进乱葬岗……渝少爷是要去看那脏物?”   管事有些微犹豫,渝雪儿见状也拉了拉渝棠的衣摆,   “哥,林粤死得极惨,不成人样……你见了只会脏了眼睛做噩梦,他已经死透了,还是别看的好。”   “不碍事。雪儿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在这里等我。”   渝棠笑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必须要去看一眼林粤究竟是何等惨状……阁楼外的看守虽然被撤走,但大门上的道道铁锁不是渝眠凭一人之力能够撬开的,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关押着林粤的地下室……?最怕是有人故意教唆,怕家中还有看不见的敌人视他们渝姓为异己。   “我要和哥一起。”   渝雪儿挽住渝棠的胳膊,二人被管事带着穿过长廊鱼池,后院刚做过法事,铜色的火纸落了一地,像是开败了的迎春,两口棺材静悄悄地摆放在白练黑纱之后,一红一黑,红的那口上头稀稀拉拉地摆了几枝白百合,据说是周婼不忍,让人送来的灵花。黑的那口则是由四处可见的糙木打造而成,十步之外便能嗅到缝隙中泄出来的血腥味。   “浸玉姑娘给你的祛疤膏开始用了吗?”   渝棠突然开口,渝雪儿愣了一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低声回答道,   “还、还没呢,浸玉姐姐再温柔,也终究是林粤的故人,我……我知道她肯定不会害我,但心里就是过不去那道坎。”   “你事事小心也是对的,晚些时候拿去医馆让大夫看看再用便是。”   渝棠语气平缓,让渝雪儿听不出其中情绪,只能跟着他一步步走到那口黑棺前头,管事的还想劝渝棠别看,不料渝棠速度极快,唰的一声便掀开了还未封口的棺板。   “……呕!”   渝雪儿忍不住捂着口鼻后退了几步,渝棠的脸色也不好看,只见棺材里装着的人虚无地瞪着眼睛,一条断臂被扔在怀里,浑身疮口,被化脓的血水泡得臭不可闻。   这便是背叛他们父亲,残杀他们全家,欺辱他们兄妹,将恩夷渝家的琼华繁盛烧成破碎灰烬的人。   兜转数十年,林粤死在渝眠手下,也算是大仇得报。   渝棠闭了闭眼,转身疾步往关着渝眠的地下室走去,管事给渝雪儿递了方巾后又慌慌张张地去合上棺盖,生怕这吓死人的脏东西冲撞了家中其他人。   “哥!”   渝雪儿想去追渝棠,可实在是觉得腿软胸闷,恶心得紧,不得已被管事扶回屋中休息,两口姜茶入胃才压住已经泛上喉咙的呕吐感。   “渝小姐再吃点儿水果压压惊,渝眠下手狠,那本不该是小姐看的东西。”   管事往桌上摆了几盘洗好的水果,别说是渝雪儿了,连他们几个老手处理林粤的尸体时都觉得反胃,真不知那渝眠一个不到二十的孩子是如何下得去手。   渝雪儿动了动嘴角,并没有理会管事,比起他们兄妹三人受过的苦难和委屈,她小哥做得一点儿都不狠。   -   地下室中阴暗潮湿,条件比不得曾经监禁渝眠的阁楼,冲洗不掉的血污味将艰难透入的几缕光线染得昏臭,渝棠进来时,渝眠正盘腿坐在角落把玩着送来的餐盒中的勺子。   “……吃过饭了吗?”   渝棠站了半晌,率先开口,渝眠闻声才转过头来,他眸中因为久病而从未消散过的霾气竟被几分清明所取代,他抬头打量了一番渝棠,轻声道,   “哥哥不像以前瘦得让人心疼了。”   “你的身体也好了不少,不像以前,连下床都会觉得困难。”   “穆家好药好补地供着我,我的病想不好都难。只是有的东西坏在骨子里,比如这春天的太阳,我照着依旧觉得难受。”   渝眠垂眸,将手中的勺子递给渝棠,   “哥哥,你知道吗?我自己都以为我会喜欢杀人的感觉,但我杀他的时候并不觉得痛快,我只觉得这是我命里该做的事。”   “这本该是由我来做的。”   渝棠咬了咬唇,却被渝眠笑话了半天,   “你们下不去手的,要是只用杀了他便也罢,为了从他嘴里撬出点儿东西,我可花了一会儿去想该怎么折磨他……看见你手上那勺子了吗?我砍断了他半根胳膊,剩下的就用那顿得不行的勺子一点点地凿,没一会儿他就哭着求我给他一个痛快,我说什么他都愿意做。”   如何折磨林粤的过程渝棠并不关心,他只注意到渝眠说的是,“你们”下不去手。   渝眠见他好一会儿不说话,揶揄道,   “哥哥被吓到了?我还以为哥哥和渝雪儿是唯二不会觉得我狠心的人呢。”   渝棠没有回应他,而是抬眸望着渝眠的双眼,就算是渝眠,在紧张时也会控制不住地多眨两下左眼。   “渝眠,第一刀……不是你动的手吧?”   渝棠的声音缓淡平静,却如一颗千钧之重的铁块落入海潮,波澜万点,寂静生寒。   渝眠原本还想狡辩,但心知瞒不过渝棠,只得冷笑了一声,   “要不我怎么早就说过,哥哥你比我可怕得多。”   那砍在林粤身上的第一刀确实不是渝眠动的手,渝棠在掀棺时便注意到,林粤胸口下方有一道本该成为致命伤的口子。原本林粤身上千疮百孔,一道伤口不足为奇,只是其他伤口都干净利落,唯有那一条像是从下往上被刺入了林粤身体。   而渝眠个头比林粤高,渝雪儿却刚刚合适。   “就算是雪儿也没关系,有我在,就算有人告发你们滥用死刑杀人,我也……”   “有关系的,哥哥,”   渝眠平静地看着渝棠,“雪儿还要干干净净地留在你身旁,她心狠,但听你话,比我更适合保护你。”   “你是什么意思……?”   “我累了,”   渝眠苍白地咧嘴笑了笑,“而且憎恶穆家人已经成了我活下去必不可少的习惯,所以我在这里待不下去。我要离开了。”   “你去哪里?你能去哪里,你……”   “小哥你不要走!”   站在门外多时的渝雪儿推门而入,踉踉跄跄地扑在渝眠身上,渝眠并未抬手接住她,但也没有将她甩开。   “都是我的错……是我冲动,早知道这样会害得小哥你离开的话,我宁可不亲手杀了林粤!”   渝雪儿泪流满脸地看向渝棠,   “哥……你别怪小哥,你不要赶小哥走,都是我,我恨极了林粤……我怕夜长梦多,是我自作聪明……!”   前夜里是渝雪儿先悄悄溜去阁楼和渝眠说了会儿话,离开时故意没有落锁,她当时话语间已经显露杀意,渝眠察觉到不对劲,追出去时已经看到渝雪儿刺伤了林粤。   他将渝雪儿赶了出去,说会解决这件事,渝雪儿以为自己真的杀了人,跑回房间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却听闻林粤留下认罪书惨死的消息。   “小哥,小哥你别走好不好……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一个人在外头漂泊的日子有多艰难我比你清楚,我们好不容易能不受这个苦……”   “可我不想走出去。”   渝眠往后退了两步,退到太阳照不到的墙根处,他的目光略过渝雪儿直直地看向渝棠,   “我不怪你丢下我了,是我自己,不想走出去。”   “小哥你在说什么啊?!哥你别让小哥走……小哥身体都没好完全,哥……!”   渝雪儿红着眼睛央求道。   “我知道了。”   渝棠摇了摇头,“林粤的死会按吞弹自杀处理,我会收了他的棺柩让他暴尸荒野,被野狗分食也好晒成脓灰也罢,是我给死去的家人们的一个交代。”   “哥……!”   渝雪儿急得泪珠子咕噜噜地往外冒,只听外头突然有阵阵欢快的脚步,她赶忙闭上了嘴,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只见邹卫伊乐呵呵道,   “渝棠!穆京宸回来了!”   渝棠眼中倏然一亮,渝眠见状冷冷嗤笑了两声,   “哥哥快去吧。我也不会立刻就走。”   邹卫伊拉着渝棠小跑着上楼,地下室中的血色斑驳被厚重的青石地砖闷成肥沃的土壤,育了一树树繁盛的海棠,春日热闹。   “先生……!”   渝棠朝着穆京宸跑去,被拥入怀中时听到了穆京宸克制的闷哼,知道他身上定是带着伤,   “他们对你用了什么刑?有没有不给你饭吃?你……还疼吗?”   “不疼,”   穆京宸笑似辰光,没来得及修理的胡茬在渝棠的颈间蹭得渝棠生痒发笑,只听穆京宸声音温柔,   “只是没有你在,吃什么都没滋没味。”   花期拥挤,院里的杏花海棠都赶着时节晕了满树的淡粉鹅白,有的花瓣被风吹入地下,落在地下室肮脏的血污边上,被渝雪儿轻轻拈起。   “你也上去吧。哭得像我死了一样。”   渝眠并未分给她目光,只是接过渝雪儿手里的花瓣朝角落走去,“只是每个人都有该去的地方而已。” 第89章 允囍   得知要亲自背着渝棠才能把人娶进门的穆京宸:还有这等好事?   “小渝老师怎么又像小猫儿一样?”   穆京宸由着渝棠又是扳着他的下巴又是撩开他的领子,上上下下一顿摸索,检查他身上到底哪里因为受刑而有伤,渝棠的头发丝肆无忌惮地挠着穆京宸的喉结,扰得穆京宸只能轻轻按住他,   “我才关了两天,就让你想成这样?”   “我却觉得像过了两年,”   渝棠看他衣服上还留有已经干涸的血印,眼下也是一片乌青,看来在刑讯室里根本就没合过眼,更觉得一阵揪心。   “你要是去享福的也就罢了……那可是你们军部的刑讯室,三岁小孩儿都知道进了那地方不掉层皮是出不来的。”   “我不就好好地出来了?那是我的主场,从来都是我让别人掉皮,他蔡鹤想拿捏我还早了点,而且多亏了我们小渝老师,我才没有落入蔡鹤处心积虑设计的圈套里。”   穆京宸笑着往渝棠耳朵尖儿上蹭了蹭,渝棠闻出他身上的灰尘味,重重抽了抽鼻尖,将老想往他身上黏的穆少爷推开了两厘米,   “我把我家祖传的镇国宝库都拆开来送给了你,穆先生是不是得把自己洗洗干净送给我?”   “确实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聘礼,”   穆京宸自见到渝棠后就合不拢嘴,他还说渝棠像猫儿,自己却像极了那急着将摇摆的尾巴往渝棠身上缠的大狗,   “我穆家军定会物善其用,若有国难,则挺身安邦镇邪,若海晏河澄,便护你常乐常安。”   “先生把我宠得太高,我才不要你的穆家军。”   渝棠踮起脚,下巴也垫在穆京宸肩膀上,好趴在他耳畔和他说小话。   “那便是只要我,”   穆京宸搂着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背,“今晚就洗干净主动送到你面前。”   “先生先养好伤吧!”   渝棠失笑,和穆京宸黏糊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分开,   “蔡鹤那里怎么说?”   “他枉顾军令、擅动军备,活罪死罪样样难逃,咱家那老爷子正在办他呢,等收集好材料直接交去检查委,参与此事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渝棠听罢点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沓叠得十分规整的薄纸,展开纸张的瞬间浓烈的血腥味也扑鼻而来,   “林粤写了一封认罪书,将他和蔡鹤的罪行都认了……之前先生问我想要林粤怎么死,他已经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死掉了。”   渝棠说完便垂着眸等着穆京宸的询问或是责怪,可穆京宸看到他这副模样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去说道他,就像人看见一株被溅上了血点的海棠,不仅不会心生厌隙,反而还要怜爱其绽放得辛不辛苦。   “你觉得解气就好。”   沉默片刻,穆京宸学着恶霸的语气故作声势道,“要是不够解恨,我再帮你补两刀。比如他用哪只手打过你?我必然要将他那条胳膊整个的卸下来。”   “那个……已经卸下来了。”   渝棠有些为难地坦言,穆京宸顿了顿,心里已经猜到是谁杀死了林粤,和缓道,   “对外便说林粤是畏罪自杀,只要留下了认罪书,他也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我听说渝雪儿已经被接回来了,你们兄妹三人见过面了吗?”   “不仅见了面,我还擅做主张,把小眠从阁楼里放出来了。”   “只要你觉得他不会再伤害你就行。”   穆京宸笑了笑,他知道渝眠喜欢不起来他,冒昧的参与只会适得其反,渝家兄弟间的事,他相信渝棠能处理好。   “穆……穆少爷好。”   二人正说着话,渝雪儿缓缓从地下室上来,见到穆京宸时本能地顿住脚,害怕这位传闻中嫉恶如仇的小将军会一怒之下让渝眠杀人偿命。   “你喊我大哥就好。”   穆京宸态度温和,他看得出渝雪儿的小心谨慎,也无意吓唬人家小姑娘,渝雪儿见他无意追究才松了口气,又眼泪巴巴地看向渝棠,   “哥……小哥不愿意出来,他说他住底下就行,那哪里是人住的……你劝劝他吧?”   还不知道渝眠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的穆京宸面露疑问地看向渝棠,渝棠拉了拉他的袖子,说晚点而再和他细讲,他便知渝棠应该是踢到了铁板,有些劝不动渝眠了。   “我一会儿让邹月吟去和他聊聊。”   穆京宸安排道,同时又朝着渝雪儿礼貌地笑了笑,“雪儿小姐也先回房间去休息吧?今晚我让人订了菜,你有什么想吃的一会儿告诉管事就行。”   “我……我……”   渝雪儿有些纠结,她还想和渝棠解释一下林粤的事,却只见穆京宸已经将渝棠扛起,并没有打算和她分享。   望着他们二人渐渐隐入花丛的身影,渝雪儿浅浅叹了口气,她憎恶林粤,同时也无比渴望亲情,所以她无法理解渝眠的决定,也无法和渝眠那淡薄又执拗的情绪共情。   穆京宸一路扛着渝棠回到有几天未住过人的卧室,怕渝棠嫌弃他身上沉积的味道,强忍着没直接把人按去床上,而是先进浴室放了热水。   瀑布般的热气没一会儿就将镜子和玻璃门窗氲上一层雾纱,渝棠这次倒不害羞,反倒主动帮穆京宸脱下血迹斑斑的衣裳,布料擦过还泛着血色的伤口时他会格外小心,却依旧不免在看见穆京宸满是新伤的脊背时感到触目惊心。   “蔡鹤……他怎么敢这样对你……”   渝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外头看穆京宸还能抱着他走路时还以为穆京宸伤得并不重,现在看来恐怕他这两天受了别人十天该受的刑,蔡鹤哪里打算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根本就是单方面的泄恨和凌虐。   “他既打了,便是要还的。只是不能脏了我们小海棠的眼睛。”   穆京宸是在枪林弹雨中长大的,这些皮肉伤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过了那阵火辣辣的劲也就不疼了,只是怕渝棠越看越气,便快些脱干净了衣服钻入了浴缸。   他面对渝棠坐着,面前的伤口比背上的要少些,好让渝棠心里不那么不好受,   “小渝老师想我想得连洗澡都不愿意放我一个人?”   穆京宸好笑道,“乖,到外面等我,我好快些洗干净。”   “不要。”   渝棠低声应答,水雾蒸腾,穆京宸没有听清,还没来得及再问就看着渝棠突然脱掉了鞋子径直踩入了浴缸,破例放肆地跨坐在了穆京宸腿上,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和他紧贴在一起。   “我帮先生洗,顺便帮先生上药……我想一起和先生呆在一起。”   穆京宸暗道不妙,又笑又恼地揽住渝棠,   “小渝老师这是又在撒娇。”   “我看先生很是受用。”   渝棠双手搭在穆京宸肩上,手指垫在他肩后,免得伤口要碰到冰冷的墙壁,本该开始帮穆京宸打香波,渝棠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缓缓凑到他耳畔,轻声问道,   “先生都不和我撒个娇,是不是不想我?”   穆京宸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说他是故意的,他明明比谁都害羞,说他是无辜的,却又比谁都会撩拨。   “男子汉大丈夫,反过来和你撒娇成何体统?”   渝棠闻言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吞吞地垂下脑袋,趁穆京宸不备啾的一声亲了一口他的喉结。   穆京宸滑动喉结的声音在狭窄的浴室中显得格外明显,渝棠见这招有效,便更大胆地窝在穆京宸怀里不怕死地去舔吻他已经微微发烫的喉结。   “……先别慌,”   穆京宸伸手去拦渝棠的额头,渝棠却不依不饶,甚至去舔吮他的锁骨和肩头,还大着胆子去咬他的下巴。   “渝棠……停下、”   穆京宸的嗓音中带上了几分沉闷的沙哑,渝棠才满意地抬起头,眨着眼睛无辜道,   “我就当刚刚是先生的撒娇了。”   “……”   穆京宸哭笑不得,只能作势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小渝老师这不是在给自己下套吗,今晚不想睡了?”   “你伤口愈合前,不宜剧烈运动。”   渝棠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穆京宸,并且挤了一大把香波揉在了穆京宸头发上。   被迫安分守己的穆京宸乖乖地被渝棠认认真真清洗干净后穿上了整齐的衣服,又被按在床上以安神休息为名头被迫睡素觉,最多只能将渝棠抱在怀里揉了揉捏了捏,忍得穆小少爷好不辛苦。   反倒是渝棠又被揽在熟悉的怀抱中后格外安心,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他这几天亦是几乎没有合眼。   被窗外的海棠染上了花色的春光均匀地撒在渝棠的额头和鼻尖,像是顺着山涧倾流的月牙,他这一觉睡了许久,直到感觉到穆京宸往他手指上套了一只带着凉意的小玩意儿。   “唔……”   渝棠睡眼惺忪,抬起手来差点没被指节上那颗镶着银钻的戒指给晃瞎眼,撑着脸侧躺在一侧的穆京宸见他醒来,伸手扣住了他被戴上了戒指的那只手,   “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要八抬大轿、大张旗鼓地将你娶进门。”   渝棠缓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穆京宸在说什么,他轻轻笑了一声,反问道,   “不是我先给你下了聘礼吗?怎么还问我愿不愿意?”   “我想大肆操办,但娶男子进门的事情并不常见,而且让你披盖头进门,我怕你会觉得委屈。”   穆京宸考虑得很周全,在峪临坐进喜轿披盖头的男子通常都会被人当做只有美色、只会勾引男人的“妖精”,像周青墨那样的人或许不会介意,但渝棠并不是只会匍匐于身下的花瓶。   “先生说得倒也是,”   渝棠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装作在考虑,吊了穆京宸一会儿才悠悠道,   “价值连城的喜轿我确实不一定愿意去坐,但先生你的肩膀,我定然无法拒绝。” 第90章 绿意盎然   预计今天或者明天能让穆京宸画上棠~会在围脖@变成萌鸟的猛禽,之前有一章也有隐藏内容,都在围脖,不知道大家都看见了木有(另,近期疫情又严重了大家注意防护!我也不会乱跑啦专......   “我们小海棠的心眼可坏着呢。”   原以为要被拒绝的穆京宸笑得弯起眼,打横将还想窝在被子里发癔症的渝棠抱起去洗面台擦脸,渝棠顺势懒洋洋地勾住他的脖子,自顾自道,   “坐在肩头太高,不稳,要不先生就背着我进门吧。”   “背着你绕峪临走上三圈都行。”   穆京宸的笑意就没收敛过,洗完澡后他身上的泥尘血腥味已经被清淡的草木香取代,渝棠贴着他的脖颈轻轻吸气,身体比大脑先行了一步,没忍住又上嘴啄了啄穆京宸的脖子。   “……”   吞咽口水、滑动喉结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无奈,渝棠醒了醒神,抬眼有些无辜地看了看穆京宸,正要再开口提醒他身上有伤不要剧烈运动,谁料穆京宸这次可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直接将怀里的人搁在了洗脸台上,握着渝棠的腰挤进他的双腿间,将渝棠堵得只能背贴着糊满水汽的镜子、被迫仰起脖子承接亲吻。   穆京宸的爪子不太老实,一只负责垫着渝棠的屁股,另一只则看似漫无目的地掀开了渝棠的衣裳,贴着温凉似软香玉的肌肤缓缓摩挲,抚过肋侧腰际时渝棠便会轻轻发抖,只能用脑袋顶去蹭穆京宸的下巴以示求饶。   “你太高估我的克制力了……”   穆京宸压着嗓子咬了一口渝棠的耳朵,吓得渝棠又是一哆嗦,不是渝棠不想再贪欢晌,只是现在军库一案尚未定论,嫉恨穆家权势的小人依旧虎视眈眈,就算放眼宅内,也还要花心思安顿渝眠,总不可能真的就让他孓然一身地离开,他虽然病体见好,但这么多年来都是被渝棠照顾着长大,无依无靠地飘零无异于是去送死。   穆京宸心里也有考量,知道多事之秋不是耽于情色的好时候,因此也只是吓唬吓唬渝棠,嘴上虽然放着狠话浑话,却也最多只是隔着衣衫的亲昵。   “唔……你刚刚没有刮胡子?”   渝棠被他下巴上的胡茬扎得眯起眼,穆京宸一向讲究,胡子刮得比谁都勤,无奈刑讯室里可没有地方让他爱干净,又是个折磨人的地儿,胡茬子长得又快又硬。   “还没来得及。”   穆京宸闻声略微抬高下巴,却又被渝棠一把扒住,   “那我帮先生刮?”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渝棠手里的、刀锋锃亮的刮胡刀,穆京宸怔愣了一瞬,随后低声笑道,   “好。”   冰冰凉凉的梨色肥皂沫被小心仔细地涂抹在穆京宸下巴上,渝棠是画画的人,手巧眼明,小剃刀轻巧穿梭在泡沫当中,喇下碎碎胡茬。   穆京宸双手撑在洗面台两侧,渝棠就和他面对面坐在台上,刮胡子的时候二人离得极近,渝棠的睫毛就快要扇到穆京宸的鼻尖,穆京宸好几次想开口夸渝棠漂亮,都被渝棠一把捂住嘴,生怕他一动弹就刮花了他的脸。   一直憋到渝棠打湿毛巾帮他擦脸,穆京宸才被允许讲话,   “刚才没问,小渝老师对这戒指满意吗?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换,港口停了一船原料石,想要什么颜色什么款式我带你去选。”   “先生设计的自是极雅致的。”   渝棠张开手指冲掉戒指上沾到的皂沫,铂金环上镶着几粒银钻,第一眼看去并不特别,但只要接住一丝光亮,指环上便像是盛了满天的银河,独一无二。   原本按照穆京宸地主家傻儿子的豪横作风,渝棠还以为自己会收到一只极尽富贵奢华、五彩缤纷的大宝石坨子,看到手上这只别出心裁的戒指才想起来,他的穆先生可不止会舞刀弄棍,也不屑于附庸风雅,而是有着连学校里的老教授都要夸上几句的才华和审美。   “我想着你戴出去方便,就没加那些珍珠宝石,但有一块我瞧上的贵橄榄石成色极好,个头太大不适合做戒指,便切割成了手镯,你的棠花玛瑙给了你妹妹,以后腕上就戴我送的正好。”   “原先的棠花手链也该算是先生送的。”   “那不一样。”   穆京宸说着已经拿出了一只镶着沙弗莱的枫木小盒,虽然渝棠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但在盒盖打开的那瞬间,他还是被橄榄绿的宝石周围那一圈儿个大色亮的钻石给晃到了眼睛。   穆京宸,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把价值连城的钻石当做镯身来架宝石的大设计师。   “最开始我想再找一颗像棠花的宝石,后来觉得什么样的都不如你,还不如只照着枝叶藤蔓做一只手链。”   穆京宸拉着渝棠的手腕比了比大小,补充道,   “小渝老师的手腕太细了些,差点就不够三百六十五颗钻绕一圈。”   “三百六十五颗……?”   渝棠愕然,这能当传家宝的东西他可不敢戴出去显摆,以前听陈姝雅说这种大小和成色的钻石哪怕有一颗做成耳钉也是能被羡慕死的,穆京宸从哪儿找了三百六十五颗来……?   “对,三百六十五颗,雇我们小渝老师的一年四季。”   穆京宸笑着咬渝棠的耳朵,“你还在军校挂着名当模特呢,是有正规编制的工作,只不过被我雇回了家而已。”   “合着穆先生娶我回家是要让我继续勤勉上班的。”   渝棠顺势玩笑道,同时小心翼翼地将那手镯请回了盒子里,碧绿泛翠的橄榄石被切割成棠叶的形状,吹星溅玉,透绿欲滴,虽豪气却不艳俗,想来也是穆京宸亲自设计的图纸。   “那枝海棠我们一直没画完,不是吗?”   穆京宸把盒子交给渝棠,正想顺着画海棠的话头再耍两句流氓,只听屋外传来一阵亢奋的敲门声,不用想便知道敢这样敲他房间门的肯定是甄晦。   “大哥!部内密报——!穆老将军亲自致电检查总委,军委总长亲审此案,把蔡鹤那一派不务正业的蛀虫全给查办了!碧麟商会封行,蔡鹤枪决,明天秘密执行,老将军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甄大嗓门探头进来一通汇报后一眼睛盯上了渝棠手里的盒子,再一眼睛仔细看去差点没把自己给晃瞎,   “嫂子啊,大哥这是把那石头矿直接给你搬来了?不过这绿油油的还真挺好看的。”   渝棠哭笑不得,突然想到什么,提醒甄晦道,   “我记得姝雅小姐喜欢紫色蓝色,绿色太重,甄大哥仔细挑选。”   穆京宸闻言也点了点头,   “那船上存了颗粉钻,适合小姑娘戴……”   “谢谢大哥!”   甄晦要跳起来给穆京宸鞠躬,不料穆京宸却不吃他这一套,字正腔圆道,   “算你提前拿了五十年工资,以后记得省吃俭用,不然五十年都还不完。”   甄晦:“……”   “蔡鹤的处决书已经下来了吗?”   渝棠心里挂念着正事,那蔡鹤胆大包天,为了陷害穆京宸连军火都敢擅动,不彻底除去这样的祸害总是让人觉得不安。   “嫂子别担心,咱老将军亲自出马,还能让蔡鹤跑了不成?而且被他私吞的那匹军械已经被追踪到,好死不死的全都通过林粤卖给了崂山的马贼。说来也是窝火,当年我们一路剿匪都快打到崂山,都是这蔡鹤使绊子没让我们穆家军再往前打,才直接班师回城,现在想来果然是蔡鹤在护着崂山那伙野匪!”   “该剿的一个也跑不掉。”   穆京宸冷嗤一声,穆家军修整许久,虽很少再出兵,但训练从未放松,踏平崂山匪患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老将军说这都不用大哥你操心,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人家小渝老师娶回家,老将军说了,你这条命是小渝老师救回来的,穆家欠渝家一个大恩情。”   甄晦说罢又一拍脑门,   “喔还有!我回来时遇到了邹小姐和邹少爷,她让我给嫂子带句话,说她们带渝眠出去吃晚饭,让嫂子你不必担心。”   “……?”   渝棠面露疑惑,穆京宸拍了拍他的肩,“邹月吟和邹卫伊都是有分寸的,渝眠也唯独对她们俩没有排斥,不会有事的。”   “我是在想……按渝眠的性子肯定不愿出门,他们是怎么说动渝眠出去的?”   渝棠百思不得其解,连渝雪儿想劝渝眠从地下室出来都劝不动,邹月吟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   没被用任何法子、直接被邹家姐弟二人抱住塞上了车的渝眠此刻正和渝棠一样面露疑惑地站在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只不过他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淡漠和不耐,   “我应该说过,不想再和你们扯上关系。”   渝眠挑着眉看着面前的姐弟俩,一个是笨蛋好人,一个是稍微聪明点的好人。   身边人来人往,热闹不堪,渝眠习惯性地缩了缩肩膀,垂着脑袋不想和任何人有目光接触。   他的小动作被邹月吟看在眼里,她叉起胳膊,懒洋洋地靠着车门拿下巴指了指路对面的餐馆,   “我听说了,你想离开你哥哥自己过日子,我俩不准备拦你也不准备劝你,倒不如说你做了对大家都好的决定。只是放你走之前你得向我们证明,你一个人也是能生活下去的,不然你哥肯定不会安心。你要是能自己走进去买顿晚饭吃,我就告诉渝棠可以放你走。”   渝眠闻声抬眼看了看人满为患的餐馆,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   “我没必要向你们证明。走了就是走了,我是生是死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和我是没有关系,但你哥哥呢?”   邹月吟也挑起眉,她涂着棕色的亮面指甲,别人看了都议论她说她像是中了毒,但她自己却是很喜欢,但看指甲的话,渝眠也觉得这个颜色不错,衬得人很白皙。   “你哥对你好不好你肯定比我们都清楚,到时候你真的饿死在外面,你觉得他会不会自责?还是说你这孩子压根就没想让你哥哥好过,想一走了之好让你哥对你牵肠挂肚?”   “我没有这样想过。”   渝眠喜欢和邹月吟聊天,却又害怕和她说话,她看得太清,总是能一语中的。   “那你就去买饭吃。”   邹月吟眨眨眼,又补充道,“给我带个小炒肉盖饭,再给邹卫伊带份木须肉炒面。” 第91章 藕粉甜香   大家放心~后面不会有什么虐的~!   “自己的饭自己买。”   渝眠瞥了他俩一眼,头也不回地往人潮里走去,他步子迈得虽大,却掩盖不住僵硬的肢体显示出的紧张。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嘛。”   邹月吟笑着叹了口气,邹卫伊从来不插足他姐姐管教小孩子,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渝眠后头,怕这孩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被人贩子给盯上,虽然说不清那时候倒霉的是渝眠还是人贩子。   “啊呀,这不是邹家的大美人儿吗?”   一股浸了松香的胭脂香从人群中蔓延出众,男人修长的手指随即落在邹月吟的肩上,邹月吟却并不意外,轻轻让了一步躲掉肩膀上的手,   “你不去参加你那远房妹妹的葬礼,反倒有心情在街上闲逛?”   “我和周雨卉就只是同姓而已,可没那心思去猫哭耗子。”   周青墨眼尾点着一尾朱砂红线,看起来分外动人美艳,他们一个红眼尾一个棕指甲,站在人群里倒是格外怪异相似。   “那你来峪临做什么?惠州呆着不舒服了?”   周青墨跟着周家人省亲后回到惠州后并未和邹月吟断了联系,两个人加上当初的那个裁缝一起在操持尝试做旗袍设计买卖生意,只不过多靠信件往来,邹月吟倒是没想到周青墨会突然又来峪临。   “惠州市场不好,地小人少,还都被老牌店霸占着。咱们设计的衣服成本不菲,我都调查好了,放惠州根本卖不出去,这不是有个老主顾给我介绍了个峪临的大客户,我赶来峪临见见么?”   周青墨抿唇笑道,“我这是在给您赚钱呢,邹大小姐。”   “说到赚钱,我和你说个好生意,”   邹月吟灵机一动,勾勾手指示意周青墨把耳朵靠过来,周青墨欠了欠身,只听邹月吟神秘兮兮道,   “穆京宸那小子多有钱你是知道的,想不想敲他一大笔?”   “会挨枪子儿的买卖我可不做。”   周青墨一听和穆京宸有关,连忙表示想敬而远之,却被邹月吟牢牢扯住袖子,   “又不是土匪,谁动不动给你喂枪子儿?你不是喜欢大红大紫的东西吗?婚服会设计吧?”   “婚服……?!”   周青墨瞬然反应过来,茅塞顿开地看向邹月吟,“哦——,是那个叫渝棠的小美人要穿对不?这还不简单?好衣配美人,什么时候要?我手上刚好看了几匹上好的缎子。”   “什么缎子珠花要多少我那里有多少,你只管好好设计制作,渝棠那样的衣服架子可难找第二个,再让穆京宸帮忙宣传宣传,我们在峪临的名声就算打响了。”   “你还真会合计,”   周青墨听了觉得有理,和邹月吟一拍即合,“那你有空把我带去给渝棠他们量下尺寸,趁着你们把林粤给废了,那横行霸道的碧麟商会倒台,正是咱发家致富的好机会!”   “什么废不废,是林粤自己毁了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   邹月吟提到林粤就是一顿嫌恶,她可是听渝雪儿声泪俱下地痛诉了林粤这些年来对渝家做过的种种恶行,这样的白眼狼死了都算便宜他了。   “您是老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青墨惯会顺着人说话,他来了峪临一趟,看透了周家人的贪婪冷漠和目光短浅,而且因为周雨卉,周婼已经对他们大有不满,如果继续留在惠州只会变得一样腌臜,还不如来峪临做一番闯荡,钱还是自己搞来的安心。   “我和那大顾客约的时间快到了,不和你唠嗑了,”   周青墨看天色不早,便和邹月吟道别,临走前还不忘一顿臭美,非要让邹月吟评价一下他今天够不够美。   “你说的‘商讨’就是以色侍人?”   邹月吟无奈道。   “对啊,你有脑子,我有色相,胡裁缝有技术,咱们仨在一起就是顶过诸葛亮,各有所长嘛。”   周青墨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他还信誓旦旦地要和邹月吟打赌,   “邹小姐信不信,和我过一夜,什么大生意都能谈下来。”   “信。”   邹月吟笑了笑,“用人不疑,我既然和你合作就是信任你的能力,你现在在峪临何处安顿?我让人给你准备锅羊蝎子送去。”   “这补物我看还是送给穆大少爷和渝小美人儿吧,新婚初始最是情浓意盛。”   周青墨摆摆手,让邹月吟只管等他的好消息。他前脚刚离开,邹卫伊后脚便从餐馆里挤出来回到了邹月吟身边,   “姐你是不是傻,激人家自己去买饭又忘给人家钱,还好我跟着……哎,刚刚那是谁?身子骨长得真正,还有几分像渝棠,我们画室那老教授看了肯定赞不绝口。”   “做生意的合作伙伴,你姐姐我决定弃医从商,一心一意地赚钱了。”   邹月吟得意地宣布道,回想起刚刚邹卫伊的话才四处张望寻找渝眠的身影,   “他没带钱……?啧,是我忘记了,刚从那地方出来哪儿会有钱……那你帮他付的钱?他什么反应?”   “脸色不太好,要了一菜一汤自己坐在里面埋头吃呢。”   邹卫伊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在这馆子老板脾气好,要换一个说话难听的肯定是一顿骂,到时候渝眠彻底不愿意和陌生人接触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他哪里是怕别人,他是嫌弃别人,”   邹月吟接过邹卫伊递来的肉夹馍咬了一口,又道,“你知道他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易怒?敏感?极端?”   邹卫伊也抱着个肉夹馍蹲在旁边啃,姐弟俩目不转睛地盯着餐馆门口,生怕渝眠吃完饭就一个人溜了。   “他是把自己拘在了阴沟里,但又不甘心被薄视践踏,他也聪明,知道现在主动离开穆宅是对他对渝棠都好的结果。”   “我以为他会舍不得渝棠……”   “舍不得也得舍,从他那一刀刺在了渝棠身上开始,很多事情的性质都变了。就算渝棠没有再怪他,穆京宸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别说是穆京宸了,就算是你、是我,谁会安心把他这样一个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养在身边?”   “那你说,渝眠会想去哪儿呢?”   邹卫伊撑着脸嘟囔道,“我猜他会想回恩夷老家?姐你别说,他这孩子虽然脾气差,但我看他对渝雪儿和渝棠的态度,估计是个非常恋家的人。”   “穆京宸会安排好的,”   邹月吟吃完肉夹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边卖的是不是玫瑰藕粉?你帮我去排个队买一碗带回去。”   “你不是一吃藕粉就胃疼吗?”   邹卫伊面露不解,结果被邹月吟连推带搡地支了过去,   “你浸玉姐姐喜欢吃,懂了吗?”   “这才几天你连人家喜欢吃什么都搞明白了?”   邹卫伊哑口无言,但姐姐的话不能不听,只能乖乖地站去排队。隔着几家冒着炊烟香味的小摊,隐隐能看见渝眠吃完了饭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邹卫伊离得远看不太清,只能依稀分辨出渝眠缓缓坐在了邹月吟身旁的马路牙子上,他那能说会道的姐姐不知道正在和渝眠说些什么。   等他拎着几碗藕粉回去时,渝眠还像往常一样冷着脸不说话,但邹月吟却笑意盈盈地朝他比了个耶。   一头雾水的邹卫伊不明白这个耶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还是热脸贴着冷屁股,老好人一般地朝着渝眠问道,   “玫瑰藕粉你要吃吗?我买的有多的份。”   原本以为这丧脸小孩会和往常一样冷嗤一声无视他,谁料这次渝眠居然犹豫了片刻,慢慢抬手接住了一碗,   “我哥哥应该喜欢吃。”   “他买那么多肯定有你哥哥的份,这是专门给你买的。”   邹月吟嘴快,渝眠听了恍然一愣,缓缓才点了点头,竟破天荒地拿起小勺舀了一口喂进嘴里。   趁渝眠专心致志吃藕粉时,邹月吟一胳膊肘拐住邹卫伊,低声道,   “我和他说好了,这几天和渝雪儿一样好好住着,他答应我不会回地下室去。你说我算不算和穆京宸赌赢了?”   “你怎么说通他的?”   邹卫伊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渝眠油盐不进,这买个藕粉的功夫怎么就和邹月吟达成一致了?   “就,讲讲道理啊,”   邹月吟一本正经道,“我还能坑蒙拐骗不成?只要你不带着成见,他是能感受到的。而且我和他说了下我的建议,他似乎挺心动的。”   “什么建议?”   “他不是要离开吗,我就给他建议了几个去处呗。”   邹月吟不再多说,渝眠也快要将一碗藕粉吃完,三人难得和谐地坐上车返程,要把渝眠送回渝棠身边时,在穆宅门口等着他们回来的管事郑重地往邹月吟手里递上了一沓请柬。   “……啊?”   邹月吟瞪大了眼睛,大红的底纸金色的印花,请柬是什么内容她都能猜得一清二楚,只是她没想到穆京宸这个禽兽速度会这么快,上一秒刚从监狱里头出来下一秒就开始满城发请柬要结婚了?   “五月初二……就是五天后?怎么这么着急?准备得好吗?”   “少爷筹谋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准备肯定是准备得好,”   管事是穆宅里的老人,也是看着邹家兄妹长大的,因此也和他们多说了几句,   “我听说是崂山匪患还得靠穆家军,原本穆老将军想带兵亲自出征,因为年纪太大被军部给否了,指派的咱们少爷去。那一出发要多久才能回来就不好说了,快就半个月,慢则大半年,少爷不愿让渝老师多等,才决定五月初二就办喜宴的,不过这日子不错,老将军找人算过的。”   “崂山崂山,那不就是周雨卉那家烦人精的老家吗,真是不得安生。”   邹月吟气愤道,“好在穆京宸那臭小子估计见到渝棠第一眼后回家就开始准备娶媳妇了,倒也不算仓促。就是要辛苦周青墨加班准备婚服。”   “五天,连贺礼都来不及准备……哎,渝眠,你干嘛去?”   邹卫伊发觉手里拎着的藕粉被渝眠悄无声息地扯了过去,渝眠端着藕粉并未顿足,不紧不慢地往宅内走去,   “我去给我哥哥送藕粉。你和邹月吟回去吧,送到这就够了。” 第92章 潮湿微风   为了能在这周末上棠,深夜偷偷更一章!   “你去送……?”   邹卫伊有些犹豫,被一旁的邹月吟拉住,   “他要送就让他去吧,正好我俩早点回去,免得给你浸玉姐姐的那碗凉了。”   “我端着还烫手呢!”   邹卫伊对邹月吟宠爱美人儿的行为早有不满,却又挑不出来什么错,因为渝棠和浸玉姑娘都是良善的苦命人,也都值得以真心相待。   “少爷小姐记得把请柬带给邹老爷和夫人。”   管事看他俩要上车,连忙跟上又嘱咐两句,穆京宸设计的请柬十分华贵,上头的镂空花影都用金纸银粉打造而成,每份帖书的右下角都立着一只飞出纸页的金蝶。   “知道啦,您回去吧……哎,这墨怎么还印我手上了?”   邹月吟升起窗户前疑惑地看着手掌心被染上的墨迹,管事耸了耸肩,无言地目送他们离开。   这请柬虽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但内容字迹却都是刚刚才填上的,当然还没来得及干透嘛。   渝眠拎着藕粉一路走过花园庭院都没见到人,凭着印象摸到洋楼一楼的客厅才终于听到人声。   “你这老头不会拿笔就别来添乱,你瞧你写的什么玩意儿?”   周婼一笔杆子敲在穆怀艺脑袋上,嫌弃地嘟囔他,“枪杆子拿惯了都忘了字该怎么写,撒把米在纸上鸡都能比你爬得好看。”   “我那时候都用软毛笔,写草书,草书你懂吗?”   穆怀艺也不甘示弱,干脆扔了手里的钢笔赌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只要字句达意,人家能看懂不就行了?”   “这可是孩子们大婚用的请柬,你那些都给我拿来重新写。”   周婼按着手里的红纸,她一字一画写得小心翼翼,字体娟秀漂亮,但因为写得太慢,一封柬要花上足足十分钟,穆怀艺和她比起来写得虽然极快,但字迹就略显潦草了些。   “要不您二老就先歇下吧?我和渝棠能写完。”   穆京宸和渝棠两个人并排蹲在地上扒在茶桌的另一边儿,也手不停笔地赶写着喜柬,事出突然,印刷厂要排三天才能开工,情急之下只能他们一家人靠手写自给自足。   “本来让渝老师自己写婚帖就已经是我们的不是了,让我和你娘现在去呼呼大睡?能安心吗?”   穆怀艺这会儿正精神,他和穆京宸在前线经常几天几夜的不睡觉,而且渝棠拿出家中宝库救急穆京宸后老爷子更是对他偏爱有加,恨不得当亲儿子捧在手上,胳膊肘直朝渝棠拐。   “您搁这儿净添乱了。”   穆京宸哭笑不得,但老人家高兴,他也没再阻拦,大不了他多熬一会儿把老爷子写的那一沓重写一遍就是。   “哥哥、穆哥,电话簿上这人的名字花掉了,应该是哪个字啊?”   连渝雪儿也被迫当起苦力,趴在一旁的地板上帮忙写柬,她对要宴请的宾客都不熟悉,只能照着名册抄,遇到不确定的字都要问仔细了才敢往上写。   “我来看看。”   穆京宸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簿子,在一旁的废纸上把人名端正地写好后又递还给她,渝雪儿趴回去誊抄时突然自顾自笑出了声,感叹道,   “感觉我们像小家庭黑作坊似的。”   “这还不好啊?没几户人家能像咱家这样……你们饿不饿?我让厨房做点宵夜来吃。”   周婼笑着抬头,正好和站在门外静静看着这一切的渝眠对上了眼,她顿了一瞬,随即慈爱地笑开了颜,招了招手示意渝眠进来,   “这孩子怎么站外面?快进来一起坐。”   渝棠和渝雪儿闻声抬头,渝眠无动于衷地看向渝棠,晃了晃手中装着汤点的盒子,渝棠便合上笔盖出来,渝雪儿想跟上,却被穆京宸轻轻拦住。   “晚饭吃饱了吗?”   渝棠率先开口,抬手想帮渝眠摘掉头顶粘着的枯叶,渝眠这次却轻轻往后退了半步,   “哥哥要嫁人了,也该注意……避嫌了。”   “……”   渝棠听得出他这不是赌气在阴阳怪气,无奈地笑了一声,还是往前跟了一步拍掉了他头发上的脏东西,   “你是我弟弟,无心无愧的弟弟,我对你好难道还要避着谁吗?”   “我记得你爱吃藕粉。”   渝眠说着把已经晃得有些黏糊沉淀的藕粉塞到了渝棠手里,“哥哥放心吧,我这几天会老实地呆在他们给我准备的房间里,邹月吟帮我订了五月初二早上的船票。”   渝眠顿了顿,又补充道,   “我要回恩夷,回我们的家。”   “我知道了。”   渝棠知道他是留不住的,现在能做的便是帮他安排好在恩夷的生活。   “你们的大婚我不准备去,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不知道哥哥还记不记得有个叫童栖樵的人,能不能给她发一份请柬?”   “有她的份的。”   毕竟当初如果不是童栖樵,渝棠很可能在渝眠手里伤得更重,也就让渝眠更无法回头。   “那我回房间了。藕粉趁热吃。”   渝眠深深地瞥了一眼屋内被好闻的墨色暖暖包裹着的一派灯火通明,那是只有能被称为是家的地方才会有的味道。   可惜不是他的。   就像他现在虽仍不想接受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哥哥像是光,也可以是光,几乎无私地对他好,但该被这光照亮的并不是他。   他像是一只想把这光都装起来独享的瓶子,厚实深邃,但又裂缝横生,虽被温得发暖,最终仍旧漏了一地,什么也兜不住。   “谢谢……小眠。”   渝棠心里五味陈杂,藕粉的温度穿透过薄碗,烫得他手指发疼。   “厨房里热了鸡汤,我等会儿让人给渝眠也送一碗过去。”   周婼柔和地笑笑,喊穆京宸把渝棠接回屋里,穆怀艺看渝棠情绪不高,想说点什么逗他开心,又怕和他有代沟说不到点子上去,几经思量后吐出了一个笨重的玩笑话,   “以后你俩要是想哄孩子就去抢邹家的小孙子,邹月吟那丫头不确定,但邹卫伊肯定是喜欢姑娘的,没准儿你们这代就人家小邹有后,哈哈,想想觉得好可怕。”   穆京宸:“……”   渝棠:“……”   “死老头是不是有病,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婼狠狠踩了他一脚,又连忙和渝棠笑着解释道,   “小渝你别放在心上啊,我和你穆伯伯都是很开放的,什么绝不绝后我俩不在乎的。哎,雪丫头你看看你这字是不是又写错了?”   “呃,是,是吧,我重写一份……哥哥你能不能教我一下这个字到底该怎么写?电话簿上写得太潦草我看不清。”   渝雪儿识趣儿地跟着转移话头,好在穆京宸和渝棠看起来都没有真的把这话放在心上,再加上誊写喜柬的任务艰巨,四人很快便又各自埋头在沙沙的笔划声中。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初二,花期拥簇的盛春时节,满院的海棠开得层叠茂盛,将春风熏上浅淡的甜色。   喜轿金瓦,十里红妆,大红鞭炮绕着峪临城墙墙根炸了一圈儿,萧韶动满城,花烛连皓天,红纸剪成的棠花绑满城中主街道两旁的树枝上,一条花路贯穿峪临南北。   城中得了闲的孩童纷纷好奇地凑在穆宅门口的大街上看热闹,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却不是这场喜宴的豪横阔气,而是那传闻中从无败绩的穆家军亲临此处,浩浩荡荡的军队伴着穆京宸将渝棠从邹家一路背回了穆宅。   因为渝家远在恩夷且尚在修葺,邹月吟和邹卫伊主动提出要当渝棠的娘家人,有他们清名远扬的邹家镇场,想来渝棠也能少受许多非议。   渝棠自作主张删减了许多繁文缛节的仪式礼行,在临进穆宅大门听到穆家军那一声声洪亮的“嫂子好”、“大嫂好”时,他不禁庆幸自己最终留下了头上的这披盖头,否则笑意太不收敛被有心人看了去又该说他小人得势面目可憎。   按照当地的习俗,入门后穆京宸要先和渝棠分开呆在东西两厢,等到吉时开席后走了拜天地的仪式后才能送入同一洞房,说白了这会儿子到那所谓吉时之间的空闲就是留给渝棠休息的,渝雪儿早在房间里等他,来了便问渝棠脚累不累,那婚鞋看着就难穿。   “压根没碰到地,有什么累的。”   渝棠笑了笑,他这一路都被穆京宸牢牢地背在身上,有时候累了也会换个位置被抱在怀里,穆京宸走得比轿子还稳,是真的一点儿都没颠着他。   “不累就行,外面有个姓童的姐姐说是找你有事,我让她在后院里等,哥哥看是认识的人吗?”   渝雪儿比渝棠还要紧张,生怕有什么对穆京宸还不死心的人要鱼死网破谋害渝棠。   渝棠则立刻想到了那天渝眠专门提到了想要让童栖樵也来赴宴的事,叮嘱了渝雪儿几句别担心后提着厚重的婚服偷偷从厢房后门溜了出去,果真瞧见了正蹲在角落不知在干什么的童栖樵。   “渝老师!”   童栖樵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怀里正抱着一只异瞳长毛的小灰猫,她见了渝棠又是上上下下边打量边感叹,   “您这……怎么就不能给我分一点儿呢……唉!”   童栖樵对着渝棠夸了一顿后才想起正事来,连忙把怀里的小猫抱到渝棠面前,   “渝老师看看喜欢它吗?还没起名字呢,等着渝老师来起。”   “好漂亮的小猫……!”   渝棠受不住这软乎乎的小东西的诱惑,上手摸了两把,“你是要把它送给我?”   “不是我不是我,”   童栖樵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是渝眠托我帮忙找到的,他要我今天交给你。这小猫独一无二,而且可黏人了呢!小渝老师可要好好养它!”   渝棠轻轻吸了口气,渝眠猫毛过敏,所以以前他就算是喜欢这些小东西也不敢多做靠近,生怕身上沾了毛带回去会惹渝眠不舒服……没想到渝眠是长了这份心的。   “小渝老师,渝眠怎么不自己给你呀?他是不是害怕小猫?不过今天我也没看见他呢。”   童栖樵眨巴着眼睛,她一早到来便四处寻找,可是哪里也没看见渝眠的影子,虽然之前莫名其妙地被渝眠砍伤把她吓得不轻,但她对渝眠的好奇终究是多于恐惧的。   “他回家了。”   渝棠缓淡回答道,同时轻轻从童栖樵手里接过这只小猫,“麻烦童姑娘了,穆宅太大容易迷路,等会儿我让雪儿带着你。”   “哎,好。”   童栖樵似懂非懂,渝眠的家?那是哪里?是穆家?还是贫民窟的那间小破房子?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阵猖狂的野风穿过花影重重掀起她的裙边,童栖樵的思绪被打断,被迫扯住自己的裙角,她只觉得这阵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像是从海边吹来的。   峪临港码头。   临近开船的时点,遒劲的海风吹起发黄的风帆,邹月吟抬手扣住脑袋顶上的小皮帽,等会儿她还要去吃场大席,可不能被风吹乱了头发。   “没想到你会来送我。”   渝眠站在船舷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码头上的邹月吟。   “有事写信,没事最好,银票估计你哥给你塞了不少,你别弄丢了就行。”   邹月吟笑着叹了口气,朝着渝眠挥了挥手,“渝棠心里肯定还是愿意把恩夷渝家当成娘家的,你回去了就好好呆着,别让你哥到时候想回娘家家里没人。”   “童栖樵去了吗?”   渝眠并未搭理邹月吟的调侃,邹月吟却并不觉得意外,   “姐姐我早上亲自送去的,这会儿肯定已经见到你哥了。”   “那她选的小猫……丑吗?”   渝眠终究还是没忍住多问了几句,好在邹月吟不会幼稚地去笑话他,   “我看了一眼,可爱得很。”   邹月吟说着还给渝眠比划着,“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一篮一黄。”   “不用这么具体,我对猫没兴趣。”   渝眠摆了摆手,邹月吟还在给他形容那小猫有多可爱,他便自顾自地回头走进了船舱,绕着海岸线先南下再通过长河驶向恩夷山的船只最后一次响起了汽笛声,峪临城的热闹也好,小猫的瞳色也罢,全都被风揉碎了抛进了海里。   “臭小子。”   邹月吟看着渐渐驶出港口的船只,缓缓伸了个懒腰,   “一路顺风。” 第93章 吉祥   邹月吟从码头回到穆宅时宅内已经是人声鼎沸,中式庭院内摆满了桌席,戏班子和杂耍队的演员穿梭其中,临时搭就的戏台上此刻正站着红极一时的大歌星,歌声柔软韫浓,唱着嘉姻静好的情曲。   新式婚礼的形式实际上已经在峪临流行了数年,穆京宸和渝棠原本还在新潮和传统之间考量,结果大婚前三天周青墨送到的一套旧制婚服帮他们做好了选择。   传统婚式倒很合穆京宸心意,新式婚礼虽然流行但过于简单,让他找不到地方花下大手笔以彰显对渝棠的珍视,还是这珠光璀璨金银闪烁的十里红妆更为阔气直白。   临近吉时,宴席间已是祝酒声不断,穆怀艺和周婼齐齐穿着黑底红鹤的贵制华服接受高朋满座的祝贺,平日里常满脸严肃的穆老将军今日却是红光满面,来酒不拒,周婼看他是真心实意地开心,倒也不去阻拦。   “哎——看看看!穆小少爷出来了!”   不知是谁一声高呼,众人目光皆往台边望去,穆京宸身材本就高挺出众,穿着周青墨特制的喜服更显肩宽挺拔,又长了张貌绝冠玉的脸,眉目周正如凌星辰,在座的许多还未婚嫁的小姐都是为了来死心,谁知见了穆京宸穿着婚服的模样只能让心里更加酸溜溜地碾磨求之不得的遗憾。   穆京宸被司仪领出来时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甚至还在环顾四周审视这场宴席够不够排场,直到渝棠被渝雪儿拉着从另一边缓缓出现,穆少爷竟是肉眼可见地笑开了颜。   按照章程,渝棠需得在祝词结束后过火破煞,即跨过宴席中央红毯铺就的小路上早已准备好的炭火盆和碎瓦片。渝棠头上搭着盖头听不清外头的形式,只能低眸盯着鞋面上绣着的飞龙舞凤看着玩儿,谁料他看得太出神,司仪的祝词念完后他依旧无动于衷。   “礼同掌判,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礼证——!”   司仪一嗓子将满座宾客的目光都喊去了渝棠身上,邹卫伊一眼看出渝棠微微垂着头不是在犯困就是在发呆,急得只能压着声音小声喊他。   一旁的渝雪儿倒是精神,只是她过于紧张,一时半会竟没想起来下一步是要做什么,便也只是迷茫地朝一旁不停喊着他俩名字的邹卫伊投去疑惑的目光。   “往前——!往前走——!”   邹卫伊急得头皮冒汗,手舞足蹈地朝渝雪儿比划,可等渝雪儿反应过来时宴中已经因为这短暂的停顿而渐渐升起了低声议论,而在不好的揣测被人说出口前,穆京宸已经迈开步子来到了渝棠跟前。   “唔……”   渝棠原本正在聚精会神地数鞋面上钩绣出的金羽毛到底有多少片,只觉突然明光乍现,头顶上披着的大红喜纱被人掀去,他一抬眸便对上了穆京宸的一对笑眼。   “嘶……怪不得穆少爷今天把高兴都写在脸上,原是得了此般佳人。”   有坐得近的客人一打眼看清了渝棠的模样,皆是觉得惊讶——此前只能看出渝棠身段极好,又想他能将穆京宸蛊成这样必定是生得格外艳媚,等这盖头被穆京宸掀开后众人才看清他到底是何长相,没想到这烟波海棠不仅倾城绝艳,眉宇间更有几分清冷的磅礴,并没有传闻中那股小家子气的媚态。   “发什么呆?非要我抱你才肯进门?”   穆京宸话中带笑,没等到回答便一把扛起他这难得犯迷糊的小海棠,托着渝棠的膝窝和肩头抱着他一路跨过了小径中央的火盆和瓦片。   司仪早对穆京宸的性子有所了解,因此虽觉此事不合礼制但也未加阻拦和纠正,本身就是为了图个好兆头,谁跨谁踩都一样,人家大少爷愿意宠着夫人,他总不能去说三道四惹人不快。   “这盖头不是该洞房时才掀吗……”   渝棠双手交叉搂着穆京宸的颈脖在他耳畔低声道,“先生不按章程来,胡闹。”   “章程都是人定的,让你一直耷着盖头遮着脸算什么意思?能娶你该是我的高攀,刚好让这满座的宾客都认识认识以后穆家的主人长什么样子。”   穆京宸说罢便将那红纱盖头叠好了顺手放入口袋,他衣袂翩翩,抱着渝棠直直走到他们即将拜堂要用的高台之处,司仪见势咳了一声以清嗓子,请穆怀艺和周婼上座高堂后又刻意地咳了一声,   “穆少爷,您是不是先把渝少爷放下来呢?我还从未见过抱着人拜堂的。”   坐在后头的穆老爷子没忍住嗤笑了一声,穆京宸倒不觉得丢人,只旁若无事发生地将渝棠放下,筵席之中吵笑一片,都说他穆小将军难过美人关。   渝棠悄悄低头,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脸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爱听别人夸耀穆京宸对他的偏爱,虽俗但溺,他承受这份爱意时总不免也不悔去做一个俗人。   看穆京宸终于忍住那股黏糊劲老老实实地站直了,司仪才缓缓司行拜堂大礼,三拜缔良缘,夫妻对拜后便要司仪送祝吉词。   见多识广、十分专业的司仪再次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高声道,   “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喜今日嘉礼初成……”   “咕噜噜……”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咕嘟声穿插其中,因为声音极轻,只有站得最近的穆京宸和司仪听得到,司仪显然没见过这场面,差点咬到舌头说不下去这吉祥话,渝棠已经涨红了脸,只能用力垂下脑袋,今早自睁开眼便是匆匆忙忙,他到现在为止还什么都没吃,肚子自然……自然就饿了。   “嘉礼初成,同、同心同德……”   想到后头还有百来句祝词,司仪不禁抬眼看了看穆京宸,果不其然,穆京宸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想办法快些结束,司仪便心一横,直接洒了把碎金叶子后一棒子敲响了囍锣,   “送入洞房——!”   只来看热闹的客人们听了便欣然举杯或是动起筷子,个别对传统礼制有些了解的才能听出其中的急促,看着穆京宸快步将渝棠扛入内院,邹卫伊难掩嫌弃地向邹月吟揶揄道,   “这个禽兽,连两句话的功夫都等不住。”   这话渝棠也和穆京宸说了一遍,此时他正被穆京宸扛在肩上,喜服上丁零当啷的金珠银坠碰撞在一起响得清脆不已,穆京宸听了只是轻笑一声,一掌拍在渝棠屁股上,   “还不是怕小渝老师饿肚子,才想要尽早喂饱你?”   “又讲荤话。”   渝棠轻轻揪了把穆京宸的头发解气,“你不用去前厅敬他们喝喜酒?再说,哪有大中午就洞房的?”   “午宴招待的都只是贵客而非朋友,比起我的酒,他们更想和我爹喝上一杯。真正的喜酒留着明天中午喝,甄晦还说他们到时候要给你准备葫芦鸡和椒盐小排骨吃。”   “是军营里的小厨子亲自做的吗?”   “以后干脆把他从营里直接调回咱们家专门做饭给你吃得了。”   穆京宸笑话渝棠记吃不记人,说笑间两个人已经走出喜宴的万般热闹,被布置成新房的小楼矗立在海棠树簇成的粉雾花海之中,穆京宸房间的窗户朝阳而开,渍了阳光的花瓣静悄悄地掉落在窗台上,屋内不知何时已经摆上了一副巨大的画架,桌上花瓶中也插上了一丛新修剪的西府海棠,渝棠看着桌面上一排摆放工整的画笔画具便不由得回想到了上一次穆京宸教他画画时画着画着便褪了衣服的荒唐事,耳畔不知不觉又泛起滚烫的红,像是浸了水而颜色发深的棠花。   “灰鼠毛做的笔尖,这次不会弄疼你了。”   穆京宸看出渝棠心里在想什么,便没忍住要捉弄他几句,渝棠自然是个脸皮薄的,踮起脚就要去捂穆京宸的嘴,穆京宸连哄带拐地接住他,看起来像是在挨打,实际上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搂进了怀里。   直到屋外有人敲门,是管事的喊他们去前厅走个过场,渝棠不喜欢酒桌上的气氛,穆京宸便让他先在房间里歇着。   听着两人的脚步逐渐远去,渝棠才悄悄关了窗门脱下那件因为做了太多工艺而显得有些沉重的外衣。   “咕嘟嘟——”   没休息一会儿,那不老实的肚子却又响了起来,他们房间里平时不放吃食,现在内院里除了他也再没别人,大婚之日悄悄跑到街上去买东西吃又有点不成体统……   考虑再三,渝棠决定选择忍耐,又不是没有饿过肚子,可不能因为被穆京宸宠惯了就变得娇气。   肚子饿加上腰酸,渝棠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却没想到这一躺莫名其妙就换来咔嚓一声脆响,渝棠发现软和的床被突然变得崎岖不平,便掀开半床被角一探究竟,只见床铺下铺洒了满满一层的桂圆红枣和花生莲子。   早生贵子的寓意虽然和他们没太大关系,但毕竟是图个吉祥如意的好兆头,看来穆家确实是从里到外、一丝不苟地为他筹备了一场足够盛大的婚礼。   渝棠轻轻掩回被子角儿,却不争气地被桂圆和花生的香味吸引得又觉得肚子饿了起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沉稳自律的小渝老师决定先以这椒房之宠解燃眉之急。   于是不多一会儿后穆京宸回到房间里时正巧把在偷吃桂圆的小渝老师抓了个正着,只能哭笑不得地将他刚刚从前厅带回来的几碟小菜摆满在桌上,渝棠乖巧地坐在桌对面,认认真真地拿起筷子扒光了一碗莲藕虾仁水饺,连嘴都还没来得及擦就被穆京宸牢牢抓住:   “饭饱思淫欲,小渝老师吃饱之后是不是就该干活了?”   “先、先生喝过酒……还拿得稳画笔吗?”   渝棠嗅出穆京宸身上淡淡的酒香,略微有些迟疑地滑了滑喉结——沾过酒精的穆京宸不会像平日里那般克制,会变得更加莽撞,也更加黏人。   “试试?”   穆京宸说着已经吻上了他的耳朵。   -- 第94章 易主   初夏天气晴朗,风过海棠落下斑斑花影,穆宅经过三天盛大的热闹后沉积出喜庆色彩并未散去,窗户上还贴着大红的剪囍,把透进室内的光笼罩成温昏的暖色,渝棠难得比穆京宸醒得要早,正坐在桌前摆弄邹卫伊送来的咖啡碾磨器时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渝棠竖起耳朵,除了甄晦没人能这么自由的出入内院里这栋都是卧房的小楼,但甄晦前天晚上喝得不省人事被小厨子他们抬出去住了,那这个点儿会是谁来找他们?   “咚咚咚——”   敲门声已经响起,渝棠正要起身询问是谁,胳膊却被还躺在床上的穆京宸一把拉住,   “没事,是我爹的秘书。”   穆京宸已经转醒,眼神清明,看渝棠面带疑惑便又和他解释道,“前几天被派去恩夷,今早赶回来是为了汇报工作的。”   “喔……我听穆伯伯提起过。”   渝棠点点头,一说恩夷他便知道是指去重修渝家祠墓、收集当年林粤与山匪沆瀣一气的证据,以及安顿渝眠的工作了。   “让他进来吧。”   穆京宸穿好衣裳,顺手往渝棠身上又披了件薄衫,“今天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浑身都酸疼,睡不安稳。”   渝棠如实回答,埋怨得穆京宸只能讪讪一笑,   “还是要怪小渝老师会勾,勾得我腰都要顶废了。”   渝棠拿胳膊肘重重?了穆京宸一咚,正巧门外的秘书推门进来,两个人才没再溺在一起打闹,老老实实地都坐在了沙发上。   “少爷,夫人,”   秘书规矩地和他俩打了招呼后才将手中一沓厚厚的档案袋递给了渝棠,   “夫人,这是我们收集到的材料,同样的文件已经送到了军部和警局,穆老爷之前严正要求他们重审林粤一案,虽然林粤已经畏罪自杀,但绝不姑息枉判,今早刚下达了最终判决书,这一份便是原件。”   另一份文件也被送到渝棠手上,穆京宸便帮他拆开来一起看。   “把林粤名下的财产全都赔给渝家?他名下还能有些什么东西?我们不一定看得上。”   穆京宸不屑道,秘书闻声只是笑笑,很快又递上了一本账簿模样的册子,   “碧麟帮这些年偷摸干的勾当不少,也算积攒了一些家当,比如攀花楼、碧麟商会,还有城北的洋衣行、码头上的三艘货船……虽显零散,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砸那攀花楼了,”   穆京宸看着账本册子哭笑不得,“反正最后都是我们小海棠的。”   “谁要去当那劳什子会长,我是峪临军校里有正规编制的员工,这可是先生亲口说的。”   “不打紧的,夫人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外包出去,邹家小姐听到风声后一早就在会客厅等候了,”   秘书不紧不慢地将文书地契一一码在渝棠面前,   “这些东西虽然不及当初渝家的鼎盛,但留给夫人傍身也是不错的。除此之外,军部念及当初渝郑楼先生帮助穆家军抗匪有功,赠了一副青石门匾以表荣耀,现在已经挂在了重新修筑的渝宅门上,夫人的弟弟也已经平安到达,您要是想家了可以随时回去。”   “要那些东西傍身作甚,你们夫人也是穆家的主人,在穆家见渝棠便如见我。”   穆京宸说着还揉了揉渝棠的后脑勺,帮他把压翘的软发给按服帖,“林粤留下的那些脏物来头都不干净,你拿来砸着玩还差不多。”   “刚还说砸了攀花楼后悔呢,”   渝棠被穆京宸逗笑,“我倒挺满意的,你干嘛那么嫌弃?来头不干净的便拿去捐了,剩下的基业不动产留着好好经营便是,以后那些东西姓渝不姓林,营生好了还能给我们穆小将军赚点零花钱。”   “好好好,都听渝会长的,那我就等着渝会长的包养。”   原本穆京宸嫌弃碧麟会也是怕渝棠会觉得膈应,只不过渝棠的心态比他想的要开明坚韧更多。   “还有一事,”   秘书交待完恩夷诸事后并未离开,反而又从口袋内侧掏出了一封信函,只不过这次他直接递给了穆京宸,   “军部急件,崂山匪患一事火烧眉头,部主席说他知道少爷您刚刚新婚,此时派您出去也是于心不忍,只是蔡鹤一案牵连甚广,现在除了您再无值得信赖的可用之材……”   “重点是?”   穆京宸和部主席打过交道,知道他前头说的这些都是客套话。   “部主席承诺,待您平患归来,一定亲自为您接风,直升您为中将。我按照您的意思帮您回了话,等您安排好家事后便即刻出发。”   “好。”   穆京宸点点头,秘书说还要去向穆老爷子再汇报一遍工作便匆匆离去,临走前不忘提醒他俩邹月吟还在客厅等着。   “邹小姐消息灵通,这次来估计也是为了她和周青墨的旗袍生意。”   渝棠笑笑,此前碧麟商会在峪临城几乎垄断粮食衣料生意,新店小店的生存空间极为严峻,现在换了老板,可不就是迎来了一次新的机遇。   “那丫头想一出是一出,要是她的主意不好赚不到钱你也没必要将就她,”   穆京宸知道渝棠是个好说话的,便提前叮嘱他,看渝棠立刻要换衣服去客厅才又一转话锋,拉着渝棠的手腕在他手心里画着圈圈道,   “小渝会长都不关心关心你即将出征剿匪的丈夫?”   “因为我相信先生,”   渝棠踮脚亲了亲穆京宸的额头,“崂山的小贼小患都不够给你看的,此次速去速归,等先生回来刚好我赚来第一笔零花钱,请先生吃饭。”   穆京宸被哄得只顾着笑,一路跟着渝棠快走到客厅时才想起来道,   “邹月吟今天来恐怕不是为了谈生意,今天是我叫她来的。”   “……?”   渝棠歪了歪脑袋,不知道穆京宸喊邹月吟会所为何事。   “前几天在床上你不是说想收养一个孩子吗?邹月吟刚好认得福利学院的校长,今天带你去看看。” 第95章 慕渝   今天加更~想要大家的亲亲!顺便求一波海星星和关注,谢谢我的宝贝子们!   穆家军从未放松过操练,时刻保持着待命状态,才让穆京宸有空在出发前依旧陪在渝棠身边。   “你怎么不在家老实收拾行李?还怕我把你的新婚夫人掳走了不成?”   邹月吟吊儿郎当地甩着手里的墨镜,饶有兴致地看了眼走在渝棠身旁的穆京宸。   “像你这种没结过婚的人才需要急着自己孤独地收拾行李。”   穆京宸不动声色地牵起渝棠的手,故意用两人手上的戒指去反光晃邹月吟的眼睛。   “那你作为一个已婚人士能不能稍微成熟一点?”   邹月吟气得鼻孔出气,念叨他道,“渝棠你看看这臭屁的混小子,哪里有一个能当爹的样子?我都怕人家福利院的小孩儿都嫌弃他。”   “我觉得先生这样挺可爱的,比工作时板着脸要有趣。”   渝棠眨眨眼,邹月吟面对穆京宸的臭屁时还能开口笑骂两句,但渝棠实在过于乖巧,让她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接受来自穆京宸的无情嘲笑。   “浸玉姑娘在你家还适应吗?林粤的事恐怕会对她有些影响。”   “浸玉姐忙着帮我打理旗袍生意,才没心思去想这些,至于那些爱嚼舌根的无聊小人,我见一个办一个,”   邹月吟说着还挥了挥拳头,“我看谁敢说浸玉姐半个不好。”   “你这……以暴制暴的本领倒是和穆京宸如出一辙。”   渝棠笑道,一提旗袍生意邹月吟便来了兴致,拉着渝棠问和碧麟商会有关的事,   “你打算自己管?会里的那些元老都是老奸巨猾的商人,你可要小心,不过陈姝雅的爸爸倒是在里头很能说上话。我建议你到时候就把穆京宸喊去,谁不听你话你就让穆京宸揍他。”   “我正准备先请陈老爷代我管理一段时间,正好我可以跟着学一学好上手。”   渝棠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画室里的工作是没时间去了,还得和邹卫伊道个歉,当初麻烦他帮忙把我介绍进去,现在我却说走就走了。”   “我看是穆京宸小气不让你去吧,”   邹月吟笑盈盈地瞥了眼穆京宸,拍了拍渝棠的肩膀,“没事儿,邹卫伊可不会介意这个。而且我帮他介绍了一个新的美人儿去接你的班。”   “周青墨?”   穆京宸大约猜到会是他,周雨卉死在林粤家中后穆家算是和周家彻底断了关系,崂山的本家不好过,惠州的那几户也连带着遭殃,这周青墨是个识时务的,连夜就买了车票来到峪临想重新闯荡,平日里帮邹月吟打理生意,得空了便去画室多赚一份钱。   “没错,周青墨虽然嘴上老没个正形,但为了赚钱做起事来倒是足够勤快,而且身段也不差,邹卫伊还夸他说他在画室表现得不错。”   邹月吟说着已经带着他们俩进了福利学院的大栅栏门,学院是邹家联合几个有闲钱的老家族共同资助建立起来的,但因为师资紧张难求,说是学院,其实更多是教授一些简单的劳工技巧,院里的孩子们多是流民孤儿,为了能吃饱饭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愿意学着去做。   值得欣慰的是学院里的设施并不差,校舍内有一片铺了草皮的缓坡,平日里用来供年纪小的孩子们放风打闹。   学院院长并不是个会夸耀谄媚的,见了东家邹月吟也只是略微颔首,两三句寒暄后便要给渝棠他们介绍学院里的孩子们,   “咱家的孩子们都是苦命的主儿,特别是那些不足月就没了爹娘的,好多都是从山野地里被人捡来的,虽然是弃婴,但并没什么残缺疾病,所以还请少爷小姐们放心。”   院长说完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三人,见到渝棠和穆京宸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才恍然明白他们为何会有要收养小孩的念头,   “我看二位年纪不大,应该也没什么经验……年纪太小的孩子对奶水要求高,也不容易带,但咱家这边其实大多是老年失子的夫妇来收养小孩子作伴儿,所以五到十岁的孩子最受欢迎,再往大了去难以养熟,只是两位都很年轻,领个七八岁的孩子恐怕都像是养了个弟弟妹妹……不知道你们是做何打算?”   “我听你的,你有拿不定主意的我再帮你衡量。”   穆京宸看向渝棠,将决定权交给他,养孩子这个事他其实没多想过,家里添一副碗筷的事,如果是男孩儿那就送去军营里练练,女孩儿的话便仔细宝贝着,不让其他混小子拱了去就行。   “我其实也没考虑好,要不我们多看看……随眼缘?”   渝棠叹了口气,他此前照顾渝眠照顾习惯了,要是领养的孩子年纪大了倒还真觉得只是养了个同辈儿人,但孩子太小的话他又怕养不好。   “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   邹月吟在一旁看不下去,压低声音道,   “我觉得你们这种新婚小夫妇最好别养还得和你们一起睡觉的小奶娃,不太方便办事。”   “都要养孩子了怎么能不做出点牺牲……”   渝棠没想到邹月吟如此直言不讳,反而说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穆京宸倒是对邹月吟这口出狂言的性子习以为常,一本正经道,   “这就是你这种未婚人士不能理解的了,其实除了睡觉的时候,还有很多时间都可以办……唔……!”   穆京宸被渝棠重重的一胳膊?闭了嘴,只能老实巴交地噤声。   “白日宣淫,真受不了你。”   邹月吟见穆京宸被渝棠治得服服帖帖,便先发制人指责他,“我们小渝老师都看不下去了。”   院长在一旁站着虽听不清他们几个在低语些什么,但看他们性格都不错,便也放下了心,毕竟这几年豪门大族里出了不少那些买小孩子去满足特殊癖好的变态。   “臭丫头还叫渝老师呢?现在是渝会长了,而且说什么我们你们?渝会长可是我一个人的……”   穆京宸正在嘚瑟,突然觉得小腿一痛,低头只见一个肉乎乎的奶团子撞在了他的腿上,小奶团子的头发天生曲卷,长了对儿招风耳,被撞疼了才慢悠悠地抱着脑袋蹲下,只是悄悄吸了吸鼻子,并不哭闹。   “好乖……!”   邹月吟和渝棠同时感叹道,两个人齐齐蹲下身去揉*团子的头发,院长见了连忙也凑过去给小奶团子擦了擦鼻涕,替他和穆京宸赔了声不是,   “这孩子不爱说话,反应也有点慢,是前几年从军队里送来的,据说是哪个山头压寨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山庄就被剿了,孩子太小便被救了回来。”   “今年几岁了?可有取过名字?”   渝棠接过院长手里的手巾去帮这小奶团子擦脖子上的汗,他一直特别讨小孩儿喜欢,这小奶团子当然也不例外,缓缓地便扒在渝棠胳膊上不愿再松开。   “有四岁半了,只是还没三岁孩子会说话,也不活泼。名字也暂时还没取,咱家小孩儿的名字都是他们自己取,这孩子鲜少说话,也就一直没娶名儿。少爷若是喜欢也还请仔细考虑考虑,小孩子笨笨的看着可爱,但以后生养起来必定更加费时费力,还望您别把孩子当成猫儿狗儿,只图一时之快。”   渝棠知道院长的此番担心不无道理,略微点了点头,小奶团子抱他抱得紧,他便将小孩儿托起到怀里,没想到这孩子看着奶抱起来重,渝棠差点没托起来,得亏穆京宸眼疾手快接了一把,两个人才把孩子抱稳。   “这孩子……我见过。”   穆京宸看清奶团子的脸后缓缓道,同时轻轻拨开了他眉上的发梢,果然看见了一道已经快要淡去的疤痕,   “他亲爹是我亲手开枪打死的,他母亲当时也在内乱里受了伤奄奄一息,临死前把一包衣服递给了我,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婴孩,当时额头上还流着血。”   穆京宸避开小奶团子用只有渝棠听得见的声音解释道。   “那先生看着他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吗?”   渝棠没想到穆京宸和这孩子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难免担心道。   “不会,他父亲杀人如麻其罪当诛,而他确实无辜,我和他之间与其说是仇怨不如说是缘分,他如果能被你带回家反而是他的福分。”   穆京宸笑道,“看得出他喜欢你,你要是也喜欢他,我们便领他回去好好教养。”   “我得考虑考虑。”   渝棠点点头,怀里的小奶团子约莫是好奇他们俩在咬什么小耳朵,竟扒着渝棠的胳膊唔唔嘟囔了两声,   “香香……”   小奶团子蹭在渝棠身上喃喃道,逗得邹月吟立刻心软,决定如果渝棠他们不要这孩子她便把他领回家去。   渝棠将他送去穆京宸怀里,想看看他会不会还记得穆京宸,或是对穆京宸有本能的阴影,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奶团子对穆京宸居然比对渝棠还黏糊,当即攀着穆京宸的脖子朝他脸上吧唧一声亲了一大口。   “……!”   饶是穆京宸也招架不住小奶包的这般撒娇,渝棠见状松了口气,决定就领这孩子回家。   “那不如请二位当即帮他起个名字,学院也好登记。”   院长此前几乎没看见过这孩子讲话,更别说是和别人亲近,如今看到他赖在穆京宸怀里不愿意下来,也不由得信了几分渝棠所说的缘分。   “直节曾无苦,全瑜更不瑕,不如单字一个瑜?”   穆京宸脱口而出,渝棠觉得寓意不错便点了头,再用心一想才想明白,穆瑜,慕渝……穆京宸这是又在哄他开心呢。   “小名儿就让我这个干妈起吧,看他这胖嘟嘟的小脸盘子和向日葵似的,小名就叫葵葵怎么样。”   邹月吟说着已经要抢着去抱小穆瑜,没想到被穆瑜无情的小肉手来了一拳,   “不要葵葵……要香香起。”   穆瑜说完便眼巴巴地瞅向渝棠,邹月吟当即伤心地原地蹲下反思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够惹人喜欢,院长好心安慰她说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冷艳小孩子见了都怕。   “我起啊?”   渝棠哭笑不得,这孩子还没抱回家呢就学会认主了,小穆瑜闻声用力地点点头,穆京宸笑道,   “小名儿不用讲究,你喜欢什么字便叫什么,或者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好。”   “唔……那,那叫饼饼,你觉得怎么样?”   渝棠看着小穆瑜的脸蛋就想到早饭吃的糯米糍粑饼,脑海里一时间全被“饼”这个字给占满,穆京宸抱着孩子还是笑得抖个不停,没想到小穆瑜却很是受用,拍着肉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重复道,   “饼饼……饼饼!饼饼,香香。”   穆饼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渝棠,转了一圈儿又慢慢指向穆京宸,   “粑粑!”   “……?”   “哎呦喂,笑死我算了,”   邹月吟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谁说这孩子不会讲话的,我看他聪明得很。”   渝棠也憋笑憋得难受,穆京宸欲言又止了半天后尝试说服他们俩,穆饼饼是想喊爸爸,因为说不清话才喊的粑粑。   办完手续后他们抱着穆饼饼有说有笑地出了福利学院的大门,邹月吟好不容易用一串儿亮晶晶的宝石手链换来了穆饼饼的亲近,这会儿正抱着他蹭个没完,抬头却突然看见已经醒了酒的甄晦正在门口等他们。   渝棠心里咯噔一声,是有什么大事一定要甄晦找来这里,连等穆京宸回家的这会儿时间都等不了吗?   “大哥,嫂子,还有邹姐!”   甄晦和他们几个打了招呼,一转眼才看见邹月吟怀里的小宝贝,啊呦一声正要上前来抱抱,被穆京宸一把擒拿住质问道,   “洗过手没有?昨晚洗澡了吗?沾了酒气的衣服换没换?都没做的话就别碰我家宝贝。”   甄晦:“……?您的宝贝不是大嫂子吗?!”   “你嫂子是排第一的大宝贝,不冲突,所以你也别太靠近你嫂子。”   穆京宸义正言辞道。   “……??”   甄晦嘴巴动了半天,在穆京宸的瞪视下终究没在孩子面前说出半个脏字。   “你来是有急事?”   穆京宸打断甄晦,甄晦猛地一拍脑门,大声道,   “军部来催,崂山贼匪不知听了什么风声,昨夜突袭了崂山军营,恐怕您立刻就要动身了!” 第96章 海棠润泽   感谢各位宝贝的一路陪伴!大家都是好可爱的小天使!后续会有番外掉落O(∩_∩)O,想看什么也可以评论区点~新文已经开好坑,这两天开始更新,指路:《过家家ABO》cp4......   “我知道了。”   穆京宸啧了一声,渝棠轻轻勾了勾他的手心,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江山有恙,他纵是再舍不得渝棠,也决不能辜负了世代忠良的名声和一颗赤子之心,好在这并不是穆京宸第一次带兵,一切早已安排得井井有条,穆家军早他一步已经向崂山进发,只待他这位首将亲临指挥。   为防止打草惊蛇,让城内的眼线得到他出发的消息,穆京宸要走得掩人耳目,他拎着行李箱刚刚走出长廊,就看见抱着穆饼饼站在门口等着他的渝棠。   “和你的粑粑说,一路顺风。”   渝棠捏起穆饼饼的小手朝穆京宸挥了挥,转而又笑道,   “也不知道你这一走,再回来时他还认不认得你这个爸爸?”   穆京宸笑着叹了口气,俯身亲了亲渝棠的额头,   “就算是只为了让他别忘记我,我也会速战速决,尽早赶回来的。”   顿了顿,穆京宸又补充道,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不让我们宝贝想我想得伤心。”   “油嘴滑舌。”   渝棠蹭了蹭穆京宸的下巴,靠在他怀里轻声道,   “家里就放心交给我吧。”   穆京宸闻声心里莞尔一软,别人家的小娇妻恐怕在这时都会说些舍不得分别的牵挂软肠话,他的小海棠却可靠沉敛,让人心动难遏。   “粑粑……粑粑,去哪?”   怀里的穆饼饼睁着圆不溜丢的一对儿大眼睛望向穆京宸,还伸出胖乎乎的小圆手去扯他的指头,   “粑粑?”   “你爸爸要去为民除害,安邦平乱。”   渝棠将快要缠到穆京宸身上的穆饼饼把扒拉下来,害怕这小奶团子将穆京宸缠得舍不得走了,穆饼饼倒是很懂事,闻言只是又委屈兮兮地抽了抽鼻子,然后扑在渝棠怀里奶声道,   “粑粑,英雄。”   穆京宸和渝棠被他逗得合不拢嘴,分别时沉郁的气氛也就淡了一些。   “是了,饼饼就和我在家里乖乖等着英雄爸爸凯旋好不好?”   “好……!”   穆饼饼糯呼呼地朝穆京宸够了够,渝棠将他托起,穆饼饼便吧唧一口亲在了穆京宸脸上,   “粑粑,回家,香香和饼饼,想粑粑。”   “小宝贝都亲爸爸了,大宝贝不表示表示?”   穆京宸捏了把穆饼饼的小圆脸,笑意斐然地看向渝棠,同时转过脑袋来的还有眼含期待的穆饼饼,   “香香,亲亲,亲亲粑比。”   “……”   渝棠被他们父子二人看得别无选择,只能红着耳朵踮起脚点了点穆京宸的唇角。   门外等着穆京宸的车再次按了按喇叭,穆京宸牵起渝棠的手亲了亲他的指节,   “我会尽早回来,乖乖等我。”   “一路平安。”   渝棠点点头,抱着穆饼饼目送着穆京宸离开。   周婼和穆怀艺二人在他们大婚后便坐船南下,说要去武汉旅游,书信里听闻家里多了个小孙子后喜不自胜,渝雪儿也去了寄宿制学校读书,原本穆宅中应该只剩下渝棠和穆饼饼,还有渝眠送的那只小猫,难免稍显寂寥,可此刻府上却热闹非凡。   “嫂子!今晚上吃涮锅子怎么样?我刚从仓库里找了口大铜锅!”   只听甄晦大嗓门端了鼎巨大的铜锅冲渝棠喊着话,他被穆京宸留在家里看护渝棠和穆饼饼,虽不能随军难免有些凉了男儿热血,但甄晦也确实到了该考虑谈恋爱的年纪,总不能被土匪耽误着打一辈子光棍。   “嫂子能不能吃辣?要不我往中间插个铜板,咱可以一半儿煮清汤一半儿放辣椒!”   甄晦闲来没事开始琢磨厨艺,他并不担心穆京宸此次出征,用他的话来说,崂山那群窝囊小贼都是窝里横,就会欺负崂山军软弱,在穆家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可以吃一点,记得给饼饼煮碗牛奶小米粥喝。”   渝棠话音刚落,怀中的穆饼饼便扑腾了两下要下去自己站着,渝棠将他放下地,牵起他软乎乎的小手,   “我抱得你不舒服呀?”   穆饼饼闻声猛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看向渝棠,   “饼饼,重重,香香,瘦瘦。”   “小家伙这是心疼小渝嫂子抱不动他呢。”   陈姝雅端着一瓶刚修剪好的海棠花枝从他们二人身旁路过,她从前还客气规矩地喊渝棠“渝少爷”或是“渝老师”,现在和甄晦呆久了便也跟着他开始喊渝棠嫂子。   之前渝棠说过想请陈姝雅的父亲陈老爷帮忙代理商会,陈老爷爽快答应,还支了常年在他手下做事的秘书来穆家给渝棠“补课”,刚好陈姝雅也到了毕业的年纪,在接手家族生意前也得学学经商的基本道理,至少得能把账本看明白,想到甄晦也在穆家,她干脆直接搬来和渝棠一起学习。   渝棠自然是十分欢迎,家里有伴儿热闹不说,他忙活的时候还能有人帮忙带带穆饼饼。   “海棠花……!”   穆饼饼看见陈姝雅手里的花枝惊喜地睁大眼睛,找她要了一枝送给渝棠才算满意。   “我看饼饼比同龄孩子聪明多了。”   陈姝雅笑道,和渝棠一起陪着穆饼饼在院子里放了会儿风筝又捞了会儿鱼,便闻见餐厅里传来了阵阵浓郁的麻香。   “开饭咯!大哥临走前可交待我了,要是他回来发现嫂子你和饼饼瘦了就要剥我一层皮,你俩尝尝我的手艺,要是不合胃口可要赶快告诉我。”   甄晦嗓门大嘴巴甜,渝棠又是个不在意规矩的,他们几个坐在一桌吃饭就像朋友聚会,有时候邹月吟姐弟俩还会来蹭顿饭,甄晦厨艺日渐变好的同时,穆饼饼也像在蹿个子一样长高了不少。   从五月到盛夏,荷池里的睡莲开了满塘,陈姝雅懊恼地发现自己胖了不少,每天傍晚就缠着甄晦陪她在院子里跑步减肥,渝棠就坐在凉亭里听着他俩的笑声给穆饼饼读穆京宸寄回家的信。   崂山马匪和当地军队大有勾结,因此穆京宸此番剿匪并非三两天的穷追猛打就能结束,虽有波澜曲折,但也都在他的把握之中,只是不能如约在半个月内就回家。   渝棠并不担心穆京宸打仗的能力,回了封信说家中一切安好,穆饼饼又长高了几公分后便打开了商会名下一条商业街的布局设计图,这也算是陈老爷交给他负责的第一件事,说起来只是给各个商户分配位置,但要寻求公平和物尽其用的平衡并不简单,更何况还要充分考虑不同位置的资源情况。   “香香、眉头皱皱?”   穆饼饼坐在渝棠腿上拿了张废纸在上头画花花玩,看渝棠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便眨着眼睛囔囔道,   “饼饼饿饿,饼饼想吃饼饼。”   “今晚都吃了三块儿梅花酪还饿呢?”   渝棠笑道,起身去给穆饼饼拿糕点吃,凉亭到厨房要跨过大半个宅院,等渝棠端着桃酥回来时只看见陈姝雅和甄晦手忙脚乱地凑在穆饼饼旁边,   “小祖宗,这可不是能拿来乱画的东西呀,小心你要被打屁股……来来来,快先把笔放下。”   甄晦抱住穆饼饼,陈姝雅趁机抽走他手里的笔,穆饼饼倒没多大的反抗,只是眼睛一直盯着桌案上被他乱涂过的那张纸。   “怎么了?”   渝棠走过来,陈姝雅有些为难地将桌上已经被墨染的不成样子的图纸递给了他,   “这样的设计图一般都有备份,小渝嫂子也不用太担心……”   “唔,”   渝棠咬了咬唇,他乍一眼看这烂七八糟的纸确实以为是穆饼饼突然玩性大发,可仔细一看却觉得上头的笔划更像是指示箭头,歪七扭八地将街区划分成了不同的区域。   “饼饼,你看得懂这张图?”   渝棠蹲下身来看着穆饼饼的眼睛,穆饼饼扭捏了片刻,最终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饼饼、直觉、乱画的……”   渝棠笑了笑,没再责怪他,而是让甄晦去准备给穆饼饼请老师到家里来,虽然还不到学龄,但可以先学些东西启发启发小孩子的爱好。   转眼间白天的穆家便有了几分学堂的样子,陈姝雅和穆饼饼并排坐着温习功课,两个人还偶尔会互相叫醒打瞌睡的对方,渝棠就坐在一旁处理陈老爷交给他的工作。   海棠花熬不住盛夏的燥热,早早染了满树的壁绿,池水中的荷花也已经开了三茬,穆饼饼甚至已经学会了用英语和陈姝雅做简单的对话。   甄晦这天早上蒸了桂花馅的糖包子,还煮了一锅清汤鲜香的小馄饨,餐厅里不停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响起,晨曦被馄饨汤里钻出的热气糅合成一束束温馨昏暖的光。   管事的来通报说外面有人找,据说是从武汉送来的包裹。   “是伯伯他们寄来的,说是给饼饼买的小礼物。”   渝棠想起之前在周婼在信中说的一二,忙站起身来要去收货,穆老爷子还要带着夫人再向西去看雪山,不能及时回来便给穆饼饼买了满满当当一大车的小玩意儿先送回来。   “饼饼去拿、”   穆饼饼一听是买给他的东西,立马放了手里的小勺扑腾着两只小短腿率先跑了出去,渝棠擦了擦嘴才跟着他出了餐厅,穆饼饼已经跑没了影儿,只听见他突然“啊”的惨叫了一声。   渝棠心里一揪,连忙往外跑去,刚刚穿过拱门却被一双饶有力气的大手捂住了嘴,连叫喊都没来得及叫喊便被一掌揽入了一个坚韧熟悉的怀抱。   “……穆京宸!”   渝棠恍然抬头,正对上穆京宸那双含着笑意的狭长眼眸,穆饼饼蹲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原来是他和穆京宸串通好了的恶作剧!   “月余未见,我的小海棠变得更漂亮了。”   “你还知道回来!”   渝棠咬牙切齿地往穆京宸肩上捶了一拳,“不是说半个月就回来?可让我多等了十六天。”   “我读家书看你字字沉稳冷静,还以为你没那么挂念我……原来……”   “一十六天,度日如年。”   渝棠抬头轻轻咬着唇,穆京宸有些哑然,但更多的却是欢欣,他的渝棠不再装作坚强平静,他便也不用再克制多礼,   “饼饼,找你甄晦叔叔玩一会儿去。”   穆京宸打横抱起渝棠,穆饼饼乖巧地点了点头,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回了餐厅,迎面撞到了甄晦和陈姝雅怀里。   “乖乖,你怎么自个儿跑回来了?”   “粑粑要和香香亲亲,饼饼不能看。”   穆饼饼想了想,又伸手拉住甄晦和陈姝雅的衣角,“大喇叭和雅雅、也不能去看。”   “哎呦喂,祖宗啊。”   甄晦笑得不停,估摸着渝棠是被他大哥给掳回房间去了,这行军一个月,那人模狗样的穆京宸得把渝棠给欺负成什么样子……   念及渝棠辛苦,甄晦好心地拉着穆饼饼去门口帮忙把老爷子和老夫人送回来的那一车礼物给卸了货。   上山剿匪的穆家军又回城了。   被重新整顿过的攀花楼再次染上了一层喜庆的醺色,焰火将傍晚的墨色天幕点燃成绵延万里的云霞,军爷们又坐在了攀花楼里举着酒杯庆祝凯旋,只不过这一次再没有穆小少爷坐在其中。   海棠飞絮尽,高烛映红窗,穆京宸关上房间里的吊灯,轻轻吻了吻枕边人微湿的发鬓。   “乖,安心睡吧,我再不会走了。”   -----正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